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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1-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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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寡妇还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主儿,这文三儿简直像条疯狗,连叫都不叫,上来就咬,这太出乎意料了,看来是酒借人胆儿,平时文三儿可没有这般生猛。张寡妇当然不是好欺负的,她一把卡住文三儿的脖子,两只胳膊向上一撑,文三儿就被撑在半空了,他胡乱搂了几把却什么也没够着,原因是他的胳膊比张寡妇的胳膊短。文三儿大怒,认定这娘们儿不识抬举,凭她这长相,这身份,文爷和她玩玩分明是给她脸呢,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文三儿腾出双手使足力气掰开张寡妇的手,重新把身子压下去,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虽然动作激烈却无声无息,都怕惊动了旁人,当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时,两人甚至停止了厮打处于静止状态,过后又拼命厮打起来……张寡妇毕竟是女人,很快便力气不支,文三儿渐渐占了上风,张寡妇的蓝布褂子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眼见就要得手了,文三儿突然觉得裤裆里的命根子一阵巨痛,身子一下软了下来,原来是张寡妇一把攥住了那东西,并且狠狠地捏了几下,这一招很是歹毒,顷刻间双方态势大变,文三儿被彻底制住,甚至一动不敢动。张寡妇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再蹦跶一下我瞧瞧……”
“哎哟……哎哟……你轻点儿……”文三儿的头上开始冒汗,酒劲全没了。
张寡妇毫无怜悯地又使劲攥了一下。
文三儿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哟……姑奶奶,我服了,哎哟,我不是人,我是畜牲……您饶我这一次,下次再不敢啦……”
张寡妇并不想马上饶了文三儿,她的手攥住文三儿的两个睾丸时松时紧,弄得文三儿大气不敢出,文三儿简直有些绝望了,他觉得这个歹毒的娘们儿正在不紧不慢地把玩自己那两个睾丸,就像京城的老人玩铁球儿一样,那两颗铁球儿在老人的手掌中滴溜溜儿乱转,而此时他的两个睾丸大约也是这副光景,真他妈的歹毒。
文三儿的一连串讨饶终于使张寡妇动了恻隐之心,她在历数了文三儿以往的表现并提出一些警告之后松开了手。身心都受到重创的文三儿捂着裆,哈着腰,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这一夜文三儿睡得很不踏实,除了下身还隐隐作痛外,似乎还听见西边传来的滚滚雷声,他迷迷糊糊地想,要下雨了……
注释:①“路倒儿”指因冻饿等原因死在路边的人。
②“老西子”是京城养鸟儿人对一种不太值钱的鸟儿之俗称。
第四章文三儿是个不大记日子的人,可今天的日子他是记住了,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因为这一天国家出了大事,“聚宝阁”也出了大事。
早上起来文三儿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时碰见了张寡妇,这娘们儿用大有深意的眼神儿看了他一眼,文三儿还有些纳闷呢。
早饭后陈掌柜把这个月的工钱发给了文三儿,他仔细收好了钱,觉得腰杆儿比平时硬了许多,心里盘算着今晚是不是该去寿长街耍一耍了。
文三儿把陈掌柜送到琉璃厂,陈掌柜下车时还嘱咐了几句:“今天我不用车,你可以去拉些散客,别忘了晚上来接我就行。”
文三儿拉着车出了琉璃厂,向北来到和平门城楼下。和平门早先没有城门,民国十四年段祺瑞政府在正阳门与宣武门之间新开了一个城门,以通南北新华街,名曰和平门。
文三儿见城墙根儿下黑鸦鸦地围着一大群人,他一向有看热闹的嗜好,只要街上有人扎堆儿,他一定要凑上去看看,遇到黑道儿械斗或夫妻打架还要大声叫好,情绪比当事者还要亢奋。
文三儿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几个学生打扮的男女青年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其中一个梳齐耳短发,穿白上衣黑裙子的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正声泪俱下地喊着:“北平的父老兄弟们,同胞们,今天凌晨两点,日本军队向驻守在宛平城的我29军发动了进攻,我29军将士奋起抵抗,兄弟们,同胞们,敌人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北平危机,华北危机,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要行动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兄弟们,同胞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支援我29军将士,打退日本侵略者的进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北平!保卫华北……”
女学生慷慨激昂的讲演像是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人们群情激愤,跟着学生们一遍一遍地高呼抗日口号,纷纷向募捐箱里扔钱。
文三儿也激动起来,此时的情景谁要是不受感染,那他就不是个中国人。文三儿不知道日本国在何方,他只知道卢沟桥的宛平城是中国的地方,既然是中国的地方,那你小日本干吗来了,我们请你了吗?他早就看那些日本人不顺眼,一般来说,文三儿的个子不算高,可要和那些小日本比,文三儿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本钱的,瞧他们小日本那个操性,小短腿儿还带罗圈儿,他不招咱都看他不顺眼,现在竟敢和咱中国叫板,这不是他妈的欠揍吗?
文三儿马上被一种情绪所支配,顿时脸涨得通红,两只小眼睛炯炯放光,浑身的皮肤不时地掠过一阵阵的颤栗。他脑袋一热便掏出陈掌柜给的两块钱,迟疑了片刻又收起一块钱,然后义无反顾地将手中的一块钱扔进募捐箱。文三儿的爱国举动引来人们热烈的掌声,那个讲演的女学生走过来热情地握住文三儿的手说:“这位大哥,谢谢你,我代表北平的爱国同胞们向你表示感谢,请你向在场的同胞们讲几句话……”
人们热烈地鼓掌。
文三儿有点儿傻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让人家抬举过,笨嘴拙舌的说什么?他红着脸推辞道:“别……别价,咱是粗人,嘴笨……”
“没关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民族危亡之际,我们连流血牺牲都不怕,还怕讲话?”女学生握着他的手鼓励道。
一股豪情从文三儿的心底油然而生:“讲就讲……”文三儿一个箭步蹿上了大石头。
“北平的老少爷们儿,我文三儿是个粗人,一个臭拉车的,文绉绉的话咱不会讲,咱就会说一句……说什么呢?对啦,就这一句……我操他小日本的十八辈祖宗。老少爷们儿,你们想想,他小日本凭什么到咱中国来,咱招他惹他啦?还想灭了咱中国,这叫蚂蚁打呵欠——口气不小;裤裆里拉胡琴——扯蛋……”
女学生没料到文三儿竟是满嘴污言秽语,越说越离谱,颇有些尴尬,连忙带领人们高呼抗日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北平!保卫华北……”
文三儿的讲演被打断,心里很不痛快,他觉得自己的口才刚刚展开,还没说痛快呢,便站在石头上耐心地等待着,准备等人们呼完口号后继续讲演。
这时罗梦云和几个男女学生从圈外挤进来,他们手里举着纸做的小旗,罗梦云的手里提着糨糊桶,一个男学生胳肢窝里还夹着一卷写好的大标语。文三儿估计,罗梦云和这伙讲演的学生都是燕京大学的同学,今天学生们都罢课上街了。
罗梦云一见站在石头上的文三儿便热情地打招呼:“文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文三儿底气十足地回答:“学生们请我给老少爷们儿讲讲抗日的事。”
罗梦云惊喜地说:“文大哥,你可真不简单,要是全中国的老百姓都像你一样,我们中国就太有希望了。”
“那是,小日本想灭咱们,门儿也没有。罗小姐,您是有学问的人,我有点儿事想和您打听一下。”
“文大哥,你别客气,有问题就问嘛。”
“前两天我们车行的马大头和我抬杠,这小子愣说当年武大郎没死,后来跑到一个岛上去了,在那儿娶媳妇生孩子,越串人越多,就成了现在的日本国。我说马大头你别扯淡了,武大郎让潘金莲下了耗子药给药死了,怎么会跑日本去啦?天桥说书的王先生讲《武松》可是一绝,我记得清清楚楚。您猜马大头怎么说?他说那不是说书的编故事蒙钱吗?你瞧瞧日本字,有一半字都是捡咱们的,武大郎没上过学,就认识这么几个字,到了日本现买现卖,串不成文章咋办?再造几个教给儿子,儿子再照葫芦画瓢教给孙子,就这么着,成了现在的日本字。唯独有一点,武大郎造字儿可以蒙事,可个子蒙不了事儿,他就是这个种儿,再怎么串也串不出武二郎的个儿,你到丰台那儿的日本兵营去䁖䁖,要能找出一个儿高的我是你孙子……”
罗梦云大笑起来:“文大哥,你别听他胡扯,倒是有秦始皇派五百童男童女去寻找长生不老药的传说,你说的武大郎我可没听说过,赶明儿问问我爸爸,他没准儿听说过这个传说。”
刚才讲演的那个圆脸女学生走过来和罗梦云打招呼:“梦云,你们不是要去天安门吗?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别忘了咱们是有分工的,这一片由我们负责。”
罗梦云笑道:“文大哥,这是我的同学杨秋萍,我们学校的激进分子。秋萍,这是文大哥,真正的无产者。”
杨秋萍说:“我们早认识了,文大哥为抗日募了捐,还向群众进行了讲演,是个有觉悟的爱国者。”
文三儿朝杨秋萍点点头,不满地说:“大妹子,我刚说了几句,还没说正题呢,你就带头喊开了,你瞧瞧,下面老少爷们儿还等着我的下文呢。”
罗梦云插嘴道:“秋萍,我们遇见一个29军供给处的长官,他说前方的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需要大批的弹药和给养,他请我们协助军队做做宣传鼓动工作,组织志愿运输队支援前方,所以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
杨秋萍说:“军情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我们分头开始吧。”她转身向文三儿伸出手:“文大哥,真对不起,我们现在来不及讲演了,因为前线需要支援,我们应该做些更实在的工作。感谢您的爱国热情,我希望您能参加志愿运输队,到前方去,行吗?”
文三儿连个愣儿都没打就答应了:“没说的,我算一个,不就是卢沟桥吗?一溜达就到,到那儿我还想问问29军的长官,打鬼子还要不要人,我文三儿别的能耐没有,舞个刀弄个枪的咱还在行,走吧,现在就走。”
民众自发组织的志愿运输队里什么车都有,有人推着手推车,有人赶着马车,有个汉子竟牵着一匹骆驼。还有个公子哥把自己的“福特”牌小轿车也开来了,汽车的后备箱里塞了几箱弹药,车顶上码了十袋白面,堆得像座小山。文三儿的人力车座儿上放了四箱手榴弹,因为前线急需手榴弹。据29军军需处的一个长官说,鬼子的武器好,玩枪炮咱玩不过他们,29军的弟兄们也有自己的招儿,脱个光膀子,腰上缠一圈儿手榴弹,手里拎着大片儿刀,专跟他打肉搏战,远了甩手榴弹,近了抡大片儿刀,所以手榴弹的需要量很大。
志愿运输队出了西便门,队伍浩浩荡荡地拉出七八里地长,文三儿的心气儿正高,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激情,跟喝了四两酒的感觉差不多,他本能地感到,一个创造英雄的时代已经到来,还是他妈打仗好,平时一个臭拉车的,人嫌狗不待见,谁拿正眼瞧过你,没想到和日本人一开战,文三儿倒在北平的老少爷们儿面前露了脸,居然还让学生们请去当众讲话,那个叫杨秋萍的女学生小手可真软乎,平时你要想摸一下,门儿也没有。
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文三儿把身上的白布汗褟儿脱下来,光着板脊梁拉着车一溜儿小跑,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快到八宝山时就听见西边传来爆豆般的枪声,还夹杂着滚雷般的炮声,文三儿这才想起来,昨夜听到的雷声敢情是打炮呢。这时路上出现潮水般逃难的人群,运输队的人迎着逃难的人群走上去,大家都好奇地向逃回来的人打听前线的情况,文三儿大模大样地说:“老少爷们儿,我们是29军的,前面打得怎么样?”
一个商贩模样的中年男人余悸未消地说:“我说老少爷们儿,别再往前走啦,前面打得正凶呢,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忒厉害,一炸一片火,29军快顶不住啦,死人可死海了,赶紧跑吧,上去也是白搭一条命……”
文三儿建功立业的热情正处在高涨之时,一听到有人泼冷水便不爱听了,他一把揪住那中年人的衣领凶狠地晃了几下骂道:“我看你小子像个汉奸,跑这儿动摇军心来啦,小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不也是俩肩膀扛个脑袋,至于吓成这样儿?再他妈胡咧咧文爷我毙了你……”文三儿越说越怒,竟一脚踹过去,把那中年人踹了个仰面朝天。
志愿运输队的人都叫起好来:“好样儿的!”
文三儿有些陶醉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有些英雄气概的,只不过以前被埋没了。前几年的一天,他拉车路过29军的募兵处,一位少校长官问文三儿愿不愿意当兵,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儿后悔,要是早当了兵,现在的军长是不是宋哲元都很难说。想到这里,文三儿感到一股豪气直冲脑门,他拍着胸脯大吼道:“老少爷们儿,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咱又是条汉子,怕死的都往旁边挪挪,不怕死的跟我文三儿上……”他的话音没落,就见人群“轰”的一下乱了……
文三儿正在纳闷,忽然听见有人在喊:“飞机……”他回头一看,只见两架翅膀上涂着血红膏药标志的飞机擦着树梢向人群俯冲过来,机腹下正喷着骇人的火焰,一串子弹打在地面上溅起两尺多高的尘土……
文三儿本能地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屁股却撅得很高。日本飞机一掠而过,两个黑乎乎的东西翻着跟头落下来,“轰!”“轰!”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文三儿五脏六腑一个劲儿地翻腾,他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背“咣”的一声遭到沉重一击,像是一只装满土的麻袋着着实实砸在后背上,文三儿顿时觉得喘不上气来,在一种求生欲望的支配下,他拼命屈起膝盖往上一拱,硬是从土堆里拱了出来。他昏头昏脑地四下望去,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土坑,坑的四周是潮湿的新土,怪不得呢,刚才他差点儿被活埋了。他看见土坑的四周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东西还在蠕动着,文三儿以为有人被埋住了,便用手刨了几下,抓住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往外一拽,当他看清手里的东西时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发直,这竟是人的一截小腿,脚上还穿着整齐的鞋袜,文三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单独的一条人腿,只有腿,却没有人。
他的脑子在一瞬间竟成了空白,几分钟以前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浑身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两排牙齿在不听使唤地互相撞击……文三儿很奇怪,自己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哦,想起来了,29军和日本人干起来了,他是来给29军送弹药的。可是……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呀,得好好琢磨琢磨,文三儿不是个条理清晰的人,要把这件事儿想明白得一条一条地理,先是得问问自己是干吗来了,这点他清楚,是抗日来了。问题是……抗日是件大事,理应由政府来管,自己算干吗的,是政府官员吗?是军人吗?都不是,那么他管得着吗?他文三儿不过是个臭拉车的,平时汗珠子摔八瓣闹好了混个仨饱一个倒,闹不好连仨饱都混不上。
文三儿忽然想明白了,像抗日这么大的事轮到谁操心也轮不到自己,这是政府的事儿,政府的责任是什么他闹不清,总之是管像他这样的草民的,日本人没来时政府在哪儿呆着呢?它给文三儿什么好处了?是管自己吃了还是管自己喝了?没管过,既然没管过,怎么他妈的日本人一来这个政府就想起他文三儿来了呢?捐了钱不算,还让他拎着脑袋来流血拼命,凭什么?再者说,日本人来不来他文三儿都得靠拉车过日子,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坏不到哪儿去,要这么算起来,日本人来不来都和文三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怎么就一时昏了头,稀里糊涂地起着哄就抗日来了呢?文三儿啊,你真是他妈的诸葛亮×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就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文三儿终于想明白了一些重大问题,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在路边的水沟里找到被爆炸气浪掀翻的人力车,头也不回地奔西便门去了。
城里的气氛很紧张,西便门的城门口堆着沙包掩体,路口处挡着蛇腹形铁丝网,城楼上架着重机枪,29军的巡逻队在城内各街口上盘查行人,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日本人的炸弹轻易地炸掉了文三儿的抗日热情,此时灰头土脸的文三儿只想找个酒馆喝二两去,此番出城算是在阎王爷鼻子上摸了一把,文三儿认为自己对这个国家已经尽到了责任,从今往后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了。
文三儿在象来街的一个酒馆里喝了三两衡水老白干,又吃了一碗刀削面,酒足饭饱后晃晃悠悠出了门,在路口遇见了罗教授,老先生刚从朋友家出来,正东张西望地找洋车,一见文三儿就高兴地喊道:“文三儿,真巧了,我正叫车呢,快,拉我去西四牌楼。”
罗教授刚坐上车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哎,文三儿,陈掌柜的‘聚宝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在这儿?”
文三儿心里一惊,忙问道:“‘聚宝阁’出事儿了?我不知道呀,早上我离开时还是好好的。”
“嗨,我也是才知道,陈掌柜把《兰竹图》卖给了日本人,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被《京城晚报》捅了出来,写文章的人署名‘爱国’,这显然是个匿名者,不过此人对《兰竹图》的成交情况甚为清楚,价格、成交地点、买主的情况,甚至连‘裱糊王’于庆同都牵扯进来。”
文三儿不解地问:“报上登出来又怎么了?陈掌柜开的就是这种买卖,一幅画儿卖谁不是卖?别人管得着吗?”
“我说文三儿啊,你怎么这样糊涂?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准备和日本人打仗的关口,日本人是我们的敌人,怎么能和敌人做生意呢?更何况卖的不是一般的东西,是文物,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今天下午两点《京城晚报》刚一上市,北平各界反应激烈,燕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学生们也闹起来了,一伙学生跑到琉璃厂把‘聚宝阁’砸个稀烂,陈掌柜也被打了,要不是警察拦着,学生们就一把火把‘聚宝阁’烧了。”
文三儿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料到自己把消息透露给陆中庸会引起这样大的麻烦,这个陆中庸简直太王八蛋了,要是早知道这小子会来这么一手,文三儿说什么也不会为了两块钱就把陈掌柜给卖了,也怨自己太财迷,当时一见那两块大洋就昏了头。唉,说来说去,这姓陆的是够阴的,这文章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这日子口发出来,这不是成心毁人吗?文三儿可太了解北平胡同里的老百姓了,只要有人带头,就绝对是一窝蜂地跟着起哄架秧子,“聚宝阁”到底该不该砸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过程,又有热闹看又能捡瓜落儿,这种事儿若是让文三儿赶上,他当然也不会闲着。问题是,“聚宝阁”完了,陈掌柜也就完了,东家完了文三儿也就该卷铺盖卷儿回车行了,拉包月对于车夫来说是个肥差,丢了这份差事也就只好到大街上等散座儿了,要这么算起来,为了姓陆的那两块钱就丢了差事,实在他妈的不划算。
罗教授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唉,陈掌柜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是个生意人哪,生意人当然要赚钱,可不能见利忘义,只顾赚钱,民族气节总是要讲的,把文物卖给日本人,这不好,很不好……”
自打29军在卢沟桥和日本人开了仗,北平的老百姓群情激愤之余又有点儿一惊一乍的感觉,这仗怎么打打停停?有些市民见识浅,又不懂军事,认为凭一个29军把日本国灭了都有富余,既然打起来了,对小鬼子就甭客气,先灭了他再说,和他们谈判纯属多余。
7 月7 日凌晨,驻守宛平城的吉星文219 团3 营先和日本人干了起来,双方各有伤亡。7 月9 日,中日双方谈判代表达成停火协议。北平的老百姓见停了火便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谁知好景不长,7 月25日廊坊那边又干了起来,驻守廊坊的29军38师226 团和日军川岸师团77联队发生冲突,226 团于激战之后撤出廊坊。与此同时,29军何基沣旅在丰台和日军重开战火,在双方反复争夺下,丰台镇几成废墟,中国军队功败垂成。
战争刚刚开始,北平的老少爷们儿就找着了出气筒,城里的日本侨民成了民众的攻击目标。本来日本侨民们都喜欢穿着和服上街,显得牛皮哄哄与众不同,这下子谁也不敢穿了,都生怕别人认出他是日本人。有些日本侨民还想方设法弄到一些中国式的服装穿上,以为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其实这没用,那些长袍马褂一旦穿到日本人身上,就会显出不伦不类,一看就是个冒牌货。最近日本侨民成了过街老鼠,在街上只要被人认出,马上会遭到殴打,只要第一个人动了手,旁边看热闹的人就蜂拥而上,挨打的人自然要逃,围攻者便轰轰烈烈地展开追击,见者人人有份,不打白不打,连乞丐都不肯置身于事外,手中的打狗棍不抡上两下,显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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