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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1-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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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金戈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看来今天自己的监视、跟踪计划无法完成,这个混蛋警察算是铁了心要跟自己过不去,幸亏自己的计划周密,只要目标脱离自己的视野,自然会有别的弟兄补上去继续跟踪。徐金戈此时倒不着急了,他得好好和这个警察说道说道。

“兄弟,你是学生出身吧?怎么当上警察啦?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不太适合干警察这行。”

方景林微笑着反问:“何以见得呢?”

“说话文绉绉的,很注意白话文的语法句式,一听就知道你是个擅长写文章的人,全北平的警察里像你这样的人恐怕不多见,大多是见了老百姓就瞪眼,见了权势者就摇尾巴,你呢,也想装出一副警察的蛮横嘴脸,可说不了几句话就得露馅,那种学生腔已经浸到骨子里,想改都难。我说得没错吧?兄弟,你当警察可有点儿屈才呀。”徐金戈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向方景林让烟。

方景林摆摆手拒绝了,徐金戈自己点燃了香烟。

方景林这时已经猜出了徐金戈的身份,但他还要确定一下,于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伙计,我已经大致猜出你的职业了,只是还不清楚你属于哪个方面的人,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或无法证明你的身份,我还是要把你带回警局询问。”



“兄弟,对于一个普通警官来说,你的好奇心会给你带来坏运气,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职业,何必还要知道那么清楚呢?”

“对不起,如今北平城里你的同行太多了,我不清楚他们对我的国家是否怀有什么恶意,因此我必须要搞清你的真实身份。”

徐金戈叹了口气:“你倒真是个称职的警察,好吧,你看看这个。”他掏出了证件递给了方景林。

方景林翻看了一下,马上还给徐金戈:“哦,你是二处的人?对不起,打扰了。”他向徐金戈敬了个礼。

徐金戈拍拍方景林的肩膀道:“兄弟,别客气,咱们算认识了,以后交个朋友,今天幸亏碰到的是你,要是碰到别的警察来盘问我,恐怕就不会这么愉快了。”

方景林笑道:“那会出现什么情景呢?”

“我会先给他两个耳光,然后再出示证件。”

“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徐金戈盯着方景林脸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招——我——讨——厌……”

方景林也不示弱,他回答:“那我也恭喜你,幸亏你没有先动手,不然我会一枪撂倒你,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出枪速度。”

注释:①老北京话,“燕嘛虎”是蝙蝠的俗称。

②殷汝耕,浙江省平阳人。早年留学日本,并通过日籍妻子与日本军政界取得了联系。回国后,投靠国民党亲日派、新政学系首领之一的黄郛。1935年11月15日,殷汝耕为配合日本“华北自治”的阴谋,联合冀东各地一批亲日分子致电宋哲元、韩复榘,攻击南京政府内外政策,要求实现“华北自治”。11月23日,殷汝耕又在天津日租界召集有非军事区各保安队长等人参加的会议上,密商非军事区“自治”。翌日,殷汝耕在通州召集非军事区各县及宝坻、香河、昌平县县长,非军事区各保安队长临时会议,并于当晚发表脱离国民党中央政权宣言。决定“自本日起,脱离中央,宣布自治,树立联省之先声,谋东之和平”。25日,殷汝耕在专员公署“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成立大会上,自任“委员长”(后改为“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殷汝耕任“主席”),公开打出其叛国自治的旗号,成为伪满洲国之后的第二个在日本帝国卵翼下成立的汉奸傀儡政权。

抗日战争胜利后,殷汝耕被捕,接受审判,被判处死刑。1947年,在南京老虎桥监狱被处决。

③老北京话,“褶子啦”是表示“有麻烦啦”。

④老北京话,“麻雷子”是一种粗大的单响爆竹,声音极响。

第二章白连旗早上一睁眼,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他躺在被窝里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今天没饭辙了,难怪他一醒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还真是件大事。昨儿晚上他兜儿里还有五毛钱,听完戏请朋友吃了顿消夜,得,一个大子儿没剩,今天可怎么办?

倒退十几年,白连旗可不像现在这么惨。按家谱上说,他祖上在康熙年间是皇上御前一等侍卫,白家先人们为皇上服务的历史从努尔哈赤时代一直记载到同治年间。为什么只到同治年间?光绪朝和宣统朝时先人们都干吗去了?是哪位先人伺候皇上的时候一不留神招皇上不高兴了?还是犯了什么别的事儿?家谱上没说。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是正白旗,祖上一直是武将,既然是皇上的御前侍卫,那肯定是弓马娴熟,武功十分了得,说白了,御前侍卫就是皇上的贴身保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白连旗每次翻完家谱都要犯一阵子愣,这家谱是真的吗?他不大相信白家的先人们能有如此强悍,远的甭说,白连旗他爸爸就是个弱不禁风,人货软的主儿,有一次愣是让家里养的一只公鸡给撞了个大跟斗。白连旗爷爷死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了,现在还有些印象。他爷爷也不像是武将的后代,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挺爱哭,一首纳兰词就能看得涕泪交流。

白连旗认为,这修撰家谱的人纯粹是在扯淡,白家的家风绝不尚武,而是善玩。他爷爷白云风一辈子没干过正经营生,花的是祖上留下的银子,倒也享了一辈子福,老爷子喜欢玩,也善玩,难得的是玩什么都能玩出花样儿来。老爷子喜欢养虫儿,自打白连旗懂事起,家里的廊柱上,院子里的树上,乃至老人家的被窝里,到处是养虫儿的葫芦。京城的八旗子弟以冬日养秋虫儿为时尚,秋虫儿以蝈蝈儿、蛐蛐儿、油葫芦、金钟儿、咂嘴儿为主。养虫儿的主儿不只是听虫儿叫唤,还兼喜其形,外行人怎么也闹不明白,这秋虫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虫儿吗?可在养虫儿人眼里就不同了,这么说吧,西施算是美人儿了,可在白连旗他爷爷眼里还不如一只蝈蝈儿漂亮。养虫儿人有自己的审美标准,以蝈蝈儿为例,上品者以豆绿色须长翅宽为美。油葫芦以油黑色长翅者为美。蟋蟀则以身长六七厘为上乘。金钟儿须雌雄双养,雄大而翅阔,雌小而体仄者为理想,雌雄均宜长须,连须的颜色都有讲究。

养虫儿的葫芦也不能含糊,装蝈蝈儿的葫芦式必长圆,口间须用铜丝蒙子,以防戳须,因为蝈蝈儿必保全须,稍有损伤,即为下品。装油葫芦的葫芦式稍短而下部稍阔,盖下底须用三合土砸实成坡形,宛如野穴。这些葫芦制作起来也颇费工时,先是摘生葫芦晾干一年,候其质坚,量材而制,先截上葫使平,入油温炸,待其色变微黄,取出晾干,随即以丝帛摩挲,使其光润,截口之上用红木或柴木做盖儿,更讲究的是象牙等材料,盖儿上还要雕刻“五蝠捧寿”、“鱼跃龙门”等吉祥话。据说咸丰年间的恭亲王有个蛐蛐儿葫芦就值十万两银子。白连旗的爷爷当然比不了恭亲王,但也收藏了不少精品。

白云风不好女色,颇喜男风,这辈子只娶了正房太太,没有纳妾,他娶妻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古训,白云风不愿做不孝之人,若不是为了这个,他连老婆都懒得娶。他的爱好很多,养虫儿、养金鱼、玩鸟儿、斗鸡,还喜欢到相公堂子去厮混。听戏时绝不捧旦角儿,他对漂亮女人不感兴趣,但见了唇红齿白的小生则两眼发直,兜儿里有多少银子也敢往台上扔。但凡有这种嗜好的人,必然家中人丁不旺,老爷子只留下白连旗的父亲白正德这一个儿子,绝对是单传,太太想再趁热打铁多生他几个却没戏了,不是没这能耐,而是白云风压根儿就不和她同房。

在白连旗的记忆中,他童年时家里还有三处宅子,西四劈柴胡同有两座三进宅院,东城钱粮胡同还有一处。到了他爹白正德当家时,白家只剩下劈柴胡同的一处宅院,谁知道那两处房产是什么时候被老爷子造没了。

白连旗的父亲白正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爷子的嗜好被他全面继承了,还发扬光大,又添了不少毛病。譬如老爷子虽然好养鸟儿,可从来没玩过鹰,因为鹰不那么好玩,“熬鹰”①是个苦差事,一般人顶不下来,必须是主人自为,轻易不可换人,不然将来鹰不听你招呼。白正德有一次“熬鹰”硬是熬了七天七夜没合眼,直到把那鹰熬得顶毛纷披,尾羽下垂,目光迷离,火气全消。白正德才一头栽倒在地上,三天三夜不省人事,这种玩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扛下来的,那绝对需要似火的激情来支撑。

白正德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对一切作用于感官的享受都有着迫不及待的渴望,老爷子一辈子不好女色,酷爱男风。到了白正德这儿是水陆并进,既有分桃断袖之癖,又有偷香窃玉之好,唯独就是身子骨不大结实,祖先的强悍基因到了他这辈儿上早已荡然无存。据八大胡同的窑姐儿们说,白爷是嫖客里最好伺候的,他总是在两分钟内完事儿,随后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提上裤子掏钱走人,若是嫖客们都这么逛窑子,那窑姐儿们的生意就省事儿多了。

白正德还有个爱好是捧坤角儿,但凡有这种爱好的人,家里有座金山也不行,即使万贯家财也不够几年折腾的。民国十三年,名列“四大坤旦”之首的雪艳琴正红得发紫,白正德专捧她的场子,送行头、送桌围、送幔帐、请客听戏、购票捧场……银子花得像流水,眼见雪艳琴刚有了点笑脸儿,谁知半路杀出个溥侊,此人皇族出身,是大名鼎鼎的红豆馆主溥侗②,人称“侗五爷”的兄弟,侊大爷一眼看上了雪艳琴,于是不要命地冲上来,和白正德展开激烈竞争,侊大爷有钱有势,白正德很快就败下阵来,溥侊和雪艳琴完婚时,痛不欲生的白正德差点儿跳了护城河。

白正德除了好玩还好吃,天知道他的胃是怎么长的,对一切食物都兼收并蓄,在选择食物方面充满着创造力,往往是这顿没吃完就已然想好下顿饭该到哪儿去吃,吃什么,通常是三天之内的食谱早已了然于胸,一切按计划行事,吃得从容不迫。像京城“八大楼”那样的老字号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对街头巷尾的小吃也有着独特的鉴赏力,吃肉末儿烧饼和豌豆黄非“仿膳”的不吃,吃炒疙瘩必定是虎坊桥“穆家寨”的,白水羊头要吃前门外廊房二条马家制作的,吃褡裢火烧专认东安市场“瑞明楼”的。白正德这辈子玩得兴高采烈,吃得昏天黑地,说起来这一世算是没白活,幸亏他五十多岁时撒手去了,否则晚年可就难说了。

白正德死的时候,白连旗还不到三十岁,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个宅子也早已被父亲卖掉了,等他安葬完父亲,全家人只剩下菜市口铁门胡同内的三间北房了。白连旗不愧是白家之后,和他爷爷、父亲一样,他对挣钱谋生深恶痛绝,也没有任何谋生的本事,但玩起来倒也样样精通,和两位先人不同的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家产可造了。没几年工夫,三间北房就剩下一间,连老婆都带着孩子改了嫁,幸亏老婆醒悟得早,否则说不定他哪天手头一紧,一咬牙把老婆孩子给卖了也未可知。

白连旗最近几个月一直靠德子养着,德子是他的奴才,这也是祖传的,德子的爷爷和父亲也是白家的奴才,伺候了白家一辈子。旗人的规矩多,主仆之间的关系大有讲究。主子就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哪怕是主人沦落成叫花子,奴才成了腰缠万贯的主儿,彼此的身份也不能颠倒,奴才不管在哪儿见了主子也得行礼请安,闹不好还得养着主子,主子一旦气儿不顺,随时可以给奴才个大耳刮子,挨了打骂的奴才还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不然众人的唾沫能把他淹死,这是满人的祖训。白家是早已养不起奴才了,德子一直是靠卖糖葫芦为生,制作糖葫芦需要的本钱不多,有一口熬糖的锅,弄些竹签子,再有几块晾糖葫芦的青石板足矣。白连旗说是见德子一人忙活不落忍,主动提出“帮忙”。德子熬糖时,白连旗在一边用竹签子串山楂果儿,一般情况是,五分之四的山楂果儿串到竹签子上,五分之一的山楂果儿进了白连旗的肚子。德子可不敢吃,他一个得养活两张嘴,这还紧巴巴的呢。德子认为主子吃几串山楂果儿是天经地义,主子是什么人?早先好歹也是提笼架鸟的少爷,天生就不是干活儿的命,能不嫌德子寒碜,来给他帮忙,这实在是给德子脸呢。

问题是,德子挣钱的速度比不上白连旗花钱的速度,昨儿个中午德子刚给了主子五毛钱,还没过夜呢,钱就没了,白连旗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白连旗正偎在被窝里发愁,却听见顶棚上又热闹起来,旧报纸糊的顶棚上嗵嗵乱响,还夹杂着吱吱的叫声……不用说,这是耗子们又在开联欢会了,这些混账东西,简直没有一天的安生,白连旗心里正烦,便随手捡起一只鞋狠狠向顶棚摔去,这是只旧布鞋,穿了两三年,鞋底儿快被磨穿时又请鞋匠上了个耐磨的胶皮底儿,鞋头处还缝了块皮补丁,凑巧昨儿晚上白连旗回家时一不留神踩进了一个水坑,整个鞋子都湿透了,可想而知,这只鞋是够分量了,更何况白连旗正烦着,使出的劲头儿也不小,于是鞋子像炮弹一样洞穿旧报纸糊的顶棚,在顶棚上留下个大窟窿,一只正在寻欢作乐的肥硕耗子猝不及防从窟窿里掉下来……紧接着,奇迹便发生了,一只长条状的木盒子也从窟窿里掉下来,差点儿砸了白连旗的脑袋……

白连旗本能地感到,今天的饭辙恐怕是有着落了。这间房子是他父亲白正德卖掉最后一处宅院时为了自家居住而购置的。白连旗清楚地记得,糊顶棚时父亲好像也亲自动了手,如此说来,这东西是父亲藏的。

盒子是楠木做的,里面装着一幅略有残破的画儿,画的是兰竹,落款看得不大清楚,好像是姓马,作者的印文就更看不懂了,白连旗对篆字向来无好感,好好的字非弄得像蜘蛛爬似的,他虽上过几年私塾,也背过《论语》、《中庸》一类的文章,但对字画却是外行,在他的印象中,爷爷白云风还有些琴棋诗画的雅好,到了他爹那辈儿上就剩下花鸟虫鱼的爱好了,和文化几乎不沾边儿。不过记得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还有不少字画,看来这幅画儿是白家硕果仅存的藏画。白连旗虽然不懂字画,可他懂得这东西值钱,这幅画儿纸品古旧,略有残破,空白处还印有几个不知何人的藏印,就冲这个也值得跑趟琉璃厂,能卖多少钱先不管,有句话叫:天上掉馅饼,您就别问是不是三鲜馅儿的了。

白连旗精神抖擞地跳下床来,脸上如沐春风……

琉璃厂“聚宝阁”刚一开门儿,陈掌柜就迎来了两位客人,这两位爷穿得很寒酸,长衫破旧,鞋子上还有补丁,走在前面的那位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子,陈掌柜久经历练的眼睛一眼就看出,这盒子是楠木做的。陈掌柜连忙招呼伙计上茶,“聚宝阁”上茶是有讲究的,全凭掌柜的手势,掌柜的举手时手心朝外,则上隔年的花茶。若是掌柜的手心朝内,则表明来了贵客,一定要上清明前的“龙井”新茶,今天陈掌柜的手势是手心朝内。

伙计上茶时心里还在嘀咕,这两位客人穿得比叫花子也强不到哪儿去,凭什么要给他们上好茶?

陈掌柜此时却心中暗喜,有好买卖上门啦,他十七八岁就在琉璃厂混,什么人没见过?你看夹木盒子的那位爷,别看穿得寒酸,可那喝茶的架势不是一般人能学出来的,他跷着二郎腿,用三个指头捏碗盖儿,先是用碗盖边儿撇撇茶沫儿,然后再把碗盖儿盖上,只留出一道缝儿,端起盖碗抿了一小口,茶水在口腔里像漱口似的转几个圈儿才从容不迫地咽下去,这才叫品茶,此人见过世面。陈掌柜对这类人可太熟悉了,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个破落的八旗子弟,旁边那位是奴才。

陈掌柜喜欢这类破落的八旗子弟,他们要是总吃喝不愁,那琉璃厂的一半儿买卖都得关张,正因为有了这个群体,琉璃厂才日渐繁荣。就说眼前这位吧,说不定就是给他送钱来的,那楠木盒子里的东西错不了。

白连旗不声不响只顾喝茶,有那个楠木盒子撑着,这会儿他气壮着呢,气壮之人是无需多说话的,再说他也有几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正好借此享受一下。陈掌柜当然也不着急,他心里像明镜似的,这位爷是个等米下锅的主儿,他比你还急,此时必须得沉住气,上赶着不是买卖。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伙计给客人的茶杯续水。

白连旗的茶接连续了两次水,伙计还想再续水,他做了个手势表示拒绝,按他的意思,龙井茶沏第一遍水时味道还不足,第二水才恰到好处,再加一水不过是点儿余味罢了,起到的是回味的效果,茶喝到这份儿上就该换茶叶了,因为续四水的茶无异于刷锅水,也很不礼貌。白连旗由于不懂字画,所以决定少说话,言多必失,闹不好露怯不说,还卖不出好价儿,最好是由对方开价儿,自己再还价。

白连旗向德子使了个眼色,德子打开盒子送到陈掌柜面前:“老板,我家主子请您过目。”

陈掌柜不动声色地展开画轴,他简单地扫了一眼画面,这是一幅兰竹图,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落款和印文上,马湘兰?他心里一动……陈掌柜听说过这位女画家,此女为明末名震江南的“秦淮八艳”之一,曾为南京秦淮歌妓,色艺双绝,能诗,善画兰竹,她的作品传世不多,陈掌柜入行几十年,只闻其名,未见其画。和马湘兰印文并列的还有个叫王稚登的印文,显然这是一幅两人合作的作品,王稚登是谁?这恐怕还得查查书,陈掌柜的文史知识这时就不大够用了。先不管它,这幅画儿他肯定是要了,从风格、技法和纸品的古旧程度来看,这幅画儿乃真迹无疑。入行这么多年,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琉璃厂古画行里赝品不少,多是仿大师级名家之作,以明代画家为例,像文徵明、董其昌、唐寅、仇英等人的作品赝品居多,相比之下,马湘兰只是个秦淮歌妓,至少不是大师级名家,仿作者似乎犯不上为个马湘兰作伪。

陈掌柜从容问道:“先生准备开什么价儿?”

德子抢着回答:“您是行家,是不是好货您一看就明白,我们主子不想多说话,他心里正后悔呢,您想啊,要不是急等着用钱,谁会把祖传之物送到您这儿来?将来没法见祖宗啊,这事儿搁谁身上也得琢磨琢磨不是?掌柜的,您说价儿吧,我们主子说了,他不想拿祖宗的东西发财,差不多就行了,这不是赶上事儿了吗?”

陈掌柜和颜悦色地说:“哟,真对不起,二位爷可让我为难了,陈某眼拙,看了半天竟然看不出这是谁的画儿,这马湘兰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哪朝哪代人?二位爷让我开价儿,我哪敢呀?这画儿连作者和朝代都闹不清,我怎么敢开价儿?二位爷,陈某耽误您点儿工夫,给咱介绍一下成吗?”

白连旗和德子傻眼了,他们哪知道马湘兰是谁,白连旗从画儿的落款上只看出个“马”字,“湘兰”二字还是听陈掌柜说的。白连旗有点儿慌了,他心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古画儿,闹不好这马湘兰兴许是祖上哪位姨太太,在家闲得难受随手涂上几笔,让自个儿当成了名画,要是这样,笑话可就闹大啦。不过白连旗的脑子也不慢,他以攻为守地回答:“掌柜的,这确实是我家的祖传之物,马湘兰就算再没有名气,可年头儿摆在这儿,您看这画儿的纸品,没个几百年到不了这份儿上,古物值钱就值在这个‘古’上,说句不好听的,夜壶不值钱吧?可要真是唐朝的夜壶,那就成宝贝了,为什么?就因为年头儿摆在这儿。”

陈掌柜笑眯眯地说:“这位爷,此言差矣,若是单看纸品,这倒好办,回头您给我一张宣纸,我出去溜达一圈儿,还甭出琉璃厂,有个俩钟头工夫,我就能给您拿回一张北宋的纸,要是赶上眼神儿差点儿的主儿,给当成五代的纸也说不定,这么跟您说吧,琉璃厂靠做旧吃饭的人多了去啦,您想把旧的整成新的他没那本事,可想把新的给整旧了那是顺手的事儿。”

德子有些烦了,他不大习惯这种斗心眼儿的活儿,绕来绕去的让人一脑袋雾水,他直截了当地说:“掌柜的,您痛快点儿,要不要您一句话,要您就开价儿,不要……您家有茅房没?我正闹肚子呢,就拿这画儿擦屁股去得啦。”

饶是陈掌柜老谋深算,也被德子这句话给噎在那儿了,他绕来绕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压价儿,因为他认准了这两位是个“棒槌”③,能少给点儿就少给点儿,这是做买卖的规矩,谁知德子还是个“二杆子”,对这个“二杆子”可得留神,此类人头脑简单,耐性差,脑袋一热敢把自家房子点了,就别说用这画儿擦屁股了。陈掌柜也不绕了,他索性开出价码:“这样吧,我出五十块大洋,只当是赌一把,这要真是幅古画儿我算捞着了,要是假的我认赔,二位爷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成交。”

“一口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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