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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汗血宝马-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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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烟锅。”   
曲宝蟠的脸仍没有回过来:“你是想抽上一锅烟,再让我下手?好吧,你成全你这一锅烟。”他从腰带上解下烟锅,连同烟袋一起朝身后的索望驿扔去。索望驿接住烟锅,抬起一条腿,将锅里的残烟往鞋底嗑尽,又解下烟袋子扔地上,对着曲宝蟠的后背道:“不想看着我么?”   
曲宝蟠道:“我从不看人吸烟。”   
“很好!”索望驿笑了一声,“多谢你没让我看见你的嘴脸!”说罢,他抬起手,将红铜烟锅对准自己的一只眼,重重一拍!   
他将烟锅对着另只眼扣去,又是重重一拍!   
只是一转眼工夫,索望驿已将自己的一对眼珠抠了出来。他取出一块布,将眼睛包扎了起来,然后取下那副墨晶眼镜给自己戴上。“换吧!”他对着曲宝蟠道。   
曲宝蟠的身子一震,缓缓回过身来,看向索望驿。他看到的是墨晶眼镜下淌着的两道血迹!“你……”曲宝蟠惊呆了,“你自己下手了?”   
索望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曲宝蟠的脸变得苍白,好一会才道:“其实,你该想到,我之所以不回脸看你,是因为我不想再要你的眼珠了。”   
索望驿冷笑一声:“这不该是王爷说的话。身为王爷,你不该在一名大将军面前说假话。”曲宝蟠突然暴声:“本爷说的是真话!自从知道你在凿一匹石马,本爷就打消了取你眼珠的念头!”索望驿哈哈笑起来:“你不是要用我的一双人眼,去换回套爷的那本《宝马经》么?曲宝蟠,什么也别说了!拿上一只碗来,接我的眼珠吧!”   
曲宝蟠看着索望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把手里的木碗递了过去,递到了索望驿的手背下……   
索望驿走出院门的时候,已经是个瞎子了。他伸着双手往前摸索着,走向停着的马车。他身后,曲宝蟠捧着木碗,在怔怔地看着他。   
索望驿摸到了马车,拉开车门,爬进了车厢,重重关上了车门,车夫打响了一鞭,马车驶动。“等一等!”索望驿对车夫道。   
马车停下。索望驿从车窗里回过脸来,一副墨晶眼镜看着曲宝蟠,道:“曲王爷,命中不该是你的东西,就别再去想。”   
曲宝蟠道:“什么意思?”   
索望驿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在八年前就想到会有今天,就不会有那趟天山之行了!——请曲王爷好自为之!”   
车轮驶动。马车里传来索望驿的大笑声,车驶远。   
曲宝蟠的牙帮肉渐渐咬得铁紧。   
圆明园废墟如累累巨骨。夜的流雾覆盖在这片残剩的宫苑废墟上,不知从哪儿传来陶埙的呜呜声。依然是那只夜游的狗站在乱石间吠着。   
从断垣间慢慢走来了布无缝和他的那匹满脸是疤的黑马。   
狗对着走来的布无缝和马狂叫。   
“我来了!”残柱后头,一个蒙面人从流雾里走了出来。   
布无缝站停,依然像头一回那样没有回过身来,沉声道:“曲王爷,取下你脸上的黑布。”   
曲宝蟠怔了一会,抬起手,把脸上的蒙布摘下,笑道:“我本该想到,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   
布无缝道:“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索望驿的眼珠,你已经带来了?”   
曲宝蟠把一只小木盒从怀里取出。黑马低声嘶鸣了一声,回过身,抬着蹄子走了几步,在曲宝蟠身边站停。马鞍上,也扎着一只木盒。曲宝蟠把木盒取下,将自己的木盒塞到绳下,黑马这才走回布无缝身边。“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布无缝道。曲宝蟠道:“我可以信不过任何人,可不能信不过你布无缝。”   
“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么?”   
“不会有了。”   
“为什么?”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和活人见面呢?”说音刚落,一支短枪出现在了曲宝蟠手中,枪口对准了布无缝的后脑。   
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堵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默默地映在墙上。   
布无缝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杀我?”   
曲宝蟠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我曲王爷是个瞎子,不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和索望驿么?”   
“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既然你在跟踪,那么,索望驿讲当年盗取汗血马的事,你也全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   
“知道索望驿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么?”   
“他想借这个故事劝你从善。”   
曲宝蟠大笑出一声:“你相信我会从善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准备打死我。”   
曲宝蟠道:“是的,我准备打死你!因为我已经猜到,套爷让你跑这趟镖,绝不是单单为了让你取一对人眼,而是为了让你把宝马带回天山去!”   
布无缝道:“你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曲王爷。在枪响之前,你想听我说出你的一个秘密么?”   
“说!”   
“你想劫下汗血宝马!”   
曲宝蟠又是一阵大笑:“布无缝!你说对了!本爷早就瞅上这匹宝马了!做人一世,不就图个胯下有名马么?哈哈哈!”   
布无缝道:“可你或许没有想过,一匹只能供皇上一个人骑的马,要是能让它走出皇宫,让它重返人间,这对它来说,就是一次重生。这对我布无缝来说,也是一次重生。”   
曲宝蟠道:“我曲爷骑上这匹马,不也是让我曲爷重新做人了么?”   
“你是想要占有它!像皇上一样占有它!”   
“这话你说对了!”   
“可是你记住,你不会如愿的!”   
突然,黑马“魏老板”的脑袋往左一偏,咬在嘴里的嚼铁牵动了一根铁丝,挂在鞍旁的一支枪口朝后的火枪被扣动了板机,一声枪响,一篷火顿时喷出,射向了曲宝蟠那只拿枪的手,曲宝蟠的枪落地,一股血涌出了手掌。   
没等曲宝蟠清醒过来,布无缝已经牵着魏老板,慢慢向着黑暗走去了。   
曲宝蟠捧着血手,跺脚大骂:“布无缝!魏老板!你俩不得好死!你们死定了!”骂毕,他走到树边解下马,骑上了马鞍,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木盒里放着的一本发黄的书,书上三个字:“宝马经”!曲宝蟠对着书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策马狂驰而去。   
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收拢了身形,站在月光下的已是一个披着白袍子的鬼手。   
鬼手回过脸,目送着消失在黑暗里的布无缝。她摘下了马脸面具,脸上布满了冰冷的寒光。   
寒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高的城墙上雨水淋漓。按约定,布无缝该在这儿见索望驿。大概是来得早了些,他站在淋水的城墙边,脸埋在篾帽阴影里,默默地等了好一会,这才见到从雨里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布无缝身边停下,车窗的油布帘子打起,露出眼睛上包扎着白布的索望驿。布无缝看着索望驿的眼睛,好久才不无伤感地道:“我本该保下你的这双眼睛。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自己去找曲宝蟠,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剜了出来。”   
索望驿道:“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就是天意。”   
“告诉我,你的石马,什么时候能凿成?”布无缝问道。   
“我已经凿成了。”   
“我不信。”   
索望驿从车窗里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一片紫血。   
布无缝动容:“你真的凿成了?”   
索望驿点了下头:“这匹石马就在车上,等会,我要把它送到马神庙去。”   
黑马魏老板长嘶了一声。布无缝朝车后看去,果然见到一匹石马捆扎在木架上!   
两人心里都知道,他们的告别之地注定会是在一个与马有关的地方,这个地方自然是马神庙。   
大瓦盆里盘升着大股大股的青烟,不知是谁已在马神庙里点起了这把草香。   
布无缝和索望驿对着马神菩萨跪下,脊背上染着血迹的石马被摆放在马神菩萨的身边,样子威不可当。两人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布无缝道:“你的心愿了结了。”   
索望驿道:“不,没有了结。等你把那匹汗血宝马送回了天山,我的心愿就算是真的了结了!”   
马神菩萨后,站着鬼手和跳跳爷,透过垂帏默默地听着。   
“你怎么从宫里把马接出来?”索望驿道。   
布无缝道:“这不用你操心。”   
“你不会成功。”   
“为什么?”   
“就算洪无常能帮你进宫,可你出不了宫。没有人能从紫禁城里牵出一匹御马来。”   
“会有办法的。”   
“但愿老天会帮助天马。”   
布无缝的声音很低:“既然是天马,老天一定会帮助的。”   
索望驿沉默了一会,又道:“布先生,如果一切顺利,你带着汗血马离开京城的时候,能让我见一见它么?”   
“你已经没有眼睛了。”   
“没有了眼睛,可还有手指。”   
“是的,你可以摸一摸马。”   
“我记得……它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说罢,他回过身,向着庙外摸去。   
布无缝道:“就这么走了?”   
“是的,走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告辞?”   
“这两个字不该让一个快死的人说出口。”   
布无缝沉默了,魏老板向着索望驿走去,在索望驿身边站停。索望驿似乎明白了黑马的意思,伸出手扶住了黑马的鞍子。   
魏老板领着索望驿走出了庙门。   
索望驿坐进马车的时候,他对站在车旁的布无缝道:“能打听一个地方么?”   
布无缝的身影落在车架上:“请说。”   
“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叫马牙镇的小镇子?”   
布无缝没有回答。许久,他道:“你打听马牙镇干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不,你一定要想打听马牙镇的什么人。”   
“我想打听的,不是人,是酒。”   
“酒?”布无缝感到意外。   
索望驿笑了笑:“如果你去过那个小镇,你一定知道,那儿的酒,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布无缝也笑了:“是的,马牙镇的人烧锅造酒,一缸酒里得添上一碗冒热气的马尿。”   
索望驿道:“真想再去那儿……喝一碗这样的酒。”   
马车驶动,很快远去了。布无缝望着索望驿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自语:“是啊,这样的酒,只有在马牙镇才能喝到……”   
马牙镇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马尿味。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味,这儿就不该叫是远近闻名的马牙镇了。“酒”旗在一家家小酒店的门外挂着。天在下着大雨,街面上行人稀少,到处横流着发黄的尿水。   
一队骆驼商队从绞架旁走过。   
绞架上,挂着的已是四个人。墙上贴着的布告被雨水淋得模糊一片,依稀可辨红圈里写着的“盗马贼”三个字。棕红色的绞绳上雨水流淌。   
一双破旧的靴子在雨水里走着,靴子在一幢木屋前停住了。木屋上着“马牙镇邮局”的牌子。   
“靴子”走进了邮局。一只湿淋淋的手把一块湿淋淋的银元递进柜台木栅。   
坐在柜前的中年职员抬起脸,看了看木栅外,笑道:“又是你,我替你再查查,看有没有你的电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夹子,翻看了一会,抬起脸摇了摇头:“没有你的!”   
“这可说不好。北京的电报拍不到马牙镇来,要先拍到洗马河,那儿有个从前英国人开的邮局,在那儿把电报接了,再由邮差往这儿送。”   
“邮差得走几天?”   
“要是路上没遇到打劫的,也没碰上风沙暴雨,少说也得走个七八十来天。”   
“有了我的电报,替我送到马袋子客栈。”   
“放心,电报一到,立马就送到你手中。”   
木栅外的声音在问:“从京城拍一份电报到马牙镇,得走多少天?”   
邮局的木头弹簧门来回撞动着,那双破旧的靴子从邮局里走出来,踩着雨水快步离去。这双靴子的大皮底踩到路面积水里的时候,两只挂在靴跟后头的铁环便会随之跳动一下,铁环上泥水淋漓。   
“马袋子客栈”芦棚里,一盏长明灯和两支白蜡烛点在一块架空的床板前,板上躺着被杀死的银圈圈,白烛的火苗在风里颤着。   
隔着一个小院的正房便是店主人桂花的屋子。此时,金袋子盘腿坐在炕上,擦着一支木柄手枪。两人似乎心里都紧紧的,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说,”金袋子垂下脸,把咬在牙上的大烟卷搁在桌上的一只倒扑着的碗底上,对坐在马鞍车上的桂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出去遛几天马,店里就出了杀人的事?”桂花不作出声,眼睛里含着泪水。金袋子又垂下脸,把碗底上的大烟卷重又咬在牙上,“知道是谁杀了他?”   
桂花抬起眼,狠声:“是你!”   
“是我?”金袋子的脸抬了起来,“你是说,我杀了你的店小二?”   
“他不是店小二,”桂花淌着泪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就是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的!他也为赎你,花了五十个大洋!”   
“是么?”金袋子道,“你怎么不早说?……不对呀,你怎么说是我杀了他呢?我跟他有前仇还是有今怨?”   
桂花道:“要是你那天你不去遛马,他也就不会去找你……不去找你,他也就不会让人给杀了!”   
金袋子道:“找我干嘛?我不是说了么,我的那匹黄毛老马,有个脾气,得遛遛腿,就跟个逛窑子逛上瘾的男人一样,不出门遛遛,像丢了魂似的难受。”   
桂花撑着车,靠近金袋子身边,一把抱住金袋子的腰,泪水涌出:“袋子哥,你说,圈子死了……往后,我可怎么把这个小店给……给撑下去啊?”   
金袋子拍拍桂花的脸:“别哭!”他把沾了泪水的手往鼻子上闻闻,“莫哭了,金爷最不能看娘们哭成蜡烛似的。不就开个店么?赶明儿金爷给你买上几个手脚勤快的仆人,替你把小店里里外外给打理了。”   
“真话?”桂花看着金袋子的脸。   
金袋子在桂花脸上拧了一把:“你看你,金爷能给亲爹亲娘不说真话,还能不给你桂花说真话?上炕,陪金爷好好喝两壶马尿酒!”   
他一把将桂花掳上炕来,从她两只软绵绵的脚上扒下绣花鞋,扔得老远,麻利地解开女人的怀,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一对软得像水袋似的大白奶子。   
客栈院子芦棚里的白蜡烛晃着的火光在银圈的脸上一明一暗地闪着。风车手里捧着碗,一边喝着面糊涂一边走了进来,在尸床边的板凳上坐下。风筝跟了进来,道:“风车,哪儿不好坐,你怎么偏要坐这儿?”   
风车边看着银圈圈的脸边道:“这儿有凳子。”   
风筝道:“你在看什么?”   
风车道:“看死人的眼睛。”   
“死人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哪一天爷爷要是死了,他的眼睛会不会也这么半睁半闭的?”   
“打嘴!”风筝生气了,“你怎么会说爷爷……也会死!”   
风车道:“谁不会死?爷爷说,他早晚会死,跟马一样,早晚会死的。”   
风筝道:“马活四十,人活一百,这是那个弹马头琴的过路人说的话。爷爷才八十,还有二十年好活。”   
“姐,问你件事。你盯着一样东西,能看上多久?”   
“那要看盯着的是样什么东西。”   
“死人的脸!”   
“死人的脸?”风筝叫了起来,“你让我盯着死人的脸看?”   
风车认真地点头,对着姐姐的耳朵笑道:“姐,告诉你一个秘密,盯着死人的脸看,眼睛别眨,你会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死人会笑!”   
风筝猛地推开风车的手,站了起来,大声道:“风车!你想吓死姐姐啊!”   
风车格格地笑了:“我的一句话,可吓不死姐姐,要是姐姐现在回过脸去,看看你背后站着什么,恐怕真的要……”“真的要什么?”   
风筝的脸色在变。   
风车道:“真的要吓死!”   
风筝道:“我不信!我背后什么也没有!”她猛地回身去。芦棚外的雨水里,站着一双男人的大靴子!   
“啊——!”风筝果然吓得尖声叫起来。   
“你是谁?”好一会,风筝才壮起胆问着身后的靴子。靴子没有回答。“你是谁!”风筝的声音更大了,“你站在外头干什么?”   
靴子默默地离开了芦棚。   
“他……走了?”风筝听着脚步声,问妹妹。风车笑了起来:“走了,是你把人家吓走了!”风筝道:“风车,你还笑得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就是住在咱们隔壁的那个男人?”   
“咱们隔壁不是空着房么?”   
“谁说空着房,这个人住了好多天了。”   
“我怎么没见?”   
“要是你也见了,我还能见什么?”风车说罢,突然回过脸去,对着躺在床板上的死尸问道,“你不会在听吧?”   
风筝又吓了一跳,大声尖叫着,再也不愿在棚里呆下去了,一甩手,奔出了棚子。   
尖叫声传进桂花房里,让金袋子吓了一跳。“谁在叫?”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停下酒碗,问桂花。   
“猫。”桂花道。   
金袋子笑了,将酒喝尽:“我说这猫嗓子也真尖,跟针似的。是叫春了吧?……不对,眼下才十一月,不该到叫春的时候。”   
桂花笑着给碗里倒满酒,半裸着身子倚在金袋子的怀里,娇声道:“袋子哥,你当真要给桂花买几个仆人?”   
“当真。”   
“你莫哄我,你哪来的钱哪?”   
“钱?”金袋子笑了,又一口喝尽了酒,“钱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两块板儿一碰,会哼哼哼哼的东西么?喝!金爷几大碗了?”   
“八大碗。”   
“不多。得再加这个数!”金袋子抬起手,打了个八字手势。   
他是醉了,很快便软成了一瘫烂泥,倒在桂花的怀里,摆着手说起了大舌头话:“……谁、谁说我金爷……没钱?金爷……这趟来……来马牙镇……就是……就是……”   
桂花急忙操过茶壶,把壶嘴往金袋子的嘴里一塞,倒了几口茶,问:“金爷这趟来马牙镇,就是为着……为着啥呀?”   
金袋子的嘴边淌着茶水:“为、为着看看……金、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桂花道:“金爷又在说酒话了,啥叫金子打的五脏六腑呀?”金袋子点了桂花一指头:“不懂了么吧?坐好……金爷告诉你……让你长点学问!”   
桂花把金袋子扶了扶:“金爷快说,桂花听着呐!”   
金袋子道:“知、知道有个叫……叫敦煌的地方么?”   
“听人说过。”   
“那地方……全是、全是佛洞!明白么,供着佛的洞!”   
“莫非金爷连那地界儿也去了?”   
“去、去了!”金袋子的手摆着,“有个洞……那洞里的佛、佛肚子里……有什么东西……你知道么?”   
桂花摇头:“不知道。”   
金袋子道:“听、听着,金爷告诉你!那佛肚子里,全是……全是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我不信,佛像肚里是包草,怎么会有金子?”   
“真……不信?”   
“不信!”   
金袋子一把推开桂花,从怀里摸索了一会,慢慢拎出了一副叮叮当当的金件:“看……看好了!”他指点着金件上的挂件,“这是心……这是肺……这是肠子!”   
桂花的眼睛里闪起了猫似的绿光:“佛也有肠子?”   
“有!”金袋子道,“佛也是……人!人有的……佛都有!……这是什么?是肝……这是腰子,一对哩!件件都是……价值……连……连……”他的眼睛闭上了,脖子一软,在桂花怀里睡了过去。桂花从金袋子手里轻轻抽出金件,拎在眼前对着灯光照着。金子打的五脏六腑在灯里闪闪发光。渐渐的,从桂花的眼里浮起了一股逼人的杀气。   
她一口吹灭了灯。   
“十三排”的太监房里,只要点上灯,人的影子就会古怪地映在墙上,而且那影子会变得又长又细又弯曲。赵细烛好多回想过,这影子恐怕就是自己老年时候的模样,如果自己死不了,还得活上多年,那么,自己到那时候的身子一定是这样又长又细又弯曲的。   
这几天,赵细烛一直在看着一本《地狱百刑图》。这是一本从天桥的地摊上买回来的破书,他只花了两个铜子的钱。买的时候他曾想,这本书,或许是世上最便宜的书了,说地狱里的事儿,大概就是这个价。   
他一页页翻着,图上画着的受刑模样令他心惊肉跳。他的目光停在一幅“大卸八块”的画页上,图上四个恶鬼在用锯子锯着一个趴着的男人。   
“大卸八块?”赵细烛自语,“大卸八块该是什么滋味么?”   
从隔壁赵万鞋的房里又传来“格格格”的木头人的笑声。赵细烛无心再看下去,放下书,听了一会,吹灭了蜡烛。他从枕下摸出“黑小三”,在黑暗里也呜呜地吹了起来。   
“格格格”的木头人笑声和“呜呜呜”的黑管呜咽声在两间屋子里交响着,不像是人间该有之声……   
早晨,赵细烛在洗着脸的时候,门推开了,洪无常公公走了进来。   
“洪公公?”赵细烛吐去口里的脏水,急忙请了安。   
洪无常道:“赵细烛,去年春上,内务府请来过摆弄拍照机器的洋人机器师,记得这事么?”   
赵细烛道:“记得。”   
洪无常道:“那洋人摆弄机器的时候,赵公公差你给那洋人当小跟班,还记得么?”   
“记得。”   
“那洋人是怎么摆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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