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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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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的举报,看准事实,认死理,死较真。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都在那里。
这种性格好还是坏,福还是祸?左宗棠自己不会去考虑。
与认死理、死较真风格对应的,是他的刚正、直率、敢担当的性格。易中天曾提出“性格互补结构”概念,认为湖南人“霸蛮”,必然有“灵泛”补充。性格矛盾对立、相互转化,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依存。
左宗棠因为这种性格,得罪了李鸿章,也得罪了曾国藩,还得罪过许多朋友。可也有人喜欢:陶澍临死前与他“结亲托孤”,看中的是他这点;林则徐对他“事业托孤”,还是看重他这一点。
现在,慈禧太后也发现了他这个性格。
清廷国防正危机四伏,“少争论”、“不争论”需求强烈,朝廷不允许重臣左宗棠与李鸿章把大量时间花在空口辩论上。大敌临头,大事在即,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但在封建集权社会,“不争论”首先得靠一个实权人物来平息。
已经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的眼光与判断,变得重要起来。
海防,还是塞防?到底起用左宗棠,还是听信李鸿章?
她要二选一。
西北危急
中国海防与塞防同时出现了大危机。
左宗棠知道,要破解这个危机,首先得弄清楚:这些危机,在历史上是怎么形成的?
中国东南沿海的危机,最早起源于日本的处心积虑。
1609年,萨摩藩发动了侵略琉球的战争,以武力征服了琉球王国,背着中国,将琉球北部的几个岛屿全部置于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
1874年4月4日,日本正式成立侵略台湾的机构:台湾都督府。授命中将西乡从道为“台湾番地事务都督”,率军舰5艘,从厦门进犯台湾。
此时已经经过两百多年,日本企图篡改历史,禁止琉球群岛向清廷进贡。
总理衙门派何如璋去日本交涉。
交涉首先需要确定中方原则。李鸿章下指示说:“琉球以黑子弹丸之地,孤悬海外,远于中国而迩于日本。若再以威力相角,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百唯不暇,亦且无谓。”按照这个意见,琉球舍弃给日本,对中国有大好处。原因是琉球跟中国远而跟日本近,为琉球每年对清廷的那点小小的贡品而跑大老远跟日本打一仗,是贪图虚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
如此现实功利,难免目光短浅。用长远眼光来说,李鸿章错得彻底。因为本来独立自治的琉球,一旦沦落为日本附庸,则完全可以成为日本侵占台湾,进而侵略中国的一块跳板。以军事家百年的战略眼光,以政治家千年的长远布局来看,李鸿章等于在为中国挖坑。(后来的中日甲午战争已经证实)。
晚清朝廷伤病缠身,病痛不止。相比于远隔东海的琉球,另一个发生在陆地上的更大危机,正如一把尖刀,锋利地插入中国的脊背。那就是新疆刚成立的阿古柏政权。
阿古柏政权是怎么产生的?
1864年,新疆民间发生动乱,库车、和阗、喀什、吐鲁番等地,动乱的首领,先后建立了地方割据政权,与清兵互相攻伐,局势陷入一片混乱。(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占据喀什旧城的柯尔克孜伯克司迪尔自立为“帕夏”,为了树立威信,决定派手下金相印去浩罕城迎回号称“圣裔”的布素鲁克。其父张格尔多次入侵南疆,被立为傀儡。
1865年春,浩罕阿力木库尔汗派阿古柏率领50名骑兵护送布素鲁克去喀什。
一到喀什,布素鲁克和阿古柏便组织兵变,将司迪尔逐出喀什。3月,司迪尔率7000余柯尔克孜兵回袭喀什。阿古柏仅带100名骑兵夜袭敌军,击溃了司迪尔,接收了司迪尔势力的阿古柏迅速组建了数千名士兵的军队。4月11日又攻克了英吉沙,并将司迪尔残部彻底逐出新疆。
在阿古柏的扶持下,布素鲁克于1865年4月建立了“哲德沙尔汗国”,意即“七城汗国”,表明了一统南疆七大城(一般认为是喀什、英吉沙、叶尔羌、和阗、阿克苏、库车、乌什)的野心。
1868年,英国派遣特使会晤阿古柏。
1868年,阿古柏分两路,一路派侄子沙迪·米尔扎去阿拉木图,到了塔什干和圣彼得堡,一路派亲信穆罕默德·那扎尔赴印度旁遮普会见英国总督,争取英国支持。英国给他赠送了一大批军火,还允许他在印度招募工匠回喀什设立军工厂。
同年,俄国派赖因塔尔上尉来喀什沟通,1872年6月,俄国派人前往喀什会晤阿古柏,双方签订通商条约,俄国正式承认阿古柏政权。
有了大批先进的杀伤性武器,阿古柏1870年5月攻占了吐鲁番,切断了北疆和河西走廊的联系,又收降了以白彦虎为首的陕甘回民起义军残部,实力进一步增强。
到1871年底,迪化、玛纳斯、鄯善先后被阿古柏攻克。同时,俄国为阻止阿古柏进一步扩张,出兵占领伊犁。这样,清军除塔城、乌苏等还有少数据点外,已经全部从新疆撤出。
俄国与英国都在极力扶持这个外来政权,阴谋让新疆“去中国化”。
1872年,俄国与阿古柏签订条约:俄国承认“洪福汗国”,“洪福汗国”给予俄国控制区内贸易权。
阿古柏随即派遣阿吉托拉回访圣彼得堡,并访问奥斯曼帝国,身兼伊斯兰教领袖哈里发的奥斯曼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封阿古柏为“埃米尔”(意为“受命的人”,伊斯兰教国家对上层统治者、王公、军事长官的称号),并派遣军事教官去喀什噶尔,这样阿古柏在伊斯兰教法上就获得了合法地位。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亲笔致信阿古柏,拉拢关系。
1874年2月2日,“英阿条约”签订,除了“俄阿条约”内容,还规定双方互派大使。
新疆16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因为阿古柏这个外来入侵政权迈出脱离中国的第一步,变得岌岌可危;如果再朝前迈出一步,就要被俄国与英国联合起来瓜分。
东南沿海与西北边陲同时遇此大难,清廷该怎么做?
在慈禧太后表态之前,要看左宗棠与李鸿章想怎么做。
李鸿章抢先发表了他对新疆问题的全面看法。
1874年12月10日,李鸿章写了一本长达九千字的《筹议海防折》。在这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中,李鸿章系统提出并论证了“放弃新疆、专务海防”的主张。
新疆本来是中国的领土,为什么要抓紧时间送给别国呢?李鸿章说出自己的理由。
第一,新疆土地贫瘠,难以开发,如果不送给别国,这块百无一用的土地,不但不能帮中国赚钱,反而消耗掉国家大把的钱。李鸿章提笔这样表达:“而且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卮漏,已为不值。”
第二,新疆邻居都是虎狼之国,强而且多,就算我们现在守得住,不代表我们将来也守得住。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根本没有力量去守得住了,早放弃早得利,为什么不早放弃?曾国藩早年也主张放弃新疆。“且其地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国,南近英属之印度,外日强大,内日侵削,今昔异势,即勉力恢复,将来定不能守。而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
在这两点论证基础上,最后他作了指导性的结论:现在中国应抓紧丢弃新疆领土,将派去新疆的兵,“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将这些撤、停省出来的钱,用到海防上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打比方来劝导朝廷:新疆呢,就像中国的手和脚,东南沿海呢,就像中国的心脏。手和脚被人砍掉了,有什么关系呢?照样可以活;心脏被刺中了,就有大麻烦了。李鸿章继续提笔给朝廷写道,“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复,则腹心之大患愈棘”。
李鸿章颠倒黑白,将卖国卖得这么有理,卖得这么名正言顺、苦口婆心、冠冕堂皇,实在叫人担心。
李鸿章论述没有摆事实,而只是论观点,继续在清王朝闭目塞听的路上越走越远。他没有去了解世界,不知道当时中国已经被动地卷入了世界争端中。翻开美国的历史,有一则故事,值得借鉴。
那是发生在李鸿章出生前一个世纪的事。
故事是关于美国当年买下了位于北美洲西北角的阿拉斯加(Alaska)的事。
阿拉斯加是西半球最大的半岛。北接北冰洋,西临白令海峡和白令海,南靠太平洋和阿拉斯加湾,东与加拿大育空地区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接壤,面积150万平方公里,略小于新疆。
阿拉斯加本来属于俄国领土。1784年,俄国人在该地三圣湾建立居民点,宣布主权;1799年,俄国正式将阿拉斯加纳入版图。但俄国后来发现有点麻烦,阿拉斯加跟中国新疆一样,地势偏远,土地荒凉,难得管理。1867年,美国当时一位政治家,愿意花720万美元买走。俄国那位跟李鸿章想法差不多的外交官,头脑发热,拍板成交。俄国人拿到那笔巨款,以为狠赚了一把,暗自高兴。其实算下来,一亩地才卖几分钱。
俄国的外交官回去后受到朝廷表扬,一块垃圾土地被卖出宝贝价钱;美国的政治家买回后全民指责,720万怎么买了块有六个英国大的荒地?
就在李鸿章现在提出专注海防放弃塞防的时候,他不知道俄国已经品尝到了苦头。不说阿拉斯加成了美国挑战、侵略俄国的跳板,弄得俄国人每年额外支付军费来对付,早超出区区720万美元的数万倍,未来千年军费支出还看不到头,关键是,阿拉斯加被探明是美国资源最丰富的州,潜力抵得上六个英国。也就是说,六个英国加在一起,被俄国外交官卖了720万美元。如果英国可以拍卖,俄国外交官就有本事卖出120万美元的价钱。
那么,左宗棠又是怎么看的呢?
朝廷将李鸿章的上述意见,下发给左宗棠参考。
左宗棠还没看完,拿起来就丢了。
他自己早有主见。
左宗棠想不通李鸿章的逻辑:琉球地小,他建议扔掉;新疆地大,他力主放弃。
看到李鸿章的比方,左宗棠冷笑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砍断手和脚好,还是被一刀刺中自己的心脏好?你以为自砍手脚为最佳方案。怎么就不去想,还有既不自砍手脚,也不自刺心脏的选项呢?你还可以选择将刀锋对准侵略你的人的手脚与心脏嘛。
左宗棠冷静下来,并不急着反驳。
支持左宗棠塞防的恭亲王,对李鸿章就没有这么客气。他看完奏折,抓过桌上的大盖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哐当!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李鸿章!
西北军情紧急,软弱不是办法,投降不是方法,自割自残是违法。唯一的出路,是面对周边大小国家的挑战,为捍卫主权,用拳头打出中国气魄。
帝国的外交与主权问题,“唯铁血可以购公理,唯武装可以企和平”。
朝廷内意见分歧如此之大,一场在道理上说服对手,在政见上扳倒对手的大较量,无法避免。
左宗棠有什么办法,争取朝廷来支持塞防?
海塞并防
站队伍,分派别,组团队,压服人,是中国官场政见斗争的传统,这次也不例外。
“海防派”以李鸿章为首,很快就凝聚了一班人。浙江巡抚杨昌浚、两江总督李宗羲、湖广总督李瀚章、福建巡抚王凯泰、江西巡抚刘坤一、督办台湾钦差大臣沈葆桢,成了这一派的支持者。
“塞防派”除了左宗棠,鼎力支持的有湖南巡抚王文韶、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漕运总督文彬。
“海防还是塞防”争论正不可开交,半路又杀出个“江防派”。他们更加保守,认为重点既不在海,也不在塞,而在长江、黄河。这派主张的人,有长江水师统领彭玉麟、两广总督英翰、安徽巡抚裕禄。
“江防派”的意见,像在建议头痛医头发,完全不靠谱,没有几个人相信。
但“海防派”既然有当时担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牵头,一旦面对左宗棠出面挑战,他们就展开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四处搞人际关系网络圈,组团来打击“塞防派”。
集权体制中,每一个政见成败背后,都事关官员的切身利益。利益面前,他们会奋起力争。
1875年1月,刚参加完同治皇帝的丧礼,李鸿章回到天津,马上规划“倒塞行动”。他的策略是党同伐异。“党同”的做法,是给河南巡抚钱鼎铭写信,发动他来打先锋。钱鼎铭根据李鸿章的安排,上奏折请将豫军撤回河南,让想西征的左宗棠削弱军队。“伐异”的方法,是将支持左宗棠的江西巡抚刘秉璋一手拉、一手打。打的方法是骂,说他“坐在屋内说瞎话”。通过骂将他拉成“海防派”。刘秉璋是李鸿章的老部下,碍于情面,不好再支持左宗棠。
通过李鸿章不遗余力的鼓动,中国的官方与民间,几乎同时形成一种舆论氛围:放弃新疆是爱国行为,收复新疆是卖国举动。
在站队的政治压力与官僚的利益诱惑支配下,不少大员成了李鸿章的信徒。在“海防派”的成员里,沈葆桢的名字列入,让左宗棠格外受刺激。
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得意女婿。在左宗棠办理洋务运动时,曾重点培养过他,举荐他做了福州船政大臣。
如今大权已经在握的左宗棠,始终不忘柳庄时与林则徐的湘江夜谈。林则徐对塞防认识最深,左宗棠想,这些沈葆桢应该知道。毕竟,林则徐临终前事业托孤,就是将收复新疆的历史担子,一把压到左宗棠肩上了。这些都是“心忧天下”的大事,是国家与民族利益,而不是左宗棠个人私家事情,沈葆桢也应该想得到。
左宗棠心里气啊。收复新疆这副担子,没有交给你沈葆桢,已经愧对祖宗了。
左宗棠猜测沈葆桢是出于官僚利益、人情考虑,违心地背叛了林则徐,也背叛了自己。
左宗棠一生从不背后议论人,但他会当面骂人。以他刚直的性格,自然骂得一点不留情面。他拿着沈葆桢的折子,当着幕僚与部下的面,骂沈葆桢是卖国贼,是林文忠公家的败类,连丧权辱国的李鸿章都看不清。又说林则徐当年被沈葆桢这个大骗子欺骗了,错将女儿嫁给了他。又说曾国藩当年瞎了眼,还保举推荐沈葆桢。
骂着骂着,他放声大哭起来,说自己也是天下第一无用的人,眼看着林文忠公守住的伊犁,被俄国人占领了,自己竟不能收回来。
在场的人听着,有人愤慨,有人惭愧,有人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场面悲切,促人泪下。
这恐怕是左宗棠一生中唯一一次因朋友背叛而大哭。
当年在湘阴旱涝灾害相继袭来,全家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他也没有哭过。
左宗棠势力单薄,有心保疆,无力争权。他此时最大的痛苦,是不能自己做主。
还能怎么办呢?哭不是办法。他只能通过事实论述,用耐心说服的方法,抛出自己一颗心,争取朝廷的支持,实现收复新疆的大愿。
左宗棠冷静下来,深思熟虑,给朝廷写了一个“为什么要、又为什么能”收复新疆的奏折。
他抓住重点,从反面论证,如果不加强塞防,会带来什么后果。“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按这个速度,北京被俄国侵占,掐指可算。
左宗棠含泪写着,逐渐感觉到,这次西征,有点像当年诸葛亮北伐了。他以诸葛亮作《出师表》的心情,继续写道:我本来只是贫困乡间的一个小小的读书人,多亏了咸丰、同治两位皇帝的信任,才得到现在显赫的头衔。如今,官位已经到顶了,爵位也已经到头了,这些是我年轻时想都想不到的。现在国家边防有难,我只想纯粹去救难,哪里还会想到奔赴新疆再去建功立业,谋个官职头衔?(“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久为生平所梦想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而且,我今年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眼看着黄土就要掩埋到脖子上,既没有功名想法,也不为贪图私利,只想一心担当起国家的边疆危难,为朝廷分担解难。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我自己早就放弃了。即使最愚蠢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应该知道自己怎么选择呀。(“况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长,及不自忖思量,妄引边荒艰巨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出此!”)
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孝;读韩愈《祭十二郎文》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友。读左宗棠“西征表”而不坠泪,其人必无血性。
左宗棠这篇“西征表”,情感与文采,完全可以与《出师表》相媲美。
为什么要抛出心来呢?左宗棠生性如此。
再愚蠢的皇帝,也分得清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在装假。上奏人的感情、动机到底怎么样,他感觉得出来。当年骆秉章不动声色地用官场计谋去扳倒杨霈,不就被智商并不算高的咸丰皇帝一眼识破,骂他“无耻已极”吗?
李鸿章就不敢像左宗棠这样写,他的内心禁不起坦白。利益面前,官官相护,大家都在装,内心里个个比别人都透亮。装的人多了,就是力量。他希望借助这股力量,来培养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只要朝廷的皇权存在,既得利益集团就不会垮,李鸿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可以稳如泰山。
这些话,他能掏心掏肺抛出来吗?
但李鸿章没有预料得到,一个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垮塌的王朝,为了江山稳固,需要一个可以向它交心的人,需要一个可以给到自己安全与保护的人,而不是总是粉饰太平,向他报喜不报忧,将皇帝忽悠到棺材边了还大喊“吾皇万寿无疆”的机灵奴才。
左宗棠用他的刚直、真情,直通朝廷内外,简洁、明快、高效。“西征表”奏折递交上去后,1875年5月3日,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召开廷议。军机处、户部、总理衙门各尚书、大臣,当着同治皇帝与慈禧太后展开专题讨论。
可以想见,无论站队,还是利益,他们几乎都朝着李鸿章方向一边倒,只有军机大臣文祥力挺左宗棠,力排众议。
但出乎现场多数人意料,慈禧太后与慈安太后坚定地采纳了文祥的保荐,当场宣布:
任命左宗棠为统帅,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办新疆军务”。一切兵、粮、饷、运,都全权交付左宗棠一人负责。
西北告急的节骨眼上,塞防形势急转直下,超过左宗棠预期。朝廷对他依赖般的信任,与诸葛亮当年完全一样。
慈禧太后之所以力排众议,原因在于王朝是她个人的,责任全由她独当。大臣们可以从既得利益出发,关注个人可以从朝廷中瓜分什么好处;她不能。整个朝廷的安危,才是她关注的利益点。臣子想个人好处,皇帝需要的是能担当分忧的能人。
慈禧26岁就能凭本事夺过国家权力,当然有能力驾驭这帮臣僚。她已经全部听明白了:李鸿章说的是朝廷自残的两种方式,接近实情,但傻瓜都不会主动自残。左宗棠的“西征表”,让她看到了信心,也感受到了力量。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主动请缨,收复国土,无利可图。根据朝廷“谁坚持,谁办事”的规矩,左宗棠从闽浙总督将调任陕甘总督。陕甘比起闽浙,不知穷了多少倍!古往今来,哪有主动要求去贫穷地区的封疆大吏?李鸿章在直隶享尽荣华,正是怕自己去陕甘吃苦,所以才极力主张放弃。想到这里,慈禧一阵心寒:“外托君臣名义,内结防范之心”,口里唱着高调,其实包藏祸心。
慈禧眼下刚40岁,从能力到精力,都还处于上升期,没有老年政治那种暮气,也没有后来显山露水的独断专横。
李鸿章一听,确实傻眼了。他一直在组团竞争,以为胜券在握,没想过惨败。
李鸿章反对收复新疆,除了怕自己支持会派自己去陕甘穷困地区吃苦,还有两个重要原因,只是他说不出口:如果左宗棠去收复新疆,打仗的银子还不得李鸿章来支持?假使一直收复不回来,自己就得一年一年送银子上前线,事情做了,看不到政绩,做这种冤大头,亏大了。如果左宗棠万一收回来了,则他的功劳已在自己之上,自己搬起银子砸别人的口袋,岂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周瑜了?
李鸿章独自在家生闷气。但这种反方向吹的微风,已经挡不住楚军猎猎战旗飘扬的雄风。
左宗棠马上要调兵遣将,浩浩荡荡杀进新疆。
去新疆前夜,左宗棠脑子掠过几个画面:18岁那年,他在长沙棚户区买到清初的地理学家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21岁那年,他在湘潭桂在堂与夫人周诒端学习舆地,自绘地图;27岁那年起,他在陶家读中国地理百科全书;38岁那年,他在湘江与林则徐对谈新疆边防。这些当年看来完全无用的经世致用学问,45年后,竟然马上可以全部派上用场!左宗棠心中涌起一股激动。
但国防大事,谈何容易?!更何况,众人都反对的事,一定是最难做的事。
人要取得成功,要主动去做难事。要取得巨大成功,就必须去做一桩世上最难做成的事。
左宗棠逢难必挺。他怎么在戈壁荒漠的不毛之地上建立起自己的不世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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