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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东风吹世换-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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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相如列传》)再下来,就是“赵将括母”故事了。在这段记述里,父母二人对赵括都拥有如出一辙的,惊人的预见性。父母对子女的评价,常常会有烙印般的效果,有时架空设想一下,如果是我是赵括,生在这样一个环境,恐怕会长成一个很自卑的人。没有看到史料上有关赵括在长平之前独自领军的记述,想必他当时很年轻,也许有点像刚毕业的军校高材生。理论丰富而无甚实战经验,其实这不足为奇。虽说知子莫若父母,但像上述这般情形,也实在太有戏剧性了。
当时强烈反对换廉颇的主要是蔺相如,这位廉颇的刎刭之交曾做过一个刻薄的比喻,这件事记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明朝刘如孙根据这个有名的历史故事,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朝野犹夸纸上兵”。后来,人们便引申出“纸上谈兵”这个成语,那千年前的作古之人,倏忽间摇身一变,即成了只会空谈教条,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同义词。这个标签从此长烙在了那个模糊的面孔上。
如果说赵王换将仅仅是受秦国流言的影响,那么历史就太单纯了。实际在当时,一方面,廉颇在王龁的猛攻下眼看不支;另一方面,廉颇作为军将,他只从战局出发,只认打胜仗,而将国家拖入泥淖的战略问题却没有在他的考虑之中。赵国,那时已经也拖不下去了——此时两国军力较量早已上升为国力拼争。若说秦国军力与赵不相上下,那么秦的国力就可以说几倍于赵了。秦尚求速战,于赵就不欲么?且在这三年间,秦国也早已建设和巩固好了后援辎重路线,而且也将武安君白起出山的计划列上了日程。其实,到长平大战的决战前,赵国最初的赵主秦客优势已然丧失殆尽。而且后来事实也证明,最终死于后援辎重问题的,正是号称有主场之利的赵国。
在那个时候,换将既已成定局,谁在此时可以堪当重任?李牧太过年轻,且胡人大犯北彊,他不得脱身;平原君虽有将材,而年事已高;自齐国公主出身的赵威后薨逝后,齐国英雄安平君田单虽仍高踞赵之相位却实际被冷落。且田单本人曾与赵奢论兵,其理论水平似乎还不如赵奢口中的赵括,因而田单最多坐镇而不可督军;望诸君乐毅武功闻于诸侯,但那时他已称病不出多年。这位迟暮英雄与白起,彼时代最耀眼的两颗将星注定失之交臂……
赵括,就是这个冥冥中注定的角色。他出身公族,名将世家。生于军人世家的将领大多有一个特点,有时也是弱点——那就是天生的慷慨壮烈,因为他们身上有太多的光荣与梦想。比如李陵,二十七岁的李陵对天子豪迈说道:“无所事骑(无需骑兵),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于是,他率领五千步兵踏上了不归路,实践了自己“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的诺言。赵括大抵也是如此,他的公族身份令他于国命责无旁贷。他的军人血液让他对战争无可推却。于是,在这样一个骑虎难下的形势下,他慷慨上任了。不晓得他是否在邯郸城外的驿口说了什么豪言壮语,不晓得他是否也在沁水边“风萧萧兮沁水寒”了一番……总之,一切都只能猜测——历史,留给那年轻上将军的出镜率实在太少了。
军人赵括,他接手了一场或许不该去接手的战争,历史经他的手,为一场注定了结局的冗长故事画上了句号。
赵括到长平后,调整部署,重设幕府,严明军纪,并对廉颇任上的人员有所裁撤。顺便说一下,其实我本人对廉颇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一生的战功不算卓著,称得上的就是畿邑、防陵、安阳等几场,且给人的印象也是好勇冲动,比如“负荆请罪”“尚能饭否”等典故。所以,可以想象,他或许好用同他一般的血勇非谋之人,另外可以想到,他所用的人也必然是廉颇主义的坚决拥护者,赵括若要在日后的征战中不被掣肘,也只有如此。但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插曲,廉颇帐下八位旧部与上将军赵括意见不合发生摩擦,这八人以集体自裁的方式表示抗议。这些烈士被后人视为义士,还使得此地多了两个地名——“八义山”与“八谏水”。这件事引起赵营不小的震动,也给整个战局带来一丝不祥的味道。
赵括最初与王龁交战,一连有些小胜,夺回了一些失地。但这时,秦武安君白起秘密入军,大决战,就在眼前了。
《史记》与《资治通鉴》中平淡地录了决战的经过: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秦将白起“纵奇兵,佯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名将白起用了一个并不算出奇的战术,但是在勇悍无比的秦军将士的经营下,一路二万五千人的奇兵成功地将赵军一切为二,将主力包围在小东仓西北、丹水东北及百里石长城西南所组成的一个边长四十里的三角地带。另一路没有主将的长平、晋阳、皮牢的赵军则拼命向赵括靠拢。此时,秦昭王赶忙亲临河内,做全民参军总动员,结果“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然后,秦昭王又让穰侯魏冄从陶国对邯郸加强攻势,使赵国无法调兵援救长平。司马梗军、王龁军也在河内新军的协助下全力遮绝赵军粮援,阻击赵军合拢。当时,整个河东战场的形势应该十分危急,整个战场几乎就是冲与堵的世界,只要秦军有一路被突破,秦军就会满盘皆输。
赵括被围后,一直率领将士奋力作战。他将主力分为四路,轮番突围,同时也等待救援。这时赵国也急忙斡旋着,四处嫁公主质公子,但因为有之前与秦议和的暧昧信号,加上秦国的外交威胁,各国基本坐视不管,比如“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
赵军在断粮的情况下,漫长地等待、突围、等待……一直坚持了四十六日。这时,一些绝望并饿极了的士卒终于丧失人性:“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这个关头,主将赵括终于决定以死相拼。若不是抱着殉国的念头,一军主将是不大会亲自上阵肉搏的。而赵军这位上将军终于“出锐卒自博战”,后被秦军射杀。然后,“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阬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惜墨如金的史料中,这么不经意的一笔也足让人唏嘘:“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这将是怎样一个场景?那个断粮将近两个月军队的年轻将领,他那枯瘦的身躯纵然跃出营垒,披头散发,满目血丝,手握长剑向敌人厮杀而去……突然,两支弩箭飞速射来……就这样,赵括死了,死在他一生唯一的一场指挥战中。之前他没有像乐毅那样明哲保身,也没有像廉颇那样“稳健”消磨,他只是用他那年轻的锐气、军人的宿命,以及还没有来得及接受实战锤炼的智慧与才华,匆匆殉葬了一场历史的必然。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啊?历时三年,双方参战兵力不下百万。若从白起后来对秦昭王“秦卒死伤过半”的论述中,推测赵卒至少应有相当的死伤率,那么此战中湮灭的生命也有将近百万。这百万的生命下,战争结果的意义已远远超出了胜负本身,既然是一场超越了胜负的战争,那么对其意义的评估自然也不应该只限于胜负本身。白起若是一位真正的军人,那么他会对秦昭王说:这场战争,死伤过半,多数将领战死,其实秦军未胜,赵军未败,唯一不同的是,赵括死了,我还活着……
的确,整场战争,秦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其国力消耗使得秦人东进的步伐不得不减缓。而这些代价,显然不是在廉颇任上创下的。若赵括真的只是“纸上谈兵”的庸材,他又怎会使他那一生未有败绩的对手——战神白起得到如此重创?赵括死了,赵军降了,但是在战略上,赵括却消耗掉秦国的大部分有生力量。若非如此,便不会有邯郸之战的胜利——两年后(前258年2月),秦五大夫王陵领兵包围了赵都邯郸,以图灭赵。赵国军民同仇敌忾,打响了艰苦卓绝的邯郸保卫战。最终在赵国军民及信陵君等他国义军的共同努力下退了秦军,上党,终于复归赵国。上党重归这一天,不知长平谷地的带血长风,是否稍有舒缓?永远长眠于那片土地的故将赵括,是否也可以泉下一笑?比文字更有说服力的历来是出土实物。而今,位于现在山西高平的长平之战一号尸骨坑的发掘,算是我国近年考古工作的一个重要成就了。从那些狰狞残破、身首分离的尸骨中,从那些嵌在胸骨或者胯骨中的三棱箭镞中,依稀窥得一鳞半爪的当年血腥。
1951年4月20日,在高平县釜山乡老背坡村发现了一具男性骨骼和一把随身佩剑。尸骨的胸膛内有二枚扁型三菱青铜箭头,经分析,箭头是典型的秦制弩箭。从箭头方向看,是从背部射入体内。从牙齿磨灭面分析,死者年龄在30岁左右,骨骼加肉体分析,身高在1。75cm左右。而他腰间右侧的佩剑,剑长52厘米,格卫宽5厘米,重610克,青灰色长锷,无绿锈斑,坚韧锋利,格卫两面为“虎头纹”和“兽形纹”,铸工考究,纹刻深明清晰,剑刃有撞击痕迹。只是,这剑却无铭文以佐证身份。
而高平民间也有一个传说:赵括死于高平县釜山乡老背坡村。传说虽然不等于史实,但毕竟虚实相杂,不可摒弃。据说,“老背坡”的意思是“老兵背着赵括来到此坡”。《泽州府志》《山西通志》记载:“赵括乘胜追至秦壁,即今省冤谷也,其谷四周皆山,唯前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后括自出搏战为秦射杀之。”《东周列国志》和《泽州府志》的记述类同:“赵括追造秦壁,西北十余里”。当时长平治所在今王报村,从此计算“西北十余里”,正是今釜山地夺掌村一带。按照《高平县志》中赵括追秦兵的记载:“其谷四周皆山,唯前有一路可容车马,形如布袋”,根据地形分析,只有釜山乡地夺掌村符合其条件,它的确形如布袋,也能容下数十万兵马作战。
但那具两千多年前的尸骨与佩剑,究竟属于哪一个鲜活的生命,已不好论断了。我悲哀地望着他那茫然空洞的眼眶,他却若有所思着不暇与我对视,恍若隔世之后,我只好遥想他当年的目光和面容了——其实,历史有时候留一个悬念也挺好。
古长平在今高平市城北10公里的长平村,春秋时称泫氏,战国时改为长平。相传,华夏始祖炎帝生前就活动在泽潞盆地,逝世后葬于羊头山东南的庄里村。而这个有着美好传说的地方更浓重的却是2300年都没法抹去的阴霾。许多地名、村名都是长平之战的产物,如箭头村、参军村、围城村、哭头村、空仓岭、将军岭等。围城村,相传为赵军被秦军围困而得名;赵庄村,相传长平大战后,此地成为一片废墟,当地赵国百姓为使子孙后代不忘赵国,遂将此地改名为赵庄;谷口村,相传是白起坑杀赵军的地方,因此,谷口村又名杀谷、哭头、省冤谷,甚至,谷口村有一种风味小吃“烧豆腐”俗称“吃白起”,连煎带煮,然后再大口啖之,何其快也……
位于高平市城西5公里处,有一座奇特的骷髅王庙,现骷髅王庙为清代遗迹,庙内还塑有赵括夫妇像,但据说它为唐玄宗始建。李隆基作潞王时至此,见白骨遍野,头颅成山,触目惊心,遂“择其骷骨中巨者,立像封骷髅大王”,以祭奠那四十万悲凄的孤魂野鬼。为骷髅立庙,在讳言死事的传统文化中算是特立独行了。很多年以后,明代有一位诗人于达真路过这里,他写道:
〖此地由来是战场,平沙漠漠野苍苍。
恒多风雨幽魂泣,如在英灵古庙荒。
赵将空余千载很,秦兵何意再传亡?
居然祠宇劳瞻拜,不信骷髅亦有王。〗
后世的文人说话总是相对容易轻松的,不过,或许只有见识过战争的人,比如李隆基,方能理解那些千古的苦涩和哀怨。长平那带血的风已经远去了两千多年,可那些骷髅,他们黑洞洞的眼眶还在定定地凝望,在里面,有鲜活的记忆,有不散的怨念,有永远无法忘记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
〖千秋悲风话夜长,几夕丹水忆秋凉。
由来纸上总归谑,谁信骷髅亦有王?〗
历史闲情篇
闲话闲人
〔文/愚人〕
我有过闲得极度无聊的时候,就不免想起了那些远在天边的闲人朋友,这时候我自己差不多也成了闲人,准确地说,是有了做闲人的条件,但倘若我在美国一望无际西部大平原一座小城市的华屋里,或者在国内一座陌生城市的旅馆里,没有当地的闲人朋友聚在一起,却还是当不成闲人。
看过一些以“闲人”命名的现代小说、随笔,或者这些书里描述的闲人,总觉得仍然不象真资格的闲人。以前读俄国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闲人》,那里面的主人公沃斯美尔金,也就是作者想赋予闲人称号的人,在我看来,无非是一个很悠闲,富有的小地主,空闲时间很多,有很多无聊,因此就想出了建造一间澡堂,里面放着一张沙发,可以长时间躺在沙发上泡澡,舒舒服服地打发时间,然而还不是咱中国文化意义下的闲人,因此我疑心西方社会里,无论是中世纪,还是近现代,究竟有没有那样的闲人?我所知道的老美朋友,总是匆匆忙忙地工作,闲暇时间固然不少,却也是匆匆忙忙地玩耍,即使长时间失了业,躺在海滩的躺椅上喝可克,闲固闲矣,但仍然没有资格当中国文化意义下的闲人。在日常生活的语言里,“闲人”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往往带有自嘲,比如某人说:“我成了闲人”,可能是说,那人原来是有职有权的官儿,现在单位上搞整改,把他整下来,位置让给了梯队新人,于是只好成天泡在办公室里喝茶,读各种各样的报纸磨时间,他心不甘,想为社会主义多发挥一点光和热,便发牢骚了;用在他人身上,却多少带有羡慕,比如说某人:“他是个闲人”,可能说那人清闲而又不为生计操劳,我们却还要每日辛苦工作,下班回家忙不完的家务事。
闲人,按字面意思讲,就是闲散之人,闲适之人,《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贾二爷,被妙玉嘲弄为“富贵闲人”,便是这样的人。这些人成日里锦衣玉食,斗鸡走狗,属于闲人阶层里的上等。属于这等人里的还有闲云野鹤般的隐士高人,贵肯定不贵了,富也谈不上,但志向之高洁,修养之深厚,却是贾宝玉等纨绔子弟望尘莫及的,要不然为什么二十四史的隐逸传会连篇累赘地记载他们的事迹?两汉之交隐居富春江的严子陵算一个,五代北宋之交隐居华山的陈抟算一个,北宋时隐居杭州孤山的林逋算一个,至于富贵闲人,多倒是多,可青史大约不想为他们留下位置。
有些史书上没有痕迹的闲人,似乎名气没有上隐逸传的大,却仍然受到当时高级知识份子的推崇。比如现在叫的北宋大科学家沈括,就在《梦溪笔谈》里称赞一个叫杜五郎的农民,“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那杜五郎的事迹惊动了当地县官亲自去拜访,那人很谦虚地对县官说:“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县官问他为啥不出门?他却说出了门的,指着门外一棵桑树说:“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县官问他靠什么维生?他说靠卖药,但时有不济,“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问平时呆在屋里干些啥?答:“端坐耳,无可为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印度传教士达摩先生面壁十年的记录。问看书吗?答二十年前攻读过一本书,当时也颇喜欢书中议论,现在也忘了。县官观察到杜五郎“气韵闲旷,言词精简”,于是结论到:“有道之士也!”
这样的闲人已经不是简单的“闲”了,换句话说,他的闲不是一般的闲人闲得出来的,业已闲出了“道”。难怪沈大学问家听说这件事以后,“不觉肃然”。确实该肃然,就凭杜氏三十年足不出户,又不是植物人,或者瘫痪重病在床的,好端端一个正常人,古今中外,有几人能及?我不禁想起前段时间抗非典,搞自我隔离,呆在图书满室的屋里,外加电话、电视、还可整日上网聊天,才两个星期就坐不住了。
然而,无论闲云野鹤般的隐士高人也好,富贵闲人也好,都不是传统社会主流意义下的闲人。主流意义下的闲人是被迫当的闲人,是为生计所迫只好权作的闲人。历代文献小说里这样的人很多,成为一类非常典型的传统社会里的人物。
我们可以举出一些,例如,早期的有齐威王的优人淳于髡、汉武帝的优人东方朔。东方朔给汉武帝帮闲,以滑稽诙谐讨武帝喜欢,虽然地位不低,但也不算很富足,武帝赐他吃肉还得捎带些回家,弄得衣服上浸满了油迹,可见依然是靠当闲人在讨生活。类似的还有《水浒传》里的高俅,靠踢得一手好毽讨还是太子时徽宗皇帝的欣赏,后来徽宗即位,他也平步飞升,由闲人而当上了太尉。《红楼梦》里的贾政,身边就跟着一大堆宾客,陪着贾政聊天,尽拣最好听的奉承话,说得贾政满心舒服,被称为清客相公,眼睛盯着贾家有钱有势,除了蹭上几顿油大,更宏伟的目标是,倘若贾政有一天能官拜总督、巡抚一级的大官,他便可以成为贾政的幕府宾客,随之而入仕。可惜贾政运气不佳,官终于没能做大。《儒林外史》里的权勿用,景兰江也属于这类,吟诗作赋的水平比贾雨村差点,所以只能陪娄三公子一类混球装假斯文,官是别指望当了,因为娄三公子自己都没官可做,但饭还是可蹭来吃的,被称为“打秋风”,虽然一次酒后失态,被巡夜差役铐了去,到底人不算坏。坏的是《金瓶梅》里的应伯爵,依附于西门庆,给西门庆打烂条,想方设法霸占良家妇女。逮至近代,李吉人小说《大波》里的吴凤梧,从川边(今四川省甘孜依藏族自治州)巡防军一个管带(相当于现在一个营长)下来,时时往满清四川总督衙门里的处级干部黄澜生公馆里钻,也是最会凑趣,陪着黄澜生摆龙门阵,无非想在省县衙门里谋个吏员干干。
不管怎么说,这些闲人的经济条件还不算太差,牙祭可以靠帮闲去蹭,家里总还有粗茶淡饭吃的,只是寡油少盐罢了。吴凤梧虽然埋怨天天吃“豆腐干炒韭菜”(一道有名的四川家常小菜),但豆腐干炒韭菜毕竟还下饭。等而下之者,是鲁迅笔下的阿Q、小D、王胡,穷得来不但常常揭不开锅,而且连个象样的窝都没有,却仍然属于闲人群落。他们闲的功夫在晒太阳,在太阳下面比赛捉虱子,这自然是为了节约能量,俗话说得好:“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这类穷苦的闲人在闲人队伍里占了最大多数,农村里尤其多。如果改革开放前你下过乡,准会有这样的印象,村头总有几条汉子在那里懒懒地晒太阳,一见着异乡人进村,他们会呆呆地望着你半天,这些人正是新社会农村里的闲人。
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几个朋友在一个新开辟的“湖”,其实是一个大型堰塘里划船玩。那天下午两点钟时,发现湖边土坡上有个戴草帽的农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上船,整个划船过程里,他都望着我们的小船。到了六点过钟,当我们下船时,他还坐在那个土坡上望着我们,等到坐上长途汽车后回首土坡,暮色中土坡上一动不动的黑色背影,还是那黑色的椭圆形草帽阴影,衬托着天边的红霞,成了一幅绝妙好图。这位新时代农村里闲人的闲功当然赶不上杜五郎,但也不错了。
《梦梁录·卷十九·闲人》条里,把南宋首都临安的闲人队伍分成六类。一、食客,其中最本分,也最不象闲人的是所谓“馆客”,专门给富贵人家的子弟当启蒙教师。其他的则能陪主人谈古论今、吟诗作曲、围棋抚琴、投壶打马、撇竹写兰,在今天看来,他们不是中小学教员,便是艺术、体育界的专业人士,那时却只能依附在富贵人家作食客。二、无成子弟,能文、知书、写字、善音乐,门门懂,样样不精,所以一事无成,只好陪富豪子弟“游宴执役,甘为下流”。三、四、五等谓之“闲汉“,干的多是为人写请柬一类营生,或者为生意撮合交易,比较差的,则为妓女拉皮条。至于第六类,就是街头的泼皮和地痞。
《梦梁录》没有列出女闲人于其中,是不是女的就没有闲人了?有!不但有,还大大地多。《水浒传》里为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拉皮条的王婆就是。王婆比较典型,她代表了一大类诸如三姑六婆这样的女闲人,这些女闲人中水平比较高的是跳神巫婆一类,专为人怯病除灾,收取钱财,许多尼姑本质上也属于这类人,高级者奔走在达官贵人的深闺绣户之间,为吃斋信佛的太太小姐培训理论知识,或者担任心理医生。职业女闲人则是媒婆,就是现在的婚介所的工作人员,那个嘴巴可以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一般的女闲人则在左邻右舍、三亲四戚间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明清话本小说里描写的这类女闲人很多。
由此观之,闲人是吾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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