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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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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影——即使隔着曲终人散的舞会,即使隔着狼籍不堪的生活,我仍记得那某年某月的下午,满树栀子花的灼灼其华里,有他最初的笑颜。
最温馨的夏末,我产下一名柔软的男婴。这是个极其美丽的孩子,即使现在只是个幼儿,即使长着稀疏的胎发,即使只会躺在襁褓里哀哀痛哭,但他小小的宝石般的面孔依然象极了蓝剑。
幼年时的蓝剑,我只能揣测而不能亲历,他完完全全地属于我——蓝剑,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永远不会知道,在这遥远的异国,我已养育出我们的儿子,并完全照着自己的心意去抚养他——他定会如他父亲般俊美聪颖,却永远不会如他父亲般冷酷漠然!
“为什么不答应晋玄的求婚?他送来的水果鲜花岂非可以开个专卖店?”教授打趣的劝导我。
我微微一笑,教授是老式人,他的想法与妈妈一样,觉得倘有人愿意接受如我这般有“过去”的女人,那人便也是个救命王菩萨,况且这菩萨的名字叫作“谭晋玄”。
我起初的抗拒,是为了避嫌,不愿让人们以为我在利用晋玄,给未出生的孩子找个合法父亲;等孩子真正生下来,我就更加坚决了心意,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当初的选择!
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因为:我等待的人,不是谭晋玄!那样的他,是存在于年迈的杜拉斯笔下,散发着罂粟一样危险的气息,在“历经了战争、饥饿、死亡集中营、婚姻、分手、离异、著书,政治和社会动荡数年,在某一个下午,他打电话来,说,‘是我’!”即使很多年后,他尚新鲜,却又不断重现,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我总记得多年前的夏天,剑眉星目的晋玄站在我面前,难过地看着我,“湘裙,我这样对你,还不够么?”
年轻的我摇摇头,倔强地说:“晋玄,你不会懂的——你做得够多也够好,但是你给的,终究不是我要的,我……”
“你到底要什么?说呀,湘裙!”晋玄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尽力给!”
“我到底要什么?”我喃喃自语,突然又兴味索然起来,叹一口气,转身就走。
谭晋玄在背后大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湘裙?我哪里做得不妥?我对你还不好么?”
对不起晋玄,我这样无良地伤害你,一次又一次,即使你是救苦救难的芝草,也请放弃我这作茧自缚的蜘蛛——我还是没有忘记蓝剑,经历过那样的激情与魔狂,依然眷恋靠近他的心情。
分手后不肯听他的名字,听到时只觉得骨髓被抽空;按电话的时候不小心,键盘划过相似的号码,整个屏幕也踉跄一下;对他是爱是恨已辨不清楚,可是如果研磨成细细的砂粒,并逐个累加起来,怕是会将整个撒哈拉沙漠重新填满十遍……这所有心碎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不曾忘记,也无法忘记,深夜背人的时候,陪我垂泪至天明! 
  
 十二、本是丁香(1)
 见水澄清,亦令明了,无分散意;既见水已,当起冰想;见冰映彻,作琉璃想;此想成已,见琉璃地,内外映彻,下有金刚七宝金幢,擎琉璃地;其幢八方,八楞具足,一一方面,百宝所成,一一宝珠,有千光明,一一光明,八万四千色,映琉璃地,如亿千日,不可具见;琉璃地上,以黄金绳,杂厕闲错,以七宝界,分齐分明,一一宝中,有五百色光,其光如华,又似星月,悬处虚空,成光明台;楼阁千万,百宝合成,於台两边,各有百亿华幢,无量乐器,以为庄严;八种清风,从光明出,鼓此乐器,演说苦、空、无常、无我之音。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
晋玄常带糖果和玩具前来探望我们,孩子很是喜欢他,露出两只小小的、新长的门牙咯吱咯吱笑。
“孩子的中文名字叫什么?”晋玄因为新项目的考察,出差很长一段时间,没赶上为孩子申请社会保险和牛奶津贴。
“小剑!”我告诉他的声音轻轻巧巧,且尽力笑得明媚,“名字是我取的,叫作‘晏思剑’!”
晋玄一下子愣在当地,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湘裙,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过,我,总是等你的 ……”
教授要回国了,临走前对我说:“你是决定留在伦敦一辈子了么?那你就要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
傻子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在这遥远的异地,有个黑发黑眼的男子就殊为不易,何况,平心而论,晋玄是非常好的人选:英俊聪敏,且爱我如宝。
但我依旧没有真正下定决心——我到底在等待什么?
教授走后,实验室的工作变得不易进行,新来的主管是个英国老妇,骄傲保守,成见很深,我们之间经常沟通不良。且孩子一天天大起来,这份薪水显得捉襟见肘,我和晋玄商量,想去企业工作。
“但是湘裙,”晋玄担忧地望着我,“以你的性格,并不适合到外面打拼。”
“是——”我学着他当年的语气,莞尔一笑,“生化系的研究生最是无用,在职场上能做些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晋玄急急剖白,看我促狭的样子,反应过来,无奈地点点我的鼻子,“湘裙,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没变——语意生动却神情孤傲、心思敏捷然行事任性,质问起人来眼睛雪亮,固执起来象只倔强的小狗……聪明的地方太聪明,愚笨的时候又太愚笨,大多数时候让人无所适从——你这样一个人,要人怎么办才好呢?”
望着他深情的眼神,我不自在起来,“扑哧”一笑打破尴尬,“晋玄,你就会绕着弯儿地骂我,我哪里就是小狗了。”
听我这么说,晋玄也笑起来,轻轻揪揪我的发稍,“湘裙,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我从来舍不得苛责你呢,对我,你永远有天生的魔力,在任何情况之下,只要你感觉幸福,我便已经心满意足,哪怕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开、一步步远离……”
谭晋玄,他一向桀骜不驯目无下尘,如今却一遍遍低声下气对我痴缠同一个问题——这早已超越他自尊的底限。但是晋玄,即使你这样放下一切,卑微地来向我要求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我依然觉得你贪心。
我没有精力、没有耐心、没有办法去接纳另一个人——我不能骗你,更不能骗自己,他在我生命中逝去久远,却将伤害进行得深刻莫名。我无法将忘却超越记忆,将柔情超越寂寞,将信念超越懦弱、坚定超越岁月,而生之狂欢,超越宿命……  
  
 十二、本是丁香(2)
 远远的,谁家正放那首脍炙人口的《绿袖子》:可叹我爱汝,依然亏欠我,如此弃我太无礼,而我爱汝情深远,欢娱因汝作我伴……
在晋玄的帮助下,我在一家不知名的医疗器械公司当职员。刚开始还不见怎样忙碌,不过是整理资料收发邮件而已。办公室主管因和晋玄有点交情,并不太为难我,如果下午没事,让我早早回家看带孩子。
虽然这样清省,还是觉得奔波,公司和我的住处有一段距离,我又未及买车,一大早坐车换地铁,半点马虎不得。
公司气氛很是淡漠,我来的头两天,除了上司让我影印几份文件,整整一天没人开口和我说一句话,连吃饭地方亦无人相告,只好在楼下的小超市素食三文治解决。
然而刚在茶水间打开就遭到非难,一个染红头发的女孩厌恶地对我说:“你不知道规矩么?办公室里是不能吃东西的。”我一怔,那说话的女孩看起来比我年龄尚小许多,却如此飞扬跋扈趾高气扬。
但这是我的头份工作,我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莫被一点小事扰乱了心性。于是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待走到楼梯间,那个凉汉堡却再也吃不下去,犹豫再三,扔进了垃圾箱。
时间长一点,我大约了解这个公司;总经理姓张,新加坡人,以前还是开业医生。但到了这里总拿不到医生准证,在一家小诊所里做保健,直到娶了现在的太太并由岳家赞助开店。这个公司名义上是总经理的,决定权却都在他太太手里。老板的助理换了无数任,不是老板娘嫌太妖艳就是老板嫌太粗陋。
我在这里,除了做好本职,还要兼任秘书工作——怪不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这么奇怪——我苦笑了,这样巴掌大的地方是非倒是不少。
看来谭晋玄的推断太对了,以我懦弱的性格,如何在这个激烈的战场上争取一席之地——这里地段偏且工资低,可捧着饭碗的人仍觉得汲汲自危,除了经济萧条的阴影尚未散去外,中国人还是愿意来中国人开的公司,不晓得是什么心理。
后来大家混得熟一点,同事苏珊告诉我,公司本来已不再聘人,只是因为A?TECH是公司一直巴结的目标,而谭晋玄又是A?TECH唯一的中方骨干,特意卖他这个面子罢了。但是我的到来毕竟意味着其他人换岗甚至离职的危机,谁会给我好脸色看呢?
累了一天下来,晚上反而睡不着,于是我披上衣服起身去看孩子。小剑玫瑰般娇嫩的脸孔露出一丝甜笑,让人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我将他自摇床中抱起,轻轻拍了许久——这个孩子不仅眉眼像他父亲,最近连神情气质都开始象:当他认真地瞧着我,或者朝我咯咯笑,又或者把他的小手贴上我的脸,我的心便不停地被欢喜与悲恸交相撕扯着。我把脸依偎在他小小的身子上,小剑,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人生中唯一的依靠。
白天不能带在身边,小剑暂时寄居在邻居太太那里,她两个女儿都上大学,生活无聊,不是去教堂就是做社区义工,偏巧特别喜欢小剑,保姆费收得很低,我心下感激不已。
晋玄出差回来看我,惊讶我竟能安然坚持两个月,在他原来的揣测里,我一定是干到第三天就叫苦不迭。“辛苦了辛苦了,”晋玄奖励地拍拍的头,“来,带你去个好地方!”晋玄将我拉上车。
还没等我问出“我们要去哪里”,晋玄的车已象离弦的箭般滑了出去,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经历了这么久的尔虞我诈,他的笑容,使我心安。  
  
 十二、本是丁香(3)
 晋玄带我去的地方是家中国餐馆,装修并不怎样,不过是恶俗的大红地毯彩色宫灯,但老板是福建人,有很多拿手的闽南小吃。看得出晋玄是这里的常客,老板热情有加,亲自跑出来招呼,晋玄不看菜单,点的都是我爱吃的,除了家常的醉糟鸡、红烧兔,还有原料难得的焖石鳞、奶汤草和豆丝炒地猴。
这还不算,晋玄又从桌下拎出一个朴素的纸盒,“看看这是什么?”
没待他打开,我已闻到清香的气味,“是糯米酒啊?哪里得来的?”
主食是店里最拿手的是萝卜牛腩面:萝卜用用浓浓的牛肉汤熬出,加了姜、葱、大料、少许糖、精盐,大块的牛腩毫不吝啬,火腿与香菇同煮至六成熟,佐料有酱油、猪油,还有在欧洲几乎绝迹的中国米醋。还没端上桌,已经让四周的人垂涎三尺。
“谭先生,这是您太太吧?真是漂亮啊!以后要多来小店捧场!”那福建老板圆熟油滑地赞美道。
我刚要辩驳不是,手已经被晋玄轻轻按住,他微笑回应,“好啊!”
我低下头,那食物的香气湮湮蒸至脸上,直暖到我心里去。
圣诞节前我拿到了年终奖,心里不由呼出一口气,小时候总听老人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看来果然是有道理的,这么难受也坚持下来了,我的潜力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孩子再大一些便非常难带,总放在邻居家不是个事。回国的时候爸妈语焉不详地暗示我,可以接姐姐过去,她刚刚离异,需要散散心,并刚好帮我看顾家。
我和姐姐,其实非常隔膜。小的时候我们两姐妹长得并不相似,我象爸爸,姐姐更象妈妈,比我美出很多倍,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比较而言,反而是翩翩更象我的亲姐妹。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翩翩,我苦笑了,她恶毒的奚落音犹在耳,“人人都说我们生得象,你哪有资格和我象呢?”是的,我确实没有资格和她比。
姐姐读书不如我上心,甚至中途弃学。工作也不顺利,父母托了很多关系,才在他们的医院找了个临时护士的职位。但是姐姐干起来并不上心——美女都是心比天高吧,那个时候只要家里有电话,都是来找姐姐的。我们所处的阶层到底有限,即使再不甘寂寞,姐姐也没抓住任何机会,反而连累了自己的名声,爸爸终于坐不住,立逼她嫁了个不起眼的老实工人。
大学几年,我这个“姐夫”几乎象隐形人,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姐姐经常回娘家住,一宿一宿地枯坐在桌旁,对着窗外发呆——那样的美若天仙,却这样的命薄如纸。
翩翩的张扬的嘲笑如密音穿送,声声都打在我心头,“你觉得厦门小而破,只是因为你不过是个小市民罢了,以你和你的家庭那种层次,看哪里不是小而破或者大而破或者新而破或者旧而破——一个人在自己的出生地都无法出头,很难想象在别处会如何……”是,她是对的,只有她这种含金匙的大小姐才可以肆意挥霍青春,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步走错,则万劫不复。我低下了头,可翩翩的每个字都打在我心尖上,“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傻,也一定会得选择——名不虚幻,利也实在,说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假期后我从内勤转型到销售,因我比较熟悉业务,多少也算得老员工。销售员虽然月薪和提成都比内务高,但工作量要大很多,而且时间也不由自己控制,姐姐的到来帮了我的大忙。  
  
 十二、本是丁香(4)
 我想世间的人大抵分两种,一种是天赋异禀少年老成,心窍玲珑通达世事,比如拜相的甘罗或者领兵的孙坚;再一种是大多数人,需得经历风雨历练,才可将风景都看透。姐姐显然属于后者,离异后的她沉默不少,我知道她唯一的儿子被判给了男方,见上一面都非常困难,但她从不倾诉,亦不在容颜上显露出来——也许是因为她面容上已有太多的苦难,多了一两条旁人也不易察觉。
小剑成长得非常好,两岁的时候已显示出美男子的痕迹,微笑的脸庞好似带露的百合,姐姐带至外间散步,所有的婆婆妈妈都会伫足赞美两句。三岁的时候已经人小鬼大,凡事都肯保持着一个儒雅的微笑,矜持地说:“谢谢”、“请”、“不要太麻烦”、“你永远是受欢迎的”……四岁的时候显示出卓越的音乐才能,拉小提琴时喜欢穿大领子藏青色水手服,同班或邻家的小女孩总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和他攀谈。
英式教育对小剑十分有利,和我们一起出去就餐,知道主动替大人开车门、拿大衣、拉椅子、递杯碟,自己切牛排持汤匙的姿态非常正宗和娴熟,俨然一副小绅士的派头。
我依稀记得幼年时候妈妈曾向楼下阿婆抱怨:看孩子长大,时间过得最是快,不知不觉间,自个儿就老了。当时我只觉得妈妈没话找话,待临到自己身上,才惊觉是怎么回事。
小剑常去练球的草场上种着一棵玉兰,那玉兰已经很老了,枝枝桠桠都是岁月的班驳。但冬天叶子掉光后,春天又蓬勃地长出来;待到秋天干枯,夏日便顶了一头的香花。但紧接着又花落,又是花开,叶子逐渐枯萎又逐渐繁盛……时光象拉不完的磨,在这无休的季节更替里,漫长得好似永生——而我是这永生中无力抗争的囚徒。
工作是辛苦的,比工作更辛苦的,是心的麻木。这样一间小公司,做好了也不见什么前程,做不好却涉及到家人生计。不停地赔笑、不停地陪酒,从一间诊所奔波到另一间诊所,从一个城市出差到另一个城市。艳阳的下午总能看见车如流水马如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来却是相当的寂寞:白色的是车头灯,红色的是车尾灯,被太阳稀释得淡而又淡,但是那样重叠往复永无止息,仿佛在演绎我浓得化不开的寥落。
我回去的时候姐姐已经哄着小剑入睡,但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咕噜噜地睁开,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我周身疲惫,但依然不肯违了这小小人儿的心意,于是掖好他的被角,细细讲给他听:
一个王子,他被施了恶毒的魔法,变成丑陋的青蛙模样,所以他日日蹲在金色的井台上,等真正的心上人到来,只有她爱上他并吻了他,他的魔法才会破解,变回英俊潇洒的模样……
一个王子,出海时不幸落难,被一只美丽的小人鱼所救,但他竟以为恩人是邻国的公主。小人鱼为了他,放弃了家庭、姐妹、美丽的鱼尾和甜美的声音,但都不能打动他,在他和公主新婚的头一夜,小人鱼跳入了大海……
一个王子,到了适婚年龄,大家觉得要选真正的公主,才配得起他尊贵的教育。于是人们想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就是七层床垫七层厚褥七层羽被下放一粒小小的豌豆,能感受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公主……
一个王子,因为到了成人的年龄,于是告别父亲去远游,但是误走进了一座有魔法的玻璃山,并差点被女巫加害。但是他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打败了女巫,还赢得了举世无双美丽姑娘的芳心……
一个小王子,居住在自己寂寞的星球上,那个星球每天能看43次落日。有一天一个玫瑰花的种籽飘落到这里,于是小王子以为她是宇宙间唯一一朵玫瑰花,并且爱上了她——因为寂寞,玫瑰花成全了小王子的爱……
但讲着讲着自己也糊涂起来,就伏在小剑的床边沉沉睡去,半夜被姐姐轻轻推醒,怕我这么着会生病着凉,我勉强站起来,习惯性地看看表,已是三更时分。
季节的轮回如同生命的往复,我觉得累,是心累,那每日带着面具生活的冷暖自知。在伦敦著名蒸雾闷湿的夜里,我一次次为自己斟那种冰倒牙的柠檬红茶或者青梅子酒,然而斟完又没勇气喝掉,眼睁睁看它们缓缓融化——晶莹透彻的冰块宛转沉浮,象多年前,我亲手冲泡的玫瑰花茶;又或者旋开电视机,对着幻动的屏幕呆呆出神,光线明暗不定,映照成我的脸色,如无情的面具;无论乘地铁或者走路,旁边永远是上班族庞大的人潮中,焦急而蓦然,在这强大的背景下我显得格外渺小,但是心里如哭了一般大声呐喊:晏湘裙,你要坚强!你要坚强一点!为了你生命中这小小一缕光线,你要努力生活!
小剑越来越象他父亲的拷贝,竟然找不到我的一丝影子。看着那几近翻版的相貌,不由不忆起那多年前的期待——虽然如今都只是虚幻,虽然一厢情愿也不过换来形孤影单,虽然殷殷许诺也没挡住命运的操纵,虽然没有说完的话只能寄望于下次轮回转世,虽然不会有人再记得万载之前菩提树园,我们到底是什么缘分……但我依然对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产生了敬畏——这足以致命的敬畏感,盘桓在宇宙空间,并逐渐形成黑洞,轻易将我拉了进去,我努力想借助胸中的一点灵性看清整个空间,但那可怜的尝试就好象用一根火柴照亮整个夜空,是那么徒劳而无益。
何谓习,更为习何谓同趣,痛为同趣。何谓致有,念为臻有。何为明道,思惟为明道。何为第一,三味为第一。何为最上,智慧为最上。何为牢固,解脱为牢固。何为毕竟,泥洹为毕竟。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懂,这里面潜伏的东西非常抽象,抽象到不能形容,好比水中有鱼,鱼食落花,鱼动花也动,鱼静花也静。 
  
 十三、年华风雨(1)
 告诸比丘, 我以佛眼, 见是迦叶。 于未来世、
过无数劫, 当得作佛。 而于来世、 供养奉觐,
三百万亿、 诸佛世尊, 为佛智慧, 净修梵行。
供养最上、 二足尊已, 修习一切、 无上之慧,
于最后身、 得成为佛。 其土清净, 琉璃为地,
多诸宝树、 行列道侧、 金绳界道, 见者欢喜。
——《妙法莲华经》
若是没有谭晋玄,我想我的生活会艰涩很多,无论愿不愿意,我其实是利用了晋玄,一如校园里的时光,用他做保护伞,用他当挡箭牌,然而我自己,却没什么东西可回报晋玄。
五月熏风扑面的时候,青草的香味令人快乐,远远近近飞舞着蛰伏了一冬的昆虫,欢唱出它们自己也不了解的鸣声——尽管我是逃不出生天的工蜂,我依然明白这是个好季节,尤其在晋玄的帮助下拿到数额巨大的定单。
公司上下本已对我另眼相看,这下更是将我捧在风头浪尖——中国人的习气到底是中国人的习气,隔了多少的时间空间,有机会便要迸发出来。“在这样勾心斗角的小公司都能混得风起云涌,不怕将来在别的地方立足不稳。”晋玄这样夸奖我。
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全然忽略晋玄眼中淡淡的忧虑。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波特贝罗路——世界上最大的古董跳蚤市场:运河两边的露天小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皮革、瓷器、布艺和银饰。不同的质地表示着迥然的背景,也许因为被岁月浸润过,被它的主人拥有和珍惜过,流露出来的味道也和那些崭新的器皿不一样,似乎多了些智慧与隽永。
路过一家卖二手书的店铺,我“扑哧”笑出来,“晋玄,你看这个,和《诺丁山》里的装潢一模一样,也不知谁启发了谁?我们多等一会儿,没准就真能看见休?格兰特和朱利娅?罗伯茨。”
但是没人应我的声音。
“晋玄——”我迟疑道,向后看去,只见晋玄远远地立在一个小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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