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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1287-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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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云托月地显得格外明白才对。然而也不能一味迁就,事事卖刘不才的帐,那就显得假了。自己也有自己要顾到的宗旨,这个宗旨是帮老板做生意,“千肯万肯,蚀本不肯”,所以别的话都好说,刘不才帮陈世发杀价钱,他就要极力争辩了。
长枪开价每枝24两银子,说起来是不贵,小王早已表明:“刘先生介绍来的生意,不敢开虚价。”可是陈世发未曾开口,刘不才先就不肯答应。
“小王,我跟你不太熟,你们孙老板晓得我的,你尽管核实再减。”
“我知道,我知道刘先生跟我们老板的交情。就是为此,才开的实价,实在没有办法再减了。”
“做生意那里有说一不二的?皇帝的金口,也不一定作数;你总要顾顾我的面子。”
小王呆了半晌,显出极为难的神气,好半天才说,“既然刘先生这么说,我减一两银子。”
“一两?哪个要你减!”
“实在是我不敢作主。这样,”小王答道:“刘先生跟我们老板当面谈好不好?”
这是替他开路,不过说得早了些,刘不才很见机地接口:“我哪里走得开?好了,价钱我们先不谈,谈交情。能不能把嘉兴那票货色拨过来?”
嘉兴何来什么“货色”?小王是早就想好了托词的,随即答道:“能把嘉兴的货色拨过来,彼此都方便,可惜不行!”
“为啥呢?”
“那批枪埋在土里,一定生锈了,起出来好好收拾过,用药水砝一砝蓝,加上一层油,做得好可以冒充新货。不过卖给别人可以,刘先生介绍来的生意,我们这样子做法,将来还要不要做人?”
听得这话,陈世发连连点头,他们这番做作,无疑地已骗得他快死心塌地了。小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而口头上却越发慎重了。
“刘先生,这一层要请巡查老爷体谅,我们只能在上海交货。”
“上海交货?”刘不才看着陈世发,一脸的失望,“这不是麻烦?”
“是啊!不过,”陈世发转脸问小王说,“你们能不能护送过关卡。”
“怕办不到。”
“这,”陈世发指着桌上的枪说,“又怎么拿过来的呢?”
“东西少,好想办法。多了就不成功。”
“刘先生!”陈世发问道:“怎么办?”
刘不才紧闭着嘴不答,是拿这件事当作自己的绝大难题的神气,眨眼咬唇,做作了一会方始开口:“办法是有。只怕你不放心我。”
这表示要他亲自到上海去一趟。小王了解他的用意却不敢敲边鼓,怕弄巧会成拙,只很关心地注视着陈世发。
这下是陈世发遭遇了难题,他的表情也跟刘不才差不多,到头来终于说了句:“刘先生!我相信你。”
小王有如释重负之感,这下他可以敲边鼓了,因为就生意来说,这也是解除了他的疑难和责任,不妨怂恿,“刘先生能去一趟最好。”他说,“价钱上头,请刘先生当面跟我们老板谈。有交情在,一切都好商量,不过我们做伙计的,作不来那样的主。”
“是啊,刘先生,我请你去,就是要请你替我做主去谈价钱。不过,现银子我没有。你请过来!”
陈世发将他领到自己卧室中,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张长条形的画箱,箱子里又有小箱子,而且不止一口,有描金的,有紫檀的,还有洋式的铁箱。
“这些东西,本来是要缴上去的。从前我都是这么做,这两年比较懂事了,想想太傻,所以拿它压了下来。你是识货的,你倒看看!”
刘不才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本册页,是八张恽南田的花卉,再拿起一轴条幅,看封签上写的是:“神品,倪迂拜石图”,钤着一方项子京的图章。
“不必再看了!都是好货。”刘不才问道:“这一箱画你拿它怎么处理?”
“抵枪价。”
刘不才沉吟了一下说:“我想一定够了。你开张单子给我,我到上海托人估了价,回来再商量。”
“估什么价?你带了去就是了。”
“不!”刘不才说,“第一,东西太贵重,我担不起责任,第二,这只画箱很累赘,也不好带。都等我到上海去商量好了再说。”
“也好。”陈世发说,“要走就要快,你明天就动身。”
“好的。”
答应是这样答应,刘不才其实不愿这么匆匆而行,因为朱家的眷属,还得有个安排——这几天功夫,陈世发已经对他相当信服,只看这一次能放他到上海,就可以料定,自己说要到嘉兴去,接家眷,他亦不会不同意,只是怕他说一句:“宝眷接到这里来好了。”那一来岂不是自己找麻烦?因而决定,暂不说破,相机行事。
在这片刻功夫,小王一个人也在默默动脑筋,已经想了一个办法,可以与刘不才密谈。所以等他跟陈世发一露面,便即说道:“刘先生,小桂芳那天来看孙老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了好些苦。孙老板要我告诉你。”说着,看了陈世发一眼。
这表示有些无关宏旨,却不足为外人道的私话要说,陈世发便问刘不才:“小桂芳是什么人?听来像女人的名字。”
刘不才原有个相好叫小桂芳,但那是三年前所结的露水姻缘,不知小王何以突然提到她?这一层先不必去研究,只答复陈世发说:“是‘幺二堂子’里的。”
陈世发籍隶皖北,不懂什么叫“堂子”,更不知道“长三”、“幺二”之分,不免愕然。于是小王便为他略略作了一番讲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世发恍然大悟,“窑子里的姑娘,也有情义重的。你们找个地方谈去吧。”
就这样摆脱了陈世发的视线,刘不才将小王带到自己卧室中,当然不会闭门,就在窗下悄悄谈话。
所谈的自非小桂芳,小王将经过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不才。他觉得异常安慰,笑容一直浮在脸上。等小王讲完,才吸口气说:“我就晓得你们一定懂我的意思。做朋友就要这样子,才有味道。这一趟真难为你了,你的‘做工’真不坏,恰好在分寸上头。等回上海,我要跟你们老板说,保你一保。”
小王听得这么说法,自然高兴,但就在这几天,他已大有长进,很矜持地答道:“刘先生,请你先不要夸奖我,等我把事情办妥当了,大家都好。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是把朱家老小送到上海,该怎么办,该我做些啥,请你早早交代。”
“这件事我还没有动脑筋。”刘不才压抑了声音,也压抑了内心的兴奋,“这出戏的上半部,唱得很火爆,我倒有点舍不得草草落场。”
这句话,在小王就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了,“还有下半部?”
他问,“下半部唱什么?照我看,唱到大团圆也就差不多了。”
“小团圆容易。朱家老小,我总可以把他们送到上海。不过,我心里还不肯,费了这么大的气力,机会又不错,就这样糊里糊涂下场,未免可惜。不但可惜,还有后患,将来除非不走这条路,除非不遇着他,遇着他,你想怎么过门?”
“他”是指陈世发。小王想想不错,此刻大张旗鼓,装神弄鬼,到头来杳如黄鹤,一场无结果。陈世发上了这个大当,自然恨之刺骨,一旦冤家路狭,撞在他手里,哪里还有活命?
“这样说,刘先生,你真的要跟他做这笔生意?”
“那又怎么可以?将来光复了,还要不要做人?小王,”刘不才附着他的耳朵说,“陈世发很听我的话,这几天听他的口气,长毛好像做厌了,我想拉他过去。”
小王大吃一惊,这个企图太大了,搞得不好,便有杀身之祸,“刘先生,”他正色说道:“这件事你千万慎重,最好到了上海再说?”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现在先不谈,我们来研究研究,怎么样将朱家老小送到上海?”接着,他又将他跟孙祥太的关系,以及自己原来的打算,都讲了给小王听。
“原来的打算不错,能够先由嘉兴移到松江,下一步归松江老大想办法。不过,眼前要先通知孙祥太,朱家老太太也在等你的消息。”小王自告奋勇,“嘉兴我也熟的,我替你去走一趟。”
这是个好主意,但两人明天就要回上海,小王突然说要到嘉兴去一趟,岂不惹陈世发疑心?这得要找个很好的理由,不然,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
小王听了他的疑问,略想一想答道:“现在就有个绝好的理由在这里,不如说嘉兴那批枪— 。”
“啊,啊!”刘不才恍然大悟,心急地抢话说:“你用不着说了,我懂了。”
*##这天将小王安置在临时布置的一间客房中,刘不才仍旧睡他自己的卧室,与陈世发的房间在一个院子里,只不过大小不同。每天晚上陈世发巡营回来吃夜点心,总要找刘不才相陪,这天也不例外,而且时间特别提早,因为刘不才明天动身到上海办事,少不得还有些话要谈。
“巡查!”刘不才一开口就说,“我想后天动身。明天让姓王的到嘉兴去看一看,如果埋在那里的枪还好用,我们把它起了出来,这票货色,反正在我那个朋友算是报废了的,可以当破铜烂铁的价钱买过来,岂不是两得其利?”
“不错,不错!这个脑筋动得好。”
“既然你答应了,明天就发一张‘挥纸’给他,叫他当天赶回来。”
“可以。”
“我们后天一早走。我大概三天就可以回来,这件事我去办,包你不会吃亏。不过,巡查,我有句话,本来不该问,不问又难过。”刘不才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懂点相法,照你的相,少年得志,不过煞气太重。你今年贵庚多少?”
“我今年二十二。”
“这样说起来,明年有一道关口。这道关口怕很难过,如果安然过关,以后一帆风顺,有三十年的大运。”刘不才自问自答地又说:“我为啥要问这话呢?因为承蒙你看得起我,我不能不报答,我想帮你过这道关。”
陈世发悚然动容,“刘先生,我跟你也是缘分。”他郑重其事地问:“你说我明年有道关,当然是难关,怎么样帮我过法?”
“现在还说不出来,不过我及早留心,总有办法好想。说到相法,我倒又有一句话,所谓‘修心补相’,能够做一两桩阴功积德的事,命相自然会改变,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说有句话想问不敢问,而又不得不问,就因为这句话与你过关有关系。巡查,话到口边留不住,我请问你,你要弄这么多枪干什么?”
“这不很容易明白的事?既然我们在打仗,实力总是越充足越好。”
“光是打仗,自然不要紧。战场上拚命,谈不到造孽,只不过枪多了,不要让老百姓遭殃,这就是阴功积德。”刘不才又说,“巡查,你开张八字给我,我这趟到上海,托人替你去排一排。看看五行之中,哪里有救?”
“好!”陈世发随即报了自己的生年月日时辰,刘不才取张纸记下来,随手放入口袋。
正经话到此告一段落,陈世发开始默默地喝酒,喝的是混浊如米泔汁的土酒— 松江府出米,几乎家家都酿得有这种文人笔下的所谓“浊醪”,甜甜地如喝酒酿汁,极易上口,但后劲很大,等到自知不妙想敛手时,酒性已经发作,而且往往一醉便人事不知。刘不才在松江老大家上过一回当,颇具戒心,而陈世发却不大在乎,一口接一口地喝,喝到后来,常常叹气,仿佛抑郁难宣似地。这就是刘不才所以说他“长毛做厌了”的由来。
前两天不便问,这一夜不同了。从小王一到,他们的交情就进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问问陈世发的往事,自然不算冒昧。
“巡查!”他用很恳切的声音说,“我这几天陪你喝酒,总看你闷闷不乐,想来是有心事。能不能跟我谈谈?或者我倒可以帮你个忙,替你出个把主意。”
“这个忙你恐怕帮不上,你不知道我的心事,不过跟你谈谈也不要紧。我先说我的出身— 。”
陈世发投长毛时,还是个“小把戏”,隶属“翼王”石达开部下,由帐下亲兵擢升为偏裨之将。咸丰六年,“天京”内讧,杨秀清、韦昌辉冤冤相报,砍杀不绝,这年冬天,石达开回师平乱,一时“满朝欢悦”,别有一番兴旺气象。
哪知不到半年功夫,形势大变,因为“亲贵”与群小妒功忌贤,大加排挤。忌石达开最深的不是别人,是“天王”洪秀全的两个胞兄,一个是原封安王的洪仁发,一个是原封福王的洪仁达。
这两“王”本来是无知乡愚,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显贵的一日,揽镜自顾,怎么样也看不出镜中人具王侯之相。自己看不起自己,便想到别人大概也看不起他,这个念头横亘在胸中,就大不自在了,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怎么样能教人不敢看不起自己?
于是一班小人,正好利用他俩这番心理去攻石达开,这双难兄难弟便天天在洪秀全面前进谗,危词耸听,说石达开的权柄太重,总有一天为韦杨之续,夺权造反。一旦气候已成,无人可制,只有束手待毙,不如早珑翦除了的好。
洪秀全谗言听得多了,疑惧横生,却也拿不出驾驭的办法,只有渐渐疏远。石达开见此光景,寒透了心,知道此人不可共大事,决定远走西蜀,自己去创一番事业。
他是咸丰七年五月里渡江北上的,皖南沿江的嫡系部队,几乎完全带走,那时陈世发就已当到巡查,因为奉派到皖北助战,不能跟着石达开一路走,及至留了下来,因为派系不同,处处遭受歧视,这几年调来调去,吃苦有分,升“官”无缘,混到今天,依旧是个巡查。
“照我的资格来说,就算‘六等爵’还巴结不上,至少也该是一个‘朝将’了!他娘的,他们都看我是翼王的人,硬是压住我,官不升不要紧,这口气咽不下。”陈世发愤然地在桌上捣了一拳,将酒碗都震得飞了起来。
跟陈世发的激动相反,刘不才保持着出奇的冷静,因为他泄露了他的秘密,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害怕,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人紧张了。
“巡查— ”
“不要叫我什么巡查!”陈世发几乎是咆哮地,“哪个要当什么巡查?你叫我世发,或者叫我老陈好了。”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体制也不可不顾,你到底带着好些弟兄。”刘不才平静地说,“我们大家以先生相称。陈先生,你再喝口酒,把心定一定,我们好慢慢谈、细细谈。”
最后这两句话,听来意味深长,陈世发果如所言。喝口酒,微微喘息着,等待刘不才发话。
“陈先生,你想买这些枪,总有些别的道理吧?”
“不错!”陈世发答说,“我有别的道理。”
是何道理,只有刘不才自己去猜。这就有了进言的余地。
但操之过切,亦非所宜,不过问了这句话,如果没有个交代,显然也是欠聪明的态度。因而点点头说:“我猜想你总有点别的道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必问,日久天长,你总会让我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等把事情办好了,我还是要跟你商量。”陈世发略停一下又说:“刘先生,上海夷场上消息灵通,我想请你替我打听一个人。”
“哪个?”
“翼王。”陈世发忧郁地说,“早先我听说他在广西,无粮无饷苦得很,好些人都拉着队伍,投到忠王这里来了。现在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刘先生,务必请你替我打听个下落出来。”
他这番话,也就表明了他的意向,心存故主,想投奔了去。照此看来,陈世发倒着实是个有血性的侠义男儿,自己跟他既有这段不平凡的遇合,好歹要在他身上尽一番心,才是做人的道理。于是他很郑重地答应:“我不知道打听得到,打听不到?总归一定当桩大事去办,这趟打听不到,我托出人去,迟早总有确实信息。”
“重重拜托!”陈世发举一举杯说,“刘先生,遇见你,实在是我走了一步运。”
“但愿如此!但愿你脱运交运!”刘不才隐隐约约地,希望能点醒他。
*##第二天一早,刘不才办好“挥纸”,交给小王,陈世发本想替他弄匹马,倒是刘不才不愿,因为这时候的马是极珍贵之物,遇上不讲理的长毛,硬夺了去,反害他要长途跋涉,不如坐船的好。
“陈先生,”刘不才自觉不须再如以前那样顾忌,率直地提出要求,“我想送他一程。”
“随便你。或索性你也办一张‘挥纸’,跟他一起到嘉兴走一趟。”
这不太妙了!但转念自问,在陈世发会想,有没有这个必要?没有。那就不宜造次,因而笑笑答道:“不必!无缘无故去走一趟,有啥意思?”
于是刘不才送小王上船,卸下一个刻着名字的“田黄”戒指作信物,嘱咐他到嘉兴去找孙祥太。同时,说明他们是换帖弟兄,所以关于刘不才的情形,对孙祥太无话不可谈。他要告诉孙祥太的只有两句话,第一,转告朱家放心,不日可以到上海;第二,孙祥太在这半个月中,千万不要离开嘉兴,同时为朱家眷属准备一条坐船,随时要用。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王原船回到金山卫。对陈世发自有一番假话,说埋在嘉兴的一批枪械,损坏得出乎意料,原以为经过整理仍旧可用,谁知锈得竟无可措手。
“那就算了!请你们两位明天就动身吧。”陈世发很明快地说,“但愿你们回来就有东西带来。我的东西是现成的,刘先生,你可以抄个单子带去。”
东西很多。字画目录还比较省事,首饰要检点数量、鉴定品质,一枝珠花是多少粒珠子,大的多少,小的多少?大到如何,小到如何?光采又怎么样?都须一一检点。陈世发倒很大方,先请小王来帮忙,后来索性走了出去,都交给刘不才了。
这时候小王就可以谈他的嘉兴之行了。他说他是在一座尼姑庵里跟孙祥太见的面,这使得刘不才大感兴趣,嘉兴有许多妙龄尼姑。照孙老大说,当家师太是他的堂姊。
“那,他为什么住在尼姑庵里?”
“我也奇怪。”小王答说,“先到你所说的那家茶店去打听,有个很漂亮的小伙子问我的来历,我说孙老大的把兄弟刘三爷托我来看孙老大,当面有话说。同时拿戒指给他看,他说他认识这个戒指,不过一时还不能带我去。找了个人陪我吃饭,直到下半天才带我到庵里。孙老大的样子好像在避什么人似地。”
这几句话让刘不才相当不安,他想起孙祥太在帮中的纠纷,似乎有人寻仇,所以行迹如此诡秘。但这话不便跟小王谈,谈亦无用,只好先放在心里。
“两件事我都告诉他了。他亦问起你的情形,谈了好久,他说,朱家很平安,就是记挂你。至于备一条船,方便得很,随时都有,不过这半个月当中,他或许要离开嘉兴。如果你在五天之内去接朱家眷属,可以见得着面,不然,可以找他的一个徒弟,名叫叶振峰,自会安排一切。”
“嗯!”刘不才皱着眉说,“最好五天当中能料理清楚。我们明天早点走,一商量定了,马上回来。”
谈到这里,窗外已见人影,彼此便都住口,加紧清点,直忙到晚上才料理清楚。陈世发还置酒饯行,重重拜托,第二天拂晓时分,亲自送他们上船,顺风顺水,当天中午就到了上海。
到得孙家,主人夫妇与朱大器都在那里等,等是等小王,一看他安然而返,无不如释重负。再看到刘不才,则更是意外之喜了。
上上下下都晓得到三爷是长毛窠里,出生入死过来的,因此围了拢来,都要听他的故事,刘不才也就像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般,志得意满,神采飞扬,连说带比地大讲他如何智服陈世发,一讲讲得忘掉辰光,直到天色暗下来,朱姑奶奶才将下人都撵走,请刘不才先息一息,吃了饭再谈正事。
谈正事不如说谈秘密。刘不才此去不过三个月,但不平凡的遭遇,过于他的半生。从饭厅谈到孙子卿的书房,即删去不甚相干的枝枝叶叶,也还谈到半夜,方能让听的人得知梗概。
“像部山海经,”朱姑奶奶揉着眼笑道,“刘三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你!”
“这全靠配搭得好。”刘不才指着小王说,“像他!亏得派他来,稍为欠灵活一点,就会露马脚,万事全休!老孙,我们这位小老弟,能干得很,可以独当一面。”
“嗯,嗯!”孙子卿也深为满意,“独当一面的机会总有的。”
“你们怎么样?明天再谈,还是吃了宵夜去睡觉?”朱姑奶奶插嘴来问。
“他们两位累了。”朱大器说,“明天再谈,明天再谈!”
刘不才跟小王也真的累了,吃宵夜再来上两杯酒,越发觉得眼皮涩重,睡意侵袭。这天,两个人就都睡在孙家。
朱大器跟孙子卿却还不困,他们每天都要到后半夜两点钟上床,这天听了刘不才那许多话在心里,精神格外亢奋,自然还要谈下去。
“老孙,”朱大器问道:“你看如何?”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教人无从置答,孙子卿楞了好一会,才能将刘不才的话,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抓住了要领。
“这件事,我们有三个做法。宝眷是一定可以接回来的了,如果志仅于此,直截了当跟陈世发开谈判,我们送他多少枪、多少子弹,条件是要他负责拿宝眷护送到上海。这是其一。”
孙子卿略停一下又说,“其二,我们真的跟他做一票生意,枪价上可以‘戴帽子’,他的那批首饰、古玩、字画抵作枪价,当然随我们估价。两头有得赚,是笔好生意。不过让上海道晓得了,麻烦也不小,全看手腕如何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朱大器怎么说,显然的,孙子卿是打算用这个做法。
“你不是说有三个做法?其三呢?”
“其三就要大做了。也就是照刘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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