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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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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盈盈地一杯,分明没有吃过。
“你刚才,一直在这里么?”
“不,我去见他了!”鄂夺玉将茶盏在唇边凑了一凑,然后才缓缓放下。他的动作异常慎重,就好象手里端着地,不是茶,而是一杯火或是毒液。
“你倒底是谁?”罗彻敏保持着两手扶窗框向下仰视的姿式,盯着鄂夺玉。
初晴的雪天,阳光分外透澈,在鄂夺玉脸上割出一道锐亮的界线。“我不能说,眼下不行。”他没有看罗彻敏,微眯着眼盯住久违的日头,声音一时细得几不可闻。
“那么,”罗彻敏紧跟着逼问了一句,“什么时侯能?”
“总有一天!在那之前,我不会做有损于你的事。”鄂夺玉收回目光,盯着罗彻敏道:“若是有一日,我的所作所为对你有害,我一定会离开。”
“即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你又不能说呢?”罗彻敏头上微微发烫,手几乎是不自主地摸在了剑上。
“现在你让我说,我只好胡乱扯个谎了!”鄂夺玉向左后侧了侧,避开了阳光的直射,面上依旧平缓地笑着。
罗彻敏厉声喝道:“为什么要把假经交给我?”他的手己经搭在了剑柄上,就欲一拔而出。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鄂夺玉嗤笑一声,道:“我手里反正有这东西,你又需要,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为什么不帮你这个忙?”
他说得浑不着意,罗彻敏知道他这时也紧张起来了。多次一起作战,他已经可以略约辨认得出来鄂夺玉什么时侯真正轻松,而什么时侯,却是在假装轻松。然而他却终于将手从剑柄上移开,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旋而睁开道:“但愿你说到做到!”
他正要往外退去,鄂夺玉突然又叫住了他。“我还有些消息告诉你,你不要听吗?”
罗彻敏回到堂中时,神情乍喜还惊。他向罗昭威问道:“没羽部在别失九部中,原先是地位最低的吧?”
“是,原先白衣别失本有八部,后来他们掳掠了一些外族人,本族人与外族之间婚配,生出的孩子,便被驱逐出去。后来这些杂种孩子自成一部,便成了没羽部。”罗昭威点头道:“近百年来,没羽部一连出了好几个英悍的首领,这一部如今才算能够和其它八部平起平坐了。”
“那么,阿斡罗当上汗王,岂不是会有许多人不服?”罗彻敏又问道。
“是呀,其实白衣别失这几年的内乱,都是因此而起。当初我们在那里时,便己看得出来端倪。”罗昭威掂须回想。
“我五年出使结盟之时,便听到许多议论。”杜延章沉吟道:“按规矩阿斡罗继任白衣汗王之位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战功与兵力都无人可及。然而正因为他是没羽部人,其余诸部不服,老汗王才不敢立他,可不立他,又怕新王不能服他。”
罗彻敏颇犹豫地在屋内又走了两步,方道:“我……方才得了一个消息。说是被阿斡罗赶到落日碛的三部其实都没有被灭族,他们眼下被白衣别失的一个死敌藏起来了。时刻伺机而动。其它五部中,也多有与三族关系甚好,不服新王地,只要我们遣人前去接洽,便可引为己用。”
“喔?”罗昭威与杜延章面面相觑,好半晌才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这个,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是总要遣人去向阿斡罗送贺礼与盟书的,顺便去打听打听,也是一样。”
然而,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若只是送贺礼与盟书,那么只要是一名职份高而精于谈判的官员便可。但若是加上暗中与人结盟一事,使者便要对白衣别失诸部间的关系了若指掌,还要位高权重,可以一言而决。
罗昭威垂目了半刻,道:“看来须我亲自去一趟方可了!”
罗彻敏赶紧道:“只是四叔这一去,怎么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神秀关战事正急,倘若需我亲自出征,泷丘何人主事?”
“有杜司马,还有太妃在!”罗昭威有一点迟疑,他也想到了,杜延章和薛妃都不是用兵之人,万一有近在肘腋间的变故,只怕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其实……”罗彻敏突然想起一事,他张了张嘴,却又咽了下去。
魈离验过经书,谈判才得以开始。断断续续地谈判持续了大半个月。这其间,刘湛率所部前去神秀关,瞿庆回凌州。宋录和黄嘉每日操练兵马,罗彻同虽然依旧不理事,但有王无失管着,踏日都招募新兵,重整军威之事也并无耽误。
直到条约谈妥,动身前日,罗昭威突然提议道:“泷丘尹之职,空置了多时,不知王上属意于何人?”
罗彻敏数日来正是为此事沉呤,其实他想得是唐瑁,然而唐瑁的资历还浅,骤然拨到这么高,就显得他重私谊胜于公心。他随口道:“那四叔的意思……”
“彻敬在秋州的职位己经卸了,他眼下闲着……?”
罗昭威这一提出,倒叫罗彻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这提议倒也不错,可以将罗彻敬放在眼皮底下,正好就近监视。令尹手上有少许戍防队伍,然而有伏虎踏日和神刀三支劲旅在泷丘,便几乎可以乎略不计。然而,神秀关战事正紧,罗彻敏不得不考虑到自己若率牙军出战,王府的安危,可就得由令尹负责了。
只是罗昭威亲身冒险去白衣别失处,临行前提出这意见,罗彻敏却难以拒绝。他脑子急急转着,突然冒出个点子来,道:“其实,孙惠又没出什么大错,不过是治家不谨罢了,这几日我其实在后悔,不如就让他复职罢!”
他说完这话,暗自“咳”了一声,板着脸道:“先王逝去未久,我虽不孝,亦不忍遽动先王选定的部属。”
这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荒唐了些,但好歹总是个理由。众人虽个个瞠目,却也一时反驳不得。于是孙惠再度莫名其妙地官复原职,他这福官的名头,不由得更盛了几分。
议事毕,罗昭威至薛妃处辞行。薛妃席间颇为沉默了,这饭吃得就人人心上不安。侍立一侧的杜雪炽连连向珑华使眼色,珑华会意,说笑道:“四叔十五年后回草原,定然能见到许多旧日朋友吧?”
“是呀!”罗昭威颇有感慨,道:“当年逃过去时,也才十七八岁,近来偶尔也听到一些往日朋友的消息,可这一去却是敌友相辨,只怕也难谈什么亲谊了。”
“唉,那时侯苦是苦,可人心挨得多近哟!”薛妃终于被挑起了些兴致,悠然道:“我怀宇儿时,想吃一口梨,你冒险跑到冲州给我弄来,又跑了三日三夜拿回来给我。我让你吃一枚,你死活不肯!”
罗昭威连连摆手道:“些些小事,亏嫂子一直记得!我自幼没了亲爹娘,多少年来,关照我的,可就是大哥大嫂了!”
“那次,你偷跑出去,黄嘉代你管着牧群,不留神走失了一只羊,他一夜跑了十几里帮你追回来……”薛妃的回忆似乎是一条平平顺顺的河流,不知不觉就转出了另一处风景。“结果路上遇到狼群,他身上被咬出几十道口子,却依然护着那只羊。幸好老王爷和阿斡罗的阿爹遇上,才救了他。”
罗昭威举起的筷箸悬在半空,好一会方才慢慢地落了下来,在碗边上清脆地磕响。
“你回来的路上,听说他被狼咬了,奔回帐篷中,看到他身上伤成那样,又昏迷不醒,以为他死了,结果抱着他大哭一场,拨出刀要给他偿命,是么?”
“太妃,可记得……真明白。”罗昭威的神态,茫然中带着几份迟疑,似乎是在努力回想是否曾有过那样的事。
“你和敦子,那次之后,再打仗就总是一起。你说你得把这条命还给他。后来你是还了,但很快又欠上了。你们还了多少次,又欠了多少次,却是数也数不清了。人家就称你们作双骑飞天儿。这绰号却也有些年头没听人提过了……”薛妃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似有隔着陈年历纸的阳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嫂子!”罗昭威短促地喝了一声,仿佛刚刚跑了很远很远地路一样,竟有些微的喘息。
“可一转眼我们都老了,你大哥去了,我们也不知还能活几天。”薛妃眼角微微地开始湿润起来。
“我……我……”罗昭威结结巴巴,仿佛胸口被堵死了,面孔潮红起来。
“方才我让人去叫敦子了!”薛妃缓缓起身,推开杜雪炽的搀扶,向罗昭威走来,道:“这时,也该来了……”
她话声未落,帘子一开,将令人肌肤生痛的夜风和夜色放了进来。黄嘉步伐匆匆,神色颇有些迷惑。他的目光与罗昭威霍然相遇,猛地后退去半步。
他往后微微昂起的面孔上,布满了一重加一重的阴影。两人门外门内地站着,风从他们之间穿过,竟是越刮越急,吹得桌上汤汤水水一波接一波漾起。
朱夫人一声轻咳提醒了罗彻敏,他赶紧道:“黄指挥进来,外面风大!”
黄嘉不知所措地向薛妃望去,薛妃招手道:“进来,敦子!”
听到这样一声称呼,黄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垂着头走了进去。帘子在外面落下了,屋中风熄,火光在他和罗昭威的眼中亮了一亮。薛妃示意他坐,又让杜雪炽给他上酒。
黄嘉赶紧跪下道:“不愿有劳王妃,未将……”
“唉!”薛妃似生气了,道:“她不就是你侄媳妇么?快接着!”
黄嘉犹豫着接过酒盏,深深地埋下头去,闷声道:“谢太妃、王妃赐酒!”然后一口、仰尽,才站了起来。
“四弟马上要动身去白衣别失那里了,泷丘却无人主持大局。”薛妃走到他与罗昭威之间,道:“我想让你来担这个担子……这里也就你担得起了!”
“未将功低职微……”
“别说了!”薛妃打断他,长吁一口气,突然地静默下来,似乎在等着什么。
罗昭威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一幕,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从黄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身上就开始生起一层硬皮,而且随着时间一刻刻地过去,这硬皮在龟裂,在重新,渐渐变得有若枯岩。
“四弟,我想让你把毓州防御使,毓州团练使和毓州盐铁转运使这三个差使转给敦子,你去后,由他居中调度。”薛妃的语气温软,仿佛这只是一桩极细微的小事,绝无可能被拒绝。
“我卸职并无不可,然而这三职使关系重大,许多宿僚都有资格,为何要尽付于黄指挥使一人呢?”罗昭威慢慢地道。
薛妃顿了好一会,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刚性,道:“这是我在和你商量,不要扯旁人进来。”
“即然太妃意愿己定,下令即可,何必来问我?”罗昭威拜了一拜。
“那么,加黄嘉一个侯爵和毓王丞的名份,委他全权,让他代你出使,如何?”薛妃又紧加上一句。
“太妃与王上可自断!下官在府中等侯,恭敬从命便是!”罗昭威的目光在薛妃面上停了片刻,不等她有回答,便决然转身。
“四叔!”罗彻敏喝了一声,他有些发怒,正欲前去拦住罗昭威。
“别……”这一声从薛妃和黄嘉口中同时发出。
他愕然回头,薛妃与黄嘉的目光越过他,盯在穿帘而过的罗昭威身上,隐隐地,就象那眼中有一根弦,在帘子落下、发出籁籁声的那一刻断掉了。
薛妃好一会才在杜雪炽和朱夫人的搀扶下坐稳,她自己舀了满满一杯,猛地倒入口中。罗彻敏劝道:“母妃,你……”
“不碍事,”黄嘉温言道:“太妃酒量极佳,从前与我们兄弟一起纵饮,我们都非她对手。”
“啊?”罗彻敏有点发怔地看着又喝了一大杯下喉的薛妃,极力地回想,也想不起来这十几年中,她什么时侯多喝过酒。
“先王的这点憾事,我终究是没法帮他了却了!”薛妃低笑一声。
黄嘉摇头道:“我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那也好!”她似乎倦极了,挥手道:“你回去吧!”
“太妃保重!”黄嘉一一见礼,躬身而退。
“你们也都歇息去吧!”
“是!”罗彻敏跟在朱夫人身后退出屋去,突然心里有些烦躁,又往内面迈去。
朱夫人拉住了罗彻敏,问道:“你干嘛?”
罗彻敏道:“我有事要问她!”
朱夫拦不住,只好惊怯怯地,压低了声道:“你可别惹她生气。”
“你别管我!”罗彻敏甩开她的手。按说他是朱氏的亲子,继位后,朱氏地位和从前当姬妾是完全不同了,可朱氏却好似全没有察觉到这身份的变化。罗彻敏自幼见惯了生母的模样,这时却生出少许不耐来。
“诶……”朱夫人叫了半声,骤地呛咳起来。罗彻敏听到身后杜雪炽道:“阿娘,我前天拿去的那个方子好不好用?怎么还在咳呢?”
“吃了两天,已经好很多了……”
罗彻敏不由站了一站,心想,他怎么没有发觉朱夫人什么时侯有了咳嗽的毛病?
“这辈子,我们只能指望雪炽来给我们尽点孝心了!”他进去时,薛妃瞪着他。
罗彻敏面上一红,跪下去道:“母妃,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那是十五年前……”薛妃显然也不再有意瞒他。秦芳过来,给她在腰间垫上两只枕头,将几盏灯都熄了,只余下两只小烛,悄声退去。
“那时枢北大战刚刚结束,我军大获全胜,四处追剿逃窜之贼。你父王攻下毓州后决定兵分两路,由昭威和罗嘉取越州,你父王和你大哥去取铄州。却没料到突然遭到魔刀天将尾袭,被困在曹原岭中,数日生死不知。”
薛妃抬起手来,无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肩。罗彻敏赶紧几步膝行上前,给她轻轻揉着。
“当时我们没有搬到泷丘来,还住在冲州。冲州兵力微薄,谣言四起。我三日内连发九道快信去越州,让昭威和黄嘉去救你父王,然而却是毫无动静。”如此险恶局势,薛妃说来却也只是淡淡地。
“我听说过,后来是赵节度使救了父王。”罗彻敏道。
“是!赵德忠那时还只是一个府团练使,却已经十分精明强干,竟从青寇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救了你父王出围。我与你阿娘抱着你连夜逃出冲州,一路混在难民中逃走。那几日遇上澍雨,我们泡在水里呆了三五日,我这肩头就受了潮,你阿娘惹上个咳嗽的病根儿……本是调养得好了,前些天她哭得厉害,就又犯了起来。”薛妃按住罗彻敏的手,凝望着他。
“孩儿,孩儿不孝!”罗彻敏窘得无话可说。
薛妃顿了一会,道:“你知道就好!”她又接着说下去,“我们总算遇到你父王突围而出,与他一同入泷丘。这时昭威突然回来了,他说黄嘉听说父王不测,有意在越州自行割据,他被黄嘉拖住,数日无法前来救援。你父王自然大怒,就要亲自去征讨黄嘉。然而在半路上,黄嘉却突然单骑前来,声称意欲在越州自立的人是昭威,他极力反对,被昭威所害,部属尽丧。”
罗彻敏惊道:“那谁说得是真话?”
“要是知道就好了!”薛妃合眼长叹道:“十几年来,这件事就一直没弄明白过。”
“怎么会弄不明白?”罗彻敏疑惑地道:“那么多天,他们总有个驻扎的地方吧?既然他有意自立,想必会打正旗号,怎么会问不出来呢?”
“他们驻军的那一带,两个小镇五个村庄,被血洗一一空,你父王探访数年,竟没能找到一个遗族。”薛妃的声音有些森然,罗彻敏禁不住寒战了一下,手都僵住了。
“这事做得如此暴虐,让整个越州之民视我家为恶魔。他们推举了张臻出来,奋力抵抗。你父王几番进军都没能克服,又因为宸州那边威胁更大,终于放弃。”薛妃轻叹一声道:“若不然,越州本是我家囊中之物。”
“后来就……一直没弄明白?”罗彻敏觉得不可思议。
“昭威部下自然为昭威作证,可黄嘉的部属却流丧迨尽……黄嘉说他的部属是被昭威杀害了,昭威却说他是让张臻给打残了没奈何才回头向你父王乞怜。两边各持一词,你父王苦恼了许多日,终究还是多相信昭威一些。他却还是狠不下心黄嘉,然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放他出去独当一面过。”薛妃说到这里,另有一些话,却就不方便说透,只看罗彻敏自己是否想得到那一层了。其时黄嘉只余得单身一人,罗昭威还有二三万大军,谁对毓王更有用处,是一目了然的事。
“可这种事,竟可以马马虎虎过去么?”罗彻敏皱眉道。
“唉!就算是当初真有一个生了叛心,这十几年来的汗马功劳也抵消了。”薛妃按住自己额头道:“前些天你来跟我说黄嘉的事,我就想趁这机缘,解了这个心结,只是……终究意与愿违,这也是他们两个的命!”
第三十二章
罗昭威走时动身绝早,罗彻敬送走他回来时,碎金似地阳光才刚刚撒到河边残雪之上。泷河河心,冰面己经呈现出深黛色泽,似乎是一条色彩斑阑的冻蟒,正挣扎着要舞动起来。他抚着略麻木的面孔,才突然意识到,昨日是正月十五,原来不知不觉间,春天已经怡然而至。因为毓王的丧事,泷丘人遗失了这个新年的炮仗和舞乐,于是似也遗忘了季节的更替。
他漫步归家,坐内间小阁里,发了一会呆。丫头递上茶,他呷了一口,突然将茶盏在桌上狠狠一顿,沸水溅到手上,痛得他一抽。“这是谁煮的?”喝声吓得侍立的四名丫头都缩了缩颈,好一会才有一个吱唔道:“这茶是……是常先生煮的。”
“什么?”罗彻敬骤地起身,手在身上拭了拭道:“你们让常先生煮茶?”
“是先生自己要煮!”丫头们齐刷刷地跪下了,声音都发着颤。
罗彻敬疑惑地道:“先生在那里?”
“坠红泉。”
坠红泉就在厅后游廊外西侧,罗彻敬拂开幌子向外探看了一眼,一团水雾裹在他鼻端,新雪般地气息直入肺腑。他自言自语道:“坠红泉边的山茶花可开了么?”
他信步出了后厅,绕过几件开残了的老梅,山石孔窍之中,便有氲氤水气沾身,常舒的笑声亦随之传来:“你可别小看了这茶,是当年万朝城中,文武百官庆春时绝不可少之物!”
“先生在万朝城中住过?”
“是呀,有一年正月十五之夜,京城文士照例在城外冷疏亭设茶诗会,我当时奉陪未座……”
“喔?”罗彻敬拢了拢袖子,朗声笑道:“那时先生年岁还小吧……”
“将军回来了!”常舒将手中的小扇交给同坐炉边的崔女,站起身来。他今日没戴头巾,头发松松地束着,,双目含笑,云蒸雾缭中,显得格外清亮。月白色地两幅广袖拂动,盖上他脚边盈落水珠的红山茶,颇有儒雅风流之态。
罗彻敬回想了一下初见他的样子,发觉自己都快记不得了,摇了一下头,笑道:“红袖执扇,先生好会享福……”他的眼光落在崔女身上,崔女颊上生晕,放下扇子要起身,他赶紧止住道:“坐、坐、煎你的茶!先生也坐!”
宾主两人落座在泉畔,彻天冰雪中,这一汪温泉周围却是春意盎然,上百株茶花纷放,红白黄紫在水雾中浸湿,仿佛将要化掉,彼此差参交融起来。
“我记得青寇犯万朝城时,冷疏亭便被烧为灰烬,数百珍品尽数被毁。二十年前,先生至多不过十三四岁吧,竟能恭逢盛会么?”罗彻敬略带疑惑地问。
“喔?”常舒抚了抚眉上欲坠地一滴水珠,道:“世事沧桑,这些前朝故事,将军竟还晓得。”
“也不过是偶尔看过一些诗词,题记中偶有数语罢了。”罗彻敬四下里看了看,道:“还是先生会享福,我这些日子忙碌着,竟不知何时这山茶花竟都开了。”
“呵呵,将军是心中有事,因此才眼前无花呀?”常舒闲闲地挥了一下袖子。
罗彻敬被常舒说中心情,却不愿当即认下,有意转了话题道:“这茶里放了什么作料?怎么……”
“很麻?”常舒饶有深意地盯着他。
“是,”罗彻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喝过,觉得不惯。”
“就是我这喝惯了的人,也会觉得口舌麻嗖嗖地不好受……好了!”常舒突然叫一声,崔女赶紧关了炉门,止沸分茶。
“再尝一次吧!”常舒奉盏与罗彻敬,他疑惑着接了过来,细细一品,虽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咋了一下舌头。然而常舒温然看着他道:“再喝一口,再尝一小口试试?”
他犹豫着再呷了一口,因为口中己经完全麻木了,便没了感觉。他看到常舒微合双目,似乎十分享受的样子,便又抿了一口。这时突然从舌尖的麻木上面,生出一丝甘甜来,细细淡淡,竟觉仿佛有一朵一朵晶莹剔透的花缓缓开发,清香袅袅,从肺腑深处升腾出来。
“唉呀!”他不由一声惊叫,放盏细观那翠盏中丰润的汤沫道:“这茶叫什么?”
“此茶名雪心萌,是将茶饼与茶花同熏而得。从前先辈让新进进士们饮此茶,无非是教导后生先耐得寂寞,方有所成就的道理。”常舒悠然道:“将军也是久战之身,竟连这个不曾悟透么?”
罗彻敬微微怔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雾入喉,更觉身躯轻盈几欲飞去。他赶紧揖了一揖,道:“这几日是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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