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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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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时已近午,酷烈的骄阳照射得使人睁不开眼。燕明凯略眯左眼,一为避光又兼是在心中想事,一面慢声说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得返回家去把这事报知明国大哥,看他是什么主意。他要没有二言,娶回贞善,那是最好了;倘有异议,咱们就当大力劝解,说服他才是。才说的要和金大哥商量的,是贞善这一头儿如何办法才稳妥;因为这事情让咱遇到,显得有些太奇巧,她能怎么想?再有这‘还俗’一步,玉清师太能否答应?爽快答应了自然很好,倘若不答应,又当如何?”
自重一面思忖着明凯的话,慢声说道:“这事确实得好好商议了办。这么着吧,你们就先别急着起程了。今晚的饯行酒已预备下了,这么一来就不算饯行了。酒你们照样来喝,咱们一面喝酒,就把这事细致的商议一番。然后再做道理。你们看如何?”
明凯、明杰都说:“这样最好。”
其时已将午,炙阳如火,署热逼人,几个人流着汗快步躜行在乡野小路上。又走了一会,上了大路,三人便分手,自重回城,明凯兄弟二人回店去。临分手,自重又再三叮咛晚上早些来。二人答应着去了。

二十四娃娃订亲凭义气(4)


自重和方菲本是这里的熟客,也不等指引便径自进入客房。两个小尼姑放下水桶,边整理袍服、仪容,来客房和二人重新见礼让座。贞美又给斟上茶,这才坐定叙谈起来。方菲问起玉清师太,贞善滿面愁云的说:“师付这些时候病情不大好呢!年纪高迈的人了,害了病就更心火见盛,所以就添了许多脾气;原来很和善,如今常常无故就动火气,对咱们两不值一点的事就数落、怨骂。我们两个一向诸事仰赖她,现今她这个样儿,我们不但没了依靠,倒又添上她的使气,你们说让咱们怎么好呢?”说到这儿,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自重、方菲见她这般情形,也只是唏嘘叹息。
贞美这时只斜昵着贞善。毫不动容的说:“说你傻,你还真就越来越傻了!你看俺师付病的那样,只怕这早晚就要升仙了。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好歹的也是师徒一场,她升仙,咱们就是不能跟着成仙,总也能成一对童女吧!成了童女,侍候仙人师付,再也不吃人间烟火了,不就省得成天的捣米、背柴、打水、种菜等等这些麻烦了,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哭哭啼啼的呢!”
贞善让她这么枪里夾棒的抢白一顿,气得白了眼,望着她好一阵,才悽悽哀哀的说:“师弟,你看看你这个人!有金施主和方菲在这,师付又是那样子,你还这么泼辣顽皮的跟我沤?人家说正景的,你胡歪胡扯些什么呀!”
“啍!正景的?你知道师付要不行了,说正景的你就该请金施主给代请那个小燕先生来给她瞧瞧脉,弄剂药。若是万一真不行了,也该请金施主帮忙料理后事,这才是的。像你这么只管哭眼泪、抹鼻涕,算什么正景的!”
贞善被她噎得没了言语。自重赶紧打圆场道:“这个好说,好说。我虽是官身不得自主,也一定不敢推卸师姑的托咐。”一面回身看着方菲说:“既然玉清师太病的这般沉重,咱们就过去瞧瞧吧。”
方菲点头应着,就起身要走,不料却被贞美一把按住,说:“使不得,使不得!”
自重、方菲都不解其意,直愣愣看着她。
贞美道:“菲菲一个人和我们可以,金施主万万不能去!”
自重问:“为什么?”
贞美红了脸,回说道:“你们不知道,昨天你们几个人来,师付就很不受用,你们走后,对我们俩人好一顿发脾气,硬说我们俩勾引的不干净的人。还说我们俩个心早就不稳重了,她不在了,我们两个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这么闹了一阵之后,她气大伤身,晚间就添病,这不,今儿个就一阵一阵的不省人事了。我和师兄正没主意呢。这会儿你要去她那,让她见了,还不一口气儿过去了!”
自重一听这话,自觉很是尴尬,便一屁股坐回原处。方菲瞅瞅他说:“那你就在这等会儿吧。我过去瞧瞧看是怎样了。”说罢便和贞善、贞美往老尼房里来。进门一瞧,一清僵卧在禅床上一动不动,紧闭双眼,面色青灰,光秃的额头棱角突露,草纸般干枯的薄皮紧贴在颅骨上,气息甚为微弱。几个人掀动竹簾和脚步声都没惊动她。看样子没有许多知觉了。
贞善俯身去用手试试鼻息,只觉得呼吸极缓,且是出多入少,便不由的忙抽回手来。向后退了两步,看着方菲和贞美,说:“只怕是不大好了吧!反正她也不明白了,还是让金施主来看看,当真不行,也帮助咱们长个胆儿;要不,这样子咱们可怎么办哪!”说着就又要哭了。
方菲和贞美见她这个样子,也都觉得头冒凉气,脊背发麻,腿、脚都像没了骨头了似的动不得地方儿了。最后还是方菲,一点点儿的挨到门边,低低的唤了自重来。
自重听这声气,慌忙来到,进屋仔细观察一回,才回身看着三个女人,微笑着说:“不用慌,一时也还不至于怎样。在这守着也无济于事,你们几个又都见不得阵仗,还是回到那屋去再慢慢商议吧。”
于是她们三人仗着有个男人给殿后,胆子都大了起来,便鱼贯而行,回到客房来。
贞美还一只手按着心窝说:“啊弥驼佛!可吓死我了!不知怎么,一进那屋,我就觉得师付像是归天了似的。再呀,我一个人打死我也不去了!”
方菲感叹着说:“师太一生苦修行,到了这一步的时候,真让人可怜哪!若是在俗家,有个子孙男女的,临頠了,都来守候,陪伴着就不致于这么让人觉着孤零、可怕了!”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贞善也悲戚起来,泪珠儿漱漱的洒滿衣襟。
自重见方菲又要伤感,便说道:“善师姑,我们两个今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不曾想玉清师太病成这样你的心情不好,恐怕没有心情谈别的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该把话往后放放,等老师太事了之后再说吧。但是,因为这件事还牵连着两个局外之人,这两个人又有些其它事务,不能在这儿久等,所以这会儿先让菲菲跟你少说几句要紧话,其它待以后再从容讲说,你看可行吗?”
贞善不知什么事,想急于听听,便点头说:“可以。”
自重便向方菲耳语几句,就让她俩人到右厢禅室去了。

二十五守孝不及做尼故(1)

二十五表孤孀苦守孝不及做尼故
宰相肚子虽撑船黄堂也难忘旧僚

方菲和贞善去后,这里贞美便悄声问自重:“你们今天是为我说的那事而来的吗?”自重含笑应“是”。“那么那位小先生怎样呢?”“还没向他们通天。这事还有些嗘哓在里面,究竟怎样还难说,办着看吧。”说到这,一转话题。自重便和贞美谈起准备如何安排老师太的后事的话头。自重问贞美:“你们两人对这事可商议过没有?”
“商议过。”贞美心情沉重的说“前两天见她大不像往常了,我和师兄就背地叨咕这事。”
“商议的结果怎样呢?”
“我们想,师付一生十分苦楚;师兄和我来庙里以后又都得她善心照顾。虽然这二年来不像先前了,我们也都知道这是人老性乖,咱们也不怪她。到眼下这一步了,咱们总要尽着所有的办吧。这一洼子水合这一摊泥,该买的买,该僱的僱。因为师兄我们两个办不了,所以刚才说了请你帮忙办理;你呢,又是一个人,只可操劳,许多别的只好顾人干了。这还不得些费用吗?
“那不成啊!”自重疑惑的望着她说:“像你说的那么办,事过之后,庙里弄得精光,你们俩人还怎么在这里修行下去呀?”
“咳,金施主,我前几天到你们家去说师兄的事的时候,你没在家,难道菲菲还没当你说吗?她的事当真是那样,给了燕家,难道我还一个人留在这里,像师付那样熬死庙里吗?
自重点了点头,没言语。
贞美便又说道:“你听我给你说说俺师付。这也不算罪过——她已到了这个光景了——我这就算替她诉诉苦,要不她这一肚子苦水就得装进坟墓去了。外人谁能可怜?还都说上庙出家是脱离苦海,享清福呢!”
“师付是艾山下尤李寨的人,俗家姓尤。她爹是个唸死书的秀才。她还没来到世上就让她爹做主,和本寨姓李的一个盐务官的儿子指肚订了亲。因为两家儿相好哇!
谁知李家这个小子生就是胎里坏,害着虚痨病,脸青、唇紫、皮皱。骨枯,走几步道儿就上不来气儿。照理说,李家养下这样的孩子就应该自动退亲。可是,他仗着有钱有势,说是要将就着娶过媳妇留条根后。就这么样,姑娘小子到十八九上头,李家就张罗要娶亲。俺师付爹娘有心要辞掉这门子亲事,又碍着自家是书香门弟,圣人门徒,不好说这个话,也就这么捏着鼻子依了人家。就这么着,姑娘装着一肚子委屈,含着两泡泪水嫁了过去。没想到,过门这天,李家这个痨病小子因为娶媳妇高兴,多喝了几盅酒,就有点挺不住架儿了。被送进洞房歇着,不知怎么,不到二更天,他就精赤溜光的挺了尸。他一死,也把新娘子吓个半昏,不用说,当下哭喊嘶叫,惊动得人来看看也都乍撒了手。
新娘子——俺师付——闹了个清不清白不白。发丧一完就回了娘家。一进家门就放声大哭一场,娘劝姐哄自然少不得;可是她爹不但不安尉劝解,反倒来了一股子‘刚强’,教训说:‘哭什么!喊什么!人生一世,祸、福、顺、逆,事事都是前生注定的,八个字造就不可更改!你今守寡这是你命不济!我告诉你,趁早儿想开倒还少些烦恼。想别的都白费!我尤家几辈书香继世,圣人的教谕一定不得违背。好马不备双鞍,好女不嫁二男;你花红小桥的进了李家的门,就得从一而终,活着是李家的人,死了是李家的鬼!有我这个爹在,你就得这么做人!住几天回去吧。该孝敬公婆孝敬公婆,名份大义不能错。好好做人。现今天子圣明,将来挣得朝庭旌表,赦建个节孝排坊,也给俺尤李两家争光——像俺们读书人争功名一样——也是你做人一世争得的功果。若当真做到这样,到老了,你就会觉得死而无憾,我当爹的也没白养你这个女儿了。’在这样一个爹面前她哪敢吭一声,只得规规距距去照做。
她那盐官公公抽大烟,娶小老婆。本来肚里一包草,外面却又装秀密,事事摆谱儿,要规距,讲礼法。一点不齐就吆三喝四的臭骂。对这个寡媳妇,更是存心欺压三分。婆婆呢,因为盐官儿娶小老婆而装着一肚子醋,又不敢对盐官发作,于是这腔子酸气就都泼往寡媳妇;她常常当面骂她是丧门神,扫帚星,犯八败,进门就妨死男人。她要寡媳妇早晨侍俸洗脸水,晚上洗脚水,饭后漱口水,一会儿叫捶腰,二会儿让挠背,饱了喊要茶,半夜唤点烟……这么折腾了三年,俺师付实在耐不了啦,就在一天的半夜里上了吊。偏巧这工夫婆婆唤点烟,叫了几遍没应声,也没来人,婆婆气得爬起被窝要去揭她的被子。摸着黑儿到床边,一下子撞到上吊人的脚上,仔细一摸才知道事不好,赶忙喊人来把她放下。幸好工夫短,三捶两打救过来。
“这一吊不要紧,‘贤’字没了,‘孝’也不够格,于是被打发回了娘家。
“起先她娘还有意要给她另找个人家儿,但是她爹拍桌子打板凳的不答应,说是‘不贤不孝’了还要争个‘杰烈’名。她娘是个三从四德的女人,丈夫不答应的事,她就连提也不敢提了。俺师付那时已是二十三、四岁了,觉着自已没男人,没婆家,不是姑娘又不是媳妇,既不贤、又不孝、死又没死,活又没有自己的人位;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出家这条路;尼姑不就是没婆家、没娘家、算女人没男人、算男人没女人——人世上的一种怪物吗?
“想到这,这一天便独自一人借着下河洗衣裳的空儿偷偷跑到五里外的地藏庵,哀求老尼姑收她做徒弟。老尼姑先是不肯,怕她家里不答应,她就懒着不走,经过几天,这才收下她。后来,当家里找到时,事已不能挽回了。虽是这么着,娘家婆家的人还是不断的到庙里说三道四的找麻烦,对老尼说些不中听的话。为了耳根清净,老尼姑才又把她荐引到这观音阁来。因为家里不支持她出家,她入庙里是分文不带,这一来她就只有吃苦吃累来养活自己了,所以唸经理佛之外,成天成日的打柴、捣米、担水、种菜、侍候师付之外,还要常常出外化缘;总而言之,凡是苦累脏杂的事她都得干。直到快五十岁了,老师付死了,她算‘多年大道熬成河’——做了这里的主持。
这都是她前些年,欢喜了的时候当我们讲古儿似的说给我们的。现在她要不行了,我们想她这一辈子受的这么些磨难,从心里可怜她,所以这二年她对我们两个徒弟有些不好的地方,我们也都不往心里去。她真要升仙了,就尽着庙里所有的积攒,好好安排她的后事。”自重听罢,感叹道:“这位老师太真也够苦情的了!嗐!这年月的人,真是活得受罪!”自重正在感叹间,外面方菲的声音:“这两个人在讲究什么呀,这么咳声叹气的?”话音没落已从外面走了进来。
贞美因为不知她们两个出外去说什么事便留心察看两人的神情气色。只见方菲在前面带微笑,贞善在后相跟着,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猜到她是又有了什么不称心的事儿了。此时也不便问,于是就对方菲回说:“咱们头会儿看了师付那样子,只怕她就在这早晚儿了;她若一口气过去了,咱们一点准备没有,事到临头不是干乍撒手吗!”她拿眼去打量贞善,“咱们这位大菩萨就知道哀哀戚戚抹眼泪;我不得趁着金施主在这儿把这宗事儿托付给他,请他帮忙料理;要不还找谁去?办事情得费用;衣物、棺廓、香蜡、纸马……我说师付一辈子多魔多难,升仙了,咱们就是割了家根子办这宗事才对得起她呀!为了说清她这一生的事,这不,就把话扯远了。那么,你们两个的话也说完了呗?”
“说完了。”方菲含笑答道。
“那么,没别的了,咱们是不这会就请你们二位帮着核计一下师付的事?若不,光咱们俩个,哪经验过什么事?还不是干打礳礳呀!师兄,你说是不?”
贞善仍然是那么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师弟想得周到。就让金施主受累,帮忙料理吧。”
方菲代答道:“二位别这么说了,也不是外人,就让他去办吧。二位只管放心好了。”
自重见这样,就说:“好吧。那么咱们先说说:衣物,棺廓都没有吧?我回城里先购办这些,让人送来;倘或师太的病有廻转,这些东西放着留待日后用也不妨。其它零用物什到时候现买也来得及。过午后再让明凯兄弟来给师太瞧瞧,无论怎样,还要尽到人力。”他看看贞善、贞美“你们看这么办行吗?”见二人点头,便又看着方菲说:“就这样,别的事就过两天再说(他指贞善的婚姻一事),你看怎么样?”见方菲点头赞同,便起身要走。
贞美见状,忙摆手让他们稍等一等,然后拉起贞善就往外走,一边走着一面嘀咕着什么。少倾,转来时,两人各自手托几贯铜钱,送到自重面前,说:“这是师付和我们素日化缘积攒下来的,就留着给师付这时候使费的,你就拿去用吧。”
自重为难的说:“你们日后的生计用度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你就不用费心了。”贞美不容分说的把钱撂给了自重,回手又从贞善手上拿过钱来撂给了他。
自重见她这般果绝,便也不再犹疑。他们临行又到老尼门首张望一下,见她还是那样。于是安慰贞善两人一番,便走了出来。

二十五守孝不及做尼故(2)


几人在门首辞离后,自重夫妇踏上回城的小路。走着,自重才问方菲她和贞善所谈的事如何?
方菲说:“方才,我一提起这桩事,贞善先是一惊,然后就悲喜交集的述说起来前后情由,和贞美在咱家说的一样;当初她爹被难之后,她娘就是带领她们兄妹来投奔燕家庄的;不曾想半路出差,娘和哥遇难,她侥幸活命,又落到这般地步。当时年糼,说不清事体,到年纪渐长,慢慢记起了这些,虽然时时暗自思量,只是身在庵堂,自觉无法说出口来,以此,就暗自伤感,以致抑郁成疾。方才,我一提起这话,她脸上很有几分喜色。我问她‘可有什么订亲信物?’她一口应‘有’我要她拿出来一看,是一只银制比目鱼,一寸多长,一面鳞片细密,分明,另一面平正,有阴纹字跡,是‘阴阳合契,地久天长’八个字。惴摸情形,大约男家的一面是阳纹。两下契合无隙,就是婚配无差错了吧!”
“她说这东西当初是她爹拿回家亲手给她带到脖项上的。她那时候也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只觉着好玩儿。关于燕家亲事,是在投亲途中她娘嘱咐她:到那里是婆家了,该怎样怎样行事,以及收好那个信物的用场,她才明白,记住这些的。大概是遮羞吧?她说:‘因为是爹给她带上的,她才特别用心的收藏这些年,死里生里也没失落它。’你说她有多么精心?”自重含笑点头称“是呀!”随又问:“那么你可曾当她说了燕明国这个人了吗?”
“说了哇!”
“嗐!怪不得她同你回到客房时,带着一付垂头丧气的神色!自重回过脸,嘘着眼直看住方菲的脸,叹气道。”
“你说话尽管说呗,干什么这样看人哪?”方菲两腮泛起了红晕,嗔怪道“噢!原来又到了这前后没人儿的地方啦!”
“不!菲菲。我是觉得这宗亲事不好办啦!”
“怎么不好办啦呢?”
“怎么不好办?你想想贞善这前前后后的情形;你没见那天在俺家,明凯给她瞧脉时她那个形景儿了吗?她那脸上一赤一白的,还长声深叹的‘嗐’一声,当时把头一低,挺抹不开的样子?”
“谁还没瞧出来?这也难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整天关在庙里轻易不得见个人,一时见了像明凯、明杰这么样年轻的后生,怎能不害羞呢?况且是在摸脉的节骨眼儿上?”她一面说着,一面眼角含春,情意绵绵的挨到他的臂膀上。
“你说对一些,但不完全对”自重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捻弄着说道:“大姑娘见生人害羞,这对;但是,照我看:她是因为还有另一番心思,就是她心里多少年就存在燕家这宗婚事上了,所以,那天一听说明凯他们是燕家庄的,年岁又相当,人品又出众,当年她爹给订亲时若不看孩子品貌好,怎能轻易把她许配呢?因此,她一见之下就滿以为明凯就是她的婚配人了。要知道,她是个不经世故,心地单纯的女子,故此一片天真,认定的事情就把它当了真。就这样,便感情完全倾注到明凯身上了。但是,她自觉着,一个庙里人怎么能和人论婚呢?她心里有话说不出,万般无奈,便在明凯面前稍稍做些暗示,这就是那天切脉中的一声叹息。可是,岂不知这只是她的一种臆想,明凯这一面对这些前后情由一无所知,因而毫未理会。尽管她做一点暗示,他也並无知觉,还是凛然不为所动。她事不随心,从那儿便又添了许多愁烦,故此才又添了几分病症。你说我这话对不?”
“是啊!是啊!你这一说,我前后一想,可不就是这样!贞美那回到俺家说这事的时候,虽没说出人儿来,可是话音儿也稍带出点儿味儿来;不过当时咱们没往明凯身上想就是了。”她一面说着,从自重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让他先一步,自己跟随在后头。
“可是,现在又事不从人愿,”自重摇头咋嘴的说“你想想;:一个姑娘家,婚念一动,又深深钟情于一个人,一时又出了变故,再让她移情于一个人,那该有多么伤心哪!”
方菲在后听了这话啼啼悄笑道:“咦呀!想不到,你对这些事儿还真内行,竟然体会到这么些细微心事!”
“我这是正经话,”自重回过脸来说:“人的心思,情感都不过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就说你吧,那时你爹要把你许给——啊!不,不,不说了。我是说,若是那个燕明国人品相貌胜过或是敌得上明凯,事情还好说些;要不敌,事情将能到哪一步就难说了!听明杰的话音,那个燕明国有八成就不是个怎么出众的!”
方菲心里正在啄磨着自重方才的半截话,听他这么说,便叹息道:“嗐!可不是的!要是没有明凯比着还好些;货怕货比;她心里先有了明凯这个人样子,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世上的事为什么偏偏就有这么些错按排;倘要没有先人的这个婚约,现在明凯娶了她,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呢!前些天我还偷着和娘说:要是贞善、贞美不出家,双双嫁给明凯、明杰两个,该多么合适呀!哎!可现在!”
“这你可想错了”自重稍一停脚,和妻子并肩,说道:“你还没看出来?明凯、明杰俩个人别看都年纪轻,这些时候在一起,我看得出,两人都是心地沉实,志向高远,将有大作为的人,心里都怀着一番事业。这样的人,怎么肯被一些闲丝乱缕随便纠緾住!”
“哎哟!叫你还把他们说神了呢!不纠緾住,怎么还跟着掺和这些事?”方菲娇笑着反讥一句。
“这个么你还没了解呀!其实,他们这是出于一个‘义’字。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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