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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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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想跟皇额娘回奏,实在是怕皇额娘身子不爽,不能再生气。所以想了又想,宁愿受皇额娘的责罚,也得暂时瞒着。”
“哼!看不出你倒是一番孝心。”
皇帝又往下一跪,“皇额娘这么说,必是我平日有不孝顺的地方。”皇帝说道,“皇额娘说了,我改过。”
到底是母子,慈禧太后想了半天叹口气说,“你起来!我再问你,这件事你跟那面回过没有?”
“那面”是指慈安太后,皇帝很快地,也很坚决地答道:“没有!”
这让慈禧太后心里好过了些,“你六叔怎么说?”她问。
皇帝想了想答道:“六叔的意思,仿佛是他一个人作不了主,要让大家来一起商量。”
“原来召见军机是你六叔的主意。”慈禧太后又问:“文祥他们怎么说?”
“说是两位皇太后苦心操劳,才有今天这个局面,不能让小安子一个人给搅坏了。”这句话多少是实情,下面那句话就是小李教的:“又说,小安子私自出京,犹有可说,打着那面‘三足乌’的幌子,就非死不可。不然,有玷圣德。”
“这也罢了。”慈禧太后说,“小安子是立过功的人,所以我另眼相看。谁知道他福命就那么一点儿大,‘自作孽,不可活’,我心里一点儿没有什么!”
“皇额娘这么说,儿子可就放心了。”皇帝是真的如释重负。
“你回去睡吧!明儿上书房,别跟师傅们提这件事。”
皇帝答应着,跪安退出。来时脚步趑趄,去时步履轻快,心里十分得意,同时也有些惊异,居然会把这一场风波应付下来,连自己都有点不大能相信。
当然,皇帝没有忘掉小李,论功行赏,就值得给他一枝蓝翎,不过这话不必当着大家说,所以只让小李扶着软轿轿杠,缓换回归养心殿。走到半路,忽然想到,应该给慈安太后去报个信,于是急急拍着扶手喊道:“慢着,不回养心殿,上长春宫。”
小李觉得要避形迹,回身弯腰答道:“今儿晚了,母后皇太后大概歇下了,明儿一早去请安吧!”
“天也不过刚黑透,晚什么?”皇帝说道:“我请个安马上就走。”
拗不过皇帝,只好转到长春宫,迎面遇见玉子,她笑嘻嘻地请了个安说:“万岁爷今儿胃口大开!”
“对了!你那碗火腿冬瓜汤真好。”皇帝很高兴地说:“明儿个我赏你几样好玩儿的东西。”
于是玉子又请安谢恩,还未站起身来,只听得慈安太后的声音:“是皇上来了吗?”
“是!”玉子高声答了这一声,疾趋上前,推开刚掩上的殿门,引导皇帝入殿。
“皇额娘!”皇帝说话一点都不顾忌,“刚过了一道难关,过得还挺漂亮的。”
安德海的消息,由小李在饭前来要菜时,悄悄告诉了玉子,玉子又悄悄回奏了慈安太后。她既喜亦忧,忧的是怕皇帝对慈禧太后不好交代。现在听他这一说,自然明白。但宽慰之余,也有不满,只为皇帝有些得意忘形,因而用责备的声音说道:“什么难关不难关的!有一点儿事就沉不住气了。”
慈安太后那怕是训斥,脸上也总常有掩不住的笑容,所以皇帝一点都不怕,端个小板凳坐在她膝前,自言自语地说:“明儿晚上就递到济南了。”
“什么呀?”玉子语焉不详,慈安太后这时才明白:“敢情是丁宝桢上的折子?我还以为是曾国藩奏得来的呢!”
“曾国藩胆子小,怕事。丁宝桢是好的,将来…。”
“将来!”慈安太后打断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将来等你一个人能作主的时候再说,这会儿搁在心里就是了。”
皇帝深深点头,受了慈安太后的教。接着,便低声把召见恭王和军机,以及去见慈禧太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一个讲得头头是道,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母子俩都忘了时间,却把个小李急坏了。因为宫门一下钥,便得到敬事房去要钥匙,这一下就得记日记档,而慈禧太后每隔三、五天总得“阅档”,发觉有这段记载,心里就会想得很多,所想的必是管束皇帝的法子,连带大家不得安宁。
最后仍然要借重玉子,“有话留着明儿说吧!”她找个空隙插嘴,“万岁爷今儿也累了。”
这一来慈安太后才发觉,“唷!”她微微失惊,“都快起更了。回去好好儿睡吧!”
皇帝犹有恋恋不舍之意,经不住传轿的传轿,掌灯的掌灯,硬把皇帝架弄出长春宫。
软轿行到半路,只见数名太监避在一旁,候御驾先行,他们手里提着铺盖、梳头匣子,以及女人所用的什物,皇帝不免奇怪,随即问道:“这是干什么呀?”
“奴才去打听了来回奏,时候不早了,请圣驾先回养心殿。”说着,小李匆匆去了。
也不过皇帝刚刚回殿,小李跟着便已赶到。一看就能发觉他神色抑郁。这天的小李,格外得宠,所以皇帝很关切地问道:“你是怎么了?哭丧着脸!”
这下提醒了小李,赶紧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奴才没什么!”
他不肯承认,也就算了,皇帝只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小李很吃力地说:“是替庆儿挪东西。”
“喔,”皇帝自以为明白了,“必是把庆儿给撵走了。”
“不是,”小李木然答道:“处死了!”
皇帝大惊:“真的?”
“圣母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遵?”
皇帝没有作声,愀然不乐。庆儿是个好女孩,只是仗着她干哥哥的势,有点儿骄狂。皇帝不相信慈禧太后肯下这样的辣手,必是总管太监误信了她气头上的一句话,真个“打死算完”。早知如此,当时拚着再受一顿责备,也要救庆儿一救。
转脸看到小李的神色,他愈感歉然。他的抑郁何来?到这时自然明白,小李一向喜欢庆儿,就不为她本人,为了小李,也该把庆儿救出来。
如今一切都晚了,皇帝微微顿足:“唉!多只为我那时候少说一句话。”
小李懂他的意思,不知是感激、惋惜,还是怨恨,反而安德海被定了死罪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因为这个意外事故而变得不怎么样令人兴奋了。
但外廷的观感,完全不同。从知道安德海抄家开始,就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当然也有人去打听消息,但竟连军机章京,都不明内情。
“是宝中堂亲自拟的旨。沈总宪、李师傅帮着分缮,即时封发。不知道里头说些什么?”沈总宪是沈桂芬,这时已升任左都御史了。
由军机章京的答语,越显得案情的神秘,也越有人多方刺探。到了第二天下午,内廷行走的官员,除了军机章京,另外三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弘德殿、南书房、上书房,对于案情都相当清楚了。于是,话题也便由安德海转到了丁宝桢身上。
有的说,丁宝桢秉性刚烈,安德海遇着他,合该倒霉;有的说他在剿东捻时,受够了李鸿章和淮军的气,此举是有激使然,借此立威收名。丁宝桢居官虽清廉,但跟沈葆桢一样,对京中翰林,颇有点缀,因而这一下博得了清议的热烈赞许,似乎一夕之间,丁宝桢的声光凌驾曾侯、李伯相、左爵帅而上之了。
但是,在济南的丁宝桢却正焦灼不堪。八月初二的奏折,计算日子,折差应该回来了,至今不到,莫非其中有变?在所有的变化中,最要防备的是,慈禧太后可能会承认这回事,安德海的身分由暧昧而明确,事情就棘手了。
因为这时安德海在泰安县的从属,已有一部分押解到济南,丁宝桢亲自提审安邦太,多方盘诘,约略了然安德海的出京,是得到慈禧太后默许的,而“采办龙袍”不过是一个题目,实际上的任务,正如那面“三足乌”的幌子所显示的涵意。此外,还要到江南采访物价,作为将来备办大婚物件,审核的根据。
照此看来,慈禧太后或许会追认其事,等假钦差变成真钦差,再要杀安德海,罪名可就严重了。为此,丁宝桢一直不安,等待谕旨,真如大旱之望云霓。
抚标中军绪承是早已准备好了的,知道皇命一到,就要开刀,预先在历城县衙门和巡抚衙门都派了兵在等。到了夜里,抚署辕门外,灯笼火把,照耀得如白昼一般。
在官厅上,臬司潘霨和济南府知府、历城县知县,亦都衣冠整肃地在伺候着。自鸣钟已打过十下,正当神思困倦,都想命随侍的听差,在炕床上铺开被褥,预备躺一会时,只听鸾铃大振,由远及近,于是无不精神一振,各人的听差,不待主人吩咐,亦都奔了出去,打听可是京里的驿马到了。
果然,是兵部的专差星夜赶到。绪承亲自接着,问明了是“六百里加紧”,那不用说,必是这一案的上谕,随即亲自到签押房来通知丁宝桢。
恭具衣冠,开读谕旨,丁宝桢不曾想到,朝廷的处置如此明快!踌躇得意之余,竟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样,不由得激动地对他属下说道:“真正圣明独断,钦佩莫名。”
“是!也见得朝廷对大人的倚重。”潘霨乘机奉承了一句,紧接着指示:“如何遵旨办理?请大人吩咐了,司里好预备。”
“谕旨上说得极其明白,即刻提堂,指认确实,随即正法,此刻就办,一等天亮,我就要拜折复奏。”
“是!”潘霨转身对历城县知县,拱拱手说:“贵县辛苦吧!”
历城县的县大老爷,奉命唯谨,疾趋回衙,把刑房书办传了来,说明其事。提审倒容易,半夜里“出红差”,却是罕见之事,不免有些莫知所措。
“怎么回事?”
“半夜里‘出红差’,只怕‘导子’不齐…。”
“嗐!”县大老爷打断他的话说,“半夜里出导子,出给谁看?要出,也要出抚台的导子。你只要找到刽子手伺候刑场就行了。”
这就好办了,刑房书办一面派人通知刽子手,一面亲自去找掌管监狱,俗称“四老爷”的典吏,办了提取寄押人犯的手续,把安德海、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一起提了出来。
“怎么着?”安德海的神色,青黄不定,“半夜三更还问话吗?”
“听说圣旨到了。”刑房书办这样告诉他。
“喔!”安德海急急问道:“怎么说?”
“听说要把你们几位连夜送进京去。”
“怎么样?”安德海得意地,“我就知道,准是这么着。”
也不曾替安德海上绑,典吏很客气地把他领出了县衙侧门,已有抚标派的两辆车和一队兵丁在等着。
“上那儿呀?”安德海问。
“先到巡抚衙门,丁大人还有话说。”
兵丁护送,典吏押解,到了巡抚衙门一看,内外灯火通明,安德海的神气便又不对了,但他似乎不愿示弱,昂起了头直往里走。
重重交代,一直领到西花厅。厅里炕床上,上首坐着臬司潘霨,下首坐着抚标中军绪承。厅里厅外,除却潘霨“噗噜噜”抽水烟袋的声音以外,肃静无哗。陈玉祥和李平安两人,神色大变,浑身发抖,安德海却依旧是桀骜之态,轻声叱斥着他的同伴:“别这个悚样!”
一语未毕,帘子打开,接着有人使劲在他身后一推,安德海踉貂跄跄跌了进去,再有个人顺势往他肩上一按,不由得就跪下了。
跪下却又挣扎着想起身,那人再一按,同时开口训他:“好生跪着!”
这一下,安德海眼中的恐惧,清晰可见,张皇四顾,不知要看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潘霨慢吞吞地问。
“我…,我叫安德海。”
“是从京里出来的太监,安德海吗?”
“是啊!”安德海不断眨眼,仿佛十分困惑似的。
“把那三个人提上来!”潘霨吩咐。
陈玉祥、李平安和黄石魁,却不敢象安德海那样托大,一进了花厅,都乖乖儿悚伏在地,有问即答,一个个报明了姓名、身分。
“你们是跟安德海一起出京的吗?”
“是。”三个人齐声回答。
“就是他吗?”潘霨指着安德海问。
“是,就是他。”
“好了!把他们带下去吧。”等那三个人被带走,潘霨向绪承看了一眼,转脸向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安德海!今天晚上奉到密旨,拿你就地正法、此刻就要行刑了。特为告诉你清楚,免得你死了是个糊涂鬼!”
语声末终,安德海浑身象筛糠似地抖了起来,“潘大人,”
他显得非常吃力地喊,“我有话说…。”
“晚了!”潘霨有力地挥一挥手:“奉旨无须审讯,指认明白就正法。除非你不是安德海,是安德海就难逃一死。拉下去吧!”
等人来拉时,安德海已瘫痪在地,但照旧上了绑,潘霨亲自批了斩标,由折署西便门出衙,押赴刑场,在绪承监临之下,一刀斩讫。
济南府的老百姓在睡梦中,只听得“呜嘟嘟”吹号筒,第二天起身,听说杀了一个太监,奔到街上,只见闹市中、城门口都贴了告示,才知道杀的就是一路招摇,煊赫非凡的安德海。更有好事的人,赶到刑场,但见安德海的尸体尚未收殓,用床芦席盖着,胆大的便走过去掀席张望,只是不看上身看下身,意思是要看看太监到底如何与人不同。当然,他们是失望了,裤子外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在京里的慈禧太后,因为安德海性命既已不保,也就无所顾惜,认为不如趁此机会,雷厉风行办一办,反倒能落得一个贤明的名声。所以,当丁宝桢第二次奏折到京,召见军机,当面指示,除了陈玉祥、李平安二人以外,还有几名太监,交丁宝桢一起查明绞决。黄石魁到底如何冒充,也要审明法办。
接着,又特为召见内务府大臣,责备他们对太监约束不严,说是要振饬纪纲,下一道明发上谕,申明朝廷的决心。于是恭王承旨,根据慈禧太后所说的那番义正辞严的话,拟旨发出。前面叙明事实经过,后面申述态度:“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宦寺,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德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知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务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守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惩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论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
京中官员无不颂赞圣明,而事先知道将有这回事发生的人,回想一下,亦无不因为有此圆满结局而深感意外。
当然,最得意的是丁宝桢,奉到上谕,先遵旨将五名太监“绞立决”。然后审出黄石魁、田儿和通州雇来的那些镖手,冒充前站官,征发骡马的情形,以“帮同招摇、恐吓居民”的罪名,请出“王命旗牌”,就地正法。其余安德海的家属,以及那些不相干的随从,夹的夹、打的打,惩罚过后,作成口供清单,请旨治罪。
除了人犯,还有行李。箱笼衣物,编成“金、木、水、火、土”五个字号,共计三十九件,连同征发来的牲口车辆,派两名旗籍的候补州县,解交内务府。整整忙了一个月,丁宝桢才算办结了这件大案。
这该内务府忙了。慈禧太后和皇帝对于安德海和“私逃出京”的那五名太监的遗物,都很注意,特别是“金”字号的箱子,装的都是珠宝珍玩,所以内务府不敢怠慢,原封交进。打开来一看,好些东西似曾相识。原是从宫里偷出来的,但此时无可究诘,也就不会发回原主。慈禧太后自己挑了些精品,其余的分赐妃嫔。当然,皇帝也取了好些,分赏小李和张文亮等人,作为酬庸。
有人得意外之福,也有人受意外之祸。通州的那些镖手,还可说是咎由自取,另有些人却真是无妄之灾,第一个是天津的和尚演文,第二个是安德海花钱买来的妻子马氏,都被充军到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
最后是替安德海看家的王添福。慈禧太后有天忽然想了起来,认为此人亦不能轻饶,下令由内务府捆交刑部绞决。
※ ※ ※
发往各省的上谕,第一个看到的是近在畿南的曾国藩,实在是听到。曾国藩事必躬亲,加以写字看书之外,还要围棋一局,目力大伤,右眼已到了昏蒙不能辨物的地步,经他的家人幕友力劝,每日闭目静坐的时候居多,一切公事,都是幕友念给他听。
念到丁宝桢拿获安德海,奉旨正法的明发上谕,曾国藩瞿然动容,睁开眼来,“稚璜真是豪杰之士!”他说,“听了这个消息,我好象目中浮翳一去。”
“这事原在意中。”他的幕友薛福成说。
曾国藩想起来了。这年四月,薛福成应邀到保定,路过济南,因为他的弟弟在丁宝桢幕府中,所以有半个月的勾留,当时就听丁宝桢亲口说过,接到京中的信,安德海有出京之说,倘或经过山东,一定饶不了他。薛福成曾把这话告诉过他。
“虽在意中,还是难能可贵。相形之下,我应该惭愧。”
曾国藩已引咎自责,幕友们就不便再谈这件事了。接着再念别的公文,然后又念各处的来信。第一件是李鸿章从夔州寄来的,有人参了四川总督吴棠一本,说他贪黩,凿凿有据。恭王碍于慈禧太后的关系,不能认真,但又不能不办,几经斟酌,奏请派湖广总督李鸿章就近查办,因为李鸿章最会做官,一定了解其中的奥妙,会替吴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且湖北靠四川以盐课接济,每年有上百万银子之多,以“公谊”来说,李鸿章亦不能不替吴棠遮盖。
由于往返需要四、五个月,所以李鸿章是奉旨“带印出省”的,舟车所到之处,就是湖广总督的行署,照样有全班幕僚替他办理文牍。这封写给曾国藩的信,除了问候以外,便是替吴棠解释。念完一段,曾国藩摆一摆手,示意暂停,他要把李鸿章的话,先辨一辨意味。
在平常,这些信是不容易为幕友看到的,李鸿章的言外之意,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心里体会。现在既已公开,不妨进一步谈一谈,于是他喊着薛福成的号问:“叔耘!少荃未到成都,似乎已经成竹在胸,照你看,他这些话,何必先告诉我?”
“这也是尊重师门的意思。而且……,”薛福成苦笑道,“少公的处事,爵相深知,何劳下问?”
曾国藩点点头,心里在想,李鸿章常常有话自己不肯说,善借他人之口,这封信的意思,是要自己先为吴棠辩白几句,为他将来替吴棠开脱作伏笔。此事不急,摆着再说好了。
“请念下去。”他说,“不知道他去看了春霆没有?”
鲍超是夔州人,盖了一座极大的宅子,家居养病,已有两年,李鸿章自然没有不跟他见一面的道理。“下面正就是谈春霆,”薛福成看着信笑了,“春霆有复出之意,爵相,你猜春霆想干什么?”
曾国藩沉吟了一会问道:“莫非想开府?”
“爵相真正是知人之明!”薛福成笑道:“霆帅想当云贵总督,未免匪夷所思。”
这确是有些匪夷所思。历来封疆任用汉人,在资格上虽不比部院大臣那么严,通常都须两榜进士,吏、礼两部更非翰林出身不可,但督、抚下马治民比上马治军的时候多,不通文理,无法胜任。现在的云贵总督刘岳昭,是曾国藩的同乡,以军功起家,业绩多在四川、云南、贵州一带,他能够做到总督,虽多少是靠官运亨通,毕竟也还是秀才的底子。至于鲍超,除了自己的姓名以外,几乎不识什么字,想当总督,未免太不自量。
只是曾国藩涵养功深,为人忠厚,而且鲍超是他的“爱将”,所以不肯露一点诽笑的神色,“这也无非是想以遣功自见。”他说,“其志可嘉!”
可嘉之外,就是可笑可怜了!薛福成知道曾国藩不喜欢听刻薄话,便笑笑不言,继续往下念李鸿章的信。
信中谈到四川酉阳州的教案,朝命李鸿章就近查办,已有和平了结的希望,他特为告诉曾国藩,也就是期望“老师”对他支持。曾国藩以大学士兼领直督,国家重臣,且又近在京畿,朝廷遇有大政,亦往往咨询他的意见,如果问到酉阳州的教案,有了李鸿章所提的办法,他就易于作答了。
听完信,曾国藩不胜感慨地说:“洋务不难办,难在办教案,教案亦不难办,难在自己人的意见太多。”
这已是含蓄的话,“意见太多”四个字,实在是指倭仁那班天下之大,不知中国之外,还有外洋的道学先生,是真道学也还罢了,还有徐桐那班听见“洋”字便要掩耳疾走的假道学。薛福成和他在曾国藩幕府中的同事,通达的居多,这时便因为曾国藩的感慨,引起了一番冗长的议论。
教案之起,由来已非一日。康熙初年,天主教盛极一时,这是因为圣祖的祖母孝庄太后,就笃信天主教,她的“教父”是个德国人,华名叫做汤若望,明朝天启年间到中国来传教,由徐光启的举荐,入翰林院供职。崇祯二年五月初一日蚀,用“大统历”、“回回历”推算时刻,统通不准,只有徐光启用西法推算,有如预见,于是特开“历局”修新历,由汤若望参与工作。他又会修“火器”,所以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逼近京师,辅臣李廷泰督师剿贼,特地把汤若望带入军中管枪炮。
入清以后,汤若望一面传教,一面做官,做的就是专门掌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监正。孝庄太后和世祖母子对他极其信任,圣祖能正储位,就因为汤若望一句话,说他已经出过天花,可保无虞。顺治十八年,世祖因出痘驾崩,越显得汤若望有先见之明。因此,圣祖对他亦异常尊信,修明历法,提倡天算,天子躬亲倡行。这也就是天主教能在中国大行其道的缘故。
到了世宗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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