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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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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先生,你这么走下去……”周远薰笑着说。 
“下棋一定要分输赢吗?我一直以为和局是最可贵的。”赵静之浅笑着说。 
我默默地看着赵静之。如果说周远薰是工笔人物,那赵静之就是一幅泼墨画。多年前刚结识赵静之时,就觉得他不同常人。几次接触后,更觉得他不但脱俗,胸中也有丘壑。可如今他在我身边,却又大胆直率得超乎我的意料。好像我凑近了细瞧泼墨画,反而线条模糊起来,叫人费解。赵静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的内心,是不是对我的皇权也是一样的蔑视。我也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和我相熟。就算不是知心,好像也在交心。我摇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陆凯前来禀告:“陛下,奴才去了尚书省和吏部,可华大人都不在。吏部的长史说,华大人因病告假了。” 
“怎么又病了?”我的心一动,手也抖了。赵静之仿佛没有看见,手捏着一枚玉棋子,专心致志地对着棋盘。 
我站了起来:“静之,今天到此为止吧。朕还有事。” 
赵静之恭敬地行礼:“是。” 
我算是亲切地对周远薰说道:“你跟着赵先生四处走走吧。” 
周远薰灿然一笑。 
我很多年没有到过华园了,这次去也不想惊动人。因此还是只带着陆凯、齐洁微服而去。陆凯不识实务地说道:“奴才应该先去通告华大人一声。” 
我喝止他:“谁要你这猢狲多事?这么大冷天,华大人又在病中,难不成叫他出来接驾吗?” 
齐洁在旁边一笑:“陛下,他也是好心。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去了,华大人生病,忽然见了陛下,不是要吓出一身的汗?” 
我瞪了齐洁一眼:“你今天也开始多嘴了?”但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 
我们进入华园,管家带着我们前行,来到了华鉴容的居所。昨夜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翠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金色的阳光。几枝梅花疏落,暗香随风飘来。 
“姚先生,这几位是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我看到廊下一位少女走了出来,不过十七八岁。她穿着浅蓝色的缎子夹袄,脸似玉,柳如眉,下巴圆润,看着十足的娇憨。但眸子一转,就透出股机灵劲儿来。姚管家严肃地训道:“嘘,小声点,见了圣上,还不行礼。” 
那个少女吃了一惊,立即给我跪下了,但叩头时候脖子僵着,好像是有人压着她给我磕头一般。 
我心想,肯定是华鉴容罗织的莺莺燕燕中的一个。越过她就要跨进门时,那少女却出口叫住了我:“陛下,不能进去!” 
我收住步子,陆凯马上呵斥:“大胆!有这么和陛下说话的吗?” 
姚管家对那少女还颇为客气,道:“小鸥姑娘,快跪下回话吧。” 
那个少女也不畏惧,直挺挺地跪在我脚前,回嘴说:“陛下,大人对妾身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他在里面歇息着,本来就睡不安稳呢。” 
她的眼,秋水眼瞳直透出几分刚气,我忽然觉得她很碍眼。我自小便没有什么同龄的女玩伴,可对女孩子们,特别是貌美的女孩子,向来优容。只是此刻,心里牵记着华鉴容的病,给她一顶,心里蓦然不舒服起来。 
齐洁脸上挂着笑,说话的口气却不容置疑:“陛下是谁?你这姑娘也太不见世面了,还不快让开。” 
少女一动不动,我只好绕过她,直接进了屋子。 
屋子分为几间,摆设华丽自不待言。一个绘有“竹林七贤”的鎏金漆木屏风后面,是一挂珍珠帘子。那里面很暗,似有人声。我撩开帘子,轻轻地走进去,却不料别有一番天地。 
华鉴容的卧房不大,就是对普通的官僚而言也稍显局促。花梨木床更是窄小,比起华园的富丽堂皇来说,几乎朴素到寒酸的地步。八仙桌面上放着一个天青色的四足笔洗,白玉笔架上的笔翰墨未干。一盆红色的兰花边上,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件——水晶作的无锡阿福。 
“小鸥,你怎么可以进来?”华鉴容说话时的声音不怒自威。我倒从来没有听过他这种口气,不禁愣了一愣。 
此时他已经从帐幕中伸出头来,脸上虽带着笑,却有股子凛然的寒意。我看了更是一呆,他对家里人都是这样的么? 
华鉴容脸上的寒意迅速地消失了,两腮发红。“阿福。”他这么唤我。我看他穿戴整齐,根本没有卧病的样子。 
我不点破,只是笑问他:“你的病怎么样?” 
华鉴容的脸更红:“我没有病。” 
“那你在干什么?”看他没病,我松了口气。但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话含着几分气恼。 
华鉴容看着我,找不出话。 
末了,他从床的里面拿出一叠东西。上面,用他独有的绝妙书法写着“呈御览革新条陈”。我来不及细看,抬头高兴地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忙了好几天吗?” 
“对。” 
华鉴容原本秀丽雅致的书法,如今已经有了骨鲠,就像他的面容。赵静之、周远薰尚可用画形容。鉴容,却不是画,他是活生生的。有时,我觉得他们的容貌并不逊色于华鉴容,但只要见到鉴容,就明白那种感觉才是可笑的。 
“太好了,你也知道我想什么。”我笑着对华鉴容说。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这才发觉,我一兴奋已经坐在他的床沿上了。 
“过几天公布出来。难免要和老先生们舌战一番。”华鉴容道。 
“嗯。没办法。”我说,“你就来个舌战群儒好了。” 
“我可不是诸葛亮,哪里有人会对我三顾茅庐?”华鉴容回答。 
“是吗?我刚才还没进来,已经有人挡驾了。”我说,“你的妾室都那么不懂规矩?” 
华鉴容眸子灵动,笑了:“你说小鸥?她可不是那么回事。当初她哥哥在荆州做我的幕僚,是个聪慧清雅的人物,可叹早逝了。那时候她还小,她哥哥临终说要是不嫌弃她,今后她长大了就服侍我。我就表明,朋友托付,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他的妹妹,我也当成妹妹好了。所以她至今还养在府里,我也一直想给她找个人家,可小鸥谁都看不上,我也不好勉强她。” 
我点头:“原来如此。也是孤苦伶仃的孩子。”心头又浮现出那姑娘的面容来。觉得她也并不是十分讨厌。 
我一条条阅读那些革新的条文。一抬头,发现华鉴容温柔似水地望着我。我有点惊讶,不禁笑着问:“你这么看着我,倒像是……” 
我忽然住口,站了起来:“天黑之前我要回宫去。这些,我带回去慢慢看。” 
华鉴容默默地看着我,也从床上下来,慢慢地穿好鞋子。 
“阿福,你对那个赵静之怎么看?”华鉴容忽然问我,语气很是艰涩。 
“他?他该近的时候,离我很远,该远的时候,离我太近。我本来以为很明白他,结果却完全不是。”我实说。窄小空间里,华鉴容这么一问,我不知不觉,就把这些日子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 
“最好他一直离你远一点。”华鉴容表情古怪,语音低沉,“他,虽然肯定不会害你,但毕竟是个北国人。” 
我诧异地瞥了华鉴容一眼,先他一步走出了他的卧房。却只觉得刚才门外梅花的暗香越来越浓,使我有些头晕起来。 
冬至的前一天,我和韦娘一起到昭阳殿焚香致祭。昭阳殿是留有我最美丽回忆的地方,但先是母后在此去世,后又加上王览的亡故,我平白地就怕了这所宫殿。即使偶尔来了,看到陈设依旧,想到德音已绝,还是感到肃杀窒息。午间还是细雨,到了下午就黑云滚滚,豆大的冰雹砸在金砖玉瓦上,丁丁冬冬的,反倒添了一些活气。 
我对韦娘说:“暂且避一避,等会儿再回东宫。” 
韦娘笑了笑,叫小太监们准备红枣银耳汤去。 
“你老是给我进补进补,我才过二十岁,就尽是用些人参燕窝的稀罕补药,以后上了年纪,你们还变得出什么法子来给我补身子?” 
韦娘似是一愣,微笑道:“陛下你那么说也有理。不过古往今来,哪个皇上不是这般呢?我看你的脸色差了些,吃些红枣旺旺血也不错。” 
我见周围没人,就靠在韦娘身边撒娇:“我脾气那么急,恐怕最不缺的就是血性了。我看历史上的皇上们就是补得太多,所以很多短寿的。” 
韦娘恼得打了我搁在她脖子上的手一下,端过小太监送上来的玉盅,道:“陛下不爱吃,就不要吃,为什么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想想刚才的话,确实刺她耳。她如今全部念想都放在我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女孩儿身上,说这样的话,也难怪她气。我咧开嘴笑道:“好了,我其实很喜欢吃甜食的,你也知道。”我一边接过玉盅,眼睛眺望窗外,“这天气也怪了。明年是羊年吗?” 
韦娘偏了头,仪态格外娴雅。沉吟片刻,她道:“陛下,人都说羊年不吉利,羊年出生的男女也命苦。也有人对我说过就是不信这个邪。” 
“是吗?”我凝神,也忘记了手里拿了勺子。直到汤水滴到手背,才道,“那个人,一定是鉴容吧。” 
韦娘不语,掏出丝绢柔柔地给我擦干净手。我叹口气说道:“我却信这个,明年恐怕是个多事之秋。” 
韦娘不置可否。望着窗外,冰雹已然停了,鹅毛大雪却一片一片夹杂在呼啸的风里,纷纷落下。韦娘的美貌虽然见了风霜,却无愧于一个女性的高贵。好像岁月洗去的不过是她流丽的外壳,最后剥离出了无瑕的玉。我虽然是皇帝,此刻也不禁羡慕起这种气度来。韦娘是我的乳姆,却像我未来的影子。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除了眼睛,我几乎没有和母后像的地方。但是,韦娘的言行气质倒给我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陛下小时候,我常常看着你和华鉴容在昭阳殿里玩。他那么骄傲的男孩子,怎么心甘情愿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有一次,你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开,听到皇后对公主说,以后把他配给神慧吧,肯定是天下最美的一对儿。公主只是冷淡地笑着说,好是好,但他们差了六岁,‘六冲’总不大好。我觉得倒不方便走出去了,回头看你还在打鼾。华鉴容跪坐在你的榻边,给你扇着扇子。”韦娘抬头,笑容没有展开,面色飘忽不定,“从那以后他就坚决不信什么鬼神算命。” 
窗外风雪幽静,未到掌灯时分却满室昏暗。我长叹一声,手指覆着韦娘那戴着银指套的残缺柔夷。我道:“这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其实当初会选王览,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览配给我,不知对我们,是幸还是不幸。” 
韦娘抽开她那只残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腕,幽幽道:“陛下不知道,在那次 
七夕选会之前,我去见了先皇。” 
我一惊,韦娘继续说:“我跪着问先皇,皇上的意思不是一直觉得华公子很合适吗?奴婢看着他们这对小儿女八年了,已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必又去选他人进宫?先皇温和地把我扶起来说,天下人都可选,唯独不可取他。此中缘故,却无法告诉我。”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韦娘真胆大,也真是能守口如瓶。这样的事情,她到今天才说出来!我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到底藏了多少有关我却不为我所知的秘密?我看着她,却恍惚她的背后叠了无数熟悉的鬼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有些似对我哭泣,有些似对我冷笑。甚至在最暗处,有个人影,酷似我的览。我立即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来。 
“我不明白。”我像孩时一样,扑在韦娘的怀里,“有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人家都口口声声说,皇上圣明。其实,我们才是最失聪的一群。” 
韦娘摸着我的发丝,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些事瞒着你,是爱你、保护你。比如相王,那么深爱着陛下,也不见得什么都可以说给陛下听。” 
我忽然抬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这话后,才发觉自己有着一股小孩子那样的凶狠。 
韦娘温和地笑了,安抚似的又搂着我:“我不过一个比方,世上再也没有比你的王览更好的男人了。而且,没有人质疑他的爱。只是,相王走了。陛下在这宫中,还有很长的日子呢。” 
我虽仍旧气呼呼的,脸却还贴着她。和我的乳姆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对一个帝王来说,舒服就是安全的代名词。我的曾祖父武帝说过:“这天下美色汇集的宫里,美貌顶什么用?关键是这个女人要有情趣,能让朕安心地坐在她边上说话。” 
我想了想,反驳她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韦娘好像笑了,语气却凄凉委婉:“我?我十六岁时,家中被抄没才进的吴王府。这以后的事情,坊间无人不知。可是,那以前呢?其实,你二叔并不是我第一个男人。” 
“啊?”我几乎目瞪口呆。 
韦娘道:“我父亲是别人家的奴仆,到了五十多岁,主人才给了一纸放养文书。贵族说得好听,今后两不相欠,任由尔充作高官。可对我的父亲真的是讽刺,他劳作了一辈子,年纪大了,还被变相赶出了府去,让他靠什么为生?那时候我才十四岁。主人惧内,我们这些女孩子表演歌舞,夫人也只让他隔着帘子看。后来,父亲竟然意外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人。他是个年轻的私塾先生,只是让父亲帮他打扫学堂。我平时探望父亲,就见了他。他是个很清秀的男子,笑起来更是文质彬彬。我们……” 
我只觉得脖子里落下了滚烫的液体,忙端详韦娘,她却很平静:“可他死了。只是因为写了一封揭发贪官的信,就被活活打死了。我没有看到他的尸首,那时我每天颤抖着,歌唱着,他们以为我疯掉了,便把我关进了柴房。好几天以后,我只觉得有个人抱着我,那人的身体好热,令我忽然觉得阴间的水太冷了,就睁开眼睛,俊秀的青年对我说,丫头,你好一点了吗?别担心,有我在呢。他——就是你的二叔。” 
我咀嚼着韦娘的往事,我只记得有人也对我说过那句“有我在呢”,但是我不该再想了。这是昭阳殿啊,王览曾经在那个梅花盛开的窗台,抱着我赏雪。 
韦娘笑了一声:“我推开他说,你不是我的徐郎。他笑着说,我不是,但我会保护你,我会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你不恨那些贪官吗?我要劝圣上革新,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韦娘讲完了,也不看我。只是拍着我的背脊。我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含满了泪:“韦娘,你好苦。” 
“我不苦。我遇到过那样的男人,还有你这样的孩子。你是皇帝,天下的主宰。神慧,只要你幸福,韦娘就不觉得苦了。” 
我站起来,说道:“二叔想革新,招来了父皇的猜忌。览也想革新,英年早逝。如今贿赂公行,官僚黑暗,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推行华鉴容提出的改革。” 
华鉴容昨天在上书房对我说过,四书里面说,黎民不饥不饿,就是太平了。天下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陛下认为如何?当时,他比太阳更明艳,坚毅的光辉使他的脸庞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我走出昭阳殿,雪已经停了。我仍旧攥着韦娘的手,对总管陆凯说:“明天一早,宣华鉴容到东宫候着。陪朕一起去明光殿,参加‘小年’的消寒年会。” 
帝王之家,灯火初上,反而增添了寒意。我踏着厚厚的积雪,望着天空中的薄云冷月,精神异常抖擞。 
“陛下,你瞧。”韦娘忽然开口。 
夜空中,竟有一只苍鹰掠过,以它的高度,藐视着皇宫内的乌鸦燕雀。我看着那鹰,自言自语道:“朕一定要做到。一定!”     
《菊花台》第三部分   
第五章 同舟共济(1)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我书房里一盏灯仍亮着。王览去后,我不得不同他过去一样,每日不到四更天就起床。冬夜阴暗,暖阁里却燃着炭火,加上四周夹壁内的壁炉,反而热得人头晕。此时只有齐洁与一个小太监陪着,齐洁,将门虎女,凡事不敢怠慢,随时精神饱满。那个小太监大约是新到御前的,在这屋里站着居然犯起瞌睡来。 
齐洁就要叫他,我笑着摆手,轻轻道:“他还小呢,算了。要不是父母赤贫,怎么会把一个好端端的男孩送到这种地方来?他如果生在好人家,不知道多得疼爱呢。你说了他,回头他下去要挨老宦官罚的。” 
齐洁笑了:“那是陛下心慈。” 
我叹了口气,说她:“你就是死心眼,看我身边的丫头,再舍不得的也都放出去了。禁城里面过于单调,看万千宫女,到了夏天,脱下夹的换上单的。过了冬天,把库里的旧物拿出来翻晒。时间长了,自己都觉得是个木偶了。我是没有办法,你怎么也情愿在这里关到白头?” 
齐洁闷闷地回答:“也不是想这样,只是奴婢已经……陛下,别问奴婢了吧?” 
我也不说话了。哎,体己人个个都有事瞒着我,我只好装作糊涂。 
我每天要批阅大约七八十本奏折。折子,人们总以为神秘。其实,也就是些由左至右折起的长纸。当然根据内容,页数也会不等。除了给我上题本与奏本外,全国一共只有八位官员有资格给我直接写书信。除了太平书阁的神秘首领以外,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华鉴容,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是不知道,民间对我们的关系猜测颇多。北国的讥讽,实则是源自南国市井的传说。我少年守寡,所倚重的华鉴容,又风流倜傥,美冠天下。他手握权柄,却至今未娶,更是增加了可信度。对于这种谣言,我只有不加理会。世间最堵不住的,就是众人悠悠之口。所以说,我亲近周远薰等人,也有些别的意思。 
接近黎明的时候,华鉴容来了。屋里热,他脱了一身黑貂裘衣。大红色的一品官服衬着他雪白的脸,美得无以复加。我心想,还好他不是女人,不然,非得“倾国倾城”不可。因为我要和他谈机密要事,齐洁拉着那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陛下好像特别高兴。”华鉴容走近我说。叫他陪我上明光殿,是第一次。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忐忑。 
我自然不好把刚才的“歪脑筋”告诉他,只好搪塞他道:“鉴容,你说我的书法如何?”我最近和他说话,总是不假思索地用了“我”。 
华鉴容低头含笑,剑眉微耸。 
我说:“当然比不得你和太师。但是,我有三个字,肯定是写得最好的。” 
华鉴容笑得开心,道:“是‘知道了’三个字吧?” 
我点头,我自从登基以来,每天练书法似的写着这三个字,早就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一个精明的皇帝,要借臣下的口,反映自己的意思。我年纪不大,却已经同一些大臣有了这个默契。其中首推的,就是尚书令王琪与老太师何规。 
我的祖父时代,秉笔太监还存在。到我父亲当政,为防止宦官擅权,废除了。王览去世,我为女主,也有人提出过恢复那个制度,但被我拒绝了。 
我拿出一封信,递给华鉴容:“这是尚书令王琪的信。老先生第一次反对我的意思,认为国家应该调和,不该变更祖宗的规矩。” 
华鉴容却不接过去,悠闲一笑:“我早就料到了。今天要是公布出去,恐怕许多贵人都要寝食难安了。” 
华鉴容眉如远山,目光炯炯,坚定地说:“老先生们,都上了年纪,自然想太太平平地过完余生。可如今贪污横行,农民困苦,司法不力,却是历史上罕见的。年年都号称国库充裕,其实不过是假象,骗得了百姓,骗得了你我?骗得了有识之士?有史以来的国家,从没有在如此情况下,还可以长治久安的。如果不改革,未来只要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这个帝国就会全盘崩溃。” 
我的心跳动得很快,只觉得好像火山爆发一样,产生了一股温热的力量。它贯穿了我的全身,沸腾了我的血液。我真诚地笑道:“你看着阿福,一个女子要治天下,实在辛苦。” 
华鉴容全神贯注地瞧着我,大步走到了我的背后,不容分说地拉起我执笔的右手。他的胸膛几乎就要抵着我的背了。 
我说不出话来。华鉴容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好像是极其珍稀的宝贝。带着我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一笔一画,极其认真,令我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同舟共济” 
通过我们的手,纸上出现了这四个遒劲优美的大字。 
华鉴容也不放开我的手,手臂继续那么环绕着我,凝望着我。 
“我……”我挣开华鉴容的手,闭上了眼睛,可眼前全是他的眸子。他是一个可以用眼睛来杀人的男子。 
当我恢复平静的时候,华鉴容已经离我远远的。他站在书房门口,竟然和个初出茅庐的男孩子一样,脸色微红。 
“谢谢你,鉴容。”我大方地说。 
华鉴容这才说道:“尚书令所谓的调和是不存在的。他们这些纯粹的文人,所谓的中庸不过是他们眼里的阴阳调和。人们口头公认的理想,就是阳;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就是阴。 ” 
半个时辰以后,我在华鉴容的陪同下出现于明光殿。我坐在龙椅上,皇袍上用金线绣着团龙,戴着“皇冕”,皇冕前后都挂着十二串夜明珠。皇帝冠前之所以要挂珠子,是为了保持自己端正静止的仪态。我环视着身穿缂丝罗袍的百官,怡然微笑。我额前的珠子,一动也不动。 
太庙的乐官演奏庄严的礼乐,远处乐手们合唱着:“月灵诞庆,云瑞开祥。道茂渊柔,德表徽章。粹训宸中,仪形宙外。容蹈凝华,金羽传蔼。” 
我点点头,内侍杨卫辰手拿诏书走出来。杨卫辰虽是宦官,但饱读诗书,气质高雅,一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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