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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2-红顶商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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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真象一品夫人。哪晓得何大人坏了事!前一晌听人说,人都老得认不得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工夫急白了头发,看起来真有这样的事。“
“这样说起来,她倒还是有良心的。”
“小爷叔是说她为何制台急成这个样子?”
“中阿!”胡雪岩说,“我听王雪公说,何制台的罪名不得了。”
“怎样不得了?莫非还要杀头?”
胡雪岩看着她,慢慢点头,意思是说:你不要不信,确有可能。
“这样大的官儿,也会杀头?”七姑奶奶困惑地,大有不可恩议之感。
“当然要杀!”胡雪岩忽然出现了罕见的激动,“不借一两个人头做个榜样,国家搞不好的。平常作威作福,要粮要饷,说起来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到真正该他出力的时候,收拾细软,一溜了之。象这样的人,可以安安稳稳拿刮来的钱过舒服日子,而尽心出力,打仗阵亡的人,不是太冤枉了吗?”
七姑奶奶从未见过胡雪岩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愤激之态,因而所感受的冲击极大。同时也想到了他的境况,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小爷叔,”她不由自主地说:“我看,你也用不着到杭州去了,粮船叫五哥的学生子跟家骥押了去,你在上海养养伤,想办法去寻着了老太太,拿一家人都接到上海来,岂不甚好?”
“七姐,谢谢你!你是替我打算,不过办不到。”
“这有什么办不到?”七姑奶奶振振有词他说:“这一路去,有你无你都一样。船归李得隆踉沙船帮的人料理,洋将派来保护的兵,归家骥接头。
你一个受了伤的人,自己还要有人照应,去了能帮什么忙?越帮越忙,反而
是累赘。“
“话不错。不过到了杭州,没有我在从中联络,跟王雪公接不上头,岂不误了大事?”
想一想这话也不错,七姑奶奶便又问道:“只要跟王抚台接上头,城里派兵出来运粮进城,小爷叔,就没有你的事了。”
“对。”
“那就这样,小爷叔,你不要进城,原船回上海,我们再商量下一步,怎么样想法子去寻老大大。”七姑奶奶又说,“其实,小爷叔你就在杭州城外访查也可以,总而言之,已经出来了,决没有自投罗网的道理。”
“这话也说得是……”
听他的语气,下面还有转语,七姑奶奶不容他出口,抢着说道:“本来就是嘛,小爷叔,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捐班的道台,跟何制台不同,没有啥守土的责任。”
“不尽是为公,为的是交情,”胡雪岩说:“我有今天,都是王抚台的提拔,他现在这样子为难,真正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受熬煎,我不跟他共患难,良心上说不过去。”
“这自然是义气,不过这份义气,没啥用处。”七姑奶奶说,“倒不如你在外头打接应,还有用些。”
这话说碍很有道理,但胡雪岩总觉得不能这么做。他做事一向有决断,不容易为感情所左右。其实,就是为感情所左右。也总在自己的算盘上先要打得通,道穿了,不妨说是利用愿情。而对王有龄,又当别论了。
“唉!”他叹口气,“七姐,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一句好话,不但对我一个人好,而且对王雪公也好。不过,我实在办不到。”
“这就奇怪了!既然对你好,对他也好,又为什么不这么做?小爷叔,你平日为人不是这样的。
“是的。我平日为人不是这样,唯独这件事,不知道怎么,想来想去想不通。第一,我怕王雪公心里会说:胡某人不够朋友,到要紧关头,他一个人丢下我不管了。第二,我怕旁人说我,只晓得富贵,不知道啥叫生死交情。”
“嗳!”七姑奶奶有些着急了,因此口不择言:“小爷叔,你真是死脑筋,旁人的话,哪里听得那么多,要说王抚台,既然你们是这样深的交情,他也应该晓得你的心。而况,你又并没有丢下他不管,还是替他在外面办事。”
说到这里,她觉得有一肚子的议论要发:“为人总要通情达理。三纲五常,总也要合道理,才有用处,我最讨厌那些伪道学,或者不明事理的说法,什么‘君要臣死,不能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你倒想想看,忠臣死了,哪个替皇帝办事?儿子死了,这一家断宗绝代,孝心又在哪里?”
胡雪岩笑了,“七姐,”他说,“听你讲道理,真是我们杭州人说的‘刮拉松脆’,好痛快!”
“小爷叔,你不要恭维我,你如果觉得我的话,还有点道理,那就要听我的劝!”七姑奶奶讲完君臣、父子,又谈“第五伦”朋友:“我听说大书的说‘三国’,桃园结义,刘关张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就不通!如果讲义气的好朋友,死了一个,别的都跟着他一起去死,这世界上,不就没有君子,只剩小人了?”
“这话倒是。”胡雪岩兴味盎然,“凡事不能寻根问底,追究到底,好些话都不通。”
“原是如此!小爷叔,这天把,我夜里总在想你的情形,想你,当然也要想到王抚台。我从前听你说话,他曾劝过何制台不要从常州逃走,说一逃就身败名裂了!这话现在让他说中。想来杭州即使不保,王抚台也决不会逃走,做个大大的忠臣。不过,你要替他想一想,他还有什么好朋友替他料理后事?不就是小爷叔你吗?”
这话说得胡雪岩矍然动容,“七姐,”他不安地,“你倒提醒我了。”
“谢天谢地!”七姑奶奶合掌当胸,长长地舒了口气:“小爷叔,你总算想通了。”
“想是还没有想通。不过,这件事我倒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一面跟七姑奶奶闲谈,一面在心里盘算。看样子七姑奶奶的话丝毫不错,王有龄这个“忠臣”是做定了!杭州的情形,要从外面看,才知道危险,被围在城里的,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救兵一到,便可解围。其实,就是李元度在衢州的新军能够打到杭州,亦未见得能击退重重包围的太平军。破城是迟早间事,王有龄殉节,亦是迟早问事。且不说一城的眼光,都注视在他身上,容不得他逃,就有机会也不能逃走,因为一逃,不但所有的苦头都算白吃,而且象何桂清这样子,就能活又有什么味道?
“我想通了。”胡雪岩说:“王雪公是死定了!我要让他死得值。”
“是嘛!”七姑奶奶异常欣慰,“原说小爷叔是绝顶聪明的人,哪里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常言道的是‘生死交情’,一个人死了,有人照他生前那样子待他,这个人就算有福气了。”
“是阿!他殉了节,一切都在我身上,就怕……”
他虽没有说出口来,也等于说明白了一样,这倒不是他自己嫌忌讳,是怕七姑奶奶伤心。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以七姑奶奶的性情,自然也会有句痛快话。
“小爷叔,这一层你请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切都在我们兄妹夫妻身上。”
“是了!”胡雪岩大大地喘了口气,“有七姐你这句话,我什么地方都敢去闯。”
这话又说得不中听了,七姑奶奶有些不安:“小爷叔,”她惴惴然地问:“你是怎么闯法?”
“我当然不会闯到死路上去。我说的闯是,遇到难关,壮起胆子来闯。”
胡雪岩说,“不瞒你说,这一路来,我遇见太平军,实在有点怕,现在我不怕了,越怕越误事,索性大胆去闯,反倒没事。”
二由浏河出长江,经崇明岛南面入海,一共是十八号沙船,最后商量定规,保护的洋兵一共是一百十二个人,一百士兵,大多是“吕宋人”,十二个官长,七个吕宋人;三个美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算是联络官。分坐两号沙船,插在船队中间胡雪岩是在第一条船上。同船的有萧家骥、李得隆、郁馥华派来的“船老大”,李庆山,还有一个姓孔的联络官。一切进退行止,都由这五个人在这条船上商量停当,发号施令。
一上船,胡雪岩就接到警告,沙船行在海里,忌讳甚多,舵楼上所设,内供天后神牌的小神龛,尤其不比等闲。想起“是非只为多开口”这句话,胡雪岩在船上便不大说话,闲下来只躺在铺位上想心理。但是,别人不同,萧家骥虽惯于水上生活,但轮船上并无这些忌讳,姓孔的更不在乎,李庆山和李得隆识得忌讳,不该说虽不说,该说的还是照常要说。相形之下,就显得平日谈笑风生的胡雪岩仿佛心事重重,神情万分抑郁似地。
于是姓孔的提议打麻将,萧家骥为了替胡雪岩解除寂寞,特地去请他入局。
“五个人怎么打。除非一个人做……”
说到“做”字,胡雪岩缩住了口,他记起坐过“水路班子”的船,“梦”
字是忌讳的,要说“黄粱子”便接下去:“除非一个人做黄粱子。”
萧家骥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用不着。”他说,“我不想打。胡先生你来,解解厌气。”
于是胡雪岩无可无不可的人了局。打到一半,风浪大作,被迫终止。胡雪岩又回到铺上去睡觉,心里不免忐忑不安,加以不惯风涛之险,大呕大吐,心里那份不宁帖,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
“胡先生,不要紧的!”萧家骥一遍一遍地来安慰他。
不光是语言安慰,还有起居上的照料,对待胡雪岩真象对待古应春一样,尊敬而亲热。胡雪岩十分感动,心里有许多话,只是精神不佳,懒得去说。
人夜风平浪静,海上涌出一轮明月,胡雪岩晕船的毛病,不药而愈,只是腹肌难忍,记得七姑奶奶曾亲手放了一盒外国饼干在网篮,起床摸索,惊醒了熟睡中的萧家骥。
“是我!”他歉然说道:“想寻点干点心吃。”
“胡先生人舒服了!”萧家骥欣然说道,“尾舱原留了粥在那里,我替你去拿来。”
于是萧家骥点上一盏马灯,到尾舱去端了粥来,另外是一碟盐鱼,一个盐蛋,胡雪岩吃得一千二净,抹一抹嘴笑道:“世乱年荒,做人就讲究不到哪里去了。”
“做人不在这上面,讲究的是心。”萧家骥说,“王抚台交胡先生这样的朋友,总算是有眼光的。”
“没有用!”胡雪岩黯然,“尽人事,听天命。就算到了杭州,也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形,说不定就在这一刻。 杭州城已经破了。”
“不会的。”萧家骥安慰他说:“我们总要朝好的地方去想。”
“对!”胡雪岩很容易受鼓舞,“人,就活在希望里面。家骥,我倒问你,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话使萧家骥有如逢知音之感,连古应春都没有问过他这句话,所以满
腹大志,无从诉说,不想这时候倒了有倾诉的机“我将来要跟外国人一较短长。我总是在想,他们能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中国人的脑筋,不比外国人差,就是不团结,所以我要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联合起来,跟外国人比一比。”
“有志气!”胡雪岩脱口赞道:“我算一个。你倒说说看,怎么样踉他们比?”
“自然是做生意。他到我们这里来做生意,我们也可以到他那里去做生意。在眼前来说,中国人的生意应该中国人做,中国人的钱也要中国人来赚。
只要便宜不落外方,不必一定要我发达。“
胡雪岩将他的话细想了一会,赞叹着说:“你的胸襟了不起。我一定要帮你,你看,眼前有啥要从外国人那里抢过来的生意。”
“第一个就是轮船……”
于是,从这天起,胡雪岩就跟萧家骥谈开办轮船公司的计划,直到沙船将进鳖子门,方始停了下来。
依照预定的计划,黑夜偷渡,越过狭处,便算脱险,沿钱塘江往西南方向走,正遇着东北风,很快地到了杭州,停泊在江心。但是,胡雪岩却不知道如何跟城里取得联络,从江心遥望,凤山门外,太平军集结,仿佛数十里连绵不断,谁也不敢贸然上岸。
“原来约定,是王雪公派人来跟我联络,关照我千万不要上岸。”胡雪岩说:“我只有等、等、等!、王有龄预计胡雪岩的粮船,也快到了,此时全力所谋求的,就是打通一线之路,直通江边,可以运粮人城。无奈十城紧围,战守俱穷,因而忧愤成疾,肝火上升,不时吐血,一吐就是一碗,失血太多,头昏目眩,脸如金纸,然而他不肯下城休息,因为休息亦归于无用,倒不如勉力支撑,反倒可收激励士气的效用。
困兵的士气,倒还不坏,但俗语道得好:“皇帝不差饿兵”,打仗是费气力的事,枵腹操戈,连路都跑不动,哪谈得到拼杀?所以每天出城攻击,太平军一退,清军亦随即呜金收兵。这样僵持了好久,一无成就,而城里饿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先还有做好事的人,不忍见尸骨暴露,掘地掩埋,到后来埋不胜埋,只好听其自然,大街小巷“路倒尸”不计其数,幸好时值冬天,还不致发生疫疠,但一城的尸臭,也熏得人够受的了。
到了十月底,城外清军的营盘,大都为太平军攻破,仅存的,只有候潮门外,副将曾得胜一营,至今未破。这一营的不倒,是个奇迹,但说穿了不希奇,城外比较容易找粮食,真的找不到了,到太平军营盘里去找,反正打仗阵亡也是死。绝粮坐毙也是死,既然如此,不如去夺太平军的粮食,反倒是死中求活的一条生路。因此,曾军打起仗来,真有“视死如归”之概。说也奇怪,太平军真有些敌不住曾得胜营,往往失利。但是,这一营也只能自保,要想进击取胜,实力悬殊过甚,到底无能为力。
只是王有龄却对这一营寄以莫大的期望,特别下令仁和知县吴保丰,将安置在城隍上的一尊三千斤重的大炮,费尽力量,移运到曾得胜营里,对准太平军的壁垒,大轰特轰。太平军倒是从这一带退却了,但仍无法直通江边,因为大炮射程以外,太平军仍兵多将广,重重隔阻,处处填塞,始终杀不开重围。
就在这时候,抓住一名探子。探子极易分别,因为城里的人,不是面目浮肿,就是骨瘦如柴,走路挪不了三寸,说话有气无力,如果遇到一个气色
正常,行动舒徐,说话不必侧耳就可以听得清楚的,必是从城外混进来的,这样一座危城,还有人跳了进来,其意何居?不问可知。果然,抓住了一顿打,立刻打出了实话,此人自道是太平军所派,送一封信来给饶廷选部下的一名营官,约定里应外合的日期,同时也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说钱塘江中,停泊了十几号大船,满装粮食。这不问可知,是胡雪岩的粮船到了。王有龄徒觉精神一振,当即去看杭州将军瑞昌,商量如何杀开一条血路,能让江中的粮食运入城内。
不需多作商量,便有了结果。决定请副都统杰纯,当此重任。事实上怕也只有此人堪当重任。杰纯是蒙古人,他祖先驻防杭州,已有好几代,杰纯本人是正六品骁骑校出身,武艺娴熟,深得军心,积功升到正四品的协领,颇为瑞昌所倚重。
咸丰十年春天,杭州城第一次为太平军轰破,瑞昌预备自刎殉职,杰纯劝他不必轻生,认为安徽广德来的太平军,轻骑疾进,未有后继,不足为忧,不妨固守待援。瑞昌听了他的话,退守满营,营盘在西湖边上,实际是一座子城,俗称满城。因为防御得法,太平军连攻六天不下。杰纯的长了守城阵亡,杰纯殓而不哭,认为长子死得其所,死得其时。到了第七天,张玉良的援兵到了,杰纯策马突出,当者溃散,配合援军,大举反攻,将太平军逼出城外十几里。以此功劳,赏戴花翎,升任为宁夏副都统,但仍旧留在杭州,成了瑞昌的左右手。
这次杭州再度吃紧,杰纯战功卓著,赐号巴图鲁,调任乍浦副都统,这是海防上的一个要缺,但乍浦已在太平军手中,所以仍旧留防省城。杭州十城,最关紧要的就是北面的武林门和南面的凤山门,凤山门原由王有龄亲自坐镇,这一阵因为呕血过多,气衰力竭,才改由杰纯防守。胡雪岩的粮船,就泊在凤山门外的江面,让杰纯去杀开一条血路,亦正是人和地利,两皆相合的顺理成章之事。
* * *围凤山门的太平军主将叫做陈炳文,照太平天国的爵位,封号称为“朗天义”。他本来要走了,因太平军的军粮,亦渐感不敷,李秀成已经拟定行军计划,回苏州度岁,预备明年春天,卷土重来。但陈炳文已从城里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得知城内绝粮,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所以翻然变计,坚持不走,同时也知道城内防守,以凤山门为重点,因而又厚集兵力,一层夹一层,直到江边,弹丸之地,集结了四万人之多。
等到粮船一到,遥遥望见,陈炳文越发眼红,一方面防备城内会冲出来接粮,一方面千方百计想攻夺粮船,无奈江面辽阔,而华尔的部下防守严密,小划子只要稍稍接近,便是一排枪过来,就算船打不沉,人却非打死打伤不可。
一连三日,无以为计,最后有人献策。仿照赤壁雇兵,大破曹军的办法,用小船满载茅柴,浇上油脂,从上游顺流而下,火攻粮船。
陈炳文认为此计可行。但上游不是自己的战区,需要派人联络,又要禀报忠王裁夺,不是一两天所能安排停当的。同时天气回暖,风向不定,江面上有自己的许多小划子,万一弄巧成掘,惹火烧身,岂不糟糕?因而迟疑未发。就在这时候,粮船上却等不得了。
因为一连三天的等待,胡雪岩度日如年,眠食俱废。而护航洋兵的孔联络官,认为身处危地,如果不速作处置,后果不堪设想,不断催促胡雪岩,
倘或粮食无法运上陆地,就应依照原说,改航宁波。沙船帮的李庆山口中不言,神色之间亦颇为焦急,这使得胡雪岩越发焦躁,双眼发红,终日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快要发疯了。
“得隆哥,”萧家骥对胡雪岩劝慰无效,只好跟李得隆商议,“我看,事情不能不想办法了,这样‘并’下去要出事。”
“是啊!我也是这样在想。不过有啥办法呢?困在江心动弹不得。”李得隆指着岸上说:“长毛象蚂蚁一样,将一座杭州城,围得铁桶似的,城里的人,怎么出得来?”
“就是为了这一点。我想,城里的人出不来,只有我们想法子进城去,讨个确实口信,行就行,不行的话,胡先生也好早作打算。这样痴汉等老婆一般,等到哪一天为止?”
李得隆也是年轻性急,而且敢冒险的人,当然赞成萧家骥的办法,而且自告奋勇,愿意泅水上岸,进城去通消息。
“得隆哥,”萧家骥很平静地说:“这件事倒不是讲义气,更不是讲客气的。事情要办得通,你去我去都一样,只看哪个去合适?你水性比我好,人比我灵活,手上的功夫,更不是我比得了的……”
“好了,好了!”李得隆笑道,“你少捧我!前面捧得越高,后面的话越加难听,你老实说,我能不能去?”
“不是我有意绕弯子说话,这种时候,杂不得一点感情意气,自己好弟兄,为啥不平心静气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先请问你,得隆哥,你去过杭州没有?你晓得我们前面的那个城门叫啥?”
“不晓得。我杭州没有去过。”
“这就不大相宜了。杭州做过宋朝的京城,城里地方也蛮大的。不熟,寻不着。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一点是,你不是听胡先生说过,杭州城里盘查奸细严得很,而且因为饿火中烧,不讲道理。得隆哥,”萧家骥停了一下说:“我说实话,你不要动气。你的脾气暴躁,口才不如我。你去不大相宜!”
李得隆性子直爽,服善而肯讲道理,听萧家骥说得不错,便即答道:“好!
你去。“
于是两个人又商量了如何上岸,如何混过太平军的阵地,到了城下,如何联络进城,种种细节,大致妥当,才跟胡雪岩去说明其事。
“胡先生!”是由李得隆开口,“有件事禀告你老人家,事情我们都商量好了,辰光也不容我们再拖下去了,我说了,请你老人家照办,不要驳回。
请你写封信给王抚台,由家骥进城去送。“
李得隆其实是将胡雪岩看错了。他早就想过,自己必须坐守,免得城里于辛万苦派出入来,接不上头,造成无可挽救的错失,此外,只要可能,任何人都不妨进城通消息。所以一听这话,神态马上变过了。
“慢慢来!”他又恢复了临大事从容不乱的态度,比起他这两天的坐卧不宁来,判若两人,“你先说给我听听,怎么去法?”
“泅水上去……”
“不是,不是!”第一句话就让他大摇其头,“湿淋淋一身,就不冻出病来,上了岸怎么办?难道还有客栈好投,让你烤干衣服?”
“原是要见机行事。”
“这时候做事,不能说碰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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