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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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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终于停了下来,“陛下,酪酥甘美,阿奴却委实,委实难以下咽!”张思新接过小盏,幽幽叹了口气。白灼华定定望了张思新,“君无戏言,陛下——他真是走了么?”张思新面含怜惜,点了点头,“蒟蒻,人死不能复生,这世间最多的,便是无奈——”君王低声唏嘘,“你若伤心难过,不妨痛痛快快哭出来。”
白灼华呆了一呆,仿佛被人点中痛处,哇得放声痛哭。这一开腔,少女压抑数日的伤痛、悔恨、失落,委屈,绝望,宛若大海奔腾,惊涛骇浪化成了滔滔泪水,源源不绝地涌出。张思新有些无奈的望着少女,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想揽这柔弱的少女入怀。然而,张思新想了一想,却克制住自己,慢慢收回手去,只轻轻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发。
这段日子,张思新一直关注燕霡霂的行踪。因为海国再三推托,声称寻不出燕霡霂的下落,张思新特令员外郎唐鸣前往海国探访。唐鸣多方寻求,获知一个重要消息——一名男子偷盗海国宝物,潜逃至海之角,遭遇渺军的追击围堵,男子因为寡不敌众,畏罪自杀,尸骨沉入海底。唐鸣细细对照这名男子的音容相貌,断定就是燕霡霂。
获得这个惊天消息,唐鸣吓出一身冷汗,派人飞马加急禀告君王,等候示下。张思新难以置信,火速修书一封,下旨唐鸣谒见海国皇帝麓淩,查实真相。麓淩满脸震惊告诉唐鸣,海之角堵杀的盗贼,确实抢夺了海国国宝泫泫石,男子蒙着面巾,辨识不出身份,最后畏罪毁石自杀,海国诸人皆可为证。
麓淩振振有词,与唐鸣私下探访的结果相合,唐鸣一时无奈,麓淩婉转规劝,又赠送唐鸣奇珍异宝,请他代为斡旋,避免两国误会生出嫌隙。唐鸣得了好处,回国面圣,奏明情况,递上楚剑为证。张思新大为悲恸,思忖再三,略略想明白了当时环节——以燕霡霂的性情,为救活新婚妻子,抢夺海国泫泫石,并不奇怪。可惜的是,亡妻活不转来,他前往海之角招魂时,又遭遇渺军围堵,因为寡不敌众,又恰逢琴断朱弦,男子心灰意冷,自尽身亡。
张思新熟悉燕霡霂的性情,他怎么也未料到,一贯冷硬的燕霡霂,竟然愤而自戕,了结掉自己年轻的生命。张思新召回南国派驻海国的官员,官员所奏,与唐鸣基本吻合,张思新这才断定,燕霡霂已然身亡。此事却不宜对外声张。张思新悄悄传召燕遨天,摆出证物,言明状况,对外只称燕霡霂遭遇雪崩,意外身亡。
燕傲天乍闻凶信,呆了半晌,惊痛恼恨交加,脸色煞白,跺脚恨道,“不孝之子!”话音未落,一口气接不上来,闭气晕去。燕相莫名抱恙,多日再不上朝,很快朝堂议论纷纷,燕霡霂身亡的消息,如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轮轮的波浪,迅速传遍整座木都城。不少御史言官暗自欢喜,偷骂一句,“军汉罪有应得!”

玉佩不可亲

张颀走出至虚阁时,湖面大片碧蓝,杳妙笛声飘飘荡荡着穿透水雾。他循声望去,蒹葭一袭白衣,面对着浩淼的湖水吹笛。薄雾缭绕,沙人纤秀的背影,和着碧柳茂竹,一同笼入淡淡的烟气之中。晨曦的静谧和美好,在笛者的指尖跳跃,伴随着啾啾鸟鸣,莹莹湖水,安然流淌。
唯恐惊破这片宁静,张颀凝望蒹葭的背影,默不作声。去年八月,他意外遭遇刺客,令张颀绝没料到的是,素日胆怯纤弱、哭哭啼啼的沙奴蒹葭,竟然横身阻挡刺客。张颀躺在榻上,眼见刺客闪着寒光的匕首划过蒹葭面容,直吓出一身冷汗,狠狠撞开了蒹葭……
蒹葭肋骨虽遭刺客打断,伤势其实较张颀轻微许多,但他体质虚弱,恢复的日子反而比张颀更久些。一月里来,蒹葭无法走动,闷在榻上,听到皇城的坏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太傅孙博不堪狱中溽苦,病重亡故,苓妃悲恸难尽,腹中胎儿难保。蒹葭暗想,这些血淋淋的噩耗砸来,张颀不知会作何想?
这日晚上,蒹葭静卧榻上沉思,耳边熟悉的脚步轻响,是他来了!蒹葭抬眼望去,张颀面容如常,淡淡说道,“我来看看你。”蒹葭望着张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方开口问道,“郎君要饮茶么?”张颀眼神闪过诧异,随即浮现出嘲讽的笑意,“每次我来,你都急着赶我走,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也不劝我回房歇息?”蒹葭呆了一呆,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复杂的东西,“宫人们都说,我奋力救主,立下功劳,他们却不知道,若非郎君救我,我怕早已命赴黄泉了。”
张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低头凑近他,“时危见节,莫非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蒹葭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低低言道,“我是个沙人,郎君金尊玉贵,何必如此?”张颀笑一笑,“沙人又如何?”蒹葭蓦地抬起眼,凝定张颀,“郎君问沙人又如何?”他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嘲讽的意味,“郎君知道的,沙人在南国猪狗不如。”张颀呆了一呆,听蒹葭续道,“南国律法,主自杀马牛者,判徒刑一年,主人杀死沙奴,官府却不追究。”
张颀不知道蒹葭怎么会说起这些,一时也无法作答,皱眉道,“今日不谈这个——”蒹葭笑了一笑,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给郎君说个故事——小的时候,我家戏班里有位叔叔,脾气很犟,大伙儿管他叫牛叔。有次外出唱戏,不知什么原因,我当时年幼也不懂,就记得牛叔怒不可遏,吵着要去官府状告南人,大家死命拦他,他偏偏不信邪,乘众人不注意的间歇,奔到县里去告状。”
张颀默不作声,蒹葭遥望远处,眼神渐渐空濛,“这位牛叔再没回来。我长大些听人说起原委——那日主审的官吏恰与小妾吵架,心情不好,按照南国律法,沙人告状,无论是非,先笞四十。这个官吏什么案情也没问,直接喝令杖一百,当堂就把原告活活打死了。”蒹葭苦笑着收回目光,“郎君是南人,我是沙人,飘茵落溷,哪里会一样?”
沙人清丽绝伦的面容浮现出哀伤,张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犹豫着开口,“蒹葭与他们不同。”蒹葭轻轻笑了起来,缓缓摇着头,似乎觉得自己不必再费唇舌,只是笑了两声,却不说话。
张颀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蒹葭的神色与素日不同,却又说不出区别在哪里,沉吟道,“阿爷仇恨沙人,由来已久,台官讽谏说,‘经年弹压沙人,结凶梁恐至大祸,是为不智。’阿爷却不肯听。”他停住话头,顿了一顿,凝神注目蒹葭,“我明白你的心意,倘若我有那么一日,我定不会萧规曹随。”他这话说的隐晦,蒹葭却听得明白,看张颀双眸闪闪发亮,透出难得的认真,蒹葭心中一动,又垂下头去。
蒹葭的脖颈白皙优美,张颀怦然心动,忍不住靠近他,轻声细语,“我们一起等着这日。”蒹葭苦笑一下,“我怕自己等不到那日,早就惨死在南国了——”张颀皱起眉头,“胡说!”伸手用力握住他双肩,直视着沙人清亮的双眼,“宫里那些闲言碎语,蒹葭不必在意,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让人伤害你。”他的承诺仿佛一根针,刺的蒹葭浑身一颤,“郎君说——要保护我?”张颀点头,“你不信我?”蒹葭秀美的双眸蓦地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角浮现出似有似无的笑容,“我信。看郎君的眼睛,我就信了。”
张颀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刺客,这次刺杀点燃了自己内心深处蛰伏的情感,原本不敢承认和面对的爱欲,并将它燃烧成熊熊的火焰。而且,刺杀事件后,张颀明显感觉到,蒹葭待自己与从前不同,虽然说不清原因,但是,张颀以为,事情正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着。
沙人伤愈不久,一个夜晚,花摇银烛,月映雕窗,张颀如愿以偿地与沙人并翅交飞,榻边几上的宝篆沉烟袅袅,见证着两人的良夜欢情,雨露恩浓。夜半,蒹葭从梦中惊醒时,听见烛花毕剥作响,风穿过竹林飒飒作响,他忍不住长叹口气,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腮边。
十月,皇帝流放二皇子至碧城。押解途中,秦韵文遭遇杀手袭击,幸而皇帝早有准备,预先埋伏下人马保护,秦韵文方得以保全。朝廷内外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张颀。众所周知,这世上,最盼望秦韵文丧命的,就是这位德王了。
张思新佯作不知,并未追究张颀的过失,然而,恩怨是非,已经鲜明地摆在了这对父子的面前。张颀百口莫辩,陷入恐惧之中。他将自己关闭房中,焦躁的踱来踱去。蒹葭忍不住上前奉茶,“郎君,我听白辱阁的内宦私下议论,圣人其实病得很重,时常晕去——”
他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在张颀心上狠狠滚过。张颀猛地抬起头来,盯紧蒹葭,他的眼神凝聚,内里各种复杂的光芒在闪动。许久,他才接过蒹葭递上的茶盅,一饮而尽。因为端茶的手颤抖得厉害,大片的茶水都泼在了衣襟之上。
张颀终究未敢轻举妄动。然而,蒹葭知道,这句话一定留存在南朝亲王的心底。十一月,张思新圣体康健,重新恢复朝会。十二月,燕霡霂身亡的消息传来——此人作恶多端,终于自食其果。那日,蒹葭面朝西方香燎,拜祭师父的亡灵,将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禀告师父。
来年元月,黑国又传来一个大喜讯,黑国贵妃梓衿,诞下一子,梓衿最受皇帝无尘宠溺,因为诞下麟儿,近日被擢升为皇后娘娘。无尘欢喜非常,举国欢庆。张思新令张颀出使庆贺。张颀从土城返国,迫不及待回殿,正听见蒹葭吹箫……
耳边的箫声渐渐低沉,终于归于寂静。蒹葭转过身子,清俊的双眸晶莹闪亮,仿佛笼罩着薄薄湿气,“郎君回来了?”张颀点头,低声笑道,“思君不见君,急煞人也。”蒹葭红了脸,垂头不语,张颀瞧了他半晌,忽然问道,“玉奴进宫多久呢?”玉奴是蒹葭的小名,张颀近来常常这样唤他。蒹葭想了一想,“九月有余。”张颀点头一笑,“果然来时荏苒,去也迁延——你笛声中隐隐透着哀伤,是想念亲人么?”
蒹葭低低应了一声,脸上却有些伤感,“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张颀神色怜惜,“年节团圆的日子,想念亲友,也是人之常情。”忽而想起什么,眼神一动,“愿意回戏班看看么?”蒹葭双眸亮了一亮,转瞬又黯淡下去,“魏紫堂早被查封,华屋丘墟,料来惨淡不堪,不看也罢!”张颀笑道,“年节放假,憋在宫里也气闷的很,今儿便带你出去逛逛!”
张颀似乎兴致高涨,吩咐赵耀备车,带着蒹葭出宫。走到街上,一片笑声鼎沸,蒹葭撩开车帘偷望,满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蒹葭忽然想起,今日正月十三,容偷日到了。容偷日的习俗,来自遥远的光明部落,是草原的节日。蒙和王规定,三日容偷——意思是说,这三日里,百姓们可以随意偷窃,部落首领们放任自流,绝不禁止,亦不逮捕。
张思新少年时游历草原,目睹容偷日的盛况,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建国以后,便将草原的节日搬来南朝,元月十三的容偷日与元月十五的元宵节合并作一处,这三日,南朝取消夜禁,老百姓晚间可以尽情偷窃玩耍。
于是,容偷节庆的日子里,人们互相偷窃,嬉戏玩闹,物主失窃,也不捉贼。许多恋爱男子,盼着容偷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好窃取女方的贴身之物,跟着元宵节当面奉还,以示交好。女子倘若有意,并不收回失窃之物,这就表示,女子接受了对方男子表达的爱意。更有甚者,偷者不仅偷物,还会偷人。南朝规定,窃至妻女,皆不加罪,所以,许多富贵高门,这几日关门闭户,严加看守,唯恐人物钱财失窃,白白吃了大亏。
北国殁去的皇帝欧阳寂,生前听闻南国的容偷节,心驰神往,对左右宦侍言道,“章侍郎府邸的雪山漆屏,朕中意久矣,我欲在北国开设此节,待得容偷日,定要偷了那宝贝回来。”章侍郎乃北朝老臣章跃龙,他家祖传的雪山金漆屏风,工艺繁复,制作精巧,欧阳寂数次登门观瞻,赞叹不已,恨不能占为己有,故而有此一说。群臣跪地死谏,终于阻止了欧阳寂的荒唐旨意。北国君王的故事传扬开去,又沦为各国诟病的笑柄。
蒹葭放下帘子,记起有次年节,芙蓉窃取了他的竹笛,又红着脸归还,暗暗叹了口气。张思新查封碧海云天后,芙蓉辗转回了砂城,却不知近况如何?张颀一直注视着他,问道,“玉奴想起了谁,眼神这般温柔?”蒹葭心头一惊,忙掩饰道,“没有。”张颀微微一笑,“玉奴挂在腰间的白玉佩,这几日怎没看到?”
蒹葭未料张颀如此细心,又是一呆,“我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丢了?”张颀含笑扫他一眼,“不知是谁偷了玉佩,你就等着物归原主吧!”蒹葭低头叹道,“郎君何苦取笑?”张颀眼神里带着戏谑,“玉奴倾城绝美,我得牢牢地看住,以免被人偷去。”蒹葭脸上一红,“缧绁之人,还有什么偷不偷的?”
他言辞中带着几分埋怨,张颀却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一块青玉来,“玉奴,这块玉如何?”那玉佩雕刻成淡青荷叶形状,握在手中,仿佛一汪碧水游动,莹莹生辉。张颀望着蒹葭眸中的两泓翠色,颇为得意,暗忖,“天子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青色,是春天的色彩,生机盎然的颜色,也是皇子屋顶瓦当的颜色。他掌中的青玉荷叶佩,寓意着蓬勃青春的好合,正合新春年节赠送给蒹葭。张颀轻轻抚摸玉佩,美玉的肌理细腻温润,恰如沙人吹弹得破的皮肤。
蒹葭其实不太喜欢青玉,他更钟情白玉的莹洁澄净。此刻望向青玉,蒹葭眉头不易察觉的蹙起,心头蓦地划过一句“锁骨埋青玉”的不祥话语。青色,既让人联想起柳枝嫩芽,复苏的生机,也让人联想起缠裹尸体的缟素,那是死亡的气息。大概生和死,本身就是纠缠在一起的,譬如爱和恨的跨越,往往只需一步之遥。又譬如世人对于情感的追逐,有时,真的,只需要轻轻的一个转身,一切便天翻地覆。
虽然百转千回,蒹葭面上却浮现笑容,“好玉!”张颀面上含笑,“既说好,这块玉便赠与你。”将青玉摆在蒹葭手中。蒹葭笑着挂在腰间,“多谢郎君!”
两人说些闲话,车马很快行到戏园门口。眼见一片簇新的碧瓦朱檐,蒹葭不由倒吸了口气,满脸都是惊奇。张颀笑着拉蒹葭下车,“喜欢么?”蒹葭兀自难以置信,“魏紫堂被封,什么时候翻新成这般模样?”张颀眼神带着几丝神秘,“咱们进去看看!”蒹葭怀着惊喜,慢慢步入,内里阆苑繁华,草木葱郁,红粉烟霞,却比旧时景致更秀整些。蒹葭呆了片刻,寻到师父房中,眼前物件完好,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蒹葭百感交集,摩挲着件件旧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蒹葭如此动容,张颀面露得意之色,“我知道你惦记这里,令人好生打理看护,日后我放你出宫,玉奴便住在这里!”蒹葭咬着下唇,双眸泛出惊喜,低声叹道,“郎君何必这般待我?”张颀抿嘴一笑,凑近他耳边,“既如此,今晚红绡帐中,你好生回报我——”蒹葭呆了一呆,迟疑着回道,“其实——郎君不必,不必待我这样好。”张颀扬了扬眉头,“怎么?”蒹葭轻轻苦笑,“我怕是当不起。”
蒹葭这句话说的很轻,张颀并未在意。即使听见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多年以后,当他回首往事,张颀终于明白蒹葭吐出这句“当不起”时的心情。他想,那个时节,自己是真心喜欢过这个沙人的。可惜的是,他们的父辈留下了太多的仇恨,所以,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空间,容纳那一点点的欢好了。

生死将奈向

南国朝廷,依旧波谲云诡,三月,就在张颀搬出皇宫居住亲王府邸不久,张颀的舅舅,皇后的弟弟李勇阵亡,朝中支持张颀的一杆大旗轰然倒塌。七月,南朝奴役多年的赤焰金鸟,意外被沙人救走。失去了神鸟,南人禁锢沙人的甘露水不起作用,早就不堪南国奴役的沙人纷纷造反,全国暴动不断。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张颀庆幸身边有个沙人蒹葭,可以带给自己一点欢乐。然而,这点仅存的欢乐,也迅速被撕扯得粉碎。
八月,南国再次发动了对是非城的战争,俘获了沙人领袖金秋。南军火速押金秋回木都,交与张思新亲鞫。整个九月里,来自是非城的刺客一波又一波,前仆后继,欲劫狱救走金秋。有一夜,张颀于睡梦中被赵耀叫醒——大理正派人悄悄通风报信——沙奴魏蒹葭拿着他的金印,伙同三名逆贼深夜赶往大理狱救人,身份被识破后,两人当场击毙,一人逃走,魏蒹葭受伤被擒。
张颀闻言,只觉头顶炸开晴空霹雳,惊得目瞪口呆。那日魏蒹葭跟自己告假,确实不在府邸。然而,魏蒹葭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又哪里会有这样的胆量?他只疑心听错,然而,接踵而至的一系列铁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劫匪正是魏蒹葭,这个与自己耳鬓厮磨多日的沙人,狠狠的欺骗了他。
魏蒹葭关押在大理狱,张颀一时无法相见,也不知沙人状况如何。身侧的赵耀急得跳脚,张颀终于慢慢回神过来——蒹葭是自己府邸的家奴,倘若他犯下劫持大罪,自己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在身侧诸士的催促下,张颀匆匆赶往皇城告罪。
张思新迅速下旨,令张颀会同大理寺少卿堵健,审理魏蒹葭,问案定罪。这道圣意,又在朝中掀起一阵波澜——按照南朝审讯回避制度,司法官与嫌犯有关系的,理当回避,张颀的家奴犯罪,张颀或许就是幕后主使,实在难辞其咎。张思新却打破常规,大大方方将案件交与儿子审理。张颀捧着圣旨,如同捧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必须立刻行动,为自己洗脱罪名。
张颀曾经在刑部和大理寺任职,熟悉南朝断狱的程序,然而,他太熟悉魏蒹葭,审讯的“五听”用在这个沙人身上,可以说毫无用处。这个与自己相处十六月的沙人太惯于演戏,他完完全全的骗过了自己。张颀迅速抓捕了平素与魏蒹葭来往的所有人,一一讯问。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怵目惊心。
五日后审案开始。魏蒹葭拖着当啷作响的镣铐,一瘸一拐挪入公堂时,张颀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看得出来,沙人竭力齐整发髻和囚服,试图保持自己素日的骄傲,然而,他苍白的面容掩饰不住虚弱和疲惫,曾经灿烂如星的双眸如今黯淡无光,艰难的行止,和血迹斑斑的囚服,暴露了刀剑棍棒在他肉体留下的伤害。眼前这个大胆劫狱的罪犯,真是海棠花下粲然绝美、皇城禁宫低眉顺目的沙人么?
不知怎地,一股森森的寒意蓦地从张颀脚底升起,湮没了张颀头脸,一直透到脑门,张颀不自禁地伸掌,紧紧按住了几案。他自己也说不出,胸中涌出是什么样的情绪——震惊,羞辱,悲恸,酸楚,愤怒,或者其它什么情感,他不知道。
德王抿紧嘴唇,沉沉不语,公堂上的气氛凝重而窒息,坐在旁侧的大理寺少卿堵健拉长着脸,叫苦不迭,“偏生让我摊上这件倒霉事儿?”——众所周知,德王嬖幸堂下的阉人,两者的风流断袖在木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自己偏生夹在这尴尬的公堂之上,左右不慎,都会引发雷霆震怒。欲待缄口假装泥菩萨,却又不敢有负圣命。御史台那班不消停的中丞御史们,正瞪大眼睛准备挑错,自己断需谨慎,以免栽了跟头。
拿定主意,堵少卿咳嗽一声,低低提醒,“沙人上堂,按律先笞四十——大王以为如何?”这句提醒,仿佛一阵波纹,划过张颀的心底。曾几何时,蒹葭跟他讲述“南律笞四十”虐杀沙人的故事,他又是怎样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会保护你!”如今想来,都是一场烟消云散的笑话。
张颀面色阴沉,迟迟没有反应,堵健忍不住再次提醒,“德王!”张颀蓦地笑了起来,淡淡言道,“那便打吧!”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沙人的反应,蒹葭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狱吏们应声上前,驾轻就熟地操持这套流程,他们走到蒹葭面前,正待拖翻,张颀忽然喝止,“慢着——”
狱吏慌忙停手,听主审官下令,“给他加个刑几!”不知是不是错觉,狱吏觉察跪地的沙人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狱吏们有些吃惊,互相对望一眼,多少朝廷命官在此受审,都是直接拖翻伏地拷掠,一个沙人,哪里值得如此?狱吏们心中腹诽两句,还是迅速搬来刑几,熟练地按倒蒹葭,一五一十地行刑。
张颀双眼牢牢胶着在蒹葭身上,板子起起落落,沙人风摆柳枝般辗转摇摆,晃花了他的眼睛,带来阵阵晕眩。蓦地,一声“苦呵”贴着张颀耳边轻轻响起,那是蒹葭的声音。张颀手狠狠一抖,有些心悸地盯着堂下受刑的沙人,他的歌声怎么会在自己耳边响起?张颀记起来了,蒹葭贴耳吟唱的,是自己今生都再难忘怀的山坡羊……
¬;——“顿然间,啊呀鸳鸯折颈,空辜负海誓山盟,好教人泪珠暗滚——”
——“啊呀,怎知他一旦多薄幸。嗳,忒硬心,怎不教人两泪零?”
——“无端抛闪?抛闪无投奔。”
很久以后,山坡羊的曲调还常常萦绕在张颀耳边,挥之不去。每每回忆那场讯问,张颀脑海里弥漫着的,全是揉碎散落的海棠花,铺满了空旷的院落,远处飘来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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