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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 二月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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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世翘着二郎腿一摆一摆地拍着板眼,听到这里,不由叹道:“这调子虽俗,说得可也真切到了十分——蛟龙挣断了金枷锁,好!”
“贴切之至,”班布尔善点头道,“只可惜当今再定‘烟花计’怕是不成的了。”
穆里玛嘿嘿一笑说道:“老三才十四,怕还不懂风月呢。”
鳌拜瞪了他一眼:“你除了通风月,还知道什么?”穆里玛红着脸一声不敢言。班布尔善见他脸色尴尬,便道:“不要听戏了,咱们赶紧议正经事吧。”
济世咳了一声,笑道:“班公方才论述了‘三危’,兄弟听了真有点毛骨悚然。既然我等所见略同,请班公再讲讲怎样着手吧!”班布尔善道:“无外乎‘废、毒、禅’三个字。穆里玛想了想,扑哧一声笑道:“废和禅还不是一码事?”
“岂止不同?”班布尔善笑道:“差得简直太远了。‘废’与‘毒’之后,所立的仍是爱新觉罗氏;‘禅’就是禅让。到那时,鳌公就得出来收拾残局了。”鳌拜连忙起身对座中诸客团团一揖,道:“实因当今圣上昏幼无知,受蒙于群小,见忌于功臣,鳌拜欲行大计,并非为我一姓一己之荣。愚以为‘禅’字可以免议。况且,鳌拜世受皇恩,于心何忍?”
济世朗声说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中堂不可操妇人之仁,误了天下苍生!”鳌拜转身盯着班布尔善道:“自古龙风有种,鳌拜德薄能鲜,出身微未,还是我们公推一人为主好些。”
班布尔善见他如此装腔作势,生搬硬套三国,暗中好笑:“陈胜为王。曾云:‘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今中堂之处境退则不生,进则可成,并无抉择余地,况中堂总揽朝纲,天与人归,又何必疑虑重重!”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人人精神抖数,鳌拜也听得入了神。
穆里玛一想到鳌拜登宝,自己起码能弄个郡王,觉得浑身燥热,将袖子一挽,先说了一声:“好!”但见鳌拜不动声色,倒不敢再接着胡说了。
鳌拜不吭声,算是默许,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禅”。此时人们才意识到,班布尔善确实是久已蓄谋,胸有成竹,都佩服他的工于心计。
班布尔善朝泰必图点头笑道:“这也罢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我以为要急办三件事。”鳌拜忙道:“请讲。”
“第一,”班布尔善眯着眼,伸手屈下食指,“中堂可修书三封,分寄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微露对朝廷不满之意,点到即可,不必深言。”他慢慢屈下中指:“其二,巡防衙门掌着禁宫外守卫大权,还有九门提督吴六一,要派妥当的人去收买他,即使不能为我所用,能守中立便好!再其三——”他又屈下拇指,“乾清宫是老三处置军务、政务重地,宿卫侍臣,一定要派最靠得住的人去。”
济世柑掌而笑,说道:“可谓神算无遗!有此三条,不论大事缓行急行,大权在握,胜券可操。”
“至于,‘大事’如何着手,还需再议,今晚是难以说完的了。”班布尔善说罢目视鳌拜。鳌拜会意,便向厅前临水一边推开了所有窗子,亲手卷起了湘竹长帘。
第十八章 皇恩重侍女明心志 友情厚铁丐逢圣君
康熙由太监张万强和侍卫孙殿臣护卫着回到养心殿,早有苏麻喇姑冒雨接了。想起方才情景,康熙有点后怕,又颇有点得意。紧张、兴奋、焦躁,激动,各种情绪在心中搅动,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俱全。苏麻喇姑为他除了冠服,只穿一件石青夹纱褂,上面缀着白檀马尾钮带,顿时觉得身心舒展了不少,跟着凉鞋踱了几步,躺倒在软榻上,头枕双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
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心想:“十四岁的人,便这等深沉老练,多亏伍先生教授有方……”她也站着出了一会神,连康熙唤她也不曾听见。
康熙正要再叫。却见苏麻喇姑上身穿着太后赐的杏黄坎肩,荷绿色长裙,在微红的宫灯下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手里摆弄着素红纱绢默默沉思,俨然一枝临风芍药,不禁看呆了。他第一次想到,这个平日冷峻泼辣的女郎,有时竟也如此温柔可人:“我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为什么不可以……”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心跳气喘,又轻声叫道:“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一怔,回身走近康熙,问道:“万岁爷,是不是有点冷?”说着顺手拉起一床夹被要给他盖上,康熙却轻轻地推开了,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阿苏,你坐这儿。”
那灼热的目光,任何人都会明白它的意义。苏麻喇姑顿时慌得心怦怦直跳,低声说道:“奴才不敢……”康熙一把拉过她的纤手,轻轻抚摸着道:“这里没人,你只管坐下。”
苏麻喇姑既不能嗔又不能躲,张惶地四面看看,宫女们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只好红着脸挨着康熙身子坐下了。
好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只听殿外的雨刷刷地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康熙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来,轻声问道:“阿苏,你在想什么,”
苏麻喇姑这时已镇定了许多,略顿一下答道:“奴才在想一直诗。”“哦?”康熙坐直了身子,“你倒吟给朕听。”
苏麻喇姑略一沉吟,低声吟道: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行行复行行,辗转犹含情。
含情一回首,比我窗前柳,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鹅。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
悲哉两泪绝,从此终天别……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手裂湘裙裙,泣寄稿砧书。
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愿作罗藤枝,攀树死不休。
死变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倘化断肠花,优得生君家!
康熙原是满腔的爱恋情思,竟被这首诗洗得一干二净。他松开了手,起身来望着殿外凄风苦雨,不禁黯然泪下,良久方问道:“这诗是哪里听来的?”
苏麻喇姑嗫嚅了一下才道:“伍先生说这诗见于《永乐大典》,题目‘李芳树刺血诗’,无出处,也没注朝代,李芳树其人无传无记,只是缠绵悱恻,千回百折之情思,颇能动人心肠。”
“伍先生的高风亮节,实在令人敬佩。”康熙叹道:“听你所言,象是倾心于他,能否从实对朕说说。”苏麻喇姑红着脸不言语,半晌才道:“奴才并无自择之权,惟圣命是听。”康熙点头叹道:”方才是朕失态了,一旦为朕所幸,你和伍先生都会遗憾终生、岂非朕之罪孽——不过这种诗格调过于凄怆,非福寿之语,你也不必常吟才好。唉……”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声。
苏麻喇姑屈身跪下道:“万岁爷德高如山恩深如海,只是奴才身在旗籍……”
“哦,不必说了。”苏麻喇姑尚未说完,康熙便摆手让她起来,“祖宗旧训,也并非不可改动。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不是汉人,他不是也做了额驸!自今而后,你就叫婉娘好了。这是汉人的名字。”此时,苏麻喇姑真是感激涕零,“奴才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恩典。”
“这事儿暂放一下吧。”康熙忽然想起,说道:“朕还有一件差使要你去办。”苏麻喇姑一听有正经差使,便欲跪听,康熙笑道:“不用这些规矩了。跪来跪去的,怎么说事情?”苏麻喇姑抿嘴一笑立起了身子。
康熙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两口说:“马上又要开科了,听伍先生的意思还要应试。你要想法子劝阻他;鳌拜他们正在寻访他,撞到网里不是玩的。”他顿了一下,又笑笑道:“话总要婉转些,又不能露朕的身份,好在他还是听你的。”苏麻喇姑忙敛衽答道:“奴才尽力办去就是。”
两人正说话,却见张万强进来,请了安道:“太皇太后己启驾过来了!”
康熙瞟了一眼自鸣钟,已到亥初,忙道:“这么晚了,天又下雨,有什么要紧事,”张万强道:“雨小些了,方才慈宁宫赵秉正打发小大监来传过懿旨,奴才不知为何事。”
康熙忙赶出门来迎接。早见雨地里两行玻璃灯渐渐走近,苏麻喇姑掌好黄绢油伞双手擎着,站在康熙身后迎驾。
太皇太后颤巍巍地扶着两个宫女肩头进殿坐下。康熙施年随:“请皇祖母安!——皇祖母有何吩咐,只管传叫孙子,何必亲自走来?”太皇太后笑道:“整整一后晌没见到皇帝,心里惦记着,又听说皇帝夜里还在文华殿办事儿,任凭再关紧的事,身子骨儿是要紧的——晚膳可进得好?”
苏麻喇姑忙跪下道:“回老佛爷,万岁爷今晚进了两碗碧粳米膳,一块春卷儿,进得香!”太皇太后呵呵笑道:“好,起来吧!皇帝如若进得不香,你只管叫人到我小厨房让他们现做。”苏麻喇姑笑着回道:“奴才记下了。”
康熙接着太皇太后的话道:“方才在文华殿召见了索额图,熊赐履知小魏子,已晋封小魏子为三等侍卫。”
大皇太后点头叹道:“索额图和熊赐履都还罢了,小魏子也是个有良心的——只是据我看,皇帝你还缺着一个人儿呢!”
康熙心中一动,忙赔笑道:“求老佛爷明示!”太皇太后说:“你怎么就没想到重用九门提督吴六一呢?”
“吴六一!”康熙一听这个名字。心中豁然开朗。在京城,九门提督只是个从三品,秩位并不高,但这个职务,统辖着德胜、安定、正阳、崇文、宣武、朝阳、阜成、东直和西直门的防务,最是紧要不过。吴六一自号“铁丐”,素称京华“怪人”,一般的王公大臣都不敢招惹——这人如能笼在袖中,擒鳌拜便添了五成把握。康熙不禁说道:“好!”又迟疑道:“只是如今局面如此纷乱,万一他与鳌拜……”
“那不会!”太皇太后收敛了笑容,“这人不会轻易膛混水。他恩怨心重得很,鳌拜和他同列入关,只因占了个满籍,名分比他高出了一大截子,他心能服?讷谟上回犯夜,叫他拿住打了二十板子才放,这件事轰动了北京城,怎么你这做皇帝的竟一点也不知道?”
听太皇太后责备下来,康熙忙躬身答道。”老佛爷教训极是。不过——”
“你给他恩典,他自然听你的!”不等康熙说完,太皇太后便截住说,“你父亲压他官秩、就是留着叫你用的!”
“是!”康熙恍然大悟,“明日就下诏,叫他做兵部侍郎。”太皇太后忍不住笑道:“越发悖谬了!不做九门提督,你要个兵部侍郎派什么用场?”
康熙顿觉为难,茫然道:“那……怎么办呢?”
“我说个方儿,管保中用。”太皇太后换了口气,和颜悦色他说道:“你下个诏儿,从天牢里放了那个查什么来着?”
“那个人叫查伊璜!”侍立在旁的苏麻喇姑早已喜形于色,脱口而出,“老佛爷真是点石成金!”
“对,查伊璜。”太皇太后笑道,“叫姓查的去说,比圣旨还灵呢!”
“傻孩子,你不明白其中原因。”见康熙如堕五里雾中,大皇太后又疼又爱他说,曼姐儿知道,叫曼姐儿办吧。”
康熙点头道:“成,就叫苏麻喇姑办这个差。”
“奴才领旨!”苏麻喇姑笑盈盈跪下叩了头,道:“依奴才看,明儿就叫小魏子去会查伊璜,火情做给小魏子,好么?”
太皇太后笑道:“这就是了。唉,我听宫里人兑,近来学业长进了,皇帝近日口里都换了词儿,连那些个翰林们都服气,都学些什么功课。那个伍先生怎么样?倒难为了他教!”
“皇祖母挂心,”康熙笑道,“孙儿近日学业是有些长进,除伍先生外,熊赐履也常讲一点书,四书己经讲过读完了,每日都是按索额图订的谱儿,孙儿逐条请教。伍先生批讲,又快又得益!”太皇太后笑道:“这就好,不过四书里头有孟子呢!听人家说,这个人损得很,老说皇帝坏话,可是真的?”康熙正色答道:“孟子所言,是为君之道的正理,都是要紧的。伍先生不知孙儿的身份,讲起来没顾虑,孙儿常听得出汗。孙儿就没听过哪家大臣敢当面说‘民命重于君命’这样的话。”
太皇太后笑道:“你爷爷、你父亲都是教人读《三国》,那书虽好,可我总瞧着有点调唆着人不安分的味儿,如今也该学点正经学问了。”
康熙笑了:“皇祖母说得对。这正是‘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道理。看起来,老佛爷也是圣人!”太皇太后笑着又絮絮叨叨地安排了好一阵子,才启驾回慈宁宫去。
康熙对吴六一的事心里不踏实,笑问苏麻喇姑道:“哎,方才太皇太后说吴六一、查伊璜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麻喇姑笑道:“姓查的是吴六一的大恩人,万事都听他调遣!”
见康熙半信半疑,苏麻喇姑便对他慢慢他讲了起来:“被关的这个查伊璜是福建海宁人,也是世家出身,在顺治爷时期当过孝廉,年轻时也是个眼高心大的。那年隆冬,海宁下了一场大雪,他带了四五个僮仆挑着酒食野游,到一个破观子里头看雪赏梅,却见大殿前头有一个石瓮大的古钟,旁边有一行脚印被雪盖了薄薄一层,钟上的雪也嫁被入撞动过……”
“大雪天,谁到钟跟前做什么?”康熙问道。
“是啊,查伊璜觉得奇怪,便到跟前俯身瞧钟底下,只见里头有个竹筐子,感到奇怪,就命那几个随从合力去掀。”
“装的什么?”
“不料掀了半天,几个人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就是掀不动,那钟恰如生根一般,查孝廉心里更觉奇怪,索性独自坐在廊下饮酒观雪,他想看看究竟是谁来取竹筐,”苏麻喇姑平静他说着,好像自己也身历其境。康熙也听得入神,“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雪地里来了个讨饭的,不过二十上下年纪,把要来的一堆干粮放在钟旁,一只手掀起钟来,另一手抓着干粮放进筐里,往往返返五六次才放完,然后扣起钟就走了。“过了一会儿,这个乞丐又来了,旁若无人地坐在钟前雪地里,掀起钟拿块干粮就啃,吃完再掀再拿,像开箱子那么容易。”
“这真是奇人奇事。”康熙听呆了,惊叹他说。
“是啊!”苏麻喇姑道,“查伊璜大吃一惊,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大的神力呢,便亲自来到他的跟前,在背后冷丁说了一句‘这等一个好男儿,为何要行乞呢?’“那乞丐回头看了一眼查孝廉,边吃边道:‘好男儿不做英雄,宁为乞丐!”
“说得好!”康熙惊叹道:“后来呢?”
“查孝廉猛然心动,长叹一声道:听得人言,海宁城有一乞丐,手不拖杖,口若衔板,破衣如钨,三餐不饱而无饥寒之色,人称‘铁丐’的,可是你么?”
康熙此时猛然醒悟道:“原来吴六一号称‘铁丐’,得之于此!”
“那人直:‘是,我就是铁丐吴六一。’孝廉又问:‘能饮酒吗?’”
“铁丐哈哈大笑道:‘不能饮酒,算什么大丈夫?’”
“于是孝廉就邀他到廊下,二人对座而饮。孝廉喝一杯,铁丐喝一碗,直饮了三十多回合,铁丐面不改色,查孝廉已大醉,只说了句:‘好一个铁丐,你真是海量!便扶醉而归。’”
“这查某也真豁达!”康熙赞道,颇有钦羡之意。
“当晚酒醒,查孝廉忽然想道,天气如此严寒,怎么就没有邀铁丐来家避雪,赶紧命人把自己的狐裘和袍子送到观庙里去,那铁丐欣然接受,也不感谢。
“第二天下午查孝廉去拜访铁丐,见他依旧赤足露肘,便惊讶地问:‘我送你的袍子和狐裘呢?’“‘换酒吃了’,铁丐淡淡一笑,‘一个讨饭的要那么好的衣服有什么用处?’”
“孝廉听了更觉此人不可等闲视之,仔细询他的出身,才知这铁丐原也是世家子弟,父亲吴道大是前明的观察,死后家道败落他便沦为乞丐,游遍天下。闲谈中,吴六一谈论起江南山隘河道形胜险阻、安营下寨,用兵布阵,头头是道。
“查孝廉不禁大惊,道:‘吴贤弟,我错看了你!你是海内奇杰,拿你当酒友,真是失敬失敬!”
康熙听至此,觉得周身热血奔涌,兴奋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后来,查孝廉就吴六诣到家里,每日上宾相待,说:‘贤弟乃蚊龙,暂且在我这小池里待些时。方今天下大乱,不愁英雄无用武之地。’”
“查孝廉也算得上是一位英雄,没有英雄的慧眼哪能识得真正的英才!”康熙道:“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大清天兵入关,洪承畴打到浙江,查孝廉资助铁丐盘缠,让他投了洪承畴。他直从福建打到广州,血战百余阵,功劳并不次于鳌拜。先前听说做过一次循州知府,后来才晋升为九门提督。”
听至此,廉熙才舒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姓查的怎地又入了狱呢?”
“吴六一发迹之后不忘查伊璜的大恩,派长差至海宁寻找查孝廉,才知道查伊璜家遭了兵灾,穷病潦倒,以卖字为生。吴六一当即赠金三千两,帮助查孝廉恢复家业。那查孝廉在铁丐花园游赏时,偶然夸了一句园中的假山,第二天铁丐就命人拆掉,用兵舰直送海宁。万岁爷想想,这是何等的情分!”
“他是一个知府哪来那么多钱?”康熙惊奇地问道。
苏麻喇姑笑道:“主子偏爱盘根问底儿——羊毛出在羊身上,打仗年头,哪个带兵将军不是金山银海!”
康熙点头道:“你且说说姓查的入狱这件事。”
苏麻喇姑笑道:“‘也是命里该当,有个叫庄廷龙的人,闲着没事弄来一本前明的什么《朱相国史概》的书。写序的人想着查孝廉的名气大,不言声地把他的名字也署了进去,顺治爷查究这本书时,就将他抓了起来。”
“哦!”
“吴六一听说这事就慌了手脚,请了一个姓何的先生,是个大手笔,给他写奏折。一个月连上了七折,非要用自己的官职换查孝廉一命不可。瞧着洪老头的面子和这吴六一的功劳情分,顺治爷才免了查伊璜一死。”说至此,苏麻喇姑一笑,“万岁爷您若把查伊璜放出来,吴六一能不感激报恩么?”
听完这个故事,康熙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结同心矢忠保君主 邀挚友大义除奸佞
魏东亭从索额图府议完事出来,已是子夜时分,此时风停雨住,偶尔月亮从云缝中洒下一片清光,照着阒无人声的街巷,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三人密议结果,组织布库少年、动手擒鳌拜的差使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想到自己就要为圣上效忠,顿觉得浑身是劲。可是想到鳌拜的势力遍布京华,心里又是一沉:究竟该挑选些什么样的人?他心果正在从认识的熟人中一个个掂量着想想他们的人品才能,长处、短处,一下子列了好多人,有孙殿臣、张万强、赵逢春、狼谭、明珠……不知不觉,竟放辔来到了西直门东北的苇子巷,他忽然想到此地离悦朋店不远了,倒不如去会会何桂柱,连夜将他带走。他如不肯,也只好灭口了事。
他不敢多想,拨转马头猛加一鞭向悦朋店急驰。刚穿过巷边一大片苇子坑,迎面来了一队巡夜的,打着灯笼远远喊道:“前面谁在骑马?下来!”说话不及,那群人已打马赶了过来。
见魏东亭穿着三等侍卫服色,那群人倒也不敢怠慢。为首的走上前来扎了一个千说道:“标下给大人请安,敢问大人深夜何往?”
魏东亭正待要答话,却多了一个心眼儿,说道:“兄弟是内廷侍卫,刚从鳌中堂府上议事出来,随便走走。”那巡夜的笑道:“对不住大人,兄弟公事在身,请大人明示执照,才好放行。”魏东亭听来人口音似有几分熟悉,越发警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到鳌中堂府办差,你等竟敢如此无礼么?”
那人冷笑道:“此京城乃是天子的。就是鳌中堂亲自来,也须要验明执照才好放行!”
魏东亭正待发作,借着灯光一看,站在前头不是别人竟是自己昔年在喀喇沁左旗结拜的兄弟穆子煦,忙翻身下马,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要拿我!莫非要请我吃狗肉呀?”
穆子煦诧异地走上前来,闪眼诣是魏东亭,将马鞭子一扔,翻身就拜:“原来竞是大哥!你叫我们想得好苦。”魏东亭忙抢上一步挽起,问道:“犟驴子和老四呢?”人丛中那两个听到问及自己,早已扑了过来,拉着手又笑又跳。
原来在喀喇沁时,这穆子煦是当地有名的马贼头几,因带着几个无赖偷吃了魏东亭的爱犬,魏东亭寻上门去,几个豪客正大嚼狗肉,却都不认识他,还请他同坐共享。魏东亭喜爱他们豪爽,便索性出钱沽了一大坛子酒,长夜共饮,后来便结拜为义兄弟。因魏东亭身份贵重,谁也不好意思居他的长,就共同推他做了“大哥”。
这一别多年,魏东亭乍见了他们,心中如何不喜!乐了一阵子,便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也到京里来了?”
郝老四笑道。”大哥是知道的,咱兄弟没家,哪有饭吃便上哪儿去。那年你到热河不久,喀喇沁圈起地来,老百姓逃得个精光,咱哥们留着喝西北风,赶到热河投奔你呢,又听说你已来到京里。我们一商量,又赶到京里来了……”
“难为你们这么远来。”魏东亭心里很受感动,“怕有三千多里罢?”
犟驴子笑道:“咱们专做没本钱的生意,怕什么路远!”魏东亭听了不觉失声大笑。
穆子煦笑问:“大哥前头不是在内务府当差。怎就这么得意,又是皇上的侍卫,又是鳌中堂府里的?”魏东亭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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