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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中国式王朝兴替-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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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是比较公正的。历史是非常复杂的,尊重历史事实就不能简单对待。钱谦益在弘光朝廷覆亡的时候有苟且贪生之念固然是事实;但他内心里念念不忘恢复明朝,实际行动上多次冒杀身之祸从事反清复明活动,也不容抹杀。
钱谦益辞官后不久,因淄川谢升案而锒铛北上,关入刑部大狱。家人都不敢出头,只有柳如是单身带了一个包袱,随行护送在押解兵卒的刀光剑影之间,照顾钱谦益。可见从这个时候起,钱谦益已经用自己的行动重新赢回了妻子的信任。这一次官司,据说是柳如是行贿三十万金,钱谦益才得无事放归。
钱谦益因此对柳如是感激涕零,作诗说,“从行赴难有贤妻”。当时有人看了还觉得不舒服,因为柳如是到底还是“妾”,不能就这样说的。
清·祝纯嘏《孤忠後录》记载说:顺治四年,黄毓祺起兵海上,从舟山进发,打算收复常州。钱谦益特意命其妻艳妓柳如是至海上犒师,适飓风大作,海船多飘没。黄毓祺溺于海,赖勇士石负之,始得登岸。
钱牧斋《后秋兴》诗之一有句:“闺阁心悬海字旗,每于方寻系欢悲。乍闻南国车攻日,正是西窗对局时。”据考证,此诗就是咏黄毓祺事。“闺阁”是指柳夫人无疑。
黄毓祺兵败后,清廷查知钱谦益与黄毓祺有牵连,下令缉拿他。清顺治五年四月,正在病中的柳如是“蹶然而起,冒死从行”,紧随丈夫一同去到南京。经柳如是全力奔走营救,请托斡旋,钱谦益才得以免祸。出狱后,被管制在苏州,寄寓拙政园。但钱柳二人在苏州过着饮酒下棋的悠闲岁月时,还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政局变化与战局发展。
顺治六年,钱谦益和柳如是从苏州返回常熟,移居红豆山庄。在这种局面下,钱谦益并不曾闭门韬晦,表面上息影居家,在绛云楼以藏书检校著述;暗中与西南和东南海上反清复明势力联络,以耄耋之年奔走道途;其中柳如是对他的影响不可小觑。钱谦益先后与南明桂王的大学士翟式耙、郑成功、张名振和张煌言联系。
顺治六年(1649年),钱谦益在给门生瞿式耜(时任永历朝廷留守桂林大学士)的密信中,提出了“中兴之基业”的关键是顺江而下夺取江南。瞿式耜向永历帝转报钱谦益密信疏中写道:“盖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画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
钱谦益后来的经济状况非常不好,一是因为连吃几次官司,需要钱打理;二是柳如是几次冒死到抗清义军中犒师,对义军慷慨解囊。顺治七年(1650年),绛云楼又不慎起火,一夜之间,几万卷藏书和大批珍宝古玩化为灰烬。就在二人经济拮据之时,柳如是依然卖尽金珠,全力资助抗清义军。钱氏倾家荡产资助反清复明,以致到钱谦益死的时候,连丧葬费用都成了问题。后人仅以“失节”一事来对钱谦益盖棺定论,实在是不公正的。
顺治十一年(1654年),张名振统率的南明鲁监国军队乘海舟三次进入长江,第一次进抵镇江、瓜州,第二次进至仪征,第三次直逼南京,在一年多时间里积极活动于长江下游和入海口。
这次会师长江的战略设想是以钱谦益等人为核心策划的。他们不仅主动担负起联络东西两方面的南明军队和内地反清义士的责任,还以出资、出力等方式亲自参加了这一重大的军事行动。但这次精心策划的会师长江战役,结果却完全令人失望。原因是西南和福建的抗清主力都没有出动:西南永历政权孙可望与李定国突起内讧,几乎酿成大变;而福建郑成功私心太重,一心只想守住他自己的地盘,保存实力。
钱谦益这些人在清统治区内秘密从事复明活动,风险极大。事败之后他们首先销毁证据,有人不幸被捕在审讯时也竭力避免牵连更多人进来;迹象还表明部分仕清的汉族官员因各种原因而暗中加以庇护。这充分说明了历史人物的复杂性,以钱谦益为代表的人物,不能简单地以失节来评判。还有一点,历史就是历史,无人能对其一窥全豹。
江南历来为财赋重区。“江南安,天下皆安;江南危,天下皆危”。发动长江战役的核心还是东南沿海水师同西南明军主力会师,收复江南,取得这块财赋充盈、人才荟萃之地,作为扭转明清战局的关键。这次重大的战略策划充分证明,钱谦益确实是有相当战略眼光的。
可惜,可叹,可悲!南明政权从弘光到永历,从来都是内部忙于勾心斗角。清廷内部虽然也常有争权夺利,但大体上能做到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清胜明败,根本原因不是强弱异形,而是内部凝聚力的差异,即现在所说的没有团队合作精神,心力不齐,加上南明没有一个有权威、有影响力、可以协调大局的人物,所以这一关系全局的重大军事行动失败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以收复长江中下游为重点的战略方针,钱谦益称之为“楸枰三局”,有点像现代人所称的行动代号。一直到顺治十六年(1659年),南明败局已定,钱谦益回忆此事,在诗中写道:“腐儒未谙楸枰谱,三局深惭厪帝思。”对这一重大行动的流产流露出无尽的怅惘和遗憾。
顺治十二年,张名振舟师纵横海上之时,柳如是曾入海犒师。白耷山人阎尔梅(阎尔梅曾是史可法的营中幕僚)被清兵追捕,柳如是曾将他藏在家里。这背后自然也有钱谦益的支持。
『注:阎尔梅号古古,是沛县著名文人。1644年风云动荡之时,他正渡过黄河,目睹一泻千里的黄河波涛,感受到历史兴衰往复永无止境,写下了《怀古》一诗:“黄河来万里,沧海去朝宗。经过泉溪处,诸水俱率从。清浊非一路,大小相雄雌。与时为盛衰,怒喜看天风。行人不敢渡,舟子歌艨艟。沙诸闻笑言,烟雨垂钓翁。神禹知有命,蜿蜒视蚊龙。”黄河有时汹涌奔腾,有时则气息奄奄,干涸断流。阎尔梅用黄河来比喻历史,已经十分敏感地预测到明王朝不可预知的命运。』
黄宗羲年轻时曾游虞山,就住在钱谦益家。一天夜里,黄宗羲已经睡下了,钱谦益提着灯来到他的床前,摸出七两银子来相赠,给黄宗羲作为安家之用,并说“这是内人的意思”。这内人就是柳如是。
柳如是对年轻的黄宗羲持这种态度,自然因为他是黄尊素的儿子。黄尊素是东林党人,在明末就和阉党作过斗争,是《南都防乱公揭》(目的是驱逐阮大铖)的起单人之一,南京陷落以后,又曾多次参加抗清起义活动。
但恢复故国希望的逐渐破灭,柳如是也似乎看破了红尘,于是就演出了“入道”的一幕。
康熙三年(1664年)夏天,钱谦益卧病不起,而丧葬费用尚无着落。恰好盐台顾某来求文三篇,答应给润笔费一千两白银。此时,钱谦益重病在身,已经无力为文,只好求来访的黄宗羲代笔。黄宗羲虽然敬重钱氏夫妇,但因为他发誓绝不为满清做任何事;而钱谦益当过满清的官,黄宗羲担心代笔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因而略显推辞之色。无奈之下,钱谦益不得已将黄宗羲反锁于书房之内,逼迫黄宗羲连夜写完了三篇文章,这才解决了丧葬费用。钱谦益的凄凉晚景,于此可见一斑。
黄宗羲后来在《南雷诗历》《八哀诗》(之五)记录此事说:“四海宗盟五十年,心期末后与谁传。凭裀引烛烧残话,嘱笔完文抵债钱。红豆俄飘迷月路,美人欲绝指筝弦。乎生知己谁人是?能不为公一泫然。”“美人”即指柳如是。
康熙三年五月二十四日,曾经令无数人艳羡的钱谦益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五岁,把一个已经破落的家留给了不满五十岁的柳如是。他临死前还呼喊着,“当初不死在乙酉日,这不是太晚了吗?”(顾公燮《消夏闲记》)这正是柳如是当初斥责他的那句话,他到死还念念不忘。尽管他后来为国为民做过很多事,甚至九死一生,但他心底深处依旧对当年降清的事不能释怀。
在甲申1644年、乙酉1645年之际,多少士大夫都要经受一次严峻的政治考验。钱谦益自然也无法将自身的命运置之事外。魏征的弃主从来未被辱骂过,杨业(即有名的杨家将们的父亲杨令公)的投诚亦未有所诟病。钱谦益之所以被骂“失节”骂得厉害,自然不是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汉人的事,而是民族主义造成的结果。中国自儒家占官学以来,夷夏之防是最为主要的,满人无疑是夷,而明则是夏。加上钱谦益身为东林党领袖,名气最大,自然要为名气所累。钱谦益在那个时代背负骂名是必然的。但钱谦益的诗文在后世影响极大,因为内有大量怀念故国、诋斥满清的文字,乾隆皇帝亲自点名,下令禁毁。
柳如是嫁到钱家时,钱谦益的正室陈夫人还在,另外还有几房侍妾。但二十多年中,钱家的经济大权一直是掌握在柳如是的手中,这在钱氏家族中人看来实在不可容忍。钱谦益一死,攘夺家产的斗争必然要爆发,也果然爆发了,这就是所谓“钱氏家变”。
族人要来瓜分钱谦益的财产,聚众大闹,钱谦益的长子长孙们早吓得躲了起来。柳如是挺身而出,几经斡旋,终不成功。
在这个时候,柳如是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显示了她的“政治才能”,她做了精心安排后,把这些族人请了来,好言相向,盛筵相待,在酒酬耳热之际,她宣称要到后楼去取人们望得眼红的财物。她最后扫了这帮吃得酒臭喷人的家伙们一眼,上了楼,关好门,一根绳子吊死了。
在这之前,柳如是早已安排妥帖,派人去县里告状,关紧了大门,准备好绳索;等她一投缳自尽就把这帮家伙捆起来送官。果然,这一群人在封建法条之下,因家主新丧,迫死主母而伏罪了。这是柳如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战,最后一次“胜利”了!柳如是与钱谦益生的女儿这一年十七岁,已嫁给无锡赵玉森编修之子。她在书案里翻出母亲的遗书。遗书写道:“我来钱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众被凌辱,娘不得不死。娘之仇,女儿当同你哥哥一起出头,拜求你父亲知道。”
顺便提一句,柳如是是秦淮八艳中唯一有子女送终的人。秦淮八艳是指马湘兰,柳如是,顾眉,董小宛,陈圆圆,李香君,卞玉京,寇白门。其他七艳中,除了顾眉曾有过一个女儿因病夭折外,他人都没有子嗣。这大概与她们早年青楼的放荡生活有关。
柳如是死后葬于虞山佛水山庄。她并不是许多诗人文士争相传说的为钱谦益殉节而死,而是那个时候她已经生无可恋:她爱的人死了,爱她的人也死了;最重要的是,她看不到有任何复国的希望,所以她的心也死了。
这位烟花场中的绝色奇女、翰林中的奇才,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传奇,一生暗淡中闪着光彩,悲惨中显出力量。后世史学家将这位传奇女子称为“女侠名姝”。
崇祯年间柳如是与陈子龙开始交往时,风华最盛,她的一首《金明池·寒柳》词文采风流,恰好写在那个时候。
〖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迷离,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舫,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春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然而在爱情和年华最美好的时候,柳如是感觉到的却是爱情的伤感,命运的悲苦——“春日酿成秋日雨”——那是一种可以预见的衰凉寂寞的命运。她凄楚地看到自己将会作一场徒然的挣扎。这里既有纯属个人的心绪,也有与时代相通的气氛。
传说柳如是死的那一年,红豆山庄的红豆树第一次开花,并结出弥足珍贵的一颗果实。这颗红豆,可以想象成柳如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微笑,因为她在那里与她牵挂的人重逢。
有人说,不论男女,太有才华的结局总不是很好,从钱谦益和柳如是身上,诚然如此。
明清之际是一个特定的时代,钱谦益和柳如是则是在这个特定时代中产生的有代表性的历史人物。
【二 龚鼎孳与顾眉】
历史的尘埃下,与钱谦益和柳如是之间相互依赖多于情感不同,真正琴瑟和鸣的另有其人。这就是龚鼎孳和他的爱妾顾眉。
1644年李自成攻陷北京,龚鼎孳正好在朝为官,凑巧的是,他刚刚才被崇祯皇帝从大狱中放了出来。于是,龚鼎孳二话不说,立即投降了李自成。一个月后,吴三桂引清兵入京,龚鼎孳又立即投降了多尔衮。
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安徽合肥人。崇祯七年,龚鼎孳十九岁即中进士,授湖北蕲水知县,崇祯十四年大计,政绩列湖广之首,迁兵科给事中,诏入京。李自成攻陷北京后,龚鼎孳投降为直指使,奉命巡视北城。满清睿亲王多尔衮入关,龚鼎孳又迎降,官授吏科给事中,历官太常寺少卿、左都御史。顺治三年,龚鼎孳因父丧请假南归,这一年他被控千金买妓(指顾眉)等罪名而降官。顺治八年,龚鼎孳回朝做官,因上疏反对满族官员专权等问题,又降官,甚至降到南苑上林苑去当一年看守蔬菜的小官吏。顺治十三年,他被打发到广东去做小官,直到康熙元年才被召回北京,恢复原职。后来历任刑部、兵部、礼部尚书等职务,还当了几次会试点考官。清初名流,多出龚鼎孳门下。在康熙盛世,龚鼎孳的晚年生活才过得舒服些。康熙十二年(1673年)卒,谥端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诏削其谥。
龚鼎孳才气纵横,无可否认,他写数千言可以一挥而就,而且词藻缤纷,一点都不用修改。就连顺治皇帝在宫中读了龚鼎孳的文章,也叹道:“真才子也!”
龚鼎孳工诗词书画,他所作的山水画风格苍郁浑厚,书法纵逸,有黄山谷、米南宫笔意。著有《定山堂集》、《白门柳传奇》、《三十二芙蓉斋诗钞》。
顾眉即顾媚生,南京上元人。据《板桥杂记》载:“顾眉字媚生,又名眉,号横波,晚号善持君,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须,弓变纤小,腰肢轻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可见她不但有着仕女的娉婷娇姿,更具文才艺技。
『注:顾眉十七岁时所绘《兰花图》扇面今藏于故宫博物院中。马守真即明神宗时期的马湘兰,也是秦淮八艳之一,明代知名女画家,尤善画兰,至今在日本东京博物馆中还收藏有她的一幅“墨兰图”。南曲,泛指卖艺不卖身的江南名妓。』
顾眉的社会交往能力强,办事精明圆通,很早就在桃叶渡口拥有了自己的产业——“眉楼”,不做红牌而做老鸨,在江南声色场中混得如鱼得水,是江南有名的一掷千金的“青楼阔少”。她天生丽质,风度闲雅,既能放浪,也能端庄,万种风情迷倒了无数男人。尤其一双眉眼,如秋水盈盈,似乎晃动一下都会满得漾了出来,男人们一看到她的眼睛,魂便给勾住了。多事者都说:“此非眉楼,乃迷楼也!”当年隋炀帝曾在扬州起“迷楼”,用作藏娇之所,此用其意。
当时北方战事紧急,江南则依旧醉生梦死,高官名士日夕以诗酒歌妓为乐。其时秦淮名士设宴,没有顾眉到会则不算高雅。顾眉极会享受,长袖善舞而生财有道,她家中养有江南最好的厨子。当时的江南士绅都以到眉楼设宴会客为风流高雅,柳敬亭、冒襄等名人都曾在眉楼赴过宴,眉楼因此而日进千金,名扬海内。
显然,顾眉是个极为现实的人,她十分明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顾眉个性豪爽不羁,有男儿风,在秦淮八艳中与柳如是较像,被人称为“眉兄”,颇似柳如是之自称为“弟”,但与柳如是相比,又多了几分任性嫉俗。据传当时的理学家黄道周曾经以“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自诩,东林诸生为了试探他是否真有柳下惠的本事,故意将他灌醉,然后请顾眉去衣与之共榻。
这个传闻未必尽实,却反映出时人眼中顾眉不以世俗礼教为意的做派。她的这种我行我素,毫不在乎世人眼光的作风,恐怕是她后来能与江左才子龚鼎孳缘定三生比翼齐飞的重要原因,然而她的备受争议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种个性招来的恶果。
顾眉才貌双绝,有“南曲第一”之称,自然广受风流名士们的青睐。著名文人余怀曾经与顾眉情谊甚笃。
后人追踪秦淮八艳的故事,大多是从明末清初的文人余怀的《板桥杂记》(板桥旧为秦淮河上的桥)中知道的。顾眉艳帜高张时,无数人为她一掷千金,许多人就算为她争风惹祸亦再所不惜。当时有一伧父与一词客为顾眉争风,伧父仰仗其叔为南少司马,竟与一孝廉密谋,诬蔑词客偷盗,官司直打到衙门里。后来是余怀见义勇为,写了一篇檄文讨伐伧父仗势欺人,引得舆论一片声讨,那伧父的叔叔见状急忙骂了伧父一顿,把状子撤了,词客这才免去一场无妄之灾。余怀因此赢得顾眉青眼有加。
但后来顾眉又与刘芳约为夫妇。刘芳是南京城里的名门公子,已经与顾眉交往了三年。就在这个时候,龚鼎孳出现了。
后人总拿柳如是跟顾眉相提并论,两人除了出身一样外,还都很有眼光,都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不过这两大美女却有不同的抱负和理想,所以择人的标准自然就很不一样,以致后来的生活方式也大有不同。
那时龚鼎孳刚刚中进士不久,时任兵科给事中,年轻英俊,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南下金陵办理公务的过程,听说顾眉大名,特意前去拜访。龚鼎孳来到眉楼,一见到明眸如水、眉目合情的顾眉,立刻为之倾倒不已;还特地为她画了一幅“佳人倚栏图”的画像,题上一首诗:
〖腰妒垂杨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龚鼎孳长顾眉四岁,其人轻才好士,视金玉如粪土,豪雄之誉远播,性情与顾眉十分相似。顾眉见龚鼎孳气度儒雅,谈吐不俗,诗句中溢满了怜爱,也明显地表露了相求之意,不禁芳心暗动。
两人虽然一见倾心,不过龚鼎孳当时尚且是一种逢场作戏、玩狎而已的心态,并没有想到要和一位欢场女子结订终身之约。直到回至北京,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风尘女子情根深种,魂牵梦系,已经割舍不下了。龚鼎孳对顾眉情难自已,顾眉对龚鼎孳也是一见钟情。
就在这个时候,龚鼎孳忽然收到顾眉托人带来的书信一封,表明了相守终生的愿望。龚鼎孳虽是仕途中人,更是性情中人,既然佳人有情,才子也便所然从命,两人的相知相许水到渠成。于是龚鼎孳为顾眉脱籍。
崇祯十五年的中秋,顾眉不顾中原遍地烽火,江南江北盗贼四起,毅然抛下金陵的温柔故乡和眉楼的千种繁华,启程北上,欲到北京与龚鼎孳团聚。当时明朝“大局”已经相当不堪,明军在和清军、农民军交锋的两个战场都遭惨败,京师地区的安危已经成疑,许多前往北京为官的官员已经不带眷属赴任,龚鼎孳的元配夫人也留在了合肥老家。顾眉的勇气和情意由此可见一斑。
风尘劳苦,不须多言。顾眉行至河北沧州,却因兵燹纵横,道路阻绝,不能再进,被迫流寓淮河沿岸的清江浦,次年春复渡江返泊于京口。入秋,复北上,辗转徙倚,直到崇祯十六年中秋始抵京都。有情人众成眷属,总算不妄南北相思,万里颠沛,“尽畴昔、罗裙画簟,无数销魂,见面都已。”
顾眉嫁给了龚鼎孳后,余怀曾自伤说,“书生薄幸,空写断肠句”;与顾眉有婚姻之约的刘芳竟然以身殉情。大史家孟森先生因此在《横波夫人考》中批道:“以身许人,青楼惯技”;大国学家钱钟书读了孟先生的文章,又针对孟先生这八字考语加批了一句:“极杀风景而极入情理”。这二位大家一言九鼎,经他们这么一说,顾眉之轻浮势利水性杨花,似乎是无可争议的了。然而,从后来所看到的龚顾这对乱世夫妇的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当真是一样的脾性,一样的我和你,可见顾眉的慧眼独具。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的选择并没有错。
成婚后,顾眉摒除了昔日的浓妆艳抹,还自作主张改名换姓,取用了“徐善持”的姓名,似乎更适合她现在作“进士夫人”的身份。
顾眉不是个心志高远的人,她总能满足,这是她现实主义的特征。她和龚鼎孳的世界如同一面湖水,有陈渣却能很快沉入湖底,有风吹过便起点点涟漪,不平静也不复杂,全看浊世的观照。
顾眉刚来北京时住在南城善果寺附近(今宣武艺园一带)。夫妻俩有时到慈仁寺去观赏海棠,逛琉璃厂,经常去游览离家不远号称“京师首刹”的长椿寺,日子过得十分美满。
这时候明朝已经是岌岌可危,龚鼎孳颇以挽回国事为己任,就在顾眉到来北京之际,他在一个月内上疏十七次,弹劾权臣,意气激昂。他曾作《念奴娇》词,题为“花下小饮,时方上书有所论列,八月二十五日也,用东坡赤壁韵”,内有“翦豹天关,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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