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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东风吹世换-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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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缫蝗铡!
“不意山河变迁,家国多难。相公勤劳国事,日不暇给。奔走北上,跋涉风霜。从此分手,独抱灯昏。妾以为相公富贵已足,功业已高,正好偕隐林泉,以娱晚景。江南春好,柳丝牵舫,湖镜开颜。相公徜徉于此间,亦得乐趣。妾虽不足比文君、红拂之才之美,藉得追陪杖履,学朝云之侍东坡,了此一生,愿斯足矣。”〗
这么幽微清丽的文字,这么朝暮绵长的思念,这么一往无悔的爱与悲悯,在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日子里,他们的年纪仿佛是倒过来了。只是“相思枫叶丹、一帘风月闲”的儿女情事同家国天下相比,实在太微末渺小了。钱谦益死后多年,柳如是以自杀来解决钱氏家族的矛盾,是她最后“以死谢君心”的方式。钱谦益与发妻合葬,柳如是则孤坟独葬于虞山脚下,因为她只是钱谦益的妾。
他还能听到她的心底的倾诉吗?
“一见倾心、盟誓如山、冰雪情坚、松柏耐寒、此中情事,十年如一日……”
柳如是最有名的诗是崇祯14年与钱谦益同游黄山时所做:
〖旌心白水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
煎得兰汤三百斛,与君携手祓征尘。〗
“我们的因缘是前世注定的宿约,今生理应携手,或许还许有来世吧!”
钱谦益的回赠是“试听同声山乐禽,何如交响频迦鸟”。
佛经《正法念经》上释说频迦鸟:“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等,无能及者,唯除如来妙音”。
知己之音,应是如此。
她的书体效仿唐代书法家虞世南和褚遂良,但毕竟芊芊女子,秀美有余,力道稍欠。
柳如是传世的画作很灵气,带有清新雅致的文人意趣。同包括柳如是在内的这些秦淮女子相比,南明有多少士人不配落墨,如沈起凤所说:“儿女一言,英雄千古,谁谓青楼之中无定识哉?”
〖“顾横波词史,自接黄石斋先生后,有感于中,志决从良。后为明故兵科给事中龚芝麓所得。甲申流寇李自成陷燕京,事急,顾谓龚若能死,己请就缢。龚不能用,有愧此女也。”《菽园赘谈》
“葛嫩,字蕊芳。甲申之变,移家云间。间道入闽,授监中丞杨文骢军事。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将手刃之。克咸见嫩抗节死,乃大笑曰:‘孙三今日登仙矣!’亦被杀。中丞父子三人同日殉难。”《板桥杂记》
“苏妓某,当乙酉国变,语所善客以死事,俱狎笑之。中秋买棹召客泛太湖,皎月空明。忽顾影感叹,置觞投深流中,不及救。”《枣林杂俎》
“马姬字守真,小字元儿,以善画,故湘兰之名独著。所居在秦淮胜处,喜轻侠,时时挥金以赠少年,步摇条脱,每在子钱家勿顾也。王伯谷叙其诗云:‘轻钱刀若土壤,翠袖朱家;重然诺如丘山,红妆季布。”《列朝诗集》
“方芷,秦淮女校书,有慧眼,能识英雄……无何国难作……方芷厉声曰:奈何草间偷活,遗儿女笑哉!”……引匕首刺喉而死。李香君闻其事,叹曰:“方姐,儿女而英雄者也,做事不可测,乃如是耶?”《谐铎》〗
红颜素心
〔文/江南砚台〕
【一】
苏州是水做的城市,奢靡也不声张,颓废却看着热闹,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态度,透着世故,却不拒人千里之外。可在青楼,交际场上的无拘无束,分寸自然在那里,看你是不是懂得,风尘也是妩媚,养心就是结缘,总是红尘堆里打滚,淡定出一点素心,是亲手为心上人巧手做羹,南塘的鸡头糯软而有弹性,这就对了。可碗边绣着金边,瓷器是好的,总看出不是日常家用的大方,这是风尘里的精致,要的,就是一抹胭脂红。
明代苏州出状元,一个个峨冠博带,气象森严,没运气有才学的,象唐寅,脂粉堆里混迹着,有银子少风月的富贾,直接就去了山塘,那里是酒池肉林,画舫深处,妓者如云。到晚明,已经畸形到末世光景,总之老爷你开心吗?开心就喝老酒喝老酒。三百年后候孝贤电影《海上花》里的对白,已经是俗套了。据说,晚明清初时期,江南一带的娼妓业非常发达,形成了金陵、苏州及至后来的上海三大中心,而苏州尤甚。做生意的姑娘们为此很开展了一番竞争,最后苏州帮光荣胜出。中国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但在长江以南黄河更南的广大地区,当时首屈一指的风月之地归了苏州。苏州多名妓,名妓还是妓,三、四百年前的这些性工作者非常敬业,将这个古老行业的服务水准上升到空前的境界,这个境界就是文化,是琴棋书画,是吟诗作文,是清歌曼妙,是婀娜舞蹈。为了赢得声誉,她们即使最一般也最形而下的做法,也是别出心裁,姑娘们以及站在他们背后饱经世故的男人,共同创造了一种出前所未有的美味佳肴,号称“船菜”“船点”,是靠精致时鲜的特产原料,到位的火候,匪夷所思的创造精神,再加上点心灵的东西,最后若无其事的,慢慢的,一道一道的,端出来,这样有杀伤力的兵器对付男人是足够了,如果只是为了单纯去征服一条舌头,真是悲哀的事情啊。肉体交易在泥金屏风的背景下似乎成了余兴节目,大家都这么熟了,都谈到了文化冲突士林气节这样深的境界了,你就真好意思啊?
真是害人。
【二】
历史上,一些苏州名妓无论怎么光彩照人,赢得各种社交场合的众口赞誉,有人居然羡慕她们获得了涂抹历史进程的机缘,她们其实都是平凡人,首先是女人,其次是职业妇女,只不过她们从事的职业,让她们有机会接触到更广阔一点的世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她们操一口嗲气的吴侬软语,皮肤细腻,体态柔软,眉目清秀,征服的,却只是青楼天井里不大的那点空间,说她们可以掌控男人来到达什么目的,姑娘们会笑的花枝乱颤再白你一眼,“不帮耐讲哉,奇出怪样格”。
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赛金花,她们会一致同意,她们所操的古老职业是在苏州起步,获得专业提升,之后在秦淮河边,只不过是想多拉点生意,尽管在后人看来,她们几乎都成了政治家。这些苏州穷人家里出来混社会的姑娘们,每天精心打扮自己,最后,被历史打扮的字正腔圆,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还是她们的老前辈薛素素可爱些。
【三】
薛素素,苏州人(一说嘉兴),生卒年不详,主要事迹考为万历年间,有人推断,她大概生于1552年即嘉靖三十一左右,如果属实,那她的童年时代就不会太平,正遇见江南一带倭乱。薛素素还有一个名字很不错,叫薛五,有点江湖浪子码头行走的意思。
余怀《板桥杂记》云:“洪武初年,建十六楼以处官妓,淡烟、轻松、重泽、来宾,称一时之盛事。”南京在洪武朝就辟十六楼,一直是烟花声色不断之地。“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纨茵浪子,潇洒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投也。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栾童狎客,杂妓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铁石为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板桥杂记》)
薛素素成年后坠入风尘,长期寓所南京。在南京的时候,风月场里还真没多少绝色的,所以《画史》有记载说:“京师妓女王雪箫号文状元,崔子玉号武状元。而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都人士或避席自觉气夺。”能让大男人为之“气夺”的,要么是荆柯,要么就是美丽了。
明胡应麟《甲乙剩言》说:“京师东院本司诸妓,无复佳者,惟史令吾宅后有薛五素素姿态艳雅,言动可爱,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又善驰马挟弹,能以两弹丸先后发,使后弹击前弹,碎于空中。又置弹于地,以左手持弓向地,以右手从背上反引其身以击地下之弹,百不失一。绝技翩翩,亦青楼中少双者。”朱彝尊说薛素素有十能:诗、书、画、琴、弈、萧、驰马、走索、射弹……她是明代唯一有史料可查的女棋手;她的刺绣技艺出神入化,当时的文人李曰华题薛素素刺绣《花里观音》说:“薛素能挟弹调筝,鸣机刺绣,又善理眉掠鬓。人间可喜可乐以娱男子事,种种皆出其手。然花繁春老後,人情不免有綠陰青子之思。姬無可著力,今又以繪法精寫大士,代天下有情夫婦祈嗣,此又是於姬已分上補一段大闕陷也。乃歡喜以贊日:惠女春风手,百花指端吐。菩萨观花中,自然结真果。(《珊瑚网》)
这是美女才女侠女集一身了,她也的确自称女侠,在当时金陵烟花里排的上头名。英姿婀娜的薛素素,让好色之徒不免惊艳,比如董其昌。据说隆庆二年(1568),董其昌还没中进士,在嘉兴当教书先生,对她一见倾心。“见而爱之,为作小楷《心经》,兼题以跋。”高僧与名妓在打哑谜了,薛素素未必如何。不过以后的董其昌不得了,史书说他行情大涨,“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书,以为二绝。造请无虚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精于品题,收藏家得片语只字以为重。”
所谓名妓,照例能诗。薛素素有《南游草》、《花琐事》等诗集,可惜都散失了。钱谦益的《列朝诗集》、王士禄的《然脂集》中存二十余首。薛素素写诗有时候故意老气横秋,口气是老儒而非美人:
〖少文能卧游,四壁置沧州。古寺山遥拱,平桥水乱流。
人归红树晚,鹤度白云秋。满目成真赏,萧森象外游。〗
《独斟》是美人喝酒的情形,禅机以外,有了女子的气息: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其一)
好鸟鸣高树,斜阳下远山。门前无客过,数酌自酡颜。(其二)〗
她还是很好的画家,写自己心事,随意渲染,才情出众。
薛素素不久就艳名大著,风头之健,甚至传到了蛮荒的四川大山里,《众香词》云:
〖(素素)为李征蛮所嬖,其画像传入蛮峒。彭宣府深慕好之。吴人冯生自谓能致素素,费金钱无算。久之,语不雠,宣尉怒羁留十余年乃遣。北里名姬,至于倾动蛮夷,世所希有也。〗
这个姓冯的大概也是骗子,借口拉皮条骗土司的银子而已,可无论如何,这么优秀的姑娘,即使是妓女,照样有人喜欢。于是,她嫁给沈德符做了小妾。沈德符是有钱的世家子弟,也是很好的作家,近代《云自在龛随笔》讲了他们的故事:
〖(素素)南都院妓,姿性澹雅。工书,善画兰,时复挟弹走马,翩翩男儿俊态。后从金坛于褒甫玉嘉有约矣,而未果。吾郡沈虎臣德徐竟纳为妾。合欢之夕,郡中沈少司马纯甫、李孝兼伯远偕诸名士送之。姚叔祥有诗云:“管领烟花只此身,尊前惊送得交新。生憎一老少当意,勿谢千金便许人。含泪且成名媛别,离肠不管沈郞嗔。相看自笑同秋叶,妒杀侬家并蒂春。”褒甫恨薛之爽约及沈之攘爱也。〗
这已经是三角恋爱了,而抢先一步娶了素素的沈德符。似乎也没高兴太久,两个人最后还是分手了。
【四】
沈德符曾在《敝帚斋余谈》里,大骂一个人无耻虚伪,生活作风败坏,这个人就是王穉登:
〖今上辛巳壬午间,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风流,为政守洁廉,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娼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充牣。〗
王穉登把妓女作为社交手段,性贿赂官员,这样阴私之事沈德符都要揭发张扬,如此深仇大恨,当然事出有因。在他的另一著作《万历野获编》里,他也嘲笑王穉登造假古董骗钱的勾当:
〖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
总之是不共戴天了。沈德符如此态度背后,答案很可能是因为薛素素。王穉登与薛素素交情不浅,而吃醋的男人总是小气的。
《明史》说王穉登“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十岁能诗”,是才子,社会上他钻营的也不坏,是“青词宰相”袁元峰的门人,袁元峰很欣赏他,举荐他做官但没成功,后来徐阶掌权了,王穉登就断了仕途念想,一心写诗。作为当时最著名的诗人,王穉登得到过众多前辈称许,“尝及征明门,遥接其风,主词翰之席者三十余年。嘉、隆、万历间,布衣、山人以诗名者十数,俞允文、王叔承、沈明臣辈尤为世所称,然声华烜赫,穉登为最。申时行以元老里居,特相推重。”
王穉登风流韵事也多,对花界之事烂熟于心,津津乐道,曾对冯梦龙讲过很多这方面的见闻,“嘉靖间,海宇清谧,金陵最称富饶,而平康亦极盛,诸妓著名者,前则刘,董,罗,葛,段,赵,后则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十二金钗来历,大约最早出自于此。
王穉登是大诗人,薛素素、马湘兰是女诗人,大诗人遇见女诗人,自然亲近,而马湘兰最痴情,万历甲辰秋,当时王穉登都快年过七十了,“湘兰自金陵往,买酒为寿,燕饮累月,歌舞达旦,为金阊数十年盛事。归未几而病,然灯礼佛,沐浴更衣,端坐而逝。年五十七矣”,这事情为后世耻笑。
他曾送过薛素素、马湘兰每人一个砚台,希望她们加强学习,提高文化,不料若干年后,他送给薛素素的那方砚台,竟成了最著名的一桩悬案。
此砚就是著名的“脂砚”。
【五】
万历元年,苏州砚匠吴万有制作了一方端砚。王穉登看它小巧可爱,尤其里面一点胭脂晕特别娇媚,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将这方小砚买下。吴万有问刻什么砚铭呢?王穉登即兴想了几句,关照他刻上:
〖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
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
砚台自然是要赠给薛素素,诗暗写素素小字“润娘”,是画兰花的能手,这味道在已经三十九岁的王穉登来说,是香艳,而后面“素卿脂砚王稚登题”的铭文,就有共同进步的意义在里面了。王穉登懂得女人,知道光送银子还不够,礼物要高雅得体才称心。这砚台属端砚里的上品,后人描述,此砚小才盈握,“砚质甚细,微有胭脂晕乃及鱼脑纹,宽一寸五分许,高一寸九分许。砚周边镌柳枝,旧脂犹存。”那应该不是磨墨,而是调胭脂用的了,砚盒也精致,“珊瑚红漆盒,制作精致……盒上盖内刻细暗花纹薛素素像,凭栏立帏前,笔极纤雅;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左下杜陵内史小方印,为仇十洲之女仇珠所画者。”
此后,“脂砚”身世颇曲折离奇。据考证,康熙五十五年,广东人余之儒为求官,从曹寅的门人处打听到他有收藏古董的嗜好,便从薛素素后人手中以三间瓦房的代价,买下了脂砚送给曹寅。曹寅败,脂砚由曹寅之孙曹天佑秘藏,于砚侧刻“脂研斋所珍之研其永保”。曹雪芹写作《石头记》,曹天佑以“脂砚斋”之名做点评,薛素素的这方砚台从此越发传奇。
曹家彻底潦倒后,脂砚进了北京一家名“燕轩斋”的当铺,接着就到了收藏家端方手里。端方携带脂砚入蜀,于绵阳被乱箭射死,此砚流落到四川藏砚家方氏手,从此一度消声匿迹。
1953年10月,重庆大学教授、金石家黄笑芸在重庆一旧货摊上,再次发现了脂砚。按旧货摊老板出价,他花25元钱买下此砚,由好友戴吉亮带至北京请张伯驹先生鉴定。张伯驹时任吉林省博物馆馆长,考证此砚确实是薛素素的旧物,并以1200元(一说800元)的高价买下收藏于吉林博物馆。
1963年春节,张伯驹携此砚去天津,请周汝昌观赏品评。1963年夏,故宫举办“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纪念展览会”,脂砚尚在。
三年后,“文革”乱世开始,脂砚由外地展出返京时,居然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砚台主人薛素素的下落,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有记,“中年长斋礼佛,数嫁皆不终。晚归吴下富家,为房老以死。”所谓房老,指妾之年长色衰者。
红颜迟暮,素心问谁。
蜀中才女黄峨
〔文/小窗容膝〕
〖积雨酿轻寒,
看繁花树树残。
泥途满眼登临倦。
云山几盘,
江流几湾,
天涯极目空肠断。
寄书难,
无情征雁,
飞不到滇南。
——黄峨《黄莺儿》〗
清人叶申芗在《本事词》自序中赞叹道:“改山抹微云之韵,灵出犀心;吟花啼红雨之篇,巧偷莺舌。折来官柳,真蜀艳之可人;插满山花,羡严卿之侠气。”这段话是在评论宋代歌伎词曲,涉及到四个女子。
“改山抹微云”的是杭州的琴操。秦少游《满庭芳》的句子“画角声断谯门”偶然被人误唱为“画角声断斜阳”,琴操将错就错,即席将该词全部改韵而唱,自然妥贴,一气呵成,为一时之佳话。“吟花啼红雨”的是成都的陈凤仪,她自制《洛阳春》送太守张方平,其中有佳句:“海棠也似别君难,一点点,啼红雨。”我最喜欢的是下半阙:“后会不知何日又,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苟富贵无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非常明快爽直。“折来官柳”的则是一个佚名的蜀妓,她在送别情人时也是自创词调,因里面有句子“折尽市桥官柳”,后人便为这个词牌取名“市桥柳”。“插满山花”的是天台营妓严蕊,她在岳霖面前作词自陈,口占《卜算子》,最后两句是:“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四个女子或随口吟唱,或自度词曲,莺声燕语,争奇斗艳,展示了山川灵气所赋予的兰心蕙质。有意思的是,四个才女分别是四川和江南各占一半。宋高宗曾感叹:“蜀中多士,几与三吴不殊。”如果把这个“士”改称“才女”,也是可以成立的。
“蜀女多才”是古人经常说的话。《鉴戒录》说:“吴越饶营妓,燕赵多美姝,宋产歌姬,蜀出才妇。”蜀中自古就出才女,卓文君白头吟怨,王昭君琵琶抒恨,薛校书花笺赋别,黄崇嘏男装酬志。五代时两徐妃能作宫词百首,花蕊夫人更是名动天下。降至宋代,江南文风大盛,但四川犹能与之分庭抗礼。开头提到的四个才女也能体现这一情况。而且两地才女有着不同的气质,以陆游身边的女子为例,唐婉唱和陆游的《钗头凤》柔婉哀艳,自是传颂不绝。而陆游在四川的时候还有一妾,有一次陆游回来晚了,见她不高兴,忙陪笑哄她,她却作了一首《鹊桥仙》回应:“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纯用口语,轻快俏皮,别具风味,让人忍俊不禁。虽然与唐婉的词风格迥异,但也可以并立千秋。
然而到了明代,事情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明代开始,才女层出不穷,蔚为大观,闺媛、名妓争先恐后地涉足文学,成为近古文学一道新艳的风景线。考诸明代才女籍贯,我们会发现,她们十有八九都出于江南,尤其是环太湖的苏州、湖州、常州等地。有明一代,无论经济,抑或人文,真是名副其实的“地陷东南”!而过去号称女子多才的蜀地,却找不出几个才女来,杨慎的妻子黄峨几乎就是唯一的亮点。
因明代四川文化本身就大大落后于江南,与之对应的才女稀少,似乎也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南人却依然津津乐道于蜀女多才。绍兴徐渭作杂剧《女状元移花接木》,写成都女子黄崇嘏女扮男装做官扬名;苏州李玉作杂剧《眉山秀》,写苏小妹与秦观争才;绍兴孟称舜的杂剧《娇红记》,写眉州通判之女王娇娘和成都表哥申纯的爱情,更是被列入中国十大古典悲剧之一。如果说,他们还主要写明代以前的蜀中才女,那么凌蒙初在《二刻拍案惊奇》中则直接对明代四川才女进行评述:
〖“蜀女多才,自古为然。至今两川风俗,女子自小从师上学,与男人一般读书,还有考试进庠做青衿弟子。若在别处,岂非大段怪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明代蜀中才女应该很多,可实际情况是,今天流传下来的明代四川女性文学作品非常少,完全不能和江南相提并论。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矛盾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文人说话往往不经大脑,那些江南才子道听途说,夸大其词,把蜀女多才现象加以了渲染;另一方面,可能是四川离全国统治中心比较偏远,地理上的闭塞,使很多女子的名字和作品湮没不存。四川历代知名文人数量在全国比起来都不多,但质量却很突出,其实,如果没有数量上的规模,是不可能有质量上的出类拔萃的。那些让世人惊叹的蜀中文豪,都是走出盆地才名扬天下的。没有走出盆地的四川文人则不为世人所知。而古代女人深居简出,“可怜不遇知音赏,零落残香对野人”,更容易被埋没。明清之际的战祸也使四川明末之前的典章文物扫地一空。在张献忠肆虐蜀地的时候,川东就有女子以极快的速度在壁上题写长诗表志,在那乱世长夜中留下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灵秀之光。
从明代文学家杨慎的家庭可以看出当时四川似乎应该存在过一批才女的。杨慎的母亲黄氏就知书能文,在杨慎很小的时候就亲自教他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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