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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 二月河-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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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乾隆想这位刚刚血战过的将军如此恋主思恩,不禁也眼眶湿热。王廉递来毛巾揩着看,却又忍俊不禁一笑,原来海兰察写:
小霍集占的几十个女人在城里,打下城都捉却了,样范儿都标致。葛任丘要用她们犒劳功臣,奴才说你敢,你割人毯(葛任丘)敢放坏我割你头。这是从贼战俘,不是平民。奴才叫人压(押)送北京,主子要赏人也好。葛任丘笑说送主子受用去。奴才呵斥他胡说八道。那叫备充后宫御用禁脔你懂么?奴才海兰察谨奏以闻,万里塞外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一大堆白话土得掉渣儿,结未却套着武侯《出师表》来一句“曲终奏雅”,乾隆不禁喷地一笑,扯过一张明黄笺,略一属思,用墨笔写道:
览奏心极嘉悦,所需办诸事即付有司从速办理矣。卿浴血奋战甘冒矢石为国家又建殊功,忠君爱国之情皎然于域中化外,朕岂惜紫光阁一席之位慰尔忠忱!用是赐诗一首,尔其勉之!
上将建牙越昆仑 虎贲猛士扫烟尘
灭虏原为全金瓯 征战成就拯生民
族羽一挥凯歌起 残虏败破销狼氛
九重早盼烽火息 金爵美酒犒三军
住笔想了想,又写道:
此旨亦发兆惠,尔与海兰察同号“双枪将”,情同手足而义属同僚,海兰察已下昌吉矣,尔尚有何瞻顾?今将赐海兰察之诗着尔看,朕于宵旰勤作政务丛繁中依阀西望,冀将军直捣黄龙早定新疆,是为至嘱如面,勉之勉之!
他微笑着放下笔,搓着手还想看再嘱咐几句什么,见刘墉进来,往杌子上指指,说道:“你来了?坐,坐嘛!”
“皇上看上去很高兴。”刘墉行了礼坐下,笑道,“臣去户部见着了十五爷,他还惦记着黄花镇那块碱地,沧州府短着十万银子,但户部没有单拨这项银子的出项。方才在军机处门口遇了和瞳|说这是利国利民的仁政善举,他原有八万银子准备购一处庄子的,不买了,先挪出去给十五爷用。这么着差不多也就够用的了。”乾隆笑着点头,说道:“朕看阿桂于敏中——连你在内,都有点瞧不起和难印T趺囱空馊嘶故乔岵坪靡宓陌桑俊绷踯溃骸捌涫狄裁皇裁辞撇黄穑袈鄞厦鳎瞳|是第一。只是说不上来,有点像个精干女人似的,不大合着脾性。”
乾隆大笑:“精干女人——不错,有点像。子路威猛颜渊文静,张良貌如美妇,同一仁也,何必曰同。都像窦光鼐干巴巴的才好?”刘墉也笑起来,却见乾隆已经肃容,忙欠欠身子坐正,听乾隆问道:“叫你来是要问一问,纪昀和李侍尧的事你有什么章“纪昀不是贪婪受贿的人。”刘墉正容说道,“官作得大了,在位日久,又深蒙圣上爱重,偶有失检之处,家族生齿日繁,门阀贵盛良萎不齐,所以有李戴的事搅出来。他是为名所累,与李侍尧确是不同。”
“李侍尧呢?”
“臣思量这人,是一辈子吃素,持斋不坚吃了一顿狗肉。”刘塘沉思着道,“吃了狗肉又懊悔,想暗地改过,在这时候菩萨觉察了,是个倒霉人。”
乾隆听得不禁一笑,说道:“他自要吃狗肉,也须怪不得菩萨。”
“是。”刘墉说道,“其实天下如今情势皇上心中也有数,大官贪大小官贪小,只有贪多贪少之别。还有一种分别:有些官也做事,也办差,顺手牵羊捞点钱,有些官不作事,甚或专作坏事,无钱不办事专门贪婪,京官不能直截贪,就从外任贪官手里分润,或调拨钱粮或调任补缺从中敲诈,仍旧是个贪!为官不贪原是分所应当,并不是功劳,臣为着如今这样的人少,反而成了稀世珍宝。说XX人廉洁自好,别的不问,那就是顶尖的好官了!”他向怀中掏摸了两下,又止住手,乾隆道:“你要吃烟?也随你吧!朕已经看惯——”想想正议纪昀的罪忙止住了,“除了大朝会,你不用请旨可以吃烟。”刘墉忙赔笑称谢,取出短烟杆打火点烟,猛抽一口,十足过瘾地喷着烟又道:“这都是臣剖心置腹的话。臣敢说,做官做到纪昀这位置,门生故吏遍天下,想发财可以富能敌国,他没有。学问好,肯做事,这就可取之处很多,小不检点的事加以惩戒还是好的,不宜置重刑。臣到军机处后,调阅官员文卷看,常常叹息,十足坏人从头到尾从早到晚都坏的没有,十足好人赤足完人更没有。就是臣,把臣前后过错累积叠成文案,也难逃辜恩溺职之罪。讷亲贪功误国恩将仇报,把他的功劳好处一摆,也少有人及呢!至于李侍尧,臣更多的是惋惜,他的罪臣没法替他辩,但他确是有才气能会干事的人,单是元宵节擒贼就看得出来,然而他实贪三万有余,论国法断难免他一死,臣十分痛惜的……”他低下头,噗噗地连抽闷烟,掩饰着心中的闷躁不安,没有再说下去。
乾隆也一时没有说话,只凝视着缩项躬背的刘墉,似乎感慨良多又似乎在自想心事。移时,趿着鞋下炕来悠然踱步。刘墉坐得直了点,垂着三角眼睑用目光追视着这位人主,不知过了多久,乾隆叹息一声,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点着刘墉道:“你是说了实话……军机处……只有你一人说实话啊……”
刘墉不解地睁大了眼。
“想重重处分他们的是于敏中,偏说要从轻发落。”乾隆似笑不笑,徐徐说道,“阿桂和行谋踊ぃ诶锶瓷兴狄弥氐洌 �
刘墉却发惊异,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身子。乾隆这个说法他不奇怪,他是奇怪和我曰岷桶⒐鹨饧嗤�
“这件事意见不同不足见罪。论起来各自主张都有道理。”乾隆以为刘墉不解,略带苦笑说道,“本来的死罪,说得轻描淡写,激动了朕反而要重重加罪,拼着自己挨一声‘昏聩’斥责,也要将纪李二人和孙士毅齐根扳倒,这是于敏中的想法。本来的活罪,偏要说得迹同反叛,由朕来‘拨乱反正’,加恩饶恕了纪昀,也要拼着朕训斥他们‘残刻’,还要落一个情愿‘仁归于上’的名声,你看看他们各自的算盘打得精不精?只有你刘墉是直述胸臆啊!”
刘墉抽着烟出神,心里却一阵惭愧。他几次听乾隆说过纪昀欠历练,也几次细阅过李侍尧过去的奏牍朱批文件,今日这个奏陈几分出于公心,几分私谊,又有几分是揣摩,凑在一处实话为好,所以出此,倒得了“光明正大”的嘉谕。但这实话也是不能说的,只索性硬着头皮认承:“皇上待臣推诚置腹,臣岂敢欺饰回报!”
“纪昀的罪,在于与朕不能同心。”乾隆说道,“他学术好,文笔你们谁也难比。但他自恃才高,弄小权谋玩小心眼,不是纯臣!卢见曾见罪转移财产,朕断定是他泄露的消息。河间纪家子弟,今年全都入员,没有查出他请托的证据,朕也敢断定他做了手脚!有一点小聪明朕并不厌他,如果把朕当无知小儿,朕岂能容他!曹操杀杨修,朕幼时读及这段史实,常常为二人扼腕痛惜,历练阅世之后才明白,自也有不得不杀的隐情,像曹操那样文武全材的雄豪之主,岂是杨修玩弄得的?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要严加惩戒!”
还是要“教训”的意思,虽然没说如何“惩戒”,但纪昀性命是无碍的了。刘墉不禁暗舒一口气。
“李侍尧的案子不要交部议处。”乾隆心境似乎有些烦乱,“把案由发往各省,由督抚、将军提督公议处置办法。这件事你下去立刻就办!”
刘墉心里一动,忙离座跪下答应“是”,但官员犯罪征询各省意见还是头一遭,他一时揣不透乾隆用意,一边思量着,问道:“既然不交部议,自然是军机处汇集。请旨,是用廷寄还是用六百里加紧?”乾隆道:“用廷寄。他是督抚,也是朕素来常表彰的,案由发下去要给这些封疆大吏留下思量余地。匆忙送上来个处分条陈,他们还以为朕仅是为了垂询他们。”听了这话,刘墉心里也若明若暗看到了乾隆心底深处:交部议处,议的结果决然只有一个“杀”字。他是既舍不得杀,又不想太便宜了李侍尧,发下去案由让众人议,既能堵住部院大臣的口,也是教训各省这些诸侯,这些无法无天的一方神圣上议罪折子,等于给乾隆立一个字据“不学李侍尧”——这么精明绝伦的主意,出得堂堂正正,亏他怎样想来!心里不胜嗟讶赞叹着,刘墉却不敢自作聪明多说一个字:“臣这就布置。两广福建云贵这些省道路遥远,臣以为不妨用六百里加紧递送,廷寄书信再说明一下就好,这样,回奏的折子日期不至于相差太长。”
“这样甚好。”乾隆无所谓地说道,“孙士毅和他同案,也一并办理——你去吧!”
刘墉退回军机处,阿桂和诿糁卸蓟姑蛔撸袅弊咏矗加媚抗庾⑹幼潘谎杂铩A踯橹窍胛适裁矗槐叻愿廊恕敖猩鲜榉刻鼙敬Φ娜死础保槐哒碜约喊干险燮氖椋恍λ档溃骸凹拖暗拇Ψ只姑幌吕础@钍桃⒉唤徊恳椋商煜露礁Ч樗淖铮庖丫兄家饬恕N铱词ヒ馍胁豢刹狻鹫饷辞谱盼遥矣植皇呛镒勇粝贩ǘ模 奔妇浠八档弥谌艘残α恕S诿糁械溃骸澳忝ΑP滩磕潜呶腋墙淮耍阋那锞鏊狼舭妇矶嫉髌肓耍撬湍愀匣故撬驼饫铮俊绷踯溃骸罢娴眯荒阆感模∥易约焊前才牛淌旅袷掳妇聿幻ψ疟福豢垂睾踅谭舜痰暮驮智质碌陌缸印!焙瞳|笑道:“你大约还得给各省那些土地爷写信?好歹自己也留心身子。你的背再弯下去,方才桂中堂说,我们要预备钓虾竿子了!”一句话说得众人又都笑了。刘墉说道:“这里你和桂公都是虾(侍卫),敏中是鱼(于),鱼鳖虾将是你们,我是罗锅子老钓翁!”说笑着,见誊本处的人来了,便住了口。
安排完誊抄案由分发各省的事,刘墉不再滞留,当下出西直门打轿回府,胡乱吃了几口饭,便一封一封给各省总督巡抚写信,各自都有“详见案由誊本”的话,只有西线兆惠、随赫德、海兰察正在带兵打仗,不便用这案子烦扰他们,反倒加了些抚慰言语,什么“天恩浩荡恤珍功臣”之类的话说得委婉。想了想,毕竟还得请旨,便压在一边。待写完时,天已经黑定了。揉捏着酸困的手腕,大声吩咐道:“给我弄点吃的,晚饭后到纪老爷府上!”
……因纪家出事,顺天府的人封了半条街。这里靠大栅栏不远,平时极热闹的,此刻却成了冷清清黑洞洞的巷子,街上纪家邻居也都凭顺大府发的牌子引子出入。街口十几个校尉都是九门提督衙门的,门神似的兀立不动,招得街口处闲人远远瞧着窃窃私议。刘墉也不打轿进街,就在巷口落轿下来,便见邢无为迎上来,因问道:“有什么事么?”“回中堂话,”邢无为极干练地打个千儿,抬脸瞅着刘墉道,“没什么大事。职下方才进府看了看,似乎里头家人们拌嘴。后来又没了声息,夜里职下也不便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事。”“拌嘴?”刘墉怔了一下,向纪家门口觑了一下,整个一条樱桃斜街黑得像口古井,只两盏米黄西瓜灯孤零零悬在远处,无依地晃荡着。他不再说话,脚下加快了步子,到门首下边,果然听见里院人声嘈杂隐隐传来,似乎还夹着哭叫声。守门的是几个顺天府的老吏,见刘墉发愣,打头的笑着禀道:“是几个家人和账房上头算输赢账,恼了。这时候儿家无主屋倒竖,纪大人也管不住他们……嘻嘻……咱们办差办老了的,这事常有!”
刘墉没听完心里已轰的一声上了火:纪昀的处分还没下来,内院自己已经闹起来。家奴欺主这还了得?他冷笑一声,抬脚便进了纪府,在黑乎乎的二门口站着听了片刻,径自背抄着手站在天井老槐树下静观。
账房门口十几个男女却谁也没留意到他,此刻他们正吵得热闹高兴,有哭的,有叫的,有喊的,有口吐白沫说得唾液四溅的,有站在一边黑地里助打太平拳说风凉话的,因账房里灯暗,隔门照院里,人物面目都模糊不清,绰绰约约的人影参差,那当门立着的是账房先生卢泰,背灯影儿也看不清脸色,双手抱拱,大约是满脸赔笑给众人作揖赔情:“各位上下们,好歹给我们留点体面……老爷说诸位存的银子一个不短立刻下发,那是老爷从来不管账,他不知道底细,真的只能先还诸位六成……”
“我们的银子哪去了?”当门一个家丁扬着胳膊吼道,“我们辛辛苦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侍侯差使,你们可倒好,拿着我们的血汗钱放债,你想干没了我们四成,我揍你狗日的老卢泰!”话音刚落,屋里头撺出个毛头小子,指着那汉子道:“宋纪成,真看不出来你这门没良心!你婆娘不是太太赏的?还有东下洼子那处宅子!你狗日的还是个家生子儿奴才,撒野撒得没边儿了,老爷这时分落难,踏头拽辫子作践主子,主子几时放债了?放你娘的狗臭大驴屁!”
“玉保,少耍你的二主子脾气!没放债,银子哪去了?”
“喂狗了!喂狼了!买成宅子赏人了!”
宋纪成吃这一抢白,大约闹了个倒噎气,梗着脖子乌眼鸡似的盯着账房,一时竟僵住。旁边一个小伙子一趔膀子冲屋里吼道:“樊玉保你个狗杂种,缩头乌龟躲屋里挡横儿么?老卢泰你闪开些——我拖出他来算账!”卢泰气得腿颤手摇,说道:“这就没王法了,这就反了么?也不看看老爷太太作多大的难!你们谁敢进账房,先要了我的老命去!”他嘶声叫着,已有五六个人冲上去围住了,有的喊:“老爷都答应了,这老狗挡道儿,进去呀!里头有的是银子!”有的叫:“今天晌里盘账我还见了,白花花的堆了一桌子!”有的吼:“我不是他纪家的家生子奴才!账上短我的钱,说到天边也得还!”有的隔着人群大声嘟哝:“放到这,刘罗锅子一古脑都抄了去,谁也落不着……”那个叫樊玉保的毛头小子大约听得憋气,几步冲出来,辫子向脖子上一旋盘,说道:“老爷的案子还没定!妈的个厉里的你们就想砸账房?我去禀刘罗锅老爷子,看有这个理没有!”
刘墉这才知道纪府的下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官讳姓名,平日自己来府纪昀劈头总叫浑号,现在下人一口一个“刘罗锅子”叫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思量如何处置,卢泰按捺着声气赔笑道:“列位,天地良心,老爷平日侍我们不薄啊!如今才遭这一难,还没有见个分晓,连明彻夜这么闹,心里也好意思的?银子,原先也就紧打紧的,没有什么富余。卢亲家老爷的事出来,送过去三百两打点盘缠饥荒,怕还要进刑部,吃狱神庙饭,这两下用过,又是一千多两。老爷的案子定下来,无论什么罪名儿,不打点银子现成亏吃定了的。就忍心一点也不给老爷留?”
“给他留,我们喝西北风?”接口就有人攘臂大喊。接着一个女人放声号陶大哭,夹七夹八骂自己男人:“一百八十多两银子啊……就丢水里还听个响儿呢!……宋纪成你个天杀的,死没尸首的糠攘的猪啊……我说银子放出去,就是一分利溜薄儿的,一年也收回五十两……你个杀千刀的还说‘名声不好’,怕老爷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这可倒好……你的‘好名声’在哪呢给我瞧瞧……”她一屁股坐了地下呼天抢地拍膝打掌,“我的皇天菩萨天公祖奶奶……怎么跟了这么个窝囊废男人,一天福也没享,抠吃抠喝攒点银子还打了水漂儿哟……”她的话立刻引起一片共鸣声:
“就是这话,日娘乌撮的我们倒了血霉!清官清官,说起来我们是‘相府’,我外甥在汉阳府,门包银子一年也两三千两!还得憋住,不能说,一比就辱没煞人!”
“老爷进门是小伙房,进朝能吃胙肉,问过我们吃的什么?”
“大天讲《三字经》说忠孝节义!那书上写的我们念不懂,眼见的是实,别说宰相府,就是县大爷知府的家人,也比我们阔多了!”
“跟别的相爷,还能保出去作个官儿,我们苦巴巴的落着个什么?”
“他根本不会作官!人家财也发了桃花运也走了,也没见谁说个不是!我们可倒好,只会铺宣纸、磨墨,辛辛苦苦干,落个王八蛋!”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呢!连乾隆爷也犯糊涂了!”
“你才犯糊涂呢!这话也说得的?”
“嗤!你忠心保国,别来要银子啊?”
“瞎!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七嘴八舌议论夹着诅咒恶骂毁谤,什么样儿的都有,正说得热闹,一个白胡子老仆提着灯颤巍巍过来,旁边还跟着个中年仆人手里提着个食盒子。刘墉却极熟悉他们,一个是纪昀的贴身老家人施祥,一个是厨子杨义,见他们来,众人便都住了口。那杨义一脸颜色不善,捋袖扠腰几步上前开口就骂:“是哪只畜牲糟蹋老爷?是刘四你么?老子一火棍子捅了你!魏家的,你也来搅?不是我跟太大说,你这会子哪个庙里饿死鬼当差呢?你来时裤子烂得露着蛋,躲到我灶房里窝头吃了十三个!这会子穿布裹绸的,有宅院有老婆有使唤丫头,会跟老爷算账了!——你,赵平,你也敢来?躲你妈的什么?你不就是河间县太平镇那个讨饭的!——我日你妈的们,老爷就是十恶不赦,也轮不到你们这么作践——你们谁苦,谁冤?站出来冲杨义来,老子摆平了你,屠了你下酒!”
这厨子大约平日横气霸道,立眉竖眼这么一顿训斥,居然一时没人敢应声。众人大眼瞪小眼僵了多时,内中有个人阴阳怪气说道:“杨义谁怕你?你除了会在老爷跟前溜沟子拍马,在下人跟前使霸道,还会什么?老爷答应赏还银子,账房克扣,我们要账,与你毬的相干!你……”他话没说完,杨义一扬手,手里食盒子沉甸甸的已经砸了过去,里头残盘剩碗菜汁子稀里哗啦都翻出来,砸得那人满头满脸都是,杨义怒喝一声:“我日你姥姥的董柱,我还没说到,最没良心的就是你!我揍死你——”说着便要扑上去,却被施祥一把拉住了。
“老杨别放粗。”施祥紧紧拉住了杨义,由着杨义就地拧着拽了几圈才站住了,喘吁吁对众人道,“大家听我说……我望七十的人了,经的见的到底多些儿。说句难听话,‘脸面性命’四个字脸面还在前头。这灾这难不过是老爷贵人一劫,这么着不要脸不留余地,日后一日怎么再见老爷?你们这头吵闹,老爷在书房里都听见了。老爷说大家跟他一场,误了大家发财,心里倒过意不去的。他不要留钱,给太太留点治病度穷的银子,余下的都分了。卢泰,你就照老爷的话办。留下六百两银子,能分多少分多少,实在支不出来,给他们打公条就是。”
一番话说得凄楚苍凉,众人都咽下了声气,但纪昀祸在不测情势凶险是明摆着的,账房里这点银子是惟一能指望的余财,又是他们寄存进来的私财,如何肯轻易罢手?憋了半日,还是那个叫宋纪成的开口说道:“上复你老人家话,我们并不敢胡闹,打欠条谁是债主?还不上来怎么办?太太治病也未必使着我们奴才的银子,那头面银子也比我们家当多!再说,太太娘家是挂千顷牌的大财主,稀罕我们这点子孝敬么?”刘墉一直站在黑地里听,早已气得满腹怒火。但他在理上一直抓不到这群人把柄,捺着性子心里挑剔着,听见宋纪成这话,便踱了过来。施祥面对这群铁头猢狲满脸苦笑,正寻不着话驳斥,一转脸见刘墉站在身边,唬得浑身激灵一个哆嗦,忙委身打千儿,说道:“刘大人来了!有……有旨意么?”
“我来看刁奴欺主。”刘墉冷笑一声说道,“我来了多时了。”
他声音不高,众人惊怔一静之间听来,不啻天外钧雷撼地而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吓傻了,男的女的立的坐的一齐僵住,如同古庙中木雕泥塑的小鬼判官般兀立不动。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原是古今通理。纪公答应偿还你们存银,你们来取,这没有什么不是处。”刘墉在静夜中款款言道,他先抑了一下,一顿,又扬声说道,“但你们不顾主父罹罪在身,主母患病卧床,图财忘义大闹纪府,非礼欺主却是国法难容!嗯?!——不但言语不敬主人,还冒犯皇上,这是什么罪?就是讨债,也分时辰场合,也分主奴远近,你们的钱原本就是纪公赏的,连你们自己身子也是纪公主人一家的,纪公有罪,连带你们一同是戴罪之身,昔日同荣,今日自然同罪,纪公一力保全你们,你们反过来作践主人,凶悍刁顽令人发指!——还攀扯到马夫人娘家,她娘家再富,与你们何干?”他口气一转,变得又辣又狠,格格笑着道,“我抄了人一辈子家,有歹人也有好人。只见过合家主仆一心一德同度难关的,只见过奴仆舍生忘死代主偿罪的,只见过悲凄哀恸生离死别恋恩难分的,几曾见过你们这样无法无天,萧墙里头同室干戈撒野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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