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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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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树开花,金黄色的花朵如同攒玉,更难得雌雄两株,齐头并进。我忍不住赞叹道:“太好了!正逢初战大捷。记得上次开花,是我五岁的时候呢。” 
鉴容凝视我,说道:“对啊,我抱着你看的。因为只有一棵树开花,你还说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两棵一定会一起开花。” 
我微笑着说:“我儿时真是不知羞。”鉴容把我的两手合到一块儿,放在他的唇边:“那时你年纪太小,可我记得清楚。舅舅对我说,之所以当初要种植两棵铁树,就是寓意成双成对,希望昭阳殿里的孩子可以不要孤独一生。我……等待了许多年,看到了再次开花,也算是可贵。”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就解下腰间一根丝带。走过去,在两棵树上打了一个菱形的同心结。“容,这里开了几朵花?”我拉着他问。 
他不明所以,数了数:“和我的阿福年纪一样。” 
“是吗?”我点点头,贴着他的耳朵说,“阿福的愿望只有一个,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让他去和竹珈做伴。铁树也能开花,我们一定会有的。” 
他说不出话,只是低头,热烈地吻我。 
第二天,蒋源请求觐见。谋刺案件,终于有了结果。我在上书房见了他,看他眼窝深陷,我道:“你这回,也是辛苦。” 
蒋源下跪:“陛下,这是臣本分。只是,臣交出的答案恐怕不会让至尊满意。因此,臣不胜惶恐。” 
“嗯?难道又是一桩无头案?”我苦笑。 
“活着的白澄,承认谋刺圣上,原因是革新以来,他任地方官的父亲日夜不安。唯恐东窗事发,身首异处。两月之前,其父终因恐慌过度,猝死。虽然朝廷新任官,没有来得及追究。但他家在东阳郡所占土地,已经被强令归还。白澄虽然年轻,但至孝,所以心存愤恨,久而久之,起了大逆不道之心。据他所说,他并不愿意连累家人,因此先与妻小隔绝。可是……”蒋源额头出汗。 
“说下去。” 
“白澄说,死去的郑捷,与他素无瓜葛。只是同在禁军做事,大家彼此面熟。但郑捷如何会出现,他绝对不知晓。”蒋源说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色,想必也不会好看。谋刺事件,因革新而起。听起来虽然觉得此人有点丧心病狂,但也并非不可自圆其说。死者的秘密,却要使我继续不安下去,这令我极为反感。 
“死的人,难道没有家人、朋友?把他的三族,都盘问遍了?” 
“是。但这个郑捷,竟然是孤儿出身,平时也鲜少和他人交往。不过,臣查到一点,他在事发之前半个月,曾经离开过京城十天。” 
我问:“去了哪里?” 
“臣,还不知道。”蒋源相当尴尬。 
“怎么用这样的人做禁军侍卫?”我按捺不住火气,“他告假,谁准的假?禁军里面,他的顶头上司,第一个打入大牢。至于那个白澄,还要问仔细,朕准你们用大刑。” 
蒋源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立刻叩头:“陛下,臣……已经动用了大刑。还是这样的结果。至于白澄的上司,也已经下狱。” 
“什么?”我瞪大眼睛,“蒋源,你的胆子不小,这样的事……虽说前一段朕关心前方的战事,但你怎么不知会朕?” 
蒋源的脸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按照谋反诛三族的惯例,明日你把名单送到东宫。一个名字,也不许少。不要呈请朕了,直接给太尉就可以。” 
“陛下,臣……这一次确实有过失。臣,请求辞去尚书职务。”蒋源连连碰头。我向门口的太监们招手,他们立刻上去扶住了他。 
“朕,没有怪你。现在天下不安,你按照朕的意思办。朕与太尉……”我没有说完。他蒋源,不一定不是做官的材料。我,大概不是做皇帝的材料。想来,我小时候热切地希望有个弟弟把皇位带走,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叹息着,向远处的宫室踱步。 
烟雾缭绕,周远薰还在熟睡。我倒是希望这样,可以让我有空好好整理纷乱的思路。过了晌午,开始下小雨。初夏的江南,总有这么一个梅雨季节。宫女们在室内燃着天竺进贡的芭兰香。香气飘散,沾染湿气,就会变成若隐若现的白色烟雾。 
三天前,我下了一道圣旨。周远薰保驾有功,擢升为黄门侍郎,赐予京都宅邸。但周远薰没有任何反应,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当然,我不会去当面问他。事发至今,他要想说,早就说了。 
这芭兰香怎么香气如此诱人?我揉揉太阳穴。愕然发现,周远薰那深不见底的墨瞳正注视着我。我给他掖好被子,问他:“你好些没有?” 
周远薰脸上露出恬淡的微笑,配上他大伤未愈的苍白脸色,大概没有人不会怜爱。 
“陛下,有心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答腔,彼此沉默了很久,我才打头和他说些闲事。他有问必答,不过,仅限于此。我们心照不宣,都不曾提起给他的封赐。 
“对北国,第一仗打赢了吧?” 周远薰冷不防提起。 
我点头。这才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上次你受伤的事件,倒是越查越像一个谜团。” 
周远薰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长睫毛后面的眼睛,也沾上了香雾,不甚分明。他冰凉的手指探出被子,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我的手:“陛下,你怎么放了赵先生走呢?他知道的,也许比我们都要多呢。” 
“他是不辞而别的。”我回答。 
周远薰温柔地笑,好像我才是个小孩子:“对,可陛下事先猜到他会离开,是不是?那就可以说是陛下放走了他。” 
我心里更加不舒服。每个人,都和我打着哑谜……周远薰秀美精巧的脸上浮现出捉摸不透的表情,他的手指在衣襟处来回扭了不少褶痕。突然,划了进去。从怀里掏出一张东西,无言地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是半张羊皮纸,上面只有些莫名其妙的符号。可能书写的年代久了,墨色已经变淡。周远薰道:“赵静之丢失的,就是这个吧!” 
一会儿,他又说:“我是无意得到这个的。” 
我盯着那羊皮纸看,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远薰笑了:“给陛下吧。最好是问赵先生本人,不过也许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对我们是毫无价值的。” 
回到东宫。那张羊皮纸,我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我打开帐子背后的一个柜子,把它放在小盒子里面。过去的瘾头又不知怎么,萦绕在心,我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香樟木盒。 
里面是一件白衣。 
览穿过的白衣。我这几个月没有拿出来看过。此刻,还是想借助那件白衣来平稳我的情绪。白衣的年代里,我还是相当单纯的,我都不懂得珍惜。今天有了新的爱人,我还是不懂得,如何珍惜,才算对大家好? 
本想看一眼就放回去,但是我抱着那旧衣,靠在床头发愣。前尘往事,错综复杂。我不禁把那白衣盖到脸上,泪水打湿了它。但我不再是孩子了,不可以像以前一样,总是依靠别人,即使是一件衣服。我止住泪,把白衣放回了原处。 
“你在这里……为什么?有话,为什么你不可以来问我。”一个人影,立在帐子的后方。透过帐子,那个黑影拉长了,不像真实的。那声音,低沉得好像舞台幕后的音色。 
天色已暗,我虽然知道他是谁,但仍然感到吃惊。 
最后一抹金色光亮滚过床沿,鉴容的影子被凸显得更虚幻。 
鉴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真傻,还以为从今以后,你凡事都可以与我推心置腹呢。可是,你宁可选择让死去的人,来给你冰冷的慰藉。” 
我只觉得无形中,屋顶上也有什么压迫下来。但我实在受不了他的残酷口气,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死去的人,是无形了。可他不仅是我的丈夫、我儿子的父亲,也是教养和爱护我长大的人。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说你刚才的话……” 
鉴容忽然把我拖过去,捏住我的手臂:“对,很早就这样,我说的话伤害别人,也伤害我自己。”他冷笑着,继续道,“神慧,我告诉你。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比不上览。因为,他在最恰当的时候,完美地死去了。于是,他是你心里一个永远不会幻灭的 
神话。我就不一样,我还活着,我的脚还立在尘土里面。最后为时间吞噬,我也将变成尘埃。” 
他的语调,开始还竭力保持平稳,到了最后,沉痛而伤感,连我都忘记手臂上的疼。这就是他的心里话?原来他,不是不在意的。 
侍女们点亮了银灯,灯火亮起来的刹那,他放开我,拂袖而去。 
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容,别走……”可他的步子渐渐远去了。 
我颓然地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我也笨,我总是伤害别人,王览不会说出来,鉴容却说出来了。本质上,是一样的。成长于宫中的人,都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感情。我的父皇、我本人,都逃脱不了宿命。因为,我们都是被以“自我中心”的宗旨培养成人的。不要说和普通人的沟通,就是和自己的爱人之间,也有着难以填补的鸿沟。我的世界,和别人的世界,向来是不同的。 
那么,竹珈的命运会如何?灯下,我回忆着孩子的容颜,他笑得多么纯洁善良。我总希望竹珈可以快点长大,但是,对他来说,长大了,也会滋生出无尽的烦恼。红尘之中,生而知之者,少而又少,能够把感情抛却脑后的,更是难寻。大家所比较的,都是一个包涵功夫。有的人,露出感情多些,激烈的冲撞,也许会给自己,给别人更大的创伤。有的人,暗自费尽思量,那么,消耗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深夜时分,我精疲力竭地步入东宫的南阁。愕然发现鉴容坐在床上,眼睛看着灯花。知道我到了近旁,他的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你在这里?”我惊讶,他居然没有离开东宫?那么刚才的几个时辰,我何至于那么伤心和绝望,早就应该和他开诚布公地互相解释了。 
鉴容的剑眉不悦地压着眼睛,冷冰冰地说:“你是皇帝,叫我不要走,我怎么敢走……”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一个人,叫你是爱他,还是气他?那么些年过去了,我和他,还是会互相赌气。天下最高贵的一对,就和幼稚孩童一样。 
我回答:“可如果我今天不来南阁,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你就准备那么坐一夜?你,真不是一般的蠢!” 
“你不是来了?”鉴容忽然松开眉头,仿佛忘记了不久前的龃龉,居然笑了笑。 
“那不是为了你。”我道,“如今,一些奏报都转到了南阁。我和你不痛快,天下的事情不能不理。”我说的是太平书阁,但鉴容却不清楚有那么一个机构。只是明白我每日入睡以前,要看一些金匣内的秘密文件罢了。说起来,他倒从来没有问过我一次。 
鉴容抬起了下巴,又带着孔雀式的骄傲:“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看我的手气得发抖,他才闭了嘴。过了很长时间,他伸出手掌:“讲和吧!阿福,我是俗人,总有点嫉妒心理的。现在这个天下局势,我们赌气,不合情理啊。” 
我点点头,顺水推舟,我也缓和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比如,刑部办案,你为什么就擅自处理?我并不是要拿身份压制你,只是,我们已经这样……凡事有商有量,不好吗?” 
记起当年我自作主张,把鉴容调回首都,命他掌管禁军。王览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所以到了今天,我也不想和鉴容背靠着背。要是再后悔一次,我也不知道会怎样。 
鉴容愣了一下:“就只是为了那件事情吗?蒋源是儒生,案子久拖不决,我一时心急。蒋源碍着我的面子,难办差事。行刺的事件,朝中肯定有人会大做文章,我终是逃不了干系。本来,强敌当前,我也并不想同什么人僵持为难。但到了今天,据我所知,刑部里面一直有人监视尚书蒋源的一举一动。如果我不做恶人,那么不仅我,连蒋源也会被别人参上一本。” 
鉴容说话的时候,把我的手平放在他膝盖之上,慢慢地温存地抚摸着。 
他审视我的眼睛:“我也不知为何,想对你好,但总是会得罪你。” 
我叹了口气:“你早些告诉我,不就少了误解?你和他们,就如此水火不容?这些日子,我看王琪等人一心处理公务,似乎也没有那个意思。” 
鉴容道:“王琪是什么人?他在官场上的日子,比我的年龄还要长。不过,我并没有针对王览的家族,只是对目前朝中的某些人感到不安。” 
“王珏隐居?span class=yqlink》 
仙剑娴目梢圆晃仕资铝寺穑俊蔽宜嫡饣埃唤诵┟糟M趵赖拇蟾缤蹒澹苁欠缫谎偌D蜒啊?/p》 
鉴容眯起眼睛:“说到他的人品,清高之至。可我总觉得,他该不会乐得作壁上观。” 
灰色的清晨,我就已经醒来。脑袋枕着他的臂弯,看他的睡相。虽然上个月军务繁重,他还是每日给竹珈授课。所以,到此刻,我们都该起床了。我披衣而起,走到黄金匣边,打开了锁。 
太平书阁的奏报,依旧是清丽小楷。我读了一遍,脱口而出:“容,容。” 
“怎么了?”鉴容已经醒过来,我一叫他,他迅速地坐了起来。 
“昨日下午,北朝皇帝已经誓师,几天之内,他将亲率九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我言简意赅地说。事实就在眼前,我们不得不面对新一轮南北大战的到来。 
鉴容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这样……”他起床,走到窗口的水盆边。把一条丝绢丢了进去,又用力地拧干。这水里搁置着冰块,是夏日宫廷的必备。 
我沉默一会儿,搁下奏报:“他们够快的。今天,你不要陪竹珈念书了,我们一起上朝吧。” 
我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握着浸透了冰水的丝绢,擦过我的脸庞。我的皮肤,一下子觉得凉爽,真是提神的好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鉴容朗声道。他的眼睛璀璨夺目。 
上朝的时候,群情激昂。毕竟,北帝亲征,重兵压境,是多年没有的局面。我朝物产丰富,比北朝富庶,但官民并无尚武精神。大臣们的激动,多半也是有忧国忧民的成分在内。说实话,庞颢的胜利,并没有给大多数人带来胜券在握的信心。 
今日太过仓促,不可能做出周全的对策。我的目的,不过是要动员大家。我发现,王琪托病没有上朝。我扫视大家,做出鼓舞的神情。鉴容则以军队统帅的身份,慷慨陈词,说了不少。渐渐地,大家的窃窃私语平静下去。直到每个人都恢复了安定为止。 
“各位大人,该来的,怎么也避不开。北帝来犯,虽气势汹汹,但骄兵易败。前有曹孟德全军覆没,后有苻坚帝国瓦解,各位不必过于担心。南北的战争,天时尚不可测,但在我们的土地上,北方又是无故衅难,地利、人和,全在我朝。朕只希望,众臣能够齐心协力,扶助朕,参赞太尉。” 
我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罢了,至于迎战的人选、布局,还是待周详考虑后,再议。” 
退了朝。我对鉴容说:“你到自己的官府内,蒋尚书应该在等你。” 
鉴容躬身,仔细地打量我。 
我笑:“这是我和你约定的。你看他交给你的名单,决定权就交给你了,我也省去一件心事。” 
我出了殿,夏天的阳光洒在我的龙袍上,绣金的团龙亮闪闪的。与朝堂剑拔弩张的气氛迥异,这里是鸟语花香,一派清平。杨卫辰走上前来,低声禀告:“陛下,王大人在东宫等候您。” 
我应了一声:“哪个王大人?” 
杨卫辰文雅的脸上有些神往:“是王珏王大人。” 
“是哥哥!稀客!”我溢出一个由衷的微笑。杨卫辰最为恭敬,赶忙低头,也笑了。 
王珏来访,是心血来潮,还是有话要说?不论如何,他是览的亲兄弟,怎么也能给我点力量。 
因为王珏的出现,东宫变成了一座月光之城。 
“哥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高兴地说。如果不是当年王览病重的时候,他一夜之间急出的斑斑白发,光看他清逸的面容,一点都不会感觉衰老。 
王珏淡然微笑:“陛下,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你的事情我却都在关心着呢。” 
我笑了:“如今内忧外患,再也不是黄金岁月了。哥哥云游四方,大概才可以体味田园的风光。对我,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王珏又是一笑,以特有的祥和目光注视我:“陛下,南北交战,但首先要戒备的,却应是朝廷的内部。” 
“什么意思?”我问道。 
“北朝号称百万雄兵,但来到南方,水土不服。如果我们坚持到八九月,进入暴雨季节,北军骑兵困于泥泽,粮草接济都会很困难。况且,北朝宫廷暗流涌动。很有可能到最后,内忧外患的是北帝自身。但是,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有耐心。无论局面何等危急,旁人如何说法,你自己也要坚信,我们必胜。朝廷内部,我暂时还说不清楚,可是,人心叵测。就连家叔王琪……”他顿了顿,“请你也不要完全信赖他。还有,我觉得皇亲中有的人也……值得戒备。”皇亲?华鉴容么? 
王珏的话里有话,我奇怪的是,他好像的确对一切了如指掌。我正色问道:“王琪与华鉴容,为朝廷的两大势力。如果两边都不信任,我可以用哪个?” 
王珏说:“王氏,最讲究孝悌友爱。但朝政面前,也不可以通融。至于皇亲,也不止华鉴容一个,没有确凿的铁证。叫我如何说才好?只是希望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可以果决一些。不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狐疑地转动眸子,直截了当地问:“哥哥,你的话我还不太明白。你对朝廷的事情了解不少……为什么你不过来帮我呢?览说,哥哥是他在世界上最信赖的人。览去世了,我们母子可以依靠哥哥吗?” 
王珏的眼睛本来就狭长,当我问话的时候,我捕捉到一丝无奈与痛楚。但很快,那双眼睛就把这种神情遮盖严实,再也不透露出半分奥秘。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王珏笑了笑,姿态异常潇洒,“如今,我还是旁观者清。只恐怕不久,也要入局了。” 
随后,王珏收起笑容,对我跪下:“陛下,唯独臣心,日月可鉴。只要臣在,即使赴汤蹈火,也不会叫九泉之下的弟弟失望。” 
我心里,涌出了温暖的泉水。哥哥,即使没有这句话,我也相信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和览的哥哥。 
我还没有答话,就听到惊喜交加的童音:“伯伯,伯伯。” 
王珏没有来得及起来,竹珈就欢呼雀跃地投入他的怀抱。他用脸蛋蹭蹭王珏的脸颊,闭上睫毛浓密的凤眼,像一头归巢的小鹿一样亲热地说:“伯伯,竹珈老想你呢。那么久,都不来看我……” 
王珏就势抱住他,慈爱地端详着。突然有些感伤,但仍然微笑着,他问:“竹珈五岁了?” 
“嗯,刚过了生日。是不是要打仗了,伯伯你来帮我们?”竹珈问。 
王珏没有正面回答他,又问:“打仗了。太子怎么想?” 
“我不喜欢打仗,会死很多人。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每个人,都和竹珈一样,有娘、伯伯、仲父和松娘这样亲近的人。死了一个,其他的都会伤心。”竹珈严肃地说,他实在酷似王览。王珏的表情,更加证实了这点。 
“可是,那也是没有办法,又不是我们要打仗。只恨我不能快快长大。”竹珈说着,对着太阳眯缝起眼睛,凤眼眼尾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我一时间神思恍惚。竹珈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对了,母亲,周郎的伤全好了么?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他往北宫去了。他说, 
猫咪不见了,去过北宫的宦官说,看见一只白猫。” 
“他的猫又不见了?这只猫,真不好驯服,至今还神出鬼没。”我笑嘻嘻地接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好笑。北宫,不是冷宫吗?人烟稀少,传说还常闹鬼。周远薰尚未痊愈,跑到那里,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着,对王珏说:“哥哥,竹珈总是念叨你。你们爷俩儿先说会儿话,我去去就来。等着我,一起用午膳。” 
王珏欲言又止,只是点点头。 
北宫,终年不见阳光。据说,失宠的妃子们的亡魂,在夜里会四处游荡。我和齐洁一进入北宫,夏日里面不该有的阴风翻起我们的袖子。一条条黑暗狭窄的甬道曲折,似乎每个弯处都藏着妖魔。森森的寒气,带动荒芜的杂草,灰墙上有水渍渗出。一眼望去,好像一个个手印。 
“这地方,真邪……”齐洁说。这时我们走到一个叫“源殿”的地方,这地方虽然带个“殿”字,却到处都破烂不堪。 
“你是不是怕了?”我恶作剧的脾性上来了,对齐洁眨眼。 
齐洁的脸,像上了糨糊一样死板:“不是,就是觉着这个地方不舒服。陛下,那么大的地方,怎么找得到周郎?他是个大人,也不会跑丢了。再说,太子和王大人还等着陛下回去用膳呢。” 
我正打算放弃,潮湿发霉的空气中忽然掺进一种缥缈的香气。那是天竺的芭兰香!这么说,周远薰就在附近。我步履匆匆,绕过一个拐角,撞上一个人。 
我一抬头,果然是那张苍白优美的脸。周远薰站在小路的尽头,背部几乎贴着墙根。他无声地跪下,行礼,脸上浮现出若无其事的笑。他洁白如釉面的贝齿,在暗光下看去,居然泛着荧荧的绿光。 
“你在这里?找到猫了?”我和颜悦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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