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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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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淋漓?”取出袖中折扇,为张颀扇风。张颀眯着眼望了远处,奈何双目发花,也看不清方向,“前面是哪里?”蒹葭心下奇怪——大郎今日怎么糊涂了?回答道,“往前便是反复桥。”张颀周身都不自在,勉强笑一笑道,“是了,过了反复桥,右介园便不远了。皇帝还常去那里么?”
右介园是二皇子驻所,从前皇帝经常去右介园探望二皇子——张颀此番问话古怪,蒹葭低声回道,“奴婢听说,二皇子下狱后,圣人再未驾临过那里。”张颀点头,眼神中忽然浮现嘲讽的表情,“是了,如今圣人探望儿子,须劳师动众驾临寂寥堂,路程却比从前远的多了。”扶着蒹葭肩头,缓缓迈步。蒹葭不明白张颀话义,见他脚步蹒跚,行走艰难,忍不住问,“郎君可是身子不适?”张颀低声喝道,“啰嗦什么?想讨打么?”德王性情怪异,动辄发怒,蒹葭再不敢多嘴,只扶住他前行。
反复桥跨越注道池上,是皇城内唯一一座以碧纹石打造的石桥,桥体青碧温润,与池中绿水,岸边垂柳融为一体,夏日荷叶田田,微风拂过,翻滚出一阵又一阵的碧波。反复桥通往的是皇子宫殿,选用青绿碧纹石,正为祈福玉玄皇城子孙兴旺生机勃勃。可惜事与愿违,张思新儿女稀薄,却无人入主青宫。
张颀步履艰难,喘得厉害,行了几步便停下歇息,他倚靠栏杆,触到碧纹石上雕刻的凹凸花纹,忽然问蒹葭道,“你可知,反复桥取名的含义么?”蒹葭愣了一下,旋即答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张颀微微一笑,“手心翻转为反,倾倒为覆,绝而复属,亡而复存……”他虽面上含笑,说话却颇为吃力,蒹葭忍不住接口道,“世上的事情朝夕变换,本就说不准的。”
“正是这话!”张颀点头,他脸色发白,眉头也微微蹙起,蒹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劝道,“郎君,前面有座阿阁,我扶你去阁里坐下歇息可好?”张颀并不理会,自顾自道,“你瞧栏杆上的小狮子——”蒹葭从未留意过桥栏镌刻,仔细端详,栏杆上雕刻着一排溜的小狮子,它们花间月下戏耍,憨态可掬,姿态各异,蒹葭心下一动,“皇城各处桥头雕刻的或龙或凤,小狮子似乎只在这里看到。①”
张颀目似赞许,“不错。这座桥专为秦二修建,方便他们父子出入……小狮子也是皇帝下诏雕刻的,故而与别处不同。”蒹葭暗想,“皇帝专为二皇子开辟通道,可见圣眷隆盛。这些小狮子,大概就是暗喻二皇子呢!只如今他身陷囹圄,早已物是人非了。”又忖,“秦二既然失宠,德王便是皇储唯一人选,却怎么看不出他喜形于色?”
张颀似乎疲倦得厉害,大半身子倚靠栏杆,他伸出手指,轻抚狮子的头脸,旁边的蒹葭忽然惊道,“大王,你的手——”张颀双手一直笼入袖中,此刻露出的五根手指指甲断裂,指尖淌血,望去甚为可怖。张颀瞥他一眼,“大呼小叫作甚?”蒹葭抢上前捧住张颀手指,“大王权且忍耐,奴婢为大王包扎下。”张颀抽回手去,冷冷叱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亲人都不着急,你却急得什么?”
他语音讥讽,面色嫌恶,蒹葭一头雾水,也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只跪下道,“十指连心,痛不可当。请大王以国祚苍生计,务须爱惜自己。”张颀指头果真疼得钻心,听蒹葭说“十指连心,痛不可当”时,心下忽有些作酸,他微微阖目,停了片刻再次张开眼来,却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你起来吧!什么国祚苍生,都是哄人的!”
张颀摊开自己双掌,睁大眼睛端详,带着些叹息地笑道,“果真十指连心——我也是熬不过痛,才掰断了自己的指甲。”蒹葭越觉惊恐,“大王?”张颀眼神忽然射向蒹葭,目光锐利如剑,“天下人都说,皇帝喜欢小儿子,这两日阿爷下旨,将秦二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你说说看,荣辱生死,可不是瞬息万变么?”
蒹葭吸口冷气,扫一眼四周,低声劝道,“郎君慎言!”张颀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将手指笼回袖中,目光转向远处的蓬莱岛,数十只雪白鹭鸟正盘旋飞翔,碧空下的身姿飘逸优雅。“蒹葭,盛衰有时——”他脸色愈发难看,身躯也微微摇晃,蒹葭不由劝道,“大王双手伤成这样,还是早些回宫吧。”“我不想回去,”张颀苦笑摇头,“老师落难,虽然我下令隐瞒,但宫中人多嘴杂,紫奴多半已然知晓,她此刻说不定就候在殿门口,望眼欲穿,盼着我救她爹爹——”
紫奴乃孙苓的小名,孙太傅猝然下狱,是皇城中的大消息,蒹葭今日听闻,也吃了一惊。他想了一想,劝慰张颀道,“小娘子怀有天家骨肉,陛下看在皇孙份上,或可网开一面。”“他哪里会手软?”张颀哼道,“我苦苦哀求他,念及往日情分饶恕老师,他非但不听,反而雷霆震怒,治我僭越之罪,笞了我四十大板。”
他说的轻描淡写,蒹葭却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受了笞刑?大王牒出金枝,嫡派天潢,怎能遭此——肉刑?”张颀避开蒹葭探询的目光,自嘲一笑,“什么金枝花萼,板子打在身上,还不是一样痛?”他伸手在蒹葭面上蹭了一把,“捱板子时,我只疑心自己的筋骨都被敲碎了,痛得受不住时,眼前就晃荡起你的模样,我想着,难怪当日你哭得风雨梨花,果然是痛彻心扉!”蒹葭呆呆望着张颀,不知说什么好,张颀垂下眼睑,“上次打你,我其实很是后悔——”蒹葭心中一动,张颀却笑着转了话题,“我挨这顿板子却是活该,”他眼神迷蒙,眉眼淡淡,“我百无一用,愧对师尊。他上书获罪的源头,本也在我这里……皮肉吃痛,心里或许会好受些……”
张颀如此颓废,乃至自暴自弃,于蒹葭却是闻所未闻,他暗自唏嘘,低声劝道,“大王无须自责,很多事情,乃天命使然。”“什么天命?”张颀忽然冷笑起来,“商家子袭统大宝是天命么?”商家子袭统大宝本是旁人讽刺张思新的话——因为张思新投靠承远王时,正作马贩子营生,这种下等贱活,从来不登大雅之堂,人们传言,张思新祖辈都是市井儿,因为皇帝身份卑微,所以玉玄皇城里不敢设太庙祭祖先。张思新不拜父祖,又变成旁人诟病南朝皇帝的一大罪证。
这话从张颀口中说出,却是大大地不妥。他面上忿忿,眉宇间皆是不平之色,“阿爷从来不信天命,我也不信!终有一日——”仿佛忽然意识到失言,他蓦地住了口,胸膛起伏了几下,面容渐渐恢复沉静,“我跟你讲过砂城汤泉的故事,蒹葭可还记得?”蒹葭忙点头,“奴婢记得。”
张颀眼神变幻,似乎思索了片时,方哑声开口,“其实,秦二八岁落水并非意外,是我推他下去的。”蒹葭眼神闪过震惊的光芒,张颀却不理会,自语般喃喃微笑,“我当时想,都怪他霸占了阿爷的宠溺,他若消逝,阿爷就会像从前那样爱我。于是,我屏退众人,乍着胆子动手——
“我立在池边,望着他在水中扑腾挣扎,满脸惊恐无助,我心中却洋洋自得,想着只要他沉下去,幸福就会回到我的身边,触手可及。我怎么也没料到,阿爷其实就立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察觉到的,又或许他是故意制造机会等我出丑——从那以后,阿爷很少再正眼看我,纵然瞧着我,眼神也总带着鄙薄……”
蒹葭吸口冷气,暗忖,“他小小年纪就弑杀自己的阿弟,果然跟他爹一样心狠手辣!”嘴上却道,“父之于子,本当爱之如一,厚此薄彼,难免祸起萧墙。”张颀笑一笑,咬牙道,“尽管如此,我却不后悔,我从来都不后悔,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要让外来子夺走?”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咬牙站直,“扶我回去!”
蒹葭愣了一下,忙上前相扶,张颀立得久了,杖伤麻木得觉不出痛来,眼前倒弥漫团团迷雾,两腿也哆哆嗦嗦迈不开步来,整个身体靠蒹葭借力,几乎倾倒在沙奴的怀里。蒹葭急出一身大汗,拼足力气拖着张颀走了两步,忽听对面有人娇声埋怨,“阿奴侯郎君多时,郎君原来却在这里!”
蒹葭抬头望去,数名宫婢簇拥着孙苓,款款行来。孙苓双手摸着腹部,一对眼睛红肿,满含哀怨望向张颀。她身上穿着时新的荷叶罗裙,浅粉蝴蝶织纹的宽阔半袖罩在短襦之外,遮盖住隆起的腹部。张颀头晕目眩,用力揉了揉眼,方看清来人面孔,心下不由一沉——孙苓妆容被泪水冲刷,白皙面容上纵横着胭脂斑痕,越显得她楚楚可怜——张颀深吸口气,尽力挺直身子,柔声呼唤,“紫奴,大热天怎么就跑出来?”
孙苓素来得宠,听夫君软语温存,更觉鼻酸眼热,扑通跪倒在地,“求郎君,救救我阿爹!”张颀面色一滞,旋即劝道,“快扶娘子起来,咱们回去再说!”旁边宫婢七手八脚上前,孙苓摇着头不肯起身,哽咽道,“酷暑濡热,我阿爷羁押在大理寺狱中,也不知情状如何。郎君你去求圣人开恩,放了他老人家出来——”
张颀呆了一呆,摇头道,“紫奴莫急,此刻不可惊扰圣人。”孙苓急得面孔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除了圣人,还有谁救得了爹爹?”张颀说不出地烦闷焦躁,此刻也只耐住性子劝道,“我已求过圣人,圣人言道,国有国度,老师的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裁定。”孙苓面上一凝,思忖着道,“朝廷八议制度,亲贤贵者,由圣人亲决②,大理寺哪里做得了主?如此说来,圣人莫非不肯饶恕我阿爷?”她面上渐渐露出失望的表情,想了一想,双眸又亮了起来,“郎君,你再去跟圣人求求情,且看在我腹中小皇孙的份上,从宽发落,好不好?”
她口口声声向圣人求情,圣人处哪里还去得?张颀脑中轰轰作响,周身皆痛,烦躁难耐,只恨不能一头栽倒在地。他身子摇摇欲坠,蒹葭忙扶紧了他,忍不住对孙苓解释,“娘子,大王才刚求过圣人,结果——”话音未落,张颀陡然一惊,厉声喝止,“住口!”他被皇帝杖责乃奇耻大辱,一路竭力掩饰,就是唯恐众人知晓,此刻蒹葭多嘴,直吓出张颀一身冷汗。张颀的心思,蒹葭原本明白,此刻再不敢多说,两眼巴巴地望向张颀。
以张颀素日的性格,孙苓这般吵闹,他早已发作叱责,只因娘子怀有天家血肉,张颀又对老师落难十分愧疚,因而百般忍耐,转头对孙苓软语,“紫奴,此处人多,我们回去说——”
蒹葭与张颀身子紧靠一处,还眉来眼去,孙苓旁边瞧着,一股无名火只窜上头顶。因为父亲下狱,她急得焦头烂额,匆忙来寻夫君,等了许久不见人影,也不知他去向哪里,遂带着宫婢四处寻找,却见夫君和蒹葭靠在桥边赏荷,两人拉拉扯扯,神态亲昵,她想着老父生死未卜,这边夫君却卿卿我我,越发急怒交加,气不打一处来。
魏蒹葭如何狐媚惑主的故事,这几月以来,好事者在孙苓耳边不住聒噪,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如今亲眼目睹,越发怒从心头起,恶向两边生,冷笑道,“郎君既知这里眼杂,却为何与这个刑余小人——”她本来想说,“与这个刑余小人耳鬓厮磨,作出种种丑态。”这话太也羞耻失礼,她委实说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眼神恨恨,如利刀般剜向魏蒹葭。
张颀呆了一呆,“紫奴说什么?”他十指疼痛,臀腿麻木,反应也迟钝许多,身侧蒹葭面上一白,慌忙解释,“娘子误会了!”孙苓越发气恼,“不懂尊卑的狗奴!你是什么身份,我和郎君说话,哪里轮的到你这贱人多嘴!”蒹葭垂下眼睑,再不开口。
孙苓责骂蒹葭,张颀方才回神过来,面色登时冷肃下来,“娘子太过放肆了!你速速回殿,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得到处乱走!”吩咐宫婢,“送娘子回去!”他神色蓦地冷厉,孙苓后悔失言,又觉满腹委屈,狠狠剜了魏蒹葭一眼,目光真如尖刀般,满是怨毒。
魏蒹葭暗自叹气,避开孙苓锥人的眼神。德王动怒,众人慌忙簇拥娘子退离。眼见女行们身影远去,张颀方长吐一口气,脚下趔趄,栽倒在魏蒹葭怀中。蒹葭心下作慌,“大王!”张颀靠着他肩头,低声道,“真走不动了,且歇会儿吧!”

清绝更无过

张思新离开三昧堂后,接连几日再未驾临,白灼华打听不到燕霡霂的消息,忙碌着炼制百蕴香——《香乘》记载,“潦降神百蕴香”,传言妊娠妇人缭绕此香,可诞男婴。
二十年来,张思新虽然不断临幸佳丽,后宫却始终无人怀喜,白灼华虔诚期盼,炼成百蕴香,助皇帝再添皇子,延续血胤。她按照香方,“取沉水香,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等二十味香料,按份量轻重研磨成末,酒洒令软,再宿酒气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蜡纸蜜封,”只待月余开取。
丹桂飘香,八月十五日转瞬来临。南朝没有中秋佳节,八月半与寻常日子并无不同。深夜时分,白灼华却忽然被唤醒,原来皇帝宣诏,令她即刻进宫。白灼华心扑通乱跳,她不知宫中发生什么变故,匆匆梳洗,登上车马疾驰。木都执行宵禁令,坊门宫门早已关闭,一路次第打开,静夜中钝重的大门咯吱作响,车轮碌碌转动,听上去分外骇人。所幸白府距离玉玄皇城甚近——白将军府原本是□□国公府,张思新称帝后,将这座高门大宅赏赐给白谋将军,国公府毗邻皇城,车马很快就驶入众渺门。
白灼华坐在车中,心头不住打鼓,下意识握紧手中香球。香球内盛着祗精香丸,专为驱驰鬼怪。为克制体内魂魄,她时常佩戴香球。囊中散发的气味怪异,熏得她头晕目眩,只欲作呕。
大概圣人特赦白灼华在皇城驱驰,马车一路畅行,直驶入微明殿门口方才驻足。少女掀开车帘,注道池残荷的香气顺着夜风吹入,清甜入脾,终让她精神一震。秉灯内宦引领白灼华穿过殿门,抵达皇帝寝室时,内官们躬身退离,只留下少女一人,立于宽阔的殿宇当中。
光线暗沉,空气里弥散着淡淡酒香,白灼华眯着眼睛四顾,一盏孤灯微弱地摇曳,张思新身子微侧,倚窗静立,他一袭白衣,披散着长发,清泠的月光透过绮窗花纹,将条条格影投射到皇帝如水般的丝缎衣袍上,透出一股萧瑟之气。
白灼华心头有些害怕,也忘记行礼,只怯生生唤道,“陛下!”张思新缓缓转头,月光下他的脸色异常雪白,一双眸子烟水朦胧,却与往常不同。少女犹豫着想问,皇帝大费周章唤她前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殿中气氛沉闷,压抑住白灼华喉间的疑惑。她不敢开口,只低下头来,默默侍立一旁。
不知等了多久,张思新终于开口,打破了窒息的空气,“蒟蒻,走近些!”白灼华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她神色慌乱,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张思新察觉到她的惊惶,目光中透出一丝柔和,“我睡不着,寻你说说话。”他身子微微摇晃,似乎有些醉酒的模样。
皇帝原来是找人聊天么?白灼华暗松口气,走上前去。张思新着一袭单薄的丝缎中衣,青白灯光之下,丝缎花纹闪动,如注道池的水波一般粼粼生辉。白灼华没料张思新竟着这身私密打扮见她,暗忖,“圣人果然是喝多了!”她面孔发烧,预备跪倒行礼,瞥见皇帝赤着双足踏在白玉地砖之上,忍不住道,“圣人,地上寒凉,待我为陛下寻履!”
小丫头大呼小叫,明显失仪,张思新微微一怔,还不及开口,白灼华已摸索着寻到榻边一双云头履,捧将过来,“请陛下着履!”科头跣足乃请罪仪式,皇帝大半夜的,为何举止这般奇怪?白灼华心中忐忑,手上动作却不敢停,跪着服侍张思新穿鞋,忽闻一股血腥杀气扑鼻而来。白灼华陡然一惊,双手不禁狠狠一抖。
少女眼神恐慌,也不知被什么吓住,张思新蹙起眉头,“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你,大惊小怪作甚?”他衣衫散发着必栗香——必栗香可除浊气——想来张思新沐浴更衣,细细熏过此香,偏他身上一股浓厚血腥,连必栗香也掩盖不住。白灼华细细辨认,不由自主摸了一把手腕悬着的香球。
白灼华平日佩戴祗精香,会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今晚进得殿来,香丸腐臭气味,仿佛消失无踪,白灼华的头晕症状慢慢缓解,浑身轻松,心头却是一凛。祗精香珍贵神奇,乃国相云玄所制,内含符咒,可遏制鬼魂,如今香气似被那血腥之气压服,发挥不出效用。“皇帝身上的气息好生怪异,似乎是——”
白灼华脑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太过悖逆,她吓得心怦怦乱跳,却听张思新道,“蒟蒻,陪我饮酒吧!”他语音萧索无力,又似乎带着几分期盼。白灼华忙收回心神,低声劝道,“深夜喝酒伤身——”张思新打断她的话,“蒟蒻既非医官,就不要这般絮叨。”
白灼华曾经听说,每年八月十五过后,皇帝总要卧榻休养,直到十月方可恢复,所以秋季辍去三日一次的常朝,已经成为皇城的惯例。每逢这个时辰,皇帝禁饮酒禁声色,太医署会加派医官,日夜守候皇帝身边,约束皇帝清心寡欲,为他诊病配药,备不时之需。白灼华知道,张思新绝非好酒之人,他是因为今夜心中悲伤,才要借酒浇愁么?白灼华暗自难过,柔声宽解,“医官既不让饮酒,圣人便忍耐些,不如阿奴为圣人点香,好不好?”
白灼华转移话题,张思新微微一哂,斜觑着她,“蒟蒻在此,还需点香么?”白灼华明白他话中含义,面上一红,张思新却转开了目光,仰望窗外明月,悠悠道,“我心情不大好。”白灼华低声应道,“阿奴知道。”张思新笑了一笑,扬手熄灭了惨淡的烛火。房中黑暗沉寂,如水的月光透窗淌入地砖,漫作白汪汪的一滩,夜风吹动君王的白衣长发,似乎要将他也吹散入风中。
黑暗之中,他们各怀心思,静静不说话。许久,张思新低低呼唤,“蒟蒻,你手腕上晃动的是什么?”白灼华一怔,“回陛下,是香球。”“你不熏香,却带香球作甚?”张思新随口问道,“是什么香,呈上来。”
白灼华吃了一惊,慌忙将手背到身后,“香气并不好——”不提防张思新一把抢了过去。他步伐太快,白灼华也不知他何时转到自己身后,回过神看时,张思新已将香球凑到了眼前,月光下,他的脸色忽然一肃,“祗精香!”
白灼华的心扑通乱跳,后退了几步,“陛下识得此香?”是呀,他怎么会不认识祗精香?这是他阿爷为幽国女主炼制的,专为驱赶散落民间的孤魂野鬼。白灼华自己心头有鬼,慌忙辩解道,“陛下,阿奴夜半出门,带此香只为防身。”她语无伦次,这话其实大大地不敬,皇帝宣诏,需要驱什么鬼神?她所谓防身,防的又是谁?
奇怪的是,张思新却没有追问,只翻来覆去瞧着香球,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很久,他终于长叹口气,“从今往后,祗精香怕是无用了!”白灼华的心又是狠狠一跳,“圣人——何出此言?”她预感到,自己心底的猜测,将被张思新道破。白灼华忍不住问,“祗精香的主人云玄大师,如今,如今——”
白灼华知道,就在七月,云国政局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件事情,要从云国太子云飞扬说起。他做了三十年储君,一直继位无望,对执掌节钺的伯父云玄恨之入骨,无奈云玄根深蒂固,太子只能低眉顺目忍气吞声。云南联姻后,张颀娶了云飞扬的女儿,他数度出使云国,每每怂恿岳父,伺机杀了云玄,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等了几年,终于天赐良机,云飞扬买通云玄家奴,探知一个消息——云玄每隔十年,便要远赴光阴城,补全阳寿,长途跋涉日久,他的体力最为衰弱。张颀与云飞扬相约,他暗中调动南军,与云飞扬里应外合,合力铲除云玄,助他登临大位。
上月,云玄离国不久,禁卫军左卫将军鲍悰,殿中郎范炜,以迅雷之势策动兵变,包围皇宫,称云天暴病晏驾,拥戴云飞扬登临皇位。当时,南国调动铁骑驻扎砂城,以呼应云国政变。一切进行地迅速有序,储君顺利登临皇祚。随后,云国铁骑围捕云玄,将他擒获囚禁于监牢之中,等待新君处决。
白灼华惊闻消息时,还曾暗生感慨,“张思新父亲被拘,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态?”奇怪的是,月余过去,云国新帝始终没有定谳伯父的罪行,云飞扬身边臣子纷纷上疏催促,请求皇帝速速处决这位权臣,以绝后患。
此刻白灼华问起云玄的下落,张思新却恍若未闻,沉默良久,他握紧香球,声音有些沙哑,“最近,我常常会梦见父亲。”他平素对父亲讳莫如深,今夜见到祗精香,大概勾起少年时的记忆,张思新终于提起他的父亲。男子语音悠悠,恍若从梦境飘来,“阿娘阿爷的面孔,总在我眼前晃动……”
张思新的母亲秦氏是云国贵戚,因秦家叛乱犯上,秦氏被夫君失手刺死。这件事情,白灼华曾听云子擎提及,低声劝慰道,“圣人,既是陈年旧事,多思徒增烦恼,还是不要想了。”张思新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这些年,我倒想明白了,从前那么痛恨父亲,其实设身处地,换做我是他,我也会像他那样弑妻——”
一阵夜风吹过,白灼华狠狠打个寒噤,“不,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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