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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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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想发作!可是,一见这孩子直愣愣地巴望着她,她的心骤然软了,多大的委屈,也不能朝孩子发泄呀!她伸出双手扶起孙爱:“去把你爹请来,说我有事找他。”    
    孙爱走了,河东君黯然了,她毫无表情地看着镜里的自己,任随阿娟愤愤不平,任随她摆弄她的头发:“人家说侯门深似海,这钱府不是海,是火坑!爱娘,跟他们斗一斗!”    
    河东君凄然一笑,问道:“跟谁斗呀?”    
    “朱姨娘啊!”    
    河东君摇摇头说:“一个可怜的蠢女人,同她斗,值得吗?可恨的是那些跟着起哄,想借故压倒我的人。哼!我会有法制住他们的!”    
    谦益从西小院出来,气得脸都变了颜色。阿园想把他送回我闻室,他却说:“去书房。”    
    他不愿他的心情被河东君看出。如果追问出来,她岂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若是她也闹起来,将如何收拾?    
    整整一下午,他就躺在摇椅里。阿园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又是打扇,又是递凉茶,还上厨房特制了他最爱吃的绿豆酥。    
    他却食不甘味。“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句古语就像水缸里的葫芦瓢,按下了又泛上心头。不赶走这个泼妇,家无宁日!由此又联想起他的政敌对他的威胁,心里越发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即就驱赶走她!直到孙爱怯生生垂着头立在他面前说,柳夫人着他来请他,他还想不到天已黄昏,应回我闻室陪柳夫人进晚餐。    
    河东君只吃了一小碗绿豆粥,就放下碗筷,她装着根本就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只等他先开口。    
    谦益放下碗,又在阿秀端来的口杯里漱了漱口,他默默无语地坐着,好久好久,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老夫已决定赶走那个泼妇!”    
    果然没有讹传。河东君从果盘内拿起一个徽白梨,亲手削去那薄如纸的皮,递到他手里,说:“相公,你这个决断差矣!”。    
    “不赶走泼妇,不足解我之恨!”    
    “牧翁,以我之见,此乃失策之举!其理有三:其一,我刚进府,你就决定驱逐朱姨娘,舆论会于我柳是不利,以为我不容人,撺掇你赶走朱姨娘。今后我在府上,将如何为人?又怎能取信于人?你就是为了我,也应取消这个成命。”她移坐到他身旁,为他摇着扇,“其二,相公岂能长此领袖山林?驱走朱姨娘,会招致物议,于相公之再起不利,不值得因小失大!”她望了他一眼,接着说,“这三嘛,朱姨娘虽然粗俗可憎,可她妒恨我,正说明她有情于你!况且,她侍候了你多年,又为钱氏生子传代,看在孙爱孩儿之面,说她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如此绝情!你就饶了她吧!我求相公了!”    
    谦益长吁一声,说:“这次看在你的面上,饶了她。”    
    紫薇谢了,金桂放香了,转眼间河东君进府三个月了。这期间,她办了几件事,初步巩固了她在钱府夫人的地位,她揽过了钱府财务大权;为阿娟、阿贵完了婚。    
    一日,谦益找大管家吕文思计议兴建藏书楼的预算,这才了解到府里财务空虚,账目漏洞百出,竟连建一座藏书楼都无以簿列款项。他恨豪奴的愚弄,也怪自己长期不理财务,致使心怀叵测的人有隙可乘。回到我闻室,他忧心忡忡,闷闷不乐,河东君再三追问,他才说出原因,感叹自己精力不济,孙爱年幼无知,无人可以依赖。    
    河东君却笑着说:“相公,你忘了一个可信之人,她可以帮你重振家业!”    
    他立即明白了她所指为谁,握住她的手说:“我的宝贝,你是说你可以助我管理财务?”    
    河东君认真地点着头,说:“柳是毛遂自荐,三个月内可叫府里收支账目进出相当!”    
    谦益高兴得连连拍打自己脑袋,笑着说:“只知你有文才,老夫怎么就没想到你还能理财!”说着起身向她作了个揖,“老夫拜托夫人了!谦益亦可安心潜心学问。”    
    河东君借鉴魏征上唐太宗的十疏,来治理钱府。首先从调整管事人员入手,把一些有办事能力又乖觉的中下层仆妇,提到管事的位子上,明定他们执事的责权和奖罚条款;撤换了办事不力,仗着某个主子支持,胡作非为的恶仆;个别人给予了严惩,杀鸡吓猴。那些被她重用的执事人员,感激她的识人知遇之恩,都成为她的心腹,帮助她去监视上、下层的管家、执事人。阿娟提为女管事,协助她管理内务。她又亲自清查账务,制订出一整套理财条款,严明开支手续,一切重要的支出,需得她核准。削减可有可无开支,从我闻室做起。她又亲自督管出海兴贩,各艘船上都安插着她的亲信。仅两个月,空虚的财务开始转亏为盈。混乱的账目清清爽爽,一心想挖钱府财库墙脚以肥私囊之徒,也不敢冒险了。    
    建筑藏书楼的款项也有出处了。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又转过来巴结她了,她也不记前怨,就连朱姨娘得知丈夫之所以取消休逐她的决定是由于河东君求情,也改变了对她的敌视情绪。当她参与的几起受贿私分案子被揭发出来后,她以为河东君得理不让人,会重重整治她一下,没想到她却给她遮掩过去。朱姨娘感恩戴德,去趋承她。谦益满心欢喜,越发器重她。    
    一日饭后,河东君让阿秀沏上两杯云雾茶,想和谦益谈谈积存已久的心里话。她先同他说了她对即将建筑的藏书楼的规模设想和预算,并拿出了她自己画的草图。征求他的意见。两人商定请一位有名的建筑师来根据他们的设想设计施工。谦益又为未来的藏书楼起了个别致的名字。他取真诰“绛云仙姑下降”之意,联系到河东君的旧名“云”,将河东君比作仙子下降,起名为“绛云楼”。    
    河东君亲手为他的茶对上陈年雪水,感激地朝他一笑。睁着细长的凤眼,久久看着他,说:“相公,你是否因为有了我这个管家婆而踌躇满志了?”    
    谦益往藤椅背上舒舒服服一靠,左手食指捻转着胡须,得意地微笑着:“美人美酒为人生之所欲,我愿足矣!”    
    河东君冷冷一笑,目光直逼着他的眼睛说:“牧翁,你愿永远困守山林?”    
    谦益仍然自得其乐:“老夫有天下第一之佳人为闺中知己,即将又有冠诸江左庋藏之绛云楼,即使终生困守山林,亦乃山林之雄也!乐不思蜀,有何不可?”    
    河东君不以为然地一笑,说:“牧翁所见差矣!当今国家多事,正需匡济之才去扶助社稷,君乃众望所瞩,理应忧国忘家,柳是之所以毛遂自荐,肩起家务重担,只为解相公后顾之忧,好让相公一心为报国家计,君怎可从此一蹶不振,自甘退守呢?”    
    河东君一席话,说得他低下头,良久,他长叹一声说:“夫人不知老夫苦衷!唉!不谈不谈!”    
    河东君笑了起来,说:“牧翁,你不必如此垂头丧气,不就是个周延儒吗?有何可惧!你既然可以叫温体仁罢相,也有可能把他赶下台!如果不能除掉他,也可以利用他。只要是一心为救国计,不论采取何种手段,都不算可鄙!顾玉书不是你的门生吗?他正在周延儒身边得到信任;还有曹化淳,他曾经不是帮助过相公吗?相公门生遍朝野,在儒林中有很高声望,你的再起仍是有希望的。家中之事,你尽可不必操心,只要你一心一意去筹划复起大事,柳是就是累死,亦心甘情愿!”    
    谦益的眼睛湿了,他紧紧握住河东君的手说:“夫人之见,胜过须眉,教老夫羞愧汗颜。夫人不愧为巾帼之雄,人中豪杰!老夫即刻委人去京探察活动。”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8节 书林学海(1)

    谦益派去京都探察的人从周延儒身边带回一则消息:阮大铖送给周延儒一万两银子,以求再起。因阮氏声名狼藉,他不敢贸然行事,暗示谦益的学生,如果谦益能利用他在东林复社中的声望、影响,促使复社宽宥阮胡子,他就可以为他之再起给予方便。这是一个非常苛刻的交换条件,谦益对此咬牙愤恨。    
    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别号石巢,又号柏子山樵,万历进士,天启时为吏部给事中。他拜在魏阉名下,参与迫害过反对阉党专政、主张开明政治的东林党人。崇祯即位,惩治了阉党,阮大铖名列逆案,被革职回老家怀宁。怀宁灾民暴动,吓得他逃往南京,在库司坊买土建筑了一座精致幽雅庭院,名曰石巢园。他颇有些才气,擅长词曲,写了《双金榜》、《牟尼合》、《桃花笑》诸多曲本,家里养了个训练有素的戏班,经常在家歌舞筵宾客。他还组织了个“中江社”,说剑谈兵,欲趁当今乱世之机,谋求再起,掌管兵权。他的嚣张气焰,激怒了原本东林党人的子弟和复社中坚。三年前,陈贞慧、顾杲、黄宗羲他们和吴应箕一起联合一百四十人起草了《南都防乱公揭》,列举阮氏罪状,张贴布市,群起而攻之,迫使阮胡子逃到牛首山的祖堂寺躲起来。但他仍不甘心,在门上写了一副对联,曰“有官万事足,无子一身轻”。东林、复社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宽宥他?“老夫宁可困守山林,也不能冒千古骂名,为此种人当说客!”谦益愤愤地对柳夫人说。    
    河东君曾经在盛泽见过阮大铖一面,他的长相颇有特点:普通身材,略显肥胖。八字眉,嘴大、耳大、鼻翼宽,一双眼睛很明亮,闪射出狡黠的光。一部蓬松的大胡子,叫人见了一眼就不易忘。谦益提到此公,河东君不屑地说:“阮圆海人品可鄙,可说是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她又冷笑一声说,“周延儒这条狡诈的狼想利用相公,以我之见,相公亦可利用他。为了办成大事,有时亦不得不违背一下心志,去迁就某些小人。相公如能因此而复起,能谋得左右形势之权位,实现相公匡济社稷之抱负,即使做些违背心志之事,亦应坦然!何妨利用这一机会,在复社公子中做些疏导工作,他日相公有了权位,还可以反过来清除小人,实现君子之清明吏治的主张。此不过暂时的互为利用,而且又是为忧国计。相公还犹豫什么?”她略停了一刻,注视谦益的表情,又说,“张溥去世了,下月复社不是要在虎丘召开盛会,推举新盟主吗?我愿陪同相公苏州一行。”    
    谦益复起之欲是相当强烈的,只是形势不利,不得不蛰居山林。河东君这席话说到他的心眼里了,当然跃跃欲试。    
    河东君懊恼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复社的形势,苏州之行弄巧成拙。谦益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仍然被人识破为宽宥阮大铖的幕后指挥,舆论哗然。他们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到家中。    
    河东君感到爱莫能助。她现在是钱谦益的夫人,不便抛头露面出去为他活动。    
    那日,黄宗羲到徐氏拙政园来看望他们,刚刚寒暄几句,谦益来了客人,就去见客了,剩下她和宗羲。他们都为国忧,很能谈得来。    
    宗羲给她讲了国家局势的最新消息:朝廷派去解锦州之围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所率的八总兵步马十三万,被“索虏”大败于松山——查山一线,只剩下万余残部退守松山城内,被围困三月之久,松山危在旦夕。松山一失,锦州这个山海关的门户就难保,流寇更为猖獗,剿寇屡屡失利,李自成连陷许州、禹川十数座城池,锐不可当,开封告急。    
    河东君为此深感不安。国家如果不起用有用之才辅佐朝政,国势将越发不可收拾。像太仲这种身在江湖心忧国的志士却不得以展才。如果期待朝廷有朝一日突然想起他们,看来那只是妄想!这更促使她想用全力乃至不择手段地支持谦益再起了。她很想说服太仲消除党争,宽恕了阮胡子。可一听他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社友中竟有人散播宽宥乱臣贼子之意,不知柳夫人有所闻否?”河东君也就不敢启齿了,只邀请他方便之时来绛云楼读书。她想,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一次失败,就甘愿退却,即使拼得头破血流,她也不会就此罢休!牧翁还有实力,他在儒林中仍有他人无可比肩的威望,还有相当的号召力,仍是山林领袖,不能因些小失利就丧失信心。只要继续派人出去活动,结交一些掌管军权的实力人物,疏通道路;一面广泛联络儒林,针对不利于他的舆论,作些解说,复起仍然有望。绛云楼即将落成,可借此招揽更多的天下文士学者来虞山,她自信可以笼络四方游学士子。她将她的见解一一分析给谦益听,并给他鼓劲说:“相公苦心孤诣谋社稷之安,天日可表,即使一时被人误会,也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谦益凉了半截的心,又被她的一席话温热了。    
    “绛云楼”三字为柳河东君所书,凡人见之,无不称颂笔意清奇。这座楼结构精巧宏丽,重檐飞翚,房栊窈窕,坐北朝南,光线明亮,谦益将他收藏的金石文字,宋刻书籍数万卷,三代秦汉尊彝,晋元以来的书法名画,官哥、定州、宣城的瓷器,大理?泗的玉石,宣德永景的铜炉,剔江果园厂的漆器,环壁嵌列。    
    河东君运用她的特殊聪慧,将书籍或按时代,或按类别,或以它们内部属性的联系,分门别类陈列,校注上名谓、性属产地和年代,以至评价。    
    绛云楼规模宏大和管理精当有条,冠居江左,实现了牧斋平生一愿。河东君又自撰一联悬挂壁间,上联曰:    
    沧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诸宇宙奇观,奔来眼底。    
    下联曰:    
    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众古今绝艺,注入心头。    
    这副长联,气势恢宏,有气壮山河之魄。加之河东君精湛的书法艺术,更使满室增辉,见者无不称道。    
    绛云楼中,河东君与谦益朝夕晤对。她专事校雠和检书工作。谦益要寻找证据时,河东君便上楼去翻阅,书山帖海,河东君能准确无误地在某书某卷中,不费事地抽检出来,几乎是百无一失。谦益却不能,常常有误,因此对河东君也就更生敬意。    
    检书之余,他俩也常常品茗下棋,临书作画,吟诗咏句,互相唱和。每当谦益得到佳句,便让小丫环阿秀传给河东君。击钵之间,河东君的和诗就成了。在诗词唱和中,河东君毫不相让,总要尽其深思压倒对方。谦益不得不叹道:“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河东君整日沉湎在绛云楼的书林中,每当她独自欣赏着他们冠盖江左的庋藏,心头就会蓦然闪现出另一座藏书楼,一缕心酸和悲楚就会油然而生。    
    那是她见到的第一座藏书楼。那时,她才十四岁,被一个幼稚的梦诱惑着,她很想读书。她天真地想,只要能博古通今,有了满腹的学问,她就可以女扮男装逃出周府去考状元,摆脱被奴役的可悲命运。她像一个幻想发财的穷汉向往着富人的金库那样迷着周府的书楼和那里面的藏书。她第一次闯到它的门口,是由她房里墙上那帧顾虎头绘的《洛神赋图》引发的。她被《洛神赋图》所描绘的故事吸引着,急切地想读到曹植的那篇《洛神赋》。    
    夏日正午的太阳,直照着女院的天井,晒得菊叶发软,皮耷耷地挂在枝干上,饱食终日的女眷也感到身子软软酥酥,拉上帘幔,躺进罗帐,进入梦乡,女院静寂下来。    
    丫环玉兰服侍相爷躺下后,端条小矮凳坐在门口迎凉风。不多会儿,室内传来了均匀的鼾声。她从里屋悄悄走出来,轻轻碰了下玉兰的手臂,彼此默契地对看了一眼,她就溜进了通向书楼的弄堂。    
    她立在书楼门口,心脏怦然加快了跳动,待镇定下来后,她才掏出从相爷身上偷来的钥匙。门未上锁,她轻轻地推了推,是从里面插死了。她迟疑了下,就鼓起勇气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门在她面前拉开了道缝,探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他的目光惊诧而羞怯,不敢直视她。    
    她暗自—喜,门里的少年竟是侍弄花草的阿根。她作出一副认真神情,一本正经地说:“相爷要取一本曹子建的书,在《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    
    阿根犹疑了下,说:“请稍候一会儿。”反身掩上门,走进书楼,很快就把书递到她手上问,“是这本吗?”    
    她掠了一眼题签,不由得一阵兴奋,可她硬是压下了心里的激动,作出一种淡然的表情,点点头,转身下了楼梯。待听到阿根关上了门,就慌忙将书放进怀中,装出一种慵懒的情态,走了回来。她见着玉兰,彼此会心地笑了笑,就溜进了里面的套间。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9节 书林学海(2)

    她急忙翻开了书,找到了《洛神赋》,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这是一泓甘冽的泉水,一滴一滴把喂养生命的甘霖滴进了她枯萎的心田,抚慰着那因干旱而龟裂的伤痕。原来,几回梦中寻觅的就是它。    
    她激动地背起来:“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徬徨……”仿佛她也化作了洛神,一个隐约的人儿伫立水边,化作了重情的曹子建。这个人儿在哪里呢?她恍若走进了一个神思恍惚的虚幻之境……    
    “云姨娘!”    
    丫环轻声一喊,她猛然醒悟过来,这是相爷醒了的暗号。她慌忙将书藏进梳妆台内。    
    相爷刚一迈出她的房间,她就立刻插上套间的门闩,重新拿出《陈思王集》,读着读着,从中感受到一种激奋,这种情愫是她过去所没接触过和体验过的。他的诗文与她在佛娘那儿学的词曲迥然不同,戏文词曲多系表达儿女之情,或离情别绪,她过去所听到的传说和故事,也多描述悲欢离合,它们也曾叫她为之落泪,却没有曹子建诗文所给予的这种激越、振奋之情。他虽说也是借诗文抒发忧愤,可那不是专一的个人苦闷,而是思求施展才华,报效国家,建立功名业绩的急切之情。从他的集子里,她似乎模糊地触摸到另外一个开阔的天地,她被这个新天地震撼了,她的心情久久停留在亢奋中。她背熟了《薤露篇》、《白马篇》和那些感人至深的《杂诗》。她久久沉迷在“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慨叹独不群。”“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诗句中。诗人渴望为国立功,不惜壮烈牺牲的爱国之情,使她钦佩不已,可她又为诗人的壮志不酬深感不平和悲哀。曹植的诗文艺术和他渴望为国效力的精神,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几乎影响着她未来整整一生。    
    每当相爷和女院都进入了深沉的梦乡,她还要默诵一遍,那些令她神往的诗句,常常背着背着就使她激动起来,她幻想着自己也变作男子,策马疆场,为国捐躯。    
    又一个中午,她将《陈思王集》换来了《嵇中散集》。这位竹林名士的《答向子期难养生论》有如一个轰顶的霹雳惊雷,把她炸得惶惶然。嵇公在文中说后代君主都是“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贵而崇高,心欲之而不已……”他竟攻讦至高无上的人主!她吓得掩住了眼睛,可嵇名士的论说却在她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他所抨击的岂止是人主、相爷和朝廷命官,地主,富豪,谁个不是如此!这些话就像是针对相爷说的,她把它改了下“割民女以自娱”!她钦服嵇公的率直和勇敢,说出了他人不敢说的话,道出了世人不敢承认的道理,还敢将人间的不平写在纸上,以教后人。她读着读着,当她从张西铭的题序中得知他因此触怒了司马氏,而遭致杀害,她就愤懑起来,因而更加崇敬他的刚肠疾恶、不屈身求仕的气节。    
    又一天中午,她又以《嵇中散集》换来了《阮步兵集》,她像一只遨游在江海中的小船,满怀激情地迎接着扑向她的一簇紧跟着一簇的浪花。阮公的《咏怀》诗赞颂了一系列为国建立不朽功业的英雄形象,使她热泪肆淋。    
    她终于在提心吊胆中读完了张夫子汇辑的包罗了汉魏六朝名篇佳作的大书,通脱的文风,自然洒脱的语言,坦率不羁的个性开阔了她的艺术视野,也深厚了她对社会人生的理解认识。    
    书读得多了,她反而深感自己知识的不足和浅薄,有如井底之蛙跳到了井口,发现了井外无垠的天地。她热切地想读到更多的书,学到更多的知识。可她不知道相府的藏书书目,又不敢贸然探听。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向往书楼。书楼之于她,就像富藏的金矿炫惑着淘金者,热恋中的情侣期盼着恋人那样,希冀窥上它一眼。多少次,她做梦变成了一只书虫,潜进了书海,吞下了整楼的书。梦给予了她启迪,她决意冒险闯一次书楼。她把她的设想告诉了玉兰,她答应帮助她。没多久,就来了个机运。    
    那日,相爷一起床,就对她说,要出远门拜客,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    
    相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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