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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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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内侍杨卫辰手拿诏书走出来。杨卫辰虽是宦官,但饱读诗书,气质高雅,一直被我重视。他高声宣读:“上谕,即日起行新法。一,治心身,清心为重。言行做到仁义、孝悌、礼让、廉平、俭约、明察。废除‘禁止风闻言事’旧令。七品以上官员、太学生,均可上书。二,敦教化。移风易俗,废除对商人、犯人家属、艺人、工匠的约束。除监察院外,另设十二名台谏官。彻查贪污,行贿与受贿罪相等,举报有赏,知情不报者,连坐。三,尽地利。严禁官员占用、圈禁民田,地方官督促百姓农作,不可使土地荒芜,户口减少立即上奏。此点列入官员考绩。若郡守等执法犯法,占有山林水泽,死罪。四,选贤良。废止士族中正制度,开科举。用人不问门第,只看才能志向。五,简机构。着各部长官拟议具体方法上呈。六,均赋役。王公贵族与平民同等标准。七,倡朴素。重议朝廷土木工程,凡于民不利者,立除。八,革军事。即日起,废兵部,废各州都督军事衙门。兵士,皆直接受命于朕。四镇将士,定期轮换。凡戍边者,粮饷与御林军等。九,灭浮华。由朕开始,节约开支。官员上书,阿谀求赏者,降级。十,即日起,加左仆射华鉴容为太尉,录尚书事,太子少傅,吏部尚书如故。钦此。” 
当读到最后一条时,与群臣一起跪着听旨的华鉴容身体剧烈一震。这是我昨夜刚刚加上的一条,录尚书事,等于赋予了他与当年的王览一样位极人臣的权利。我说过,我选择相信他。可现在看着他,我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鉴容啊,荣耀的背后,我这是把你推到了这场浪潮的顶端啊! 
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可我也知道,这次的石,重于 
泰山,以至于除华鉴容以外的人都想不出如何反应才好。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显得格外安静的殿堂,最后落到华鉴容的脸上。他的脸庞,很难形容是怎样的表情,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依旧是在无怨无悔地倾诉。原来,他一直都明白。 
我只觉得心在猛烈地撞击着胸口。此时,一阵官靴和衣物的声响。 
有个人忽然走到御阶下,身体颤抖着,跪伏在地:“陛下,臣有本要奏。” 
我是一个皇帝,即使有时陷入某种情绪。也能够立刻抽身,投入政治中去。 
我定睛一看那个人,不禁吃了一惊。 
我嗓子发干,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原来是何太师,你倒说说看。” 
我的眼睛静止在何规的脸上。今天有人会跳出来,我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万没有料到是他——我和华鉴容的老师。 
何规似有为难,说道:“陛下早就欲行改革。君主如父,臣等理当顺应。但是先帝不以老臣鄙陋,命臣为陛下讲读。陛下记得当年学堂里那匾额上的四个字“责难陈善”吗?今日臣有些话必须要讲。不然有负先帝知遇之恩。” 
何规年过古稀,平日里说话十分随和。但此时每一个字都铿锵明白地回荡于大殿内外:“陛下要变革,难道变革是容易的吗?古往今来,纵然一些革新得到了富国强兵的目的,但革新之臣又是如何呢?太尉公与陛下都是弱冠年少,求成之心相同。但臣以为,尧舜时代尚有四凶,何况我朝?至于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也不全是郡守州牧的过失。陛下如责难过苛,则地方上施政更严,这也并非好事。说到朴素风纪,臣以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陛下自己从相王弃世就俭约勤勉,天下皆知。 臣下上书,阿谀不可,那么无据责人,就好了吗?朝廷大臣个个恐惧暗箭,更不敢行事。臣入仕五十余年,有幸侍奉三代贤君。今日冒死进谏,望陛下三思。” 
何规一代鼎臣,说话的分量是最重的。这个人,华鉴容和王览都说过,要么不言,言必切中。虽然何规的观念保守,但是从他的角度,也确实是“责难陈善”。我没有说话,等待着群臣的反应。 
群臣中有一大半人,听了频频点头。他们彼此小声议论,嗡嗡声震得我头晕。尚书令王琪虽上书反对变法,现在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华鉴容正要开口,有个年轻的官员却跪出行列。我一看,是蒋源。蒋源新娶何太师的孙女,不意却挺身而出。我向来看重他,心里又添几分欣赏。 
蒋源谦恭地对何规笑,转脸严肃地说道:“臣以为,太师此言,有文过饰非之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至此天下才如新生一样保有活力。太师虽自身清显,但今日的天下,流弊已经散于四野。变革自然不易,但作臣子的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明哲保身,于己有利,于国并不可取。地方官员基本上都是妻妾成群,珠玉满库,试问,如果不是鱼肉百姓,如何来此巨财?百姓困苦,父母官只有负责。风闻言事,也并非诬告,台谏官自会查明。陛下壅塞言路,官员横行霸道,他们可以安枕无忧,但陛下可以吗?” 
何规不言,此时,又有一白发老臣出列说:“蒋源年少,不知轻重。你在陛下面前引喻失意,难道无错?老臣以为,其他法暂可施行,但废除士族特权,万万不可。士族,国华也,如果采取科举,引用寒人,则国家秩序混乱。没有秩序,哪里有太平?”说话的,是我的另一个老师:御史大夫赵逊。赵逊曾教我弹琴,为人淡泊,从不结党,门无私客。 
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便见张石峻开言。张石峻刚从边境回来,与华鉴容一向也并不相得。他道:“今日朝议,老大人们该就事论事。在陛下面前拿出师尊的面孔,是为臣之节吗?士族子弟,只要会写字,二十岁就可以担任秘书郎之类官职;庶族,只是因为门第,就无为国效力之途,岂不可惜?何况,士族彼此通婚,实则就是结党。奢侈浮华,也就开始在这里。国家用人,当广开视野。何必拘泥门庭?” 
张石峻话音刚落,华鉴容才开口,他的声音起自丹田,面上有笑论乾坤的傲气:“各位大人。国家有了法制,皇帝才有尊严。法制——难道是和善的吗?臣听说,如今地方官员有‘四尽’之说。即当郡守的人,三年下来,水中龟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农庶尽。各位听说了,还不足以心惊肉跳?国弊民疲,当然只有用法治乱。官员失职,臣主管吏部自然会以事实为据,不敢欺君罔上。既然说到先帝,先帝在北伐途中曾经召见过臣,当时,大将军宋大人也在场,请问宋老将军,先帝在你我面前,如何论及改革?” 
我又是吃惊。父皇北伐途中召见过他,为什么? 
这时,大将军宋舟才说话,他先凝重地碰头在地,而后声如洪钟道:“先帝说,我朝律法,于民严,于权贵宽,此非长久之道。”他看了看跪在近旁的两个老同僚,继续说道,“先帝乙亥年五月初十,还说过,庶族士族均为朕之子民,何必分而待之?” 
我吸了口气,老将军一直不表态,此刻一鸣惊人!华鉴容虽然有才,毕竟年少,只有宋舟这么两句话才可定下我的改革大策。我温和地望了每人一眼,语气平静:“今天朝会,各位直言不讳,都是忠心。改革大计已定,肯定也有疏漏,行事中也会相应改动。至于士族,乃国家之根本。虽然兴科举,但是士族子弟仍然优先。诸位大人,朕之所以变革,不是为了要动哪一方人。朕的意思,有些刚才已经说到了,有一点,朕还是要声明的,改革之根本还是为和北国持久和平下去。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我一句话,就把改革的“对内”转为“对外”。自古国人的性格就是窝里斗得厉害,却仍不忘“同仇敌忾”。我这么一说,才算平息了议论。我笑道:“好了,今天是小年,与会的大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消寒吧。” 
侍立在我边上的宦官杨卫辰连忙示意,一队舞女袅袅婷婷地上殿来。但我也知,有的人自然无心享受了。 
散席后,我稍觉有些头疼,便回了寝宫,抱住竹珈逗了一会儿,心里却总是烦闷。竹珈也不明白,小手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开。还不时噘起小嘴亲我的脸。我忍不住痒痒,笑着问阿松:“他见了别人也这么着多情?” 
阿松道:“不是。殿下就是和陛下亲近。今天早上起来就和奴婢说:我娘上朝去了,回来就会和我一起玩了。奴婢看他半日都没心思,总是往门口看呢。” 
我笑逐颜开地看着竹珈:“你怎么那么乖,真是好宝贝!”孩子的皮肤很柔嫩,竹珈的美,已经不局限于孩童美,看了叫人高兴。 
他清秀的淡眉毛滑稽地挑着,凤眼里清澈地映出我的脸来,奶声奶气道:“今天过节,竹珈可不可以和娘一起睡?” 
我愣住了,竹珈出生至今,一直按照惯例由乳母照顾,还真的没有和我一起睡过。我自己和母后,也没有过,因此习以为常。但他却说了,孩子的心里,还是渴望少些繁文缛节的吧。 
我喂他吃着水果。竹珈喜欢吃甜食,和我很像。他吃东西的动作,天生就很文雅,从来不和其他小孩一样会把食物的碎屑沾到嘴巴和下颚。我摸摸他柔软的额发,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很是可爱。我忍不住回答道:“当然可以,竹珈今天就和娘一起睡。娘给你讲故事。” 
“好啊,好啊。”竹珈笑了,他笑起来更是酷似乃父。我看竹珈天真地冲我发笑,完了还不忘对着奶娘阿松甜甜地笑,好像为自己的“得逞”而高兴。 
夜晚,琼林玉殿,熏笼紫烟。竹珈依偎着我睡着了,小手还抓着我的丝衣,好像怕我走开似的。我回想起白日群臣的形态,叹了口气。 
人,每迈出一步,都应该要仔细考虑。因为,后退真的很难。王览当年,就在同一张床上对我说过,世界上最没有退路的,就是我,神慧。 
改革兴起,天下人皆为之震动,有人欢喜有人忧。各种上书如雪片般飞来,我来不及看,只好堆积于御书房,由亲信宦官杨卫辰和中书侍郎们阅读并摘录大概。大将军宋舟,亲自前往各地巡视军队,代表我对军官们训话赏赐。光这一项,就花去了我的内库七十万两白银。 
紧跟着元宵节,宫廷也不再悬挂万灯,以示节俭。那天晚上,我和鉴容会同刑部尚书蒋源,下令军队捕杀了十二名贪污证据确凿的地方官,抄没他们的家私,用于朝廷赈灾。而他们的家眷,我则下令免予流放,由皇室赡养。此外,革职三十一人,查办二十九人。 
此举虽然大快民心,但却使豪族颇为骚动。我随之召集一些大族的宗长加以温言宽慰,但对一些怨言重的京官,则采取了“架空”的做法。所谓的架空,就是加赏于此人,提高他的官阶,与此同时,又将他调到远离中央的偏远地区,使他不再触及权力中枢。 
而华鉴容则整顿吏治,奖励农桑,兴修水利,统化军队,忙得不可开交。同时,他还以私财在首都开设了许多“宣德堂”,收留流离失所的孤寡儿童。为了帮助他,我写信给为王览守陵的王榕,劝他放弃居于墓下的理想,为国家做些实务。初春,王榕出任了京兆尹。一批青年军官也很快崭露头角,宋舟的两个孙子,宋鹏升为卫军将军,宋彦升为东宫左卫率。宋舟上书坚决推辞,我没有准。 
春季的一天,我突然来到了王家。王览家族,世代居于乌衣巷,家族人口众多。到如今,人口上百,童仆上千。五个宅门连起,成为建康城最大的士族园林。 
远远望去,白衣老者头戴斗笠,安闲地持着鱼竿,似乎在钓着一池碧水。我默默地站在王琪的后面,很久也不前进。他的耐心和每个王家人一样持久,我最近采取的强硬手段,他的反应,只是称病在家,再无一句多言。 
“阿父,你好悠闲。”我在他耳侧说道。 
“陛下。”王琪毫不吃惊,温雅行礼。 
我笑道:“阿父继续垂钓好了。在这样的喧哗京都,阿父你能够找到这么个消遣,朕真的很羡慕。” 
王琪微笑,稳稳地又拿起钓竿。我坐在他的身侧,道:“阿父,虽然这样很有些雅趣,但终究还是慢了些。也许你这样坐一天,也不会有鱼上钩。” 
王琪双目低垂:“陛下,凡事都讲个火候,臣年老,所以只能做这件事。养病重在散心,这么等下去,未必可以钓到鱼,但骑马围猎,终究是年青人的爱好。” 
我不再说话。他叹着气道:“阿览,他也喜欢钓鱼。只可惜……”他两腮抽动,似乎说不下去。 
我心里也有些难受,道:“览虽不在,但太子终究是王家血脉。阿父,你就真的放着侄孙不管?” 
王琪手中的钓竿纹丝不动,过了很久,慢慢道:“陛下,其他的臣也就不多说了。比如钓鱼,绝对是一人一竿,没有二人同竿的道理。官员任用,生杀大权,抑或军队的统帅,陛下握于自己手,无人敢有怨言。太尉公却为异姓,与太子无直接血缘。陛下在,可能无事,若陛下万一不在,他——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司马懿?” 
我心潮澎湃,愣了愣,岔开了话题:“阿父,如今王家还有谁无爵?” 
王琪答道:“还有七个孩子。” 
我笑着说:“年过十五的,都授予员外郎的官职吧。王家人口太多,览在世时,也并未多加恩泽。京城西南的八百亩皇家良田,也赐予王家吧。” 
他的手一动,一抬鱼竿,赫然一条鲤鱼在鱼钩上挣扎。 
我抿嘴一笑:“阿父,这鱼不大,也不小了。” 
第二日华鉴容来到东宫。到了春天,宫里按例换上了碧绿色的窗纱,云母石的屏风,挡住了外面的景色。要不是竹珈兴冲冲地跑进来,我还真没有留心那柳丝如剪花如染的美丽。淡金色的晚照中,明黄衣服的小竹珈手持着一朵娇艳的牡丹。 
“慢着,慢着。”华鉴容飞速地起身蹲下,一张手臂,小家伙正好倒在他怀里。 
我不禁一笑:“你怎知他要摔着?” 
华鉴容含笑不答,搂着竹珈。竹珈对他点头,示意华鉴容抱他。华鉴容果然把他抱起来,竹珈用一只手指着另一只手里的花朵说:“牡丹,给娘。” 
华鉴容温柔地笑:“好美。” 
竹珈嗅一嗅花,小鼻子一皱,几乎要打个喷嚏。然后,笑嘻嘻地在鉴容怀里手舞足蹈,把手臂指向我,问:“娘和牡丹谁好看?” 
华鉴容这才看着我,我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竹珈顺势扑到我肩头,把那朵鲜花插到我的发鬓,说:“还是我娘好看。” 
我捏了一下他粉嘟嘟的腮帮:“小家伙就是嘴巴甜。”一边不好意思地瞥了华鉴容一眼。华鉴容晶莹的黑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瞧。 
竹珈看着我们,忽然冒出一句:“少傅对娘看什么呢?” 
华鉴容的脸突然涨红了,偏着头,讪讪地道:“太子不懂的。” 
竹珈掩着嘴,凑近华鉴容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华鉴容的脸就更红了。我问:“竹珈,你背着娘说什么?” 
竹珈只是笑,攀着华鉴容的衣领子,手胖乎乎的,带着一个个小涡涡。过了一会儿,他顽皮地说:“少傅比花花还漂亮。” 
直到阿松她们把竹珈抱走了,我们两个大人还在不好意思。我假意咳嗽,道:“这孩子就是亲近你。” 
“是。”华鉴容眉头一拧,又道:“我这些日子常想,太子如此聪明,虚龄已经满四岁——应该开始读书了。” 
我点头附和:“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这么玩也不是办法。只是最近革新的事情一堆,我也不想叫你操心。” 
华鉴容叹道:“反正是操心,多一份心思,少一份心思,没有区别。” 
“王琪如今回到尚书省了。”我不露痕迹地说。 
华鉴容苦笑:“陛下许给王家的也不少。” 
我闭上眼,怎么也不能把鉴容和那位奸雄司马懿联想到一块儿。我问:“是你下令把都城的恶霸们一起斩首,陈尸于西市的?” 
华鉴容点头称是。 
我又说:“里面有个人,是荆州刺史李赞的妻弟?” 
华鉴容道:“既然要明法纪,这些裙带关系的也不好放过。” 
我温言道:“但李家是大族,李赞对我还是很忠心的。前些天他给我上表说要引咎辞职,我没有答应,反而增加了他一倍的俸禄。昨天,他再次上表,推辞这个恩德。我就命令,再加一倍俸禄。我告诉他好好守着荆州,如若推三阻四,我就一倍倍加下去。” 
华鉴容思索着,笑了:“你做得对。我来唱白脸,陛下还是红脸。反正我也没有子弟,孑然一身,行事没有顾虑。” 
我听他说得坦荡,心里一动。华鉴容望着落日的余晖,道:“倒是太子的学业不好耽误。我前天夜里睡不着,草拟了一个启蒙计划,明天和太师商议了,就交给你看。” 
“好。可太师如今见了你大约不会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太师对我们无愧于师德,我们也不该心存芥蒂。是吗?”华鉴容道。 
“嗯。” 
我们正说话,陆凯急急进来禀报:“陛下,外头传进来,何太师忽然痰迷,已经快不行了。” 
我和华鉴容相对失色,华鉴容一撩袍子,快步走出去。我忙吩咐:“朕亲自去看看。”一路上,我和华鉴容虽然同乘一车,却都各怀心事,没有说话。 
到了太师家,一大家子人都跪着哽咽,蒋源也满面泪痕地跪在一个角落。太师回光返照,见了我们,道:“陛下和太尉公在就好,家里人……都出去。” 
我抓着老师的手,老师勉强笑道:“陛下,臣就在等着您呢。臣知道,陛下一定会来。” 
我说不出话来。华鉴容哽咽说道:“太师,陛下在,您有什么要求,说吧。” 
太师慈祥地笑了笑,对他说道:“古稀老翁,有何所求?” 
太师转过头吃力地对我说道:“陛下……如今既然决心了,就进行吧。臣……不能帮助陛下了。只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君主行事,需刚柔相济……” 
何规用另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拍了拍华鉴容,烛火在屋里跳动着,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叹息:“陛下……不要让这孩子……站到悬崖……” 
“我明白,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哭了。想到老先生给我讲解五经,教我写字,那时候我是多么天真。可一转眼,先生的生命也是落花残梦。我们都是先生的学生,先生喜欢我,也心疼着鉴容。 
何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合起眼睛,一直到停止呼吸,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第六章 夤夜月色(1)   
五月五日端午节,朝廷休假。我早早用了膳; 便让周远薰陪着我到了竹珈那里。远薰快十八岁了,却还带着少年的腼腆。 
阿松她们在伺候竹珈吃早饭。宫室里面悬挂着菖蒲,大把的兰草置于回廊木板上。我笑着问宫女们:“你们是不是打算结花球?” 
齐洁回答:“陛下,我们下里巴人,也就今天可以轻松一回,东宫做的花球出了名的雅致。今年元宵,我们都不得观灯,春天又为太师服丧。现下到了五月五,都想松口气啦。” 
周远薰只是笑,齐洁问他:“周郎,你是不是也会啊?” 
周远薰老实地点点头,灵巧的手指拿过一些萱草,指尖穿绕,就成一簇。再抽了一根丝带,结成一个星状的网。齐洁等接过去,啧啧赞叹道:“看看,周郎真是心灵手巧。要是也在我们这堆女人里面,我们可怎么有脸混下去?” 
我忍住笑,拉着周远薰躲到了围屏后,道:“不要理她们。” 
周远薰自在地微笑,唇色如水:“没事,她们一直说我像女孩子家。” 
我不以为然:“怎么会?你不像。我一直羡慕技艺超群的人,你弹起琵琶,跳起舞来,绝对是有天赋的。” 
周远薰的目光闪动:“那也只是在宫廷里有用。” 
“不会。”我摇着头,随口道,“有这样的才艺,就该有信心。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了平民,比如我吧,还靠你养活呢。” 
我们走到窗口,我轻快地笑道:“多日没有轻松了。看了菖蒲,就想到君子。” 
远薰似乎没有听见。我以为他又在自寻烦恼,亲切地说道:“远薰,君子不论出身贵贱。你和静之,难道要比华太尉、蒋尚书差?我忙于革新,这几个月你觉得无聊了吗?” 
周远薰偏过头柔和地说:“没有,宋彦守卫东宫时,曾教我骑马,赵先生也教给我些古代曲谱。对了,陛下,赵先生一早好像要出门呢。” 
我一听来了兴趣:“他是不是要去夫子庙看热闹?” 
周远薰道:“不知道。赵先生……很神秘。”回头看见竹珈已经洗漱干净,半个脸面掩在屏风后面,叫着:“娘,我和周郎一起玩儿,可以吗?” 
我对远薰点头示意。竹珈便拉着他的手,乐颠颠地同去玩耍。我告诉齐洁:“我要换装,请赵先生来。” 
蓝天开阔,晓风清新。 
赵静之很快到来,一身青布衣,风度翩翩。 
看到我也换了一身白衣,打扮成个出游少年的模样,他哑然失笑:“陛下,不会吧?难不成你知道我的去处,要我随驾微服私访?” 
我打开扇子道:“心里难受。如果你知道民间的好去处,就带我去走走。我错过了一个春天,得抓住夏天的头儿,才可以更好地理政。” 
赵静之摸摸鼻子:“好吧,不过陛下言重了。如果不去,就会理政不佳,呵呵,岂非我这北蛮的错?” 
我们到了建康的街面上,赵静之才道:“其实,今天各地考生在夫子庙一带聚集,赋诗品茶,预备六月的选举考试。我是受了湖南会馆的邀请。” 
我好奇道:“你怎么单选湖南人的地盘?” 
赵静之转了转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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