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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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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害怕马摔跤,我早已从马上下来,拉着马的尾巴一步步地走。但一不小心,还是滑倒了。我的墨镜就是在那时候掉到山下去的。部队离开昌都时,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付简易墨镜。但每当我喘不过来气时,就会觉得那墨镜碍事,好像眼睛也需要喘气似的。我常常把它取下来塞在口袋里,没想到它掉了。我当时也没当回事。
苏队长来拉我,可她自己反而倒下了,而且比我摔得还重。我拉着马尾巴努力地站了起来,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她的腿肿得有些发僵。我急得大叫。辛医生赶上来,把她搀扶起来,然后扶到马上。
我想也许就是这场雪,加重了苏队长的病情。
连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是怎么走完的。我像失去知觉一样麻木地往前走,肆虐的风雪冻住了我所有的念头。当听见前面传来就地宿营的喊声时,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那天夜里,部队在一片山坡的雪地上露营。
你们的父亲想为我和苏队长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实在太困难了,只好放弃。我们也住进了用雨布搭起的帐篷中。为了让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多吃一点儿,你们的父亲把他那份儿可怜的糌粑让给了我,自己只吃了两个元根萝卜。我当时不知道,竟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终于缓过劲儿来。
但苏队长却病得很厉害,她躺在帐篷里,什么也吃不下,腿已经肿得弯不过来了。王政委守在她的身边呆怔着。他的神情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痛心。但苏队长仍微笑着对我说,我没事儿。关键是你,你是两条命。
我看着苏队长蜡黄的脸,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如阴云一般压上心来。我看见生命正一点点地离开她,而她正一点点地离开我们。
夜里,雪花继续飞舞着,丝毫不怜悯我们的处境。说雪花飞舞都过于诗意了,它们如粉尘如沙粒,搅得整个世界没有了一点空隙。我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两只脚已经露在了帐篷外面,被雪厚厚地盖住了。而我们的被子,也已经和帐篷冻在了一起,像盔甲一样硬。我赶紧去看苏队长,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连连叫喊她摇晃她,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仍是一动不动。
我很害怕,我想也许她再也爬不起来了。但是还没等我去叫人,她已经慢慢地撑起了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甚至朝我笑了一下。那是我见到过的最顽强的生命,也是最美丽的生命。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我们把冻住的被子和帐篷扯开,爬出了帐篷。
爬出帐篷的一刹那,我惊呆了。
至今我也无法明白,那样的景色它是怎样出现的?
天边那座雪山在红霞的映照下,如一朵盛开的玫瑰。雪花还在飞舞,天空却神奇地放晴了,纯净,明朗,湛蓝,像个率真可爱的孩子,脸上还有泪痕时,已露出了雏菊般盛开的笑容。耀眼的阳光与飞舞的雪花在天地间相亲相爱,窃窃私语,整个世界奇美无比,如琼瑶仙境一般。
太阳雪!我大喊,这是太阳雪啊!苏队长你快来看,多美啊!
我把帐篷拉开,扶着苏队长坐在雪地上。苏队长和我一样,被眼前的景色深深打动了,她喃喃地说,太美了!她苍白的脸庞竟在那一刻有了红晕。
至今我仍认为,那是我所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色。而且我还认为,那景色是为苏队长出现的,是为她送行的。只有苏队长的生命,能与那景色媲美。
因为就在那不久之后,她离开了我们。
8
我们继续往前走,冒着风雪,冒着死亡。
除了向前走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把苏队长扶上马。此时的苏队长已经不是骑在马上,而是趴在马上。但她仍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我照顾不了你了,你自己当心。
走在那样的路上,我有一种感觉,人的生命是没有极限的,是可以无限延伸的。
每天夜里我躺下去时,总觉得自己不会再醒来了,或者醒来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我都会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坚持不住了。但每天早上,我又活了过来,爬起来,向前走。
我们继续走,在无情的风雪中往前走。
雪盲症来得很突然。
在此之前,或者说自从出发以来,你们的父亲和王政委他们就一直在为这件事担忧,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患了雪盲症的战士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还有一些粘稠的汁液从眼窝里流出来。他们大都和我一样,是把墨镜搞掉了。在那一样的路途上,怎么可能补发?
你们的父亲急得不行,问辛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辛医生说没有什么好办法,惟一的办法就是不去看雪,让眼睛休息,减轻症状。
你们的父亲发火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在雪地里行军,怎么可能不看雪?
辛医生忍受着你们的父亲的怒火,没有说话。后来,他终于想出个一个办法。
他用墨水染了一些纱布条,给患雪盲症的战士蒙上。
我也被蒙上了。我的眼睛也感到了不适,因为害怕你们的父亲发火,一直没敢吭声。
透过蓝色的纱布,雪变成了蓝色,而苏队长蜡黄的脸有些发紫。
眼睛。我总也忘不了苏队长那双眼睛。
在那段路途上,在进军西藏最后的那段路途上,在就要到达拉萨的那段路途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一个逐渐燃尽的蜡烛,渐渐微弱,渐渐暗淡。
但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苏队长的眼睛还活着,它们和我在一起。我看到的,就是她看到的。她去世的那天,是重阳节。所以每年到了这一天,我必要走出去,替她看看这个世界。
去年重阳节,我和你们的父亲去人民公园,那里在举办菊展。我在报上看到照片,非常漂亮,我想让苏队长看看,看看阳光下的花。公园里挤满了游人,充斥着和平生活的热闹的闲适。你们的父亲上公园,永远都是行色匆匆,跟看地形一样,大踏步地走在前面,我只好紧跟在后面,一一掠过那些姹紫嫣红的花。
当我们结束参观准备离开公园时,在门口的阅报栏前,你们的父亲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回头发现他不见了,倒回去找他。我看见他停在阅报栏前,我说你看什么呢,家里有那么多报纸呀。你们的父亲没有回答我。我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字,西藏。
我知道他为什么停住脚步了。因为我也停住了脚步。
其实那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报导。只因为有西藏两个字。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心境下,西藏,惟有西藏,能让我们牵肠挂肚,能让我们忘记一切,放弃一切。
那是因为我们把所有与生命相关的东西,都留在了那儿。
那年吴菲和小赵阿姨一起来看我,她们想去九寨沟看看。你们的父亲就找了辆车,陪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九寨沟。
当我们进入九寨沟,在游人们惊叹不已的的景色前站下来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我们就继续上山,把所有被人们拍成画,写成诗,唱成歌的景色一一看过来,还是觉得很平常。后来你们的父亲的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
在原始森林前,你们的父亲说,这地方可真像阿伦多。
我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那片大大的原始森林,我们曾在其中走了整整三天,走在那条曲曲折折依山傍水的羊肠小道上。水无比清澈,山无比苍翠,巨大的古柏树,长长的藤葛,欢叫的小鸟,还有我非常喜爱的山林中的气息。
我们还遇见了一头美丽的白唇鹿。由于大部队经过,许多的野生动物都躲起来了,据向导说原来这里的野熊成群结队。但不知它为何没有离开?那么凶那么多的野熊都怕我们,它不怕吗?它站在灌木丛的后面望着我们,眼里有一种好奇。它的身体是灰褐色的,下唇和吻部四周是纯白色的。是辛医生告诉我它叫白纯鹿的。我朝它叫了“嗨”了一声,它仍站在那儿,好像在目送我们一样。
到现在我仍能想起它的眼神。那敢肯定那一头母鹿。说不定她也和我一样,正怀着自己的孩子,所以不愿意逃离。
那就是在夏贡拉和努贡拉之间。
后来我想明白了,九寨沟的所有美景,我们早在几十年前就看过了。甚至九寨沟没有的美景,我们也都看过了。没有什么更奇特的景色能让我们好奇了。真的,我相信凡是走过那条路的人,都会和我有同样感受的。
只是那时候,我是说我们走在美景中的时候,没有心情去欣赏。
我们把自己变成了景色中的一部分。
9
从昌都到拉萨,最艰苦的路程就是到达拉萨河谷之前的路程,也就是所谓的穷八站那一带。由于路途艰难、粮食匮乏、气候寒冷,加上长期行军的劳累病痛,队伍中的骡马都无法再忍受,已死亡三分之二了,由此可以想见其艰难的程度。但是人,我们这些比骡马瘦弱的人,却顽强地坚持着向前,一天天地接近了拉萨。
终于有一天,我们走到了昌都到拉萨的最后一座雪山脚下:海拔5千米的鹿马岭脚下。
我们就要胜利了!
但是鹿马岭在我的记忆中不是胜利的象征,而是悲伤之地。
就在翻越鹿马岭的头天夜里,苏队长终于倒下了。其实她早就倒下了。长期的劳累,长期的营养不良,长期的睡眠不足,终于让她坚持不住了。她的生命早已透支了,她是靠精神支撑才走到今天的。从努贡拉开始,我就以为她不行了,可一天又一天,她坚持了过来。
她的脸肿得有些变形了,头发干枯地散落在地上,一双眼睛深深地眍了下去。
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真是判若二人。那个英姿勃勃的女兵,那个像母亲一样慈爱的苏队长,永远地离开了我。
那天夜里,在鹿马岭下,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废弃的骡马站,让我和苏队长住了进去。我和苏队长躺在那儿,被寒冷和饥饿包围着。苏队长病得很厉害,她躺在那儿,不停地说着胡话,让我感到害怕,王政委也感到害怕。可我们除了守在她的身边,不知还能做什么。我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冷得发抖。辛医生用一个布包,在里面放上炒的盐,还有牛羊粪,给她在额头热敷,可是没有用。你们的父亲要人想方设法烧了一些热水,让我喂她。她喝了两口,就摇头。
她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深夜,她忽然苏醒过来,轻轻地叫我,我撑起身子来到她身边。她说,小白,我不行了,虎子……你一定要替我找到虎子……
我预感到情况不好,连忙朝着帐篷外大声地叫王政委。风雪悲号着,满世界都是风雪的声音。但我的叫喊声依然尖厉地穿透了它们,王政委在我的喊声中一头撞进来,雪人一般跪伏在苏队长的床边。
苏队长望着他,吃力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实在太累了,我想休息。让我休息吧。
那双眼睛终于阖上了。
但它把许许多多的希冀留在了外面,留在了我的眼里。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她还活着,就是因为她的眼睛活着。它们一直大睁着专注地看着这个世界。为此我常常想,苏队长她放心了吗?今天这个世界是她想看到的吗?她的眼里还有泪水吗?
当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当我陷入车水马龙的大街,当我看着那些把头发染成黄色或者红色的男女青年,当我看着变幻莫测的广告牌,当我听见让人心跳紊乱的那些节奏强烈的流行歌曲,我常常感到迷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苏队长和我们所想要的世界?是不是我们最初出发时所想到达的地方?我常常会在纷乱的街景中陷入走失,高楼大厦在一瞬间幻化成了雪山,我的心便在那一瞬间如雪原般空旷荒凉。
我想我们这些人,这些跨越万山千山走向天堂的人,大概已经将灵魂和肉体分离了,我们的肉体离开了高原,但我们的灵魂却留在那儿了。这么多年来,灵魂一直在呼唤我们回去,我们的灵魂在天堂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剥离的肉体回归。
我们登上了鹿马岭。
白雪皑皑,经幡飞舞。经幡也叫祈祷幡,人们将祈祷语写在幡上,高挂于屋顶之上,庙宇之上,山顶之上,河谷之上,道路之上。蓝天白云之下,风吹动着经幡猎猎飘动,每飘动一次,就意味着人们向主宰天地之神讼一次经文,表达一次虔诚的祈祷。
经幡是藏族图腾崇拜中的“隆达”,译成汉语的意思为风马旗。我觉得它很形象,那些经幡真的就像骑在一匹匹骏马上乘风飘去的旗帜,在天地间飞飞扬扬。还有一种风马纸,就是把经文印在小块的彩纸上,向空中抛撒。无论是风马旗还是风马纸,它们都是藏族人们对平安吉祥的祈求,祝福和希望。
一路上我们总是看见经幡,我们每次看见经幡都欢呼雀跃,因为按照藏民族的习惯,经幡出现的地方,必是每一座山的最高山口上。所以一看见经幡,我们就知道我们又登上一座山顶了。
但当我们站在鹿马岭的山顶上时,我们的心情已经无法用喜悦来形容。
眼前出现了通往拉萨的河谷地带。阳光下,一层薄雾正从蜿蜒的河谷下游升起,升入那梦幻般的雾蔼中。裸露出的褐色山脚被阳光染上了一层浆红色,而覆盖着白雪的山顶则带着一种神奇飘渺的紫气耸入云空。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只有几缕袅袅的轻烟。
战士们兴奋地欢呼起来:我们胜利了,我们终于胜利了!
你们的父亲也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他的眼圈红了。他那疲惫不堪但神色坚毅的脸庞上,流下了一行亮亮的泪水。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他站在山顶上,挥动着手对战士们说,同志们,让我们唱一支胜利的歌吧!
歌声顿时在群山之中回响起来——跨黄河,渡长江/我们生长在冀鲁平原太行山上/锻炼壮大在中原/威名远震东海长江/祖国处处欢呼解放/毛泽东的光芒照耀祖国边疆……
歌声中,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回望我们走过的路,回望身后的万水千山,回想在这万水千山中倒下的一个个战友,苏队长,刘毓蓉,管理员,小冯,还有许许多多我不认识的姐妹和兄弟。他们永远地留在了这雪岭冰峰之中……
我默默地走到山口的那些飞舞的经幡前,从背包里拿出苏队长的遗物:一张已经破得丝丝缕缕的网一样的毛巾,我将那张毛巾和挂在了经幡上,我看着它和经幡一起飞舞起来,向着空中不知疲倦地飞舞。那是苏队长的灵魂。
进云贵,入川康/保卫西南边防/巩固祖国后方/解放的大旗插到喜马拉雅山上雅鲁藏布江!
我终于看见了布达拉宫。
终于看见了那个多少人梦寐以求多少人终生追求的天堂的象征。
1951年10月26日上午,进藏大军举行了隆重的入城典礼。
数面大鼓在前震天动地地响着,乐器闪亮,吹奏出悠扬惊天的旋律,然后是数十面红旗猎猎飞舞,接下来是腰鼓队,秧歌队,彩衣红袖,舞姿翩翩。战士们大都不背枪不拖炮,但依然士气高昂,威武雄壮。
拉萨群众几乎是倾城而出,巷口路旁,窗台铺面,楼顶树上,到处都是人群和笑脸。
我走在队伍中,我的心里满是喜悦,我的眼里满是热泪。当我越过欢迎人群的头顶,一眼看见布达拉宫时,我呆怔在那里。四周的人正在欢呼雀跃,他们是为自己终于走到了拉萨而欢呼雀跃,他们在为历尽艰辛赢得的胜利欢呼雀跃。
可我却哑在那里。
无论是出发之初还是进军路上,我曾多少次地想象过,当最终有一天我走到拉萨时,当我终于看见布达拉宫时,我一定会跳起来的,一定会高声欢呼大喊大叫的。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哑在那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默默地望着它,望着布达拉宫,觉得很神奇。我甚至以为那不是建筑,而是一座特别的山峰。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它。

 ·14·


 
 裘山山 著


第十四章
在西藏某边防团团长的宿舍兼办公室里,长达三小时的团党委会即将结束。团长欧木凯的第二瓶吊针才打了一半。但他的感觉已经好多了。感觉好多了的最主要原因不是药物,而是心理。
晚上的整个会议上,党委委员们情绪都很好,都觉得这段时间工作没有白干,人没有白累。有一种成就感。虽然一些同志也说到了自己的想法,说到了困难,但都很坦率,并且对今后的工作很有信心。木凯心里清楚,大家对工作有信心,主要是缘于对他和政委这两位主官有信心。这样的信任比什么都珍贵。他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
惟有政委显得有些心事的样子。木凯想,是不是自己下午悄悄去军区的事,他还有些不高兴?本来他和政委之间是很坦诚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因为这个造成误会,会让木凯后悔的。
也许刚才开会前应当解释一下?可是眼下木凯还不想说出父亲的事。不想说不仅仅是不想影响大家的情绪,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释放内心的痛苦。
这时政委说,老欧你看你还有什么?
政委的目光中有一种疑惑和期待,他似乎在给木凯一个解释的机会。木凯犹豫着。政委进一步说,你对今后有些什么想法,也可以和大家聊聊嘛。
木凯明白了政委的话。还在驻外训练的时候,有一天他和政委聊天,曾说起自己很想去读书,最好是能到国防大学进修一年。当然,谁都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木凯也只是想先跟政委通个气,透个口风。木凯想,政委是不是认为他去活动这件事了?
木凯说,我暂时没什么了。散会吧。
木凯想散会后单独跟政委作个解释。没想到一散会,政委就率先离开了。他还催促大家都赶紧走,说好让团长早些休息。他只好作罢。
木凯把医生叫进来,要医生拔掉输液的针头。
医生看了看液体瓶,说,就只剩那么点儿了团长,输完它吧。
木凯头也不抬地说,正因为剩那么点儿我才叫你拔掉嘛,多的都进去了,还在乎这一点儿吗?医生还是犹豫。木凯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药物而是睡眠。
医生说,那还不简单团长,你要睡你就睡好了,我会守在旁边的。输完了我再拔掉。
木凯说那怎么行?我睡不着的。没人守着我睡过觉。
医生只好听从命令。
但医生拔下针头后,还没来得及把他那套东西收拾好离开,就看见他们的团长已经睡着了。医生终于相信,团长的确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关上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健康桥干休所内,凌晨5点的时候,欧家接到市三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说他们那儿送来一个女病人,叫欧木槿,一个人昏倒在大街上,被人送到了他们那儿。
医生说,请他们家属马上到医院来。
木兰和木军都无法走开,他们只得给郑义打个电话,叫他赶快过去。
郑义接到电话赶到三医院急诊室时,木槿已经苏醒了。脸色苍白地躺在急诊室的床上,看见郑义到来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她的全身力气已经耗尽,不再有悲有喜,对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样的表情让郑义感到悲凉。
值班医生告诉郑义,木槿问题不大,是低血糖造成的短暂休克,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补充点糖盐水就行了。
郑义就办了手续,扶着木槿走出医院。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之后他客气地问木槿:现在是回你父母家吗?
木槿摇摇头,对司机说,去竹林小区。
郑义明白她是要去她现在的住处。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去合适吗?
木槿没有回答。
汽车发动了,朝城西驶去。
郑义想,这种时候,自己只有受点儿委屈了,先把她送过去再说。不管怎么样,他总不能把她丢在大街上。郑义还想,看来木槿的这个朋友很有钱,谁都知道竹林小区是富人区。
郑义想到这一点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显然木槿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单纯。她要和自己离婚,恐怕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感情淡漠,恐怕更重要的是自己没能让她过上舒适的生活。
郑义有一种失败感。但他还是不想离婚。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个婚姻,对他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他也知道这样对木槿不公,可是,有谁能替他想想呢?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小区门口,车停了。郑义在下车的一瞬间又犹豫了。他怕看见那个他不想看见的男人,那样太尴尬了。毕竟他和木槿还没有离婚,还是夫妻,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愤怒?无所谓?
于是他再次问,我去合适吗?
木槿终于开口说,你总不至于把一个病人丢在路边吧。
郑义只好和她一起上楼。爬到第三层,木槿力不能支地靠在墙上,把钥匙递给郑义。郑义有些惊诧,屋里没人吗?他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一套空空荡荡的房子,虽然摆满了家具,却没什么人气。
木槿进门,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郑义顾不上多想,赶紧给她倒水吃药。但四处找不到开水瓶。木槿指了指立在墙角的纯净水热水器,郑义没见过,笨手笨脚地弄不出水来。木槿只好自己爬起来倒水,也给郑义倒了一杯。
郑义接过水,终于忍不住问:他呢?
木槿问,哪个他?
郑义说,就是那个和你在一起的男人。
木槿看着郑义,说:为什么你非得认为我必须有个第三者才会离婚?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离婚?!
郑义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槿缓和了口气说,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没有那个他存在,这些天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搬出来只是为了表明我的决心,没有别的。
郑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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