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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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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嗓子哽咽,泪水已经含在了眼眶里。
你们父亲愣了一下,走过来把我揽进怀里,说,不用担心,有我呢。你知道吗,我喜欢孩子,我要做父亲,我要做很多孩子的父亲。难道你不想做母亲吗?你不想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吗?我们要生一大堆孩子!
我回答不上来,在那个时候,坦率地说,我还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
你们父亲说,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做母亲。如果你把孩子弄掉了,我就处分你。
说完他就迈着大步出门去了。团里正等着他开动员大会,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儿女情长。但很快他又像上次那样折回身来,他说他的本子忘拿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本子,我看见那本子就在他的手上。他站在门口说,这是真?你没搞错吧?
我说那怎么可能?已经3个月了。
他说好好,等到了拉萨,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他说这话时,突然发现他要找的本子就在手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门去,但又一次倒了回来。这一回他表情严肃地说,我得向你检讨,前段时间我老是批评你爱睡觉,看来是我不了解情况。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吃,好好睡,不要再参加爬山训练了,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看到你们父亲欣喜的样子,我有些内疚。我抚摸着腹部想,以后我再不胡闹了。
我要把他好好生下来,好好地做个母亲,在拉萨建一个真正的家。
5
又是一个8月28日。
一年前的这个日子,我们离开四川眉山,开始了向高原进军的伟大行程。现在,我们又将迈开我们的双脚,向着我们进军的最终目的地拉萨进发。和平解放西藏的战略进军,此时正式拉开了帏幕。与我们同时开进的,还有青海、云南、新疆等方向的部队,可谓浩浩荡荡,势如洪流。
出发时,我已有4个多月的身孕了。但因为人本来就瘦,加上没什么营养,把军装一穿,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除了你们父亲,还有苏队长和王政委外,没人知道。
我也不希望被人知道。此次上路,不能够像以往那样为大家作鼓动宣传工作,我已经觉得很遗憾了,再让人照顾我,我会觉得比生病还难过的。
我怀着孩子,跟大部队一起上路了你们的父亲把他的马让给我骑,自己和战士们一起步行。他步行,走得比马还要快,看得出他心里充满喜悦。我怀上孩子这事,真让他浑身是劲儿。因为路途坎坷,我骑在马上颠簸不已。我想象着腹中的孩子也被颠来倒去,有些不忍,就下马来走,但刚走两步,你们父亲就看见了,他大声说,你给我上马去!我有点儿生气,我想是我怀孩子又不是他怀,他怎么知道我的感受?我就是不上马。他的脸色变了。
苏队长看见了,走到我身边小声说,还是上马吧,你得保存好体力,今后有你累的时候。
苏队长的话我不能不听。
好像是专为了考验我似的,上路后我们第一个要翻越的,就是著名的丹达山。
丹达山海拔6300米。同时又叫夏贡拉,汉语的意思是东雪山。关于这座山,历史上有许多传说,总之把它说得十分可怕。说它终年积雪不化,说它雪化时常常有冻僵的人和兽直立着。但对我们来说,只有一个传说,那就是我们的先遣部队已经翻过去了。
当然,我们还是非常慎重地对待它。头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吃了一顿饱饭,酥油茶,糌巴,然后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把所有的牛马和骡子,加倍地喂了饲料。
我们上山。
对我来说,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翻山都不同。虽然从出发到现在,已走过了那么多的路,翻过了那么多的山,越过了那么多的河,可现在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往前走了,我是带着一个新生命在一起往前走。这种感觉非常奇特。
队伍蜿蜒着上山了。
好在是9月,山上的积雪没有冬天那么深。你们父亲将他的马让给我骑,自己和战士们一起步行。丹达山虽然高,却不像恰巴山那样绵延上百里。它有三个非常明确的山峰,过一个就少一个,让大家觉得很有信心。过第三个山峰时,我骑的那匹马已经有些力不能支了,走两步就站一站,大气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我想起了那匹倒在恰巴山上的马,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骑它了,我就下来走。通讯员小宋上前来,一边为我牵马,一边照顾我。看到他我总是想起小冯,我不要他照顾,自己低着头,一步一喘,努力地攀登。
山峰刺进了苍穹,我不敢抬头望那个在云雾中遥不可及的山顶,我只把前面几步远的一块石头或者峭壁当做目标,一点点地向前移。大团大团的白云在身边飘来飘去,我又有了在恰巴山上那种感觉,人不是在山上走,而是被云托浮着在天上飘。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累到极致时,就不再感到累了。四肢和心脏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失重般地飘起来。
这时的雪山已不复美丽,它就像一座浑身披着白毛的狮子,蛮横地卧在我们的面前。它让我们又怕又无奈。我们只能往前走,我们必须往前走。
我是在上山的时候,看见她的,那具倒在路边的尸体。如果不是她的脸被破布盖着,我会以为她不过在睡觉。她的瘦小的身材,和散落在雪地上的黑色头发,让我判断出她是一个女人。其实一路上,我们好几次遇见倒毙在路上的人,他们可能是因为寒冷,可能是因为劳累,可能是因为饥饿,再也走不动了,就那样倒下了。
但看见这个女人时,我的心里一动,我想起了在甘孜到昌都的路上遇见的那5个叩长头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我断定她是其中一个。自从那次遇见她们后,我的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我想当我们停留在昌都时,她们一定继续在往前走。如果顺利的话,她们现在应该到拉萨了。我常常想,不知她们怎么样了,是否都活着?
我蹲下去,掀开她脸上那块布,我想,千万别是那个小红点儿姑娘。
还好,她不是,她的年纪看上去比较大。但的确是叩长头的女人中的一个。她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牛皮,那是为了双手一次又一次在地上匍匐而缠上的。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向前走。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我还会再见到她,再见到尼玛。更没有想到我们的命运会交织在一起,会有着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
有时候面对离奇的命运,我这个唯物主义者也不能不感到困惑。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命中注定这个说法,许多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深深的积雪,崎岖不平的冰雪小路,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拼命地喘气。
牛也喘气。每迈一步,所付出的体力都是巨大的。我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就好象焊在了雪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我真恨不能一屁股坐下来,或者索性躺下来。我大喘着气,望着马,马也望着我。它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它有些同情我。我拍拍它,我想告诉它我能行。但我说不出话来,也拔不出我的脚来。
进入冰山雪岭之后,上级怕我们得雪盲症,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付简易墨镜。但我喘不过气来时,就觉得它也碍事,索性取下来塞进口袋里,好像眼睛也需要喘气似的。
这时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拉了我一把。我抬头,看见了辛医生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一边拉一边说,你的眼镜儿呢?赶快戴上。我喘得说不出话来,拍拍口袋,他从我兜里把眼镜取出来重新给我戴上。他说坚持住,走过去就好了,走过去前面就是平路了。真的吗?我大喘着气,我明知他是安慰我,还是鼓起了几分勇气,又往前迈了一步,但后面的腿又像焊在了雪地里,怎么也拔不出了。那时我真想死在这座山上算了。埋在这么洁白的雪里,也不算冤。
忽然,我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嗓子里往外涌。我一张嘴,哇地一声,竟吐出一口黑黑的血来。怎么是黑的?我一紧张,就摘下了眼镜,血一下子变得鲜艳无比了,仿佛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大大的花来。我马上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我怕腹中的小东西会随之吐了出来。
我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叫:小白你怎么了?
我连忙用脚踢了几块冰雪,想把红红的血迹盖住,别让苏队长为我操心。但苏队长还是看见了。那血红得刺目。她从后面赶上来,心疼地望着我,一声不吭地将我的背包接了过去。我们没有说话。我们不用说话。
坚持。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
也就是那一次,后来我没再吐过血。只要不再吐了,我就立即把已经吐过的血忘到了脑后。好像它们已和我无关。一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有机会到医院作了一个肺部透视。医生告诉我,我的肺部有钙化点,说明我曾经得过肺结核。
但是是什么时候得的,又是什么时候好的,我一概不知。
木兰曾奇怪地问我,你那时候就没有出现过咳嗽、脸色潮红等症状?
我说没注意。也顾不上。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身体里有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也许我吐血,只是为了在雪山上留下个纪念吧。
6
终于到了峰顶!峰顶上覆盖着两尺厚的冰雪,尽管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却依然寒风凛冽,上山时背上出的汗很快就结了冰。
整个队伍充满了喜悦和欢笑。
最让我和苏队长惊喜的是,我们在山顶遇见了吴菲和小赵!她们还在师宣传队,她们是提前上去做鼓动工作的。精疲力尽的我已经发不出惊喜的叫喊声了,只是和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们像那些战士一样,互相给了一拳。
我忽然发觉苏队长脸色不对。也许是因为耀眼的阳光,也许是因为白雪的映照,我忍不住叫起来,我说苏队长你怎么啦?
苏队长靠在雪墙上,喘着气说,我怎么啦?我没怎么呀。
你的脸……我上前去用手摸她的脸。她的脸不但没有了光泽,而且浮肿。
她笑笑说,没关系。她马上问,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我下意识地摸摸腹部,点点头。
吴菲见我神情异样,问,你怎么啦?你的脸色也很不好?
我小声说,我有了。
吴菲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苏队长说,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跟牦牛似的。有了孩子也值得那么大惊小怪?
我问吴菲,你怎么样?
吴菲眼底浮出笑意,说,我坚持要到拉萨再结婚,他同意了。
我心里一下觉得很委屈,吴菲多幸运呀。
这时小赵跑过来说,雪梅姐,快看我们写的标语。我抬头,看见了峭壁的雪墙上,刻着诗一样的标语:丹达山高六千三,进军拉萨第一关。
英雄踏破千里雪,红旗飞舞映高原。
我心里的委屈被自豪压下去了。望着眼前的山峰与白云重重叠叠的景色,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上来了,我的孩子也上来了,我们母子一起登上了6千米高的雪山。
我对小赵说,写得真好。就是那个“飞”字不太清楚。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旗杆往那边去,想把字再刻清晰一些。小赵说,我来我来。她来抢旗杆,我一下没站稳,脚一滑,整个人一屁股坐了下来,顺着山坡朝下滑去。我想完了完了,今天算是完了!小赵也吓坏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
我一下子滑出二十多米,终于在一个雪窝里停脚,我发现,自己一点儿事也没有,我赶紧站起来,冲着傻站在上面的小赵吴菲和苏队长说,滑下来吧,像我这样,舒服着呢!
苏队长她们见我真的没事,松了口气,也学着我的样子开始往下滑。虽然途中难免磕着碰着,可毕竟省力气呀。下山的路没法骑马,通讯员小宋见状,也索性陪着我往下滑了。他让我用背包垫在屁股下面。我一段一段地滑,他一段一段地在下面接。
滑到山下后,我们几个人的脸都摔青了,还擦出了血,样子很生动。大家乐不可支,跟检了什么便宜似的。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做这样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山顶上,四周全是白雪皑皑连绵不止的山峰,我总是找不到下山的路,最后只好坐在一团云彩上,飘然而下。大概就是那次滑下雪山留下的记忆。
不过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我都很快乐。
眼看要到山脚下了,突然遇到了你们的父亲。他本来是在前面带部队的,看着部队差不多过完了,就停下来等我。当他一眼看见我从山上滑下来时,拔腿就冲了过来,一边扶起我一边大声冲小宋吼道:你干什么呢?告诉你不要让她摔着,你怎么偏偏让她摔了!
他以为我是摔下来的,或者说滚下来的。
小宋被骂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我的情况,他只是觉得好些人都是这么滑下来的,干吗我就不能滑?
我心里有气,说,不关小宋的事,是我自己要滑下来的!
他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说,你这个样子,真让我难过。
这话让我软下来。
晚上,你们的父亲把辛医生叫来了,要他看看我的情况。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愿让辛医生知道我怀孕的事。我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但现在,只能告诉他了。辛医生听了后似乎比我还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作为一个医生的冷静和沉着。他问我有没有发现出血?我说没有。他松了口气,为我听了一下胎音,然后对你们父亲说,眼下还没事。
你们父亲这才松了口气,忙工作去了。辛医生让我躺下休息,他说,但你不能再摔跤了。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
我点点头。
他又说,你只能自己多保重了,我这儿没有任何能给你吃的保健药。
他说这话时显得很难过。我安慰他说,不要紧,前两个月我那么折腾他都没事儿,这孩子肯定是个命大的孩子。
他看看我,说,要不从明天开始,你留在后面和病号一起走吧,我可以照顾你。
我说不,我又不是病号,不要你照顾。
说实话,我真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了。需要他照顾的人很多,那么大一个团,就他和卫生员两个人。我发现他明显地瘦了,胡子拉喳的,比起出发的时候,不知长了多少岁。我又加了一句,我说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吧。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会的,我会把每个人都照顾好的。他说每个人时加重了语气,我想我听懂了他的话,他是说包括没出世的孩子。
几十年后,我依然能感觉到我当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除了想流泪,什么也说不出的心情。
但我没有流泪,我已经很少流泪了。在经历了那么的日子之后,在跨越了那么多的山水之后,我变得坚强起来,硬朗起来。我把所有柔软的细微的忧伤的感觉都压在了心底,不让它们露出头来。
但是我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的泪水在前面等着我。
我不知道,那些泪水是由不得我的。
尽管辛医生说,目前母子都没问题,看不出有小产的先兆。你们的父亲还是很担忧。他看我面黄肌瘦的样子,还有那么多那么高的山要爬,真不知会怎样。而且,那时我们的粮食已不宽裕了,别说营养,就是让我吃饱都很困难。腹中的孩子靠什么生长呢?
但他除了担忧,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操心,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担忧。他只是把我托付给了苏队长。
苏队长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苏队长说这话时,又像母亲那样看着我。我心里一下觉得很踏实。有时我会有一种感觉,好像苏队长就是为了照顾我才进藏的。我是想说,如果没有苏队长,我的进军路程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从那天起,苏队长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她病倒了。
7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的拖累,苏队长是不是会好一些。
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怀着一个小生命,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倒下。
我不知道如果早些发现她的浮肿,是不是能挽救她。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曾反复想过这些问题,我有太多的疑问留在了那条路上,永远找不到答案了。我却因为这些个不知道的答案而自责,而内疚。但你们的父亲说我不应该自责。王政委也说苏队长的生病和我无关,辛医生还说即使他早早发现了她的病也无药可医。但无论他们怎么说,我还是自责,并且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悲伤。
那么长那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山都翻过来了,为什么偏偏在快要到达拉萨的时候,我失去了她,我母亲一样的苏队长?
苏队长的病是从翻越丹达山时就开始了的。或者还要早,从昌都,从甘孜。长期的营养不良,长期的劳累,长期的忧郁,这就是病因。但我以为她能挺过去,只要到了拉萨,就会好。何况她总是微笑着对我说,我没事。
我就以为她真的没事。她从来都很坚强,她能为了抗婚而砍掉手指,她能为了继续留在进军的部队而丢下孩子,她能领着我们走那些我们不敢走的险路,她在我心目中就像一个铁人。她怎么会倒下呢?
可是我却亲眼看到,生命从她的身上一点点的流失。
远山在落雪。
这句富有诗意的话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更艰难的路程正在前面等着我们。尽管如此,落雪的远山在我的眼前依然是美丽的。对我这个重庆人来说,雪山因为陌生而充满魅力。我总在想,它像什么呢?像银子?水晶?白玉?
羊群?还是裙椐飘飘的仙女?不不,都不像。这些形容都不准确。
这么多年来,我是说我和雪山认识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找到过一个对它最恰当的形容。我想那是因为我太多太多地遥望它,以至在它身上赋予了比积雪更难融化的东西。
我说的是西藏的雪山。
当我一次次地遥望它时,其实是在一次次地怀念,我怀念留在雪山上的一个个亲人。苏队长,刘毓蓉,管理员,小冯,你们都还好吗?
又一座大山耸立在了我们面前。
它叫努贡拉,汉语的名字是西大山。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和丹达山是兄弟。向导说,它没有丹达山那么高那么险,但它的路糟透了,全是累累乱石,无论是人还是牲畜,走起来都很费劲儿。
果然,那座山很奇特,山峰是嶙峋高耸的石壁,山路是凸凹不平的石堆,好像是为了区别于其他山似的,整架大山都是由石头堆积起来的。大的如磨盘,小的如拳头,圆的像鸡蛋,尖的又像锥子。没有一脚能踩到踏实的平处。幸好我们穿着厚厚的胶底鞋,否则不知会划出多少血口。马可就遭罪了,蹄子常常被卡在石缝里,半天出不来。为了减轻它的痛苦,我不忍再骑它,只是拉着它的尾巴走。但走得再累,都没法坐下来歇息。真是连能够坐下来的平地都没有。偶尔碰上平一些的石壁,我和苏队长就站下来靠一靠,喘口气。但不能坐,坐下再起来,你得费十倍的力气。
路况太糟糕,你们的父亲顾不上我们,他和战士们在一起。他和王政委一头一尾地走在队伍中。我和苏队长终于被辛医生收编到病号队伍里去了。苏队长的浮肿病越来越厉害了。不仅仅是脸,她的腿也肿了。
靠在石壁上歇息时,我看见苏队长的脸色蜡黄,人像一张纸贴在那儿,心里感到异常难过。就像我们不知道管理员是什么时候病倒的一样,我们也没有注意到苏队长是怎样病倒的。在那样的路途上,我们太容易忽略自己的身体了,只是使用它,只能使用它。等辛医生看出她的病情时,她的脸已经肿得很明显了。
辛医生告诉王政委,苏队长的病是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造成的。
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虎子的思念和牵挂。
王政委听了默默的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就好象一个医生诊断出了病情却无药可医一样,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既没有办法叫她不要劳累,也办法给她加强营养,他唯一能做的话,就是让她自己多保重。
但苏队长像没事一样,总是反过来照顾我。她还开玩笑说,她照顾的不是我一个,而是三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孩子,一个是欧团长的命根——那就等于是欧团长。
听她开这样的玩笑,我顿时放松了许多。我想也许苏队长真的没事,她会挺过去的。就像以往任何时候遇到困难一样挺过去。
老天爷真是和我们过不去,为了翻越这座努贡拉,我们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没想到它还觉得不够,还要给我们霜上加雪。
刚爬到山顶,天就阴了。大团大团的白云不知何时变成了黑云,压在头顶上。
有经验的同志说,可能马上会下雪。我不相信,这才是9月,即使是在西藏,也没有进入冬天呀。但我们还是不敢歇息了,赶紧下山。果然没走两步,大雪从天而落,季节一瞬间从秋转到了冬。
漫天的雪花飞舞着,好像要吞噬掉我们这支蠕动在雪山上的队伍。雪花落在我们的帽沿上,眉毛上乃至睫毛上,因为体温化成水,再因为寒风而变成冰凌子。鼻子和面颊都冻得发麻,外面的军装已经结成了冰,像牛皮一样硬,以至我们走起路来喀嚓作响。幸好我们是在不断地走,生命在运动着,否则我想我们也许会冻成山上的一排冰柱。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猛,真可谓风雪弥漫,我的牙齿被冻得的的的地响,手脚麻木地不听使唤。我感觉到了饥饿,以前我就容易饿,现在怀上了孩子,更容易饿了。可是我知道,不到宿营地是不可能吃上东西的。
因为害怕马摔跤,我早已从马上下来,拉着马的尾巴一步步地走。但一不小心,还是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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