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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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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日双方军事冲突中,我们大清政府保持中立。凡我官民人等都不得介入;否则,酿成不良后果者,咎由自负,有损国家者,论律处置……”
俄国人正在输红眼的时候,自然不买这个帐,先是说他们用的人力、车马都是有偿的,甚至还给高价。洲、县官员们拿不准这雇用(拉洋脚)算不算“介入,”就说:“你们自已雇就是了,我们不去阻挡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因为是外国人,又在打着败仗要逃跑,虽是拿钱雇,愿意干的人也不多。俄国驻辽东半岛的满洲军团第二军军长比尔德格急了眼!从作战部队抽出一小股兵力,令扎鲁巴科夫连长率领荷枪实弹包围了洲、县衙门,限期要人要车,倘不如期办到,先杀官,后屠城。官员们都怕败兵狗急跳墙,赶忙答应办理。就这样,派下人深入四乡八寨的摊派人丁、车辆。
这庙西村和庙东村二屯也是“王土”,也出了几十人几辆车。可是,当时因为期限急迫,慌忙之中也没计议怎么个负担法,胡乱凑够数就打发走了。有谁知“去时容易还时难”这些人丁车辆去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先是在俄国士兵的刺刀下威逼着,到后来又落到日本人的枪口下押解着,在枪弹横飞、炮火散射的战场上和全副武装的虎狼们一道滚爬,死伤之事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这东西二屯共死亡五个人,伤了七八个。其中一个被刺刀逼着赶车飞跑中被(铁)车轮子轧掉两支脚,一个肚子被穿了个洞,流出肠子来,半死半活的拉回来。车马当然也损失不少,不过和死人比较,它就暂不在话下了。
这消息开初是由两个首先逃回来的人传来的,死伤者的家人一听到这凶信立刻炸了锅;先是哭爹、嚎儿、叫亲夫,鬼哭狼嚎的乱成一窝蜂,然后便冲到当初拉去他们亲人的会首们家里去讨命。会首虽办官差却不是官,因而也就没有官威,人们敢于撕他的衣领,拽他们的袍袖,抓他的脸皮撒着泼的闹,他们却只能百般哀求,万般劝解,说是:“当初县上来要人只说要人要车拉洋脚,(俄国修筑南满铁路时也要过民夫、车辆,那是因为工程用,所以给工资。中国人把这种民工叫做拉洋脚)俺们也不知道是给洋鬼子拉炮蛋(乡下人当时还分不清蛋和弹的区别)。眼下事儿已经出了,我们一定办的好,一定对得住乡亲、对得住死去的和伤殘的哥哥兄弟们。”
人们痛定之后一思量,确实也没别的法子好想,再听会首们这一劝解,也就慢慢松了劲儿,只不过千叮咛万嘱告:倘若不能使他们满意,会首们就不能有安宁的日子过。
这头一阵挡过去了,还有受伤的得给医治;殘废的得安抚赡養,损失了的车马得给赔偿,人工要合理负担。
大概全世界所有国家的法律条文中都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类规定吧!可是,那是国法,不是世界法,当时有国际法但是它得依靠国家自身的实力做保证才得兑现的,没有国力,你这个国家要求另一个国家抵偿他所杀害的人命,那就不完全讲的通。不完全者是说有讲通的也有讲不通的。就说在此之前的半个多世纪的这段年月里吧,中国人伤害了即使是闯进来的外国人(不论什么理由)人家要求抵偿,那就百叫百灵,万无一空。而外国人也是闯进你的家里来杀人了中国人,差不多每次都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中国人真是太众多了。
那就要当另一码子事论了。就说眼下会首们面前摆着的这些人命案吧,其凶手都是货真价实的外国人,可是,会首们虽然有从他们的治下抽人抽车的本领,却没能耐去向沙皇或天皇去告御状,要求抵偿人命。其实呢,这种念头他们压根就没有萌生过。这里不过笔下谈笑而已吧。会首们,自然也不能为此引咎自杀,以谢乡里。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钱”来補偿。
人们都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可“钱”也并不比生命的价值差,不是也有“人为财死”这句俗语吗?只要给了钱,死者的父、母、妻、子一辈子有了衣食,悽怆之情也就淡薄了一多半。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呢?伤者要医治,自然还是钱。人工、车马不消说,都是钱。钱的价值所以能够等于生命,在这里可见一证了。
既然一“钱”能够解千愁,那么钱从何来呢?沙皇和天皇都不负杀人偿命的责任,当然也就无所谓出钱了。归根结底一条路——中国人出。这真是被人折断了手腕往自已袖子里藏——自已出钱来偿自已的命。
在陈尔全所设的这个席面上,会首们争论得渣沫横飞的人丁和地亩之间的关系问题,就是为的这个事。
庙西村算来总共不满六十户人家,庙东屯也不差上下。这二屯,百十户,要负担这样一场灾难性事件的后果,那可是太沉重了!倘是日常的迎官送匪或战败赔偿等小破费本也难不倒能事的会首们;在这些事顶上,他们三三两两的到一起磋商几句,拍板定案:“就这么办!”乡民们屁也不敢放一个便伏首听命了。这一回要钱的数目之大,使他们自已也有些胆寒,因为它会打破一些人家的饭碗,这就使他们大费心机了。当然,这个灾难是降落在整个辽东半岛上,(后来才是东三省)所以所有会首都得来处理这种事儿;在处理这个事情上那就得大家都要做的差不多,尤其是邻近村屯大体一致,才能避免格外生口舌。庙西村和庙东屯相邻最近,就更要做的一致,又因为在他们来说这件事体忒重大,连日来两屯会首多次商讨终久没个头绪,所以在今天的酒饭桌上,又在念念不忘的激烈的争论着它。
被溅污衣襟的胖子见他们的争吵一声比一声高,深恐再喷溅出什么来,便停下胃口劝阻道:“你们二位这样白争吵,到多会儿是个了结!依我说,咱们散席之后,趁着人齐,就把和这件事有干系的人都留下,大伙儿好好核计一下,做一定了,就完了。要不,就这么吵吵嚷嚷的还能有个头啦!”
“对、对。胖三哥说的是,就这么办。”公鸭嗓和尖嗓门一齐称“是”。另一桌上也有几个人赞成这个主张。
于是人们又“吃呀吃,喝呀喝!”暂时放下争论的话题。
陈尔全给这一桌的每个人斟了酒,面向全屋人寒喧道:“兄弟来到贵地日子浅,年纪又轻,风俗人情不通达,本应在庙上挑水、砍柴、打扫院子,干点粗活儿,谁知师付偏偏让我接手办这些乱事。兄弟再三推说:“不成,”师付就是不答应,后来竟还动了气。‘唉’真是没法子。”说到这儿,脸上做出十分苦脑的样子,好像嘴里含了苦黄莲。接下去说:“没法子可想,就请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叔叔、哥哥,遇事多指教,多关照吧,今天把各位请来,也就是表表这种心意。酒薄、菜淡很不像样子,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多多原谅吧。”又说:“各位来了,就是赏脸了,那就不要嫌弃,吃好喝好。”
座上人,有的继续吃喝、有的停下来听着、也有交头接耳谈着什么的。当陈尔全讲完之后,尖嗓门便接口说:“我说陈当家的,看你年纪轻轻儿的,还真不短过场啊!哈哈哈!行、行,心又细,嘴又巧,能文识字,有出息,嗯;有出息。”
“有智不在年高吗。就看陈当家的和俺们见过几回面和办过的事,就连今儿个都算上,就比老当家的强。咱不怕何老道知道了生气,他是个死犟眼子,跟他不好办事。”
“很好,很好,”胖三哥说:“大伙都觉得你不错,那就不能错。往后儿大事小情的都好说。都自己家人么!你们说对不对?”
“对,都是自己人。胖三哥除非不开口,开口总是说到点子上。”好几个人这么说。
陈尔全又来到另一屋的一个桌边。这一桌坐的有教私塾的王先生和开药铺带行医的张先生等几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了。陈尔全也一一斟了酒,让了菜。因为这几位都是老头子,有心轻慢又不敢轻慢;有心者,欺他们年老昏愦;不敢者,因他们阅历较深。他有这种心机,不觉眼珠转了几个回合,然后又照前的让酒让菜;照前的(改了一点称谓)寒暄了一番,最后请老先生多多教诲。
当陈尔全离开,到另一桌去时,王老先生悄悄对张先生说:“你看出来没有,这个小子怎么长了一双贼眼睛!未曾张口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可见心术不端”
怎么没看出来。人们常说“偷牛的眼睛”还不是因为要偷人家东西的时候,须紧打坏主意,偷的巧妙,不犯事。我看这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和你说话之前,先动了心机,这人就难对付了。
“恩!恩!不错不错。”王先生点头说:“有这样人到乡里来,一定不是个福星。”
其实,这些老头子被请到席,从东道主这面讲,也不过是做为配料,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山乡小社会的一个方面。不敬重文人向来名声不好。把这两个老头子请来,以表示敬老尊贤。为这张好招牌,多摆出两付筷头子也是划算的事儿。
席散之后,一些参与会事的人都留下商议出钱的事。陈尔全虽不办理会事,但因为他是今日一席的东道主,同时又得到几个重要人物的赏识,所以也被特邀参加议事。在他本人自然是愿意的。因为他所掌管的寺庙地产在这东西两屯来说数量是不算小的。在商议出钱中,按人丁还是按地亩自然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风”当然是从嘴来,人在自然嘴在。能参加这个会议,在他岂不是求之不得的事。
二狼撕斗牛羊野(3)
三
会议开始了,人们各个酒足饭饱,气力都十分充足,争吵也就更加激烈。持按地亩出钱的为一派、持按人丁出钱的为另一派,两派争执各不相让。当然,在争执中也不免互相指责,地亩派指责对方“为富不仁”。人丁派就说对方想在这件事上“吃大户”。
陈尔全从心理上讲是属于人丁派,因为他所掌握的庙院事权中不单是地产较多,而且历来老例,僧、道、尼这些出家人,不管是官府还是洋人都不向他们征派人力的。所以村会在这次出钱的事情上也得照例办理。这一点他是明白的。灵官庙中青壮年算上陈尔全共是六名,可是按例,庙上都没有人丁负担,做为掌管庙事的他怎么能不站在人丁派这边呢?而人丁派的其他人,土地虽然较多,可是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口,青壮年男人也就都有。要是按人丁出钱,他们才只占土地方面的便宜,人丁负担还是要和其它人同样的出。
会议开了好一阵子了。两派争执十分激烈,始终没有结果。从各个人的言语中表露了各自的心腹事。陈尔全只是坐在一边静听,从这里他看出这些人的浅陋。他又从所有的言谈中综合分析,猜摸出人们的心理,两屯的概况,掂量着自己应持什么态度,才能迎合每个人的心理,取得各方面的欢心。再三计算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待见机说话了。
这时尖嗓门在炕沿上把铜烟锅敲的叭叭山响,同时狠狠吐口唾沫说:“人都得有个心,咱们凭心办事,不能把心搁在胳肢窝里办事。你说照人出钱,他没有地、不打粮,钱从哪来?”
公鸭嗓反驳说:“人可以做工、扛大活挣钱那。地是死的,他能挣钱吗?”
“它能长庄稼、打粮啊!有粮不就是钱吗!尖嗓门说。”
坐在公鸭嗓后面的一个酒糟鼻子立刻反问“地能自个长出粮食吗?它不是得要人去种吗?”
“地是得由人去种;可是要是没有地,他种什么?再说人还得吃饭、得养家糊口哇!”
胖三哥把烟袋抽得咕兹、咕兹响,这时看着人们争辩越来越钻牛角尖,就从嘴里撤出烟袋咀子,截住话说:“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想个活路道儿过去这一关为根本,说别的都是瞎抬杠,屁事也不顶。你们说是不是?”他看大伙儿都不言语,就又说:“我看那,咱们都是当事者迷呀,这个事从开头起就把咱们给闹的糊涂了,弄到如今也闹不清怎么个办法好……”
“你说了半天,不还是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吗?”酒糟鼻子讪笑说。
“你等我把话说完那!”胖三哥生气的继续说:“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看那,陈当家的是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事儿的人,又不插手会事,算是个旁观者吧;咱们大伙吵吵这么一大阵子了,怎么个事儿他也听明白了吧?让他说个主意咱们听听,你们看怎么样?”
“我就说呀,胖三哥除非不开口,开口总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又是好几个人这么说。
“怎么样,陈当家的日后要在一个圈子里转,咱们都是一家人啦,别光出耳朵听不开口哇,啊!哈哈。这回点将点到你头上了,就别看俺们的热闹啦。”胖子受到称赞,兴头头的说。
陈尔全觉得到时候了,可又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这是村会上的事,我是庙上的人,留下我听听就是大家抬举了,怎么好乱插嘴呀!
胖三哥急了,大声说:“这你就不对了!咱们说的明白,让你帮着出出主意,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做主张。你说说看,大伙中意更好,不中意就作罢,这有什么好不好插嘴的。就是有什么大不对的,谁也不能把谁定什么罪。会议吗,不就是大家伙儿商议吗!你们说对不对?”说到这他扫视着众人,察看着大家的神情。
“对!对!胖三哥说的是这么个理!不少人这么吵嚷着。
陈尔全见火候已到,便做出忸怩羞怯的样子说:“不是怕得罪。实在是兄弟年轻,见识不到事理,不好乱参言,多误工夫。大家既然这么抬举,好歹的我就说两句,不对了,只当耳旁风,就算了。”于是就清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说:“屯子里的人、地、民情,我初来乍到不知多少,要是就事论事,刚才听大家说了不少,我就按听到的这些情形儿说说:‘这场事情给屯子里带来的钱、粮负担太大了。照我看,单是按地亩抽钱还是单按人丁抽钱都不相宜;最好是两下均抬着点儿才好。比方说对半摊或是四六分、还是三七开,这都可以再商量,不这样,单按地亩或单按人丁都像不公平似的。’”说到这里,他见人们都默默的听着,像是很用心的样子,就接着说:“方才大伙说了粮就是钱。在咱们乡里,这是一句实在话。大伙儿又说‘粮是地出的,地是人种的;细细一分辨,单有地不成,单有人也不成。说到归总:粮是地和人一块儿打出来的,所以人也是粮,地也是粮。也有不种地活着的人,也有不长粮的地,这在咱们这屯子里都是例外的事儿。比方说地有做宅基、坟场用的;人也有做买卖、耍手艺的,例外就不能细究了。我这么说,大伙看看对不对?不对我也不用往下说啦,就不多耽误大伙的工夫了。”他所以说出这个主张是因为他看出这样两派因为都不得罪,而且除此再无它法,且又能显示他的才干。而其它人也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牵于各自的私念。陈尔全如陌路之人,无可无不可的,所以他的调门唱得字清韵圆,这就是他的乖觉处。
他的话停下时,人们好像还没听完,又沉默一小会儿,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就乱哄哄的议论开了。有的说这话说的在理;有的说这么办公道,最后大伙儿异口同声说:“就照这么办了。”
当然,少不了又七嘴八舌的夸奖了“陈当家的行,别看年纪轻,说出话来你就得服气,除非这样,谁还能拿出妙法来!”
人们散出来的时候,天已近二更了。两村会首诸人都各自回村里去了。冬日天,昼短夜长,此时村里人们都已入了梦乡。
二狼撕斗牛羊野(4)
四
陈尔全走在回庙的路上,当时夜深人静,月照东天,寒星闪烁;这里又已远离村庄,前后无人,他一路走着,一面暗自思忖:今日一席,二十几吊钱,买了二十几张嘴,直得!越想心里越得意,一时高兴,又乘酒兴竟然哼起小曲来:“一(呀)一更里,情人儿妮,不由的心儿急,推开门两扇,扑在郎怀里,小妹妹(儿)想呀想死你。二更里,月儿过了墙,不由的心儿慌,站在牵Щㄇ埃邢福ㄓ矗┒讼辏哙扯模ǘ┎兀孔杲迓蓿ǘ┱剩劢牵ǘ┩低低纾ǘ┠阏饣幔ǘ┗共幻Γ咳铩!背露纳ぷ硬幌福一刮逡舨蝗圆⒉蛔晕倚郎汀K猿∏埔夂偷靡庵猓饕氖且蛭歉鋈此甑牡ド砗骸W鰫鲆凼保腔ń至锢锏某た停淮踊ń至锏秸饧拍碓海馕抟煊谝豢楹炝伊业奶炕鹨幌伦勇浣呃铮┑眉蛑币蚜恕U馐保ゾ吧椋幌氲矫媲鞍俨街诘哪歉隼浔晃眩坏貌辉谡夂穆ひ估锎蚰ゼ灏荆蚨挥傻亩饲椋怀∏且恢指星樯系母樟恕
唱到“三更里……”这句时他忽然想起来离庙门已很近了,倘若被老道们听到,是有点儿不相当的,于是如同旋转着的唱片,中途机头被拿掉,声音嘎然而止了。他的感情还没发泄畅快,所以心里有点别忸,于是心境由欢愉而悽惶而懊恼了。便暗骂这倒霉的鬼运气。
不过,他可不是个笨蛋,他知道光骂鬼运气是无济于事的。他用手掌将脑门子一拍,暗自说道“妈的,老子手里有了权,什么婆娘弄不到,你就瞧着吧!那个瞎了眼的老道要给我受戒,受个屁!叫你老该死的尝尝我的手段,你才知道你做了多大的功德!”想到这儿,他暗自冷笑了两声。
自从接手管事那天起,陈尔全就把行李搬入帐房去住了,他说这样记帐算帐方便。这一晚他回庙虽然很晚又浑身的酒气味,由于独来独往又独宿,所以只要悄无响动,也就没人来管他了。
在庙内,陈尔全这一程先给老道长弄了几只老山参,他说服下这东西可以早日成仙得道。又偷偷的给每个师兄例外买了一件土布衬衫。不过没有公开分发,而是偷偷的,单独一个一个送给的。每送给一个人的时候,他都装的十分秘蜜,格外亲热,窃窃私语道:“师兄,咱们俩个不同和别人关系;我可怜你整天干重活,斋食上,我是没法照顾你;这内衣别人不好察管,就给你买了一件,也好换洗的。这可不是花公用钱,是我出外办事,有两回该打尖没打,忍着饿肚子,挤出来的份子。别几位师兄我是心想给也给不起,就给你一个人吧;你可千万别让那几位师兄知道,倘若被谁看见问你,你也别说是我给的,要不,他们不单恨我也要恨你,往后大伙都盯着咱俩,我就再也没法儿照顾你了。”这一来,五个小道士个个都暗自欢喜,以为他比别人多占了便宜,同时又觉得这陈当家的和他特殊的亲密,所以元论哪一个,都想要报答陈当家的。老道长有时问起他们有关陈尔全的什么事来,每一个都要替他多说上些好话。早早晚晚的关门闭户这些事项上也尽量给他留方便。
内外上下,都这样平安无事,老道长就更加放心去修炼功法,不问俗务了。这样,陈尔全便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没拘没管的任意而为起来。
在灵官庙东北向上一里左右有个小小的山沟,叫做庙东沟,这里的山林土地都属庙产。这庙东沟里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姓马,人都叫他马老二,租种着庙地,带看管山林,也就是灵官庙的佃户。冬末腊初,有一天陈尔全想起来还有几份地租没交上来,其中就有马老二一份,他知道马老二今年肯定交不上租子,他也不打算收这一份了。他正盘算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办!”他打了一个好主意。
这马老二,三十多岁,媳妇姓秋,叫秋叶儿,比男人小几岁,人却长的不错,性儿又颇轻佻。本是庄稼户女子,却成天涂抹得妖红鬼绿的。眉毛本来不甚好,却描画得出台戏子似的。两片嘴唇尤其惹眼,离的远处,你没看清眉眼就先见到那红嘴唇了。人们一见就知道她不是个本份人。
这夫妻俩有一子一女。一家四口儿。仗着马老二年轻力壮,不用媳妇动手就把几口养活了。不料这次日、俄大战中抽民夫,把他抽了去,并且被炮弹炸断了左腿,现躺在家里“吭哧,吭哧”的翻滚着哀哀直叫痛。初送回家时,秋叶儿当然到会首那去哭喊叫闹过。会首也给请了医生,就是庙西村的那位张先生。先生到家来一见这半截腿先就浑身发抖起来,并且冒了冷汗,因为他行医四、五十年来一向是诊脉,抓药扎针拔罐子这类勾当,外创红伤虽也见过几次,那也无非是镰刀勾了、斧头刨了破皮绽肉的罢了,可从不曾见过骨出筋裸的大腿根子。再一看马老二那头脸,那真是鬼么样他什么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张青灰脸,由于痛楚歪扭的变了形。先生若不预先知道是给马老二治病,说什么他也不敢认识这个人了。
既然当了医生,怕也不成了,好歹的治吧!
老先生稳稳神,然后吩咐秋叶儿;先到邻近去求几个年轻愣汉;然后烧上半锅温水,再找一根蜡烛,随后在炕沿下放上半筐草木灰。待这些都备办齐之后,老先生才在病人跟前的土炕上展开他带来的那个黑中透亮的油布包儿。里边是农家饭桌上通用的磁碟子两个,女人做鞋用的三角形烙铁一把;小炉匠打出的三角形剃头刀一把;年轻闲汉拔胡子、捏肉中刺用的镊子两支,另外还有一团子发黑的败棉絮。这些铺摆好之后,老先生用温水洗了手,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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