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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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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十分麻利、熟练。只见他拿起钎子戳起烟泡儿先在火上微烤一烤,待烟泡软和,便在另一手的拇指肚儿上反复按了两按,使原来扁长如一段小韭菜叶儿似的烟泡儿塑成一个小圆球儿,再放到火上烤,然后拿起另一只干子把那已烤成胶体的烟膏用两只干子挑着拉长,再弯回来使它复为一体,如此再烧再拉,反复三、五次,又在左手食指肚上摁了几摁,算是烧到火候,这才把它坐在烟斗的细孔上。这些动作:拉长就是“烧连营”,折在一起叫做“叠宝塔”,坐在烟斗上便是“朝天一柱香”,抽到最后,剩下一点尾底时用钎尖儿往烟斗的小孔里扎进去,这便是所说的“探海取珠”了。
单老爷子平日里对方家夫妇就稍怀几分尊重。因为两人的职业虽说都属下九流,但都技艺精当,因而颇走运,钱也挣的不少,在外面人性又都很好,所以,今天请他来烧烟就十分爽快的来了,烟也烧的很用心。现在烟已上了灶头,便把那黑里带黄的烟袋嘴子送到方梦天的嘴上,让他抽。方梦天两宿用“神仙药”已是入门,含了烟嘴就像婴儿吸奶一般急不可耐的深吸一口,并用力咽下肚里。他在吸着,单老爷子两手操着烟钎也在紧张的操作着,一面拨弄着烟膏、一面调整着烟和火的距离,使那烟膏既能发挥出一定的气体又不致过于焦糊;过于焦糊吸进嘴里便味道苦辣;而火候适当了气味便是芳香的。
方梦天一口烟下肚,顿觉筋骨舒展;两三口下去后便觉得连每一根毫毛都舒服得没法儿说了,自然也就百病全消,并且还神清气爽,身子也就飘飘的架了云。他心境一开有了闲情,便边抽边细心去观看单老爷子的烧烟操作…因为他这会烟吸的特别清醒,而那几个姨太的烧烟和这老爷子相比可差的太远了!他心想:无怪乎人说“行行出状元”。他在唱戏这一行上是经过勤学苦练才达到出人头地这一步的,这单老爷子的烧烟功夫大约也是颇用了一番心思才有如此精湛的手法吧。他烟已足,便把剩在烟斗上的半个泡儿让单老爷子抽了。单老爷子等嘴里的余烟吞净,半闭着眼、懒洋洋的说道:“常抽烟的对这最后两口烟特别看重,因为先头的烟气都是透过烟蒂进到烟袋里的,烟油就有不少粘在烟蒂上,所以它劲头儿就格外足,抽了也就特别的解谗、过瘾。”方梦天“哼,哼”应着,已闭了眼似将要睡的样子。单老爷子见状,便起身收过烟具要走,肖柏龄道谢着,又帮他拿着那盒子送了回去。
方梦天此后又连连犯“病”,每“犯病”,只要烟到,“病”就立刻解除。从此就和这鸦片烟结下了不解之缘。
你道他为何抽这么两天烟就成瘾了呢?这是因为:
方梦天之被“二、三、四”三个姨太逼迫强欢,以鸦片烟催精壮神,是属于一种拆下门窗当柴烧的掠取,使他身骨淘碌,髓质衰败、大伤元气,留下了不可救药的内伤。病患既成,当然痛苦难熬;而原本以鸦片烟强力催化产生的精力,被强力搜括以至枯竭,体力的精血亏欠就只好再时时以鸦片的“神力”来支撑填补,这就是“哪里丢了哪里找”吧!另外还须用它来麻痹神经使人不能感觉出病患的痛苦。以此他就这么很快作成了烟瘾,並且透骨彻膸,根深蒂固。一个人正直、刚强、好端端的中国人就这样堕落成个大烟鬼。

十一夫唱妇随两沉陷(3)(4)


方梦天一连多日按时按次请单老爷子来给烧烟,稍有迟悮便要摔滚叫闹,他现在是一点也离不得这东西了。肖柏龄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叫苦,只是一声也不敢拦挡。他自称是患病,她怎好眼看着让他干挺着受罪呢?
请人来家里烧烟甚是不方便,后来干脆就出外到烟馆去抽;再后来置办了烟具在家里抽。这时候烟瘾过足了还可以勉强唱戏。
自从染上烟瘾之后,他有许多地方像换了个人似的;做什么事(除吸鸦片)都显得痞痞沓沓、懒懒散散,而且还常常在家在外说谎话。一年之后,嗓子出了毛病,腿脚也不便利,戏也不能唱了。
肖柏龄对这些毫无办法,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泪:她心疼他身体日渐衰弱,她心疼他人格的堕落;而外面的同行和亲友、邻里则对他报以冷淡和蔑视。他自己虽也清楚这一切,但全不在乎,他的脸皮逐天的厚起来。
蔑视和痛心,这两者同是人的情感,如果可以用秤去衡量,那么两者的份量是大不一样的;蔑视是属于袖手派,可以隔岸观火;痛心呢,情出关切,则要直接插刀了。肖柏龄起先见他在病中,虽不情愿他吸鸦片也还心存体恤,不忍看着他干受罪,便默视着,只想待他病好之后再给以劝止。谁知他上船容易下船难,病好之后烟瘾更深,任她百般劝阻,千方哀求,他只是涎着脸应付,哼哈答应,行动上却丝毫没有改悔的意思。她若劝的紧或动了火气,他的火儿反而比她的还要高。这么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她的气也惹不起了,也就自消自灭的泄了气,还慢慢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不觉得是一回事了,只是不理他也就算是她的抗议。
中国人的伦理道德讲究夫唱妇随。现在他抽烟她抗议,他就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堵的慌,不拿掉它实在不痛快。休了她,害了她自然都不能,怎么办?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拉上她也来抽烟;到那时不但她不能再抗议,反而两个人志同道合、亲密无间的对躺在烟灯两侧一面抽烟一面谈心,这不也是一种情趣!他打定这个主意之后,就时时在留心找机会。
凡事只要有了心,机会总是有的;何况家庭中夫妻之间,要安下心来琢磨,那不是礳道找驴蹄儿!这几天肖柏龄有点儿伤风着凉,闹得他鼻塞声重嗓子哑。一个说唱艺人,塞鼻子、哑嗓子,说起书来像癞蛤蟆叫唤似的,那像什么话!又兼这书场人手少,正在靠她挑大梁,书说不好,听客不高兴,打不下钱,书场老板着急,她自己更加着急。而越是着急嗓子是愈发的说不出话来。用些草药丸散也一时不见效。急得她干抹抹没办法。这天下午又该是去书场的时候了,肖柏龄午饭也没吃,爬起身试着下了炕,准备梳洗梳洗挺着去书场,但刚走两步便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东西直打转,便忙回身两手扶炕边才没栽倒。方梦天正躺着抽烟,见状撂下烟管上前来扶住,一面假意说:“你病着就别去了,等好一好再去吧。”
肖柏龄愁苦不堪的说道:“你难道还糊涂;我这样儿三两天能好得了吗?我要三两天不去上场,人家就得另邀人来;邀来人,等到我能去的时候就再打发人家吗?谁愿意来当这揩腚棍子!肯来补缺的除非那些打野场、串大门的,那样的角色能顶起大场子?”
方梦天不但不为难,还故意激她:“那么他们邀来人三两天不走,正好你可以多在家歇几天,大好一好再去啦。”
“多歇几天?咱们还吃饭不?你还抽烟不?房租还交不?你还当是头二年咱俩个人挣钱的时候,那时候你不抽烟,又两个人挣,去了现时花费,还在钱庄存点儿。从你抽上烟,一年的工夫你就背着我把存积的几十两银子都败坏尽了。这一年来,你又不挣,又没了贴补,你的烟到是抽的怪有出息的,渐渐加码儿;这一反一正的两笔帐你算不开?还叫我多歇几天,你可是在说胡话吧!”
“我怎不知道!我是看你病的这个样儿替你想啊!唉!有啦,这么办你看好不?这现成的烟、烟具,你来上一口试试,包你今晚儿说一场好书。来,试试。”
“你饶过我吧!有你一个就要人命啦,要我再跟你一样,对对双双的抽,用不了二年咱们就得像那些打街头,爬阴沟的大烟屎一样啦!”
“咳,你呀你呀!我这是帮你解难,又不是让你这么抽下去!信不信由你,谁也没强摁你。再说,要是别人我还舍不得这泡子呢!”
肖柏龄不再理他,她也没有这个精神再多说话了。由于方才多说了几句话,这会儿便觉头昏,直想闭上眼躺倒才好。但心里还是放不下书场的事,急得一会儿拍拍额角一会儿捶捶大腿,看看天色,眼见的就快到该她上场的时候了。想着跟人家订下的合同,就又站起身要去梳洗、穿衣服。刚一站,便觉得天旋地转,心知是实在挺不住架儿了。坐回原处,见他正在收拾烟具,当下心一横,冲他道声:“来给我抽一口。”心想就这一回,先闯过这一关,明天绝不再来了。说着就在他对面躺下。
他赶忙重又点着烟灯,斗上还有个小烟蒂,烧了烧就让她抽上了三四口。她苦着脸爬起身嘟囔道:“什么好玩意儿呢,这么苦辣辣的能顶个屁事!”她的话音一声比一声响亮。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暗自惊奇…就这么几口苦辣烟儿,还真神气,这不,就说两句话的工夫,现在头也清爽了,鼻子也畅快了,嗓子也清亮了,好啦!看样子要就这样,今晚这场书是没说的准能说圆满啦!心里一高兴,忙就去梳洗打扮了赶往书场去。方梦天心里也暗喜,目送她出门。
肖柏龄一路走着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两腿有力、脚下生风,周身上下无处不舒服,心情也十分的畅快。不由的心中暗暗纳闷…鸦片这东西难怪迷上那么些人,而且还都是些精灵鬼怪的人。傻子就没有吸鸦片、嫖妓女、赌钱的;原来这些邪道都有个中妙趣,使得那些精明伶俐的人明知不是正路却又迷途忘返,要不然也就不称为邪道了!
肖柏龄一路想着,很快来到书场。她由侧门进到后屋,见老板正在错脚儿焦急呢,这时见她到来方才松下这口气,急忙迎上来问:“怎样?上场能行吗?”
肖柏龄含笑点头道:“你看我的样子能行不?”
老板仔细打量着她道:“看精神头儿倒是满好,就是脸色很不正。怎样?能行?见她一点头,他又说:”那很好啊。你看,场上已经座满,我真担心你来不了,给撂场。你知道,咱们这‘和乐茶园’可从来没有撂场的规矩呀!”
肖柏龄当然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也无意多说什么,便忙整整仪容撩帘往前台来。她到前台,抱弦的早已坐候在那里。她向抱弦的一点头,便走到书案后定神往场里打量,就见满场的几十条长凳都已坐满了茶客,两厢和后面的空闲处也站满了人,黑压压的满屋人头晃动;有的喝茶,有的嗑着瓜子,也有抽旱烟、水烟的。但多半是在交头接耳闲聊,说笑,一派乱哄哄的。
因告子上写着“小百灵说书;今日书段是《薛仁贵征西》。”

茶客们不知等了多久了,一见她上场,便稍稍肃静了些,把目光投到台上来,大家见这小百灵(她的艺名)年纪三十出头的样子,细高挑身材,瓜子脸,白净面皮;一双秀目,两道长眉如柳叶一般,又黑又长;鼻头、嘴口整齐得如裁似割,高低适度、薄厚相宜。一头青丝秀发高高的绾在顶心,上插两只挑坠的玉钗,头每一颤动那悬吊钗坠儿便随着悠然摆动,它和两侧那付吊坠耳环给她增添了一股灵秀飘洒的气韵。再看身上:穿着一领藕荷色小花丝绸长袍,留着大开襟;显得她腰细臀宽、胸高肩平。这付仪容神态,让人只觉得她明丽清新。知道底细的只有暗暗赞叹:她这个将及四十的人,真真面少!
在她身后靠墙坐着那个抱弦儿伴奏的是个瘦老头儿,五十多岁,精神十足。他怀抱蟒皮三弦儿;此时正在理轴调弦;肖柏龄静静气,听得弦子调好,看看面前案上的檀板、扁鼓、鼓鞭和一只喝茶润喉的粗瓷碗,然后左手拿起檀板,右手操起鼓鞭,略敲两响鼓,轻嗑数声板,便轻启朱唇,似白略唱的念一段开场词:
诸位稳坐莫声高,品茶、听书乐陶陶;说书欠佳请原谅,人熟义重处世宝,逸性养心康乐道。
(唱):三弦轻弹鼓板敲,且听我唱段鼓词来把舌绕:禹王爷治水定九州,九州外关东山千朵莲花峰,名山大刹住了(鼻音)龙龙钟钟一位老僧(哼…)这老僧(哼…)收下弟子整整八名(哼…);八个弟子(呦)各有一名:大徒弟名字就叫崩轱辘巴,二徒弟名字叫做巴轱辘崩,三徒弟名字叫做三点儿,四徒弟名字就叫点儿三声,五徒弟就叫随风倒,六徒弟叫做倒随风,七徒弟叫做青头儿愣,八徒弟就叫愣头儿青;这八个弟子各有一能:崩轱辘巴会打鼓,巴轱辘崩会撞钟……
巴轱辘崩打不了崩轱辘巴的鼓,崩轱辘巴撞不了巴轱辘崩的钟,点儿三声吹不了声三点儿的管儿……这老僧一见冲冲怒,拳起法杖动无名。眼巴巴啊…八个弟子要挨打啊呀,弟子们献上一座宝塔玲珑。这老僧朦胧老眼仔细看哪:玲珑塔呀,塔玲珑,玲珑宝塔地一层;一张高桌四条腿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木(啦)鱼子一盏灯,一个金钟整四两,被风一刮(呀),唔儿啦嗡棱响唔儿嗡——。玲珑塔呀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三层……
这段绕口令唱得声甜韵饱,余音绵绵;虽无实质内容,却是显示了肖柏龄的音声、口齿独特优长,不同寻常。因而场上茶客们只顾贪恋的倾耳静听了,直到最末的渺渺余音完全消失时,人们耳鼓上仿佛还有未尽的音波在震动着,都听出了神,一时间就忘了叫“好”儿了;呆楞一时之后,人们像从梦里醒来似的,不知谁突然当先大喊一声“好”!于是场上立时像滚过个陈雷一般响了个大“好”!。接着便是嗡嗡嚷嚷的互相议论:“啧啧,你说人家那嗓子是怎么长的嘞!”一个半老不少的,先生模样的袍褂人物向挨肩坐着的胖商人说道“你细品没有?她这声腔儿就像城南柳树林里那黄鹂鸟儿啼叫似的,又甜又脆、不粗钝也不过分尖细刺耳;她这声调儿,让人听着不知怎么就身不由己的随着飘摇起来,就像刚才唱的那‘唔儿嗡棱响…唔儿嗡’这句吧,只这‘唔儿嗡…和嗡’两个拖腔,我细细一吧嗒,她就高高低低翻了五六个跟头又打着旋儿绕了六旋儿,当时我就觉得身子跟着这唱音儿摇晃了五六摇,心也随着那高低音儿上下翻腾了好几个过儿。你说怪不怪了?”
“你怎么说来的,我也觉出来是这么样!要不怎么说‘声情动人’呢!咱们生意人的一条生意经就讲待客要和颜悦色,说话讲个声调呢!”
“是喽是喽!说话也得讲究声调;可是唱唱儿,声腔声调以外还要讲个韵味。”袍褂先生道“像方才这段唱儿里的‘嗡’字,那韵味你说美不美?她那鼻音‘嗡’,真就和玩抖‘嗡子’的抖出的音儿一样。抖‘嗡子’有紧抖慢抖的高、低、中三等音儿,可人家唱的‘嗡’音儿比抖的‘嗡’音儿又美的没法比了,那可真叫‘流连婉转、疾折如余’;要说‘进则,穿花拂柳;退则,蛇蜕蚕脱;绕梁环宇,檀橡颤动也’不为过吧!“
“对、对,还是您老兄喝墨水的人说得上来;我们是只觉着好听得不能在好了,至于这些文句可就弄不出了。”
“您老板过于抬举……”

十一夫唱妇随两沉陷(5)


他们正在这么交谈中,便又听得鼓板敲动,丝弦奏鸣,台上开正书了。这二位是书场的熟客,听的是成本大套的书。肖柏龄方才唱的一段绕口令是每场书的开场小帽;为了等候老主道到齐开正书之前,压场,填空儿,也是自个儿溜溜舌头,拉拉嗓子的。
她这一程的大套书是《薛仁贵征西》,故事讲的是:唐太宗朝,西凉番国背叛犯境,朝廷派大将薛仁贵领兵征讨。大军来到汜江关,守关番将樊总兵派先锋官丑鬼杨凡领兵出关来迎敌。唐兵营中由薛仁贵儿子薛丁山出营来战……
今天的书该说到“三贬寒江”这一段。这段讲:薛丁山斗杨凡不过,辛遇樊总兵的女儿樊梨花在未婚夫杨凡阵中压阵,见丁山人品出众,而未婚夫杨凡奇丑无比,只因父亲许婚,她自己心中万分不愿。今一见薛丁山,便心中爱上了他。于是,从背后下手杀死杨凡,率兵投降唐朝,并献关给唐兵,而她父亲却因失城自杀身亡。她帮助了薛丁山,以此邀取丁山的婚爱;丁山也十分爱慕梨花的武艺和美貌。薛仁贵因梨花助其取胜得关之功便也允了这桩婚事并就地为他们完了婚。不料想,丑鬼杨凡被杀后冤魂不散,在丁山与梨花新婚之夜,丁山一脚迈入洞房时,杨凡的阴魂化作个白面郎君从梨花的绣帐中出来,并作出整衣系带的样子,一晃身影,从后门遁去。丁山见了,心疑梨花不贞,当即愤然离去;梨花并不晓得这桩事,而对丁山的指责虽矢口否认,但他一口咬定,她也百口难辩。丁山自然不肯善罢,便写下休书给梨花。梨花辩白不得,万分冤屈,但也没法可想。回娘家,父亲又因她而死,母亲也殉夫而亡…没家可归,无奈便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邑…寒江暂时存身,以期有朝一日丁山能回心转意,和他重归于好。这期间梨花也向公公诉说,仁贵虽责怪儿子,但终不能使他扭转。仁贵两次三番命人接回梨花,都被丁山逼回去。肖柏龄今天开书就唱到樊梨花姑娘贬居寒江凄惶苦闷中自哀自叹的一段情节:
“……梨花我哪世的冤孽哪世的差,竟许了个丑鬼杨凡那活罗刹!天作合就该当郎才女貌,似这等参差错儿谁忍的下!那日儿两军阵上遇薛郎儿,奴有情他有义方才宜室宜家。好因缘就该当花好月圆人长久,却怎么落得‘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才叫沧海无风三尺浪,黄河不搅九曲浑;人世间处处多磨难,女儿家的磨难又层层添。我与你人居两地各一边,也不知哪里的仇(来)哪来的怨;花烛夜良宵时风波骤起,鸳鸯侣未和谐反目成仇。有道是痴心的女子负心的汉,磨杀奴百转柔肠寸寸断。实指望云开雾散(他)回转意马,又谁知(他)三召三贬苦逼奴家。到如今(我)家无家来国无国,天地宽世面大奴家哪里为家?恩师圣母今何在,养儿的双亲又在哪?天无心地无眼谁怜谁爱?豺狼子小薛蛮忒也狠毒。奴有心赴黄泉伏剑刎颈,哎呀呀,罢啊!又口儿恨心儿恋,狠毒的小冤家薛郎宝贝儿,奴的他……(白)……
这段唱儿表的是樊梨花连遭丈夫薛丁山的贬斥,避居寒江的凄苦哀怨之情;其境其情本已催人泪下,再经肖柏龄这么子规夜啼、杜鹃泣血般的演唱;她那口齿、音韵又是那么甜畅淋漓,再加心境不佳,这一对景,可就把那满座听客给唱得动了情,一个个唏嘘叹气,揉眼睛搓鼻子,少有不动容的。
待一段说罢,伙计下场敛钱时,人们都格外大方的撒下钱来,一面嗡嗡议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向他左右的邻座们赞叹道“这才叫‘一唱三叹,回肠荡气’呢!”
“就是的。”邻座中一个说:“常时人们就说:她的书说的拔尖了,可今儿个,我觉着比以往哪天都好!”“真是越说越有出息了!”
肖柏龄自己也觉得今天的书说得有些神,浑身上下,耳鼻口眼处处得心应手。她就这么前后几段说了一个时辰多些才退下台来,此时才又感觉到身上有些疲乏酸痛,离开书场,在回家的路上,一面走,只觉得她两条腿一步比一步沉。人的情绪是最奇特的,喜怒哀乐不单单是情随事迁,且还易于钻牛角。愉悦时往往是喜上加乐,郁闷中常常是烦里添忧。肖柏龄此时就由于周身不适而心情懊丧,由此就使她满怀愁肠;在诸多不快中,最令她烦恼的是莫过于她丈夫的大烟瘾了!他自从染上烟瘾,戏不能唱人品大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甚至是破罐子破摔,还可以称得上是一派无赖气。为了不使她妨碍他的抽烟,他这一程在处心积虑的变着法子来拉她一同抽烟,这一点她心里十分清楚的。她早已暗下决心:你就是说得天神下界,地狱门开,我也不能上这个钩!可是,今天却就偏偏上了这个钩,真是打嘴现世!哎!怪自己没有骨头吗?在那种情形下…身动不得,书场又非去不可,死逼无奈,有什么法子呢!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凉:照现在看,身上这痛苦难熬要是马上抽口烟是最好了,这是不就要上瘾呢?她由午间那几口烟体验到它的“神”力了。但他此时还是横了心,至死不再去沾染它了。
她就这样,怀着矛盾的心情,忍着病痛的折磨,一步一挨的回到家。进门来菲菲上前扶住她,上床躺倒,晚饭也没吃,就直直折腾了一宿。虽有菲菲给抓药吃下去也毫无消息。菲菲又去问药先生:这药怎不见效?人家说:“咱卖的是山上采来的草药,不是天上求来的仙药,它得慢慢来。你作饭还得让它个工夫熟呢!”方梦天夜里抽烟时,又让她抽,被她拒绝了,就这么挺了一夜。

十二瘾君生女易鸦片(1)(2)

十二月值隆冬天以酒御寒寒更寒
虎毒犹不肯食子瘾君生女易鸦片

这二三年来,她一面忧心丈夫的烟瘾,又因他不挣钱而又大量耗费钱抽烟,家里的衣食便十分掉了架。她家从前本来钱头儿宽裕,今日忽而拮据,便觉得困难异常;这使她的身心遭到极大的伤害,因此使她原本很好的身体,弄得三日两头闹些小病灾,并且还顶点小病只要染上就轻易不除灾。这次的伤风感冒还挺严重,这就更有些缠手。
一头午也挺过去了,眼看过了午,又该是往书场去的时候了,她的周身高烧还一直不退,鼻塞声重,嗓子说不出话的症状还有增无减,怎么能说书呢!而不去书场又有家里外面的百种逼迫。怎么办,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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