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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师:刘伯温-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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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几百艘战舰中找到朱元璋的指挥舰并不容易。因为朱元璋的指挥舰在海战的第二天沉了,所以朱元璋又换了一艘舰。那艘沉没的指挥舰,张定边最有印象,上面被装扮得花里胡哨。一杆极为显眼的米红色大旗高高飘扬,战舰上仅敲锣打鼓振奋士气的士兵就有一百多人,他们的鼓声贴着湖面,一直向北可以传到长江,再从长江登陆向北,可以传到黄河,把黄河的泥沙震荡得跳出水面。

但鄱阳湖之战的第三天,朱元璋换了指挥舰,那是一艘草草准备的普通的战舰,唯一和其他战舰不同的是,它的樯桅被涂成了白色。指挥舰必须要有区别于其他战舰的特点,这样有利于指挥。陈友谅可不知道朱元璋被迫换了指挥舰,他让士兵们寻找朱元璋从前的指挥舰,所以双方的战斗从早上进行到中午时,陈友谅也没有得到使他惊喜的情报。

朱元璋舰队的战斗士气的确很旺,陈友谅的多路巨无霸只是在防御,而没有反击的机会。虽然如此,在庞大的巨无霸面前,朱元璋舰队每想要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把火器用到了极致,火箭、火炮、火蒺藜在空中飞过时,如同日全食一样,天昏地暗。双方只能借助爆炸的闪光来观察敌情。当朱元璋的火器短时间内停止后,阳光又普照鄱阳湖。就在白昼变成黑夜、黑夜再变回白昼之间,陈友谅突然发现朱元璋舰队中,有艘白色樯桅的战舰,形迹十分可疑。它的高处,有几个士兵挥动着五颜六色的小旗,陈友谅当即断定,这就是指挥舰,那些小旗就是指挥信号旗。

陈友谅大喜过望,命令他的信号兵发出攻击信号。信号一出,他的前哨战舰左右闪开,一艘装备精良的巨无霸像是从水底浮出来一样,所有的火器都对准了那艘白色樯桅的战舰,同时开火。这就像是剁砧板上的猪肉,绝没有剁不到的道理。

可陈友谅太倒霉,或者说,朱元璋身边有个刘伯温,这就注定了陈友谅的一切深谋远虑和辛苦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在太阳被漫天的火箭遮蔽了光芒时,无数星星从天空中探出头来。刘伯温仰头观星时,突然大叫一声:“不好!”他当时正坐在朱元璋旁边,话音一落,他揪起朱元璋,让护卫开路,跳上了一只小船,小船以箭一样的速度飞离了朱元璋的指挥舰。朱元璋在慌乱中听刘伯温说了六个字,像是咒语:难星过,速更舟。告诉他灾难之星来了,赶紧换船。

朱元璋在小船上还未彻底坐稳,他的指挥舰就轰隆一声,铁甲横飞,被炸了个稀巴烂。朱元璋瞠目结舌,回想刘伯温那六个字,心有余悸地连连咽口水。

他问刘伯温:“你怎么知道我的船要被击中?”

刘伯温回答:“难星来袭,被我发现。”

朱元璋惊骇不已,说:“青天白日,您居然还能看到星星,这真是太出神入化了。”

刘伯温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给朱元璋解释什么是难星,更没有给朱元璋解释一个基本的天文学常识:星星一直都在,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阴天还是晴天,世界上不缺少星星,缺少的是发现星星的眼睛。

陈友谅在船头上看到那艘白色樯桅的战舰被击成了碎末,高兴得跳了起来。他在等待朱元璋已被炸死的好消息。但这个消息没来,来的全是坏消息。他的阵线因他的命令而露出个口子,朱元璋那些灵敏的战舰迅速冲了进来,现在,前线混战一片。他庞大的战舰行动迟缓,被朱元璋那些灵活的小战舰围着打,且打完就跑。他的战舰一还击,就伤到了友舰。

陈友谅感到了压力,沉重的压力。鄱阳湖里全是火药味,湖里的鱼都受不了,纷纷跳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但上面的空气更糟糕。世界上唯一平等的事物就是空气,没有特供。陈友谅被浓烈的火药味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躲进船舱,浑身发热,关节疼痛。不幸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当他的神经被这些坏消息彻底麻醉后,他从口中勉强地吐出两个字:“撤退!”

朱元璋站在他临时避难的那只小船上,抻长了脖子向前线望去,他没有看到陈友谅的一艘船,只看到自己战舰的屁股。他对刘伯温说:“我胜利了!”

刘伯温仰头看天,天空被浓烈的火药味熏得苍黄,他没有看到星星,只看到太阳从苍黄里射出夺目的光芒,照在朱元璋那张兴奋得扭曲变形的脸,又反射到刘伯温眼睛里,非常非常刺眼。

朱元璋在1363年阴历七月二十四日傍晚时说他胜利了,其实为时过早。陈友谅虽然失去了许多战舰,但主力未受重创,他仍有实力再来一战。而且他此时的实力和朱元璋的实力相差无几,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和朱元璋唯一差的就是——运气。

陈友谅的运气的确很差,朱元璋的运气的确很好。问题是,朱元璋的运气虽好,但如果没有刘伯温在他身边帮他稳稳地抓住那些运气,朱元璋的好运气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陈友谅应该这样说,我和朱秃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有个半仙刘伯温,而我连个半鬼都没有。

陈友谅和朱元璋在鄱阳湖上三天的战争交流告诉我们,人类历史最贵的东西就是人才。

1363年阴历七月二十四日夜晚,陈友谅彻夜未眠。直到凌晨,他才睡去。他梦见自己进入一个四面白墙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却有两扇门。他打开另一扇门,映入眼帘的还是一个四面白墙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有两扇门。他走向另外一扇门,正在犹豫是否打开时,身后有人叫他,似乎是他那美丽的老婆娄玉珍的声音。他一回头,却没有人。又回过头来,门也不见了。他陷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这种孤独感从他的毛孔渗入,进入他的骨髓,他开始哭泣起来。

就在他要淹死在自己泪水中时,他的宫女推醒了他。他恍惚地坐了起来,想到自己的老婆娄玉珍。但有一种声音冲进他的脑海,对他说,你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老婆。又有一种声音赶走了那个声音说,你老婆早就死在江州城了。

陈友谅这时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的确有个老婆叫娄玉珍,但又不对。他想,他的老婆应该叫杨苕华,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更是他的贤内助。当初,朱元璋进攻他的江州,他的老婆在他出征前对他说:“吾君出阵作战,千万记住,人在军旗在,兵败军旗倒,免得我牵挂。”他还隐约地记得,那天出征时,他老婆站在江州城里最高处,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她的万缕青丝被清风吹动,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蒙眬地记得,那一战他打败了朱元璋。凯旋时,他在石拱桥边洗脚——后人将此桥取名“洗脚桥”,今叫洗心桥——突然一阵狂风将插在身边的军旗吹倒,但他忘了及时扶起。当他的老婆看到他的部队没有军旗时,以为丈夫吃了败仗,于是就在身旁的大青麻石上撞碎了脑袋,此石后来叫“别夫石”。

陈友谅一想到他老婆的死,就流下泪水。不知是谁告诉他,他老婆的尸体还未寒冷,突然就天降暴雨,山洪暴发,很快将那具艳尸卷入山下小河之中,一直漂进长江,然后又逆水而上。三天后,他老婆的艳尸停留在今湖北省沔阳县陈家庄碧绿的池水中,空气不再流动,很快凝固成了绿色的一片天空,那片天空中散发出花香。这是陈友谅的故乡,是他老婆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

陈友谅坐在床边想这些事,就如想史前时代的神话一样。他有点确信自己此时已丧失了判断梦境和现实的能力,他身处虚空中,无依无靠。只是当他坐在会议桌前时,现实才明朗起来。他看着他的将军们的脸,那些脸苍老得让他惊骇,才三天时间,时光好像流逝了二十年!

沉默了半个时辰后,陈友谅拿出了他今天的作战方案:故伎重施,找到朱元璋的指挥舰,轰他丫的!

他的将军们对他的决定震惊不已,因为朱元璋不是不长记性的猪,在经历了那次险情后,他肯定会把指挥舰隐藏起来。果然,当他们再次寻找朱元璋白色樯桅的指挥舰时,发现对方所有的战舰都拥有了白色樯桅。

也就是说,1363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鄱阳湖之战的第四天,他们已没有了作战计划。朱元璋的作战计划完美无缺,他趁着陈友谅这几天士气的持续低落,制定了一个“深入敌后”的作战计划。这就是用数艘小战舰,装备大量的火器,从陈友谅巨无霸的空隙处插入,把陈友谅的阵地变成战场。

这些小战舰的速度快,机动而灵活,采用游击战,打一炮换个地方,就像是在象群中来回穿梭的老鼠。陈友谅的巨无霸被这些可恶的小东西绕得头昏眼花,连连中招。这个时候,鄱阳湖之战已不是战争,而是老鼠挑逗大象的游戏。

显然,陈友谅已经失去了制定游戏规则的资格,他也没有了退出游戏的能力,只能在朱元璋制定规则的这个游戏中被动挨打。中午时分,朱元璋发动总攻。主力舰队直逼陈友谅的中央部位,机动部队从陈友谅侧翼发动骚扰性袭击,在内外夹击之下,陈友谅舰队发出惊天动地的崩溃声。

陈友谅坐在他的会议室中,嘴角渗出苦涩的黏液,他垂头丧气地说了两个字:“撤吧。”

撤退已经完全不可能,在朱元璋舰队疯狂的冲击下,陈友谅舰队的撤退变成了溃退,朱元璋舰队像是打落水狗一样地狠揍陈友谅舰队,当陈友谅舰队溃退到渚矶时,连鄱阳湖最深处的鱼儿都知道,陈友谅大势已去了。

那些鱼儿在湖面恢复平静后,偷偷地游到湖面来,湖面上漂浮着陈军士兵的尸体、兵器、盔甲和正在下沉的战舰。它们深吸一口气,终于可以摇头摆尾地互相庆祝,我们的苦日子过去了,因为鄱阳湖之战结束了。

友谅死矣

陈友谅一直向北溃退到渚矶时,朱元璋也向北转移到左蠡控制江水上游,使陈友谅无法进入长江。

渚矶在葫芦口的小葫芦西边,左蠡在东边,遥遥相望。陈友谅用了三天想要冲破朱元璋的防线,但没有任何成绩。就在这三天时间里,陈友谅的一艘巨无霸舰队的司令投降朱元璋,军队士气降到冰点。

陈友谅现在进退失据,他从武昌出来时,带的粮食并不多,在洪都城下被阻挡了接近三个月,粮食吃得差不多了。他本以为能在鄱阳湖一举歼灭朱元璋,可四天的时间证明了一件事:他的理想变成了不着边际的幻想。

他在渚矶的临时指挥部里闷声不响地看着一张地图。在地图上,他离长江只有一指距离,只有进入长江,他才能全身而退。可惜,现在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就是这一指。

到了这个境地,他已没有了战略计划,甚至连战斗计划都没有。朱元璋始终在围困他,却不进攻他。只有他的舰队摆出架势要向长江冲击时,朱元璋的舰队才像苍蝇见到粪堆一样蜂拥而至。他不明白,短短的四天光阴,为何会让他那所向无敌的舰队的战斗力荡然无存。这使人厌恶和恐惧的光阴啊,陈友谅心里想,我要虚度它,以此来惩罚它!

刘伯温对待光阴的态度和陈友谅截然不同,他在争分夺秒地算计时间,预测陈友谅还能撑多久。围而不攻,正是他递给朱元璋的战略。陈友谅的水军主力虽然受到有史以来最大的重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真要对其发动总攻,陈友谅这只困兽会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是“杀人一万,自损三千”的下等策略。刘伯温是具有上等智慧的人,当然不会给朱元璋出这样的馊主意。

他站在左蠡岸上,遥望陈友谅的舰队和他在陆地上的军营。在那片阴郁的领域上空,一大团乌云涌动着,像是另外一个国度,一个荒凉而绝望的国度。他对朱元璋说:“我们围困陈友谅已半个月,他的军粮肯定没有多少,我想,他会去攻打洪都,劫粮。”

朱元璋点头称是。刘伯温又说:“洪都城经过三个月的攻击,已破败不堪,守军筋疲力尽,应速派一支军队去支援。”

朱元璋感到惊讶,他说:“当初陈友谅主力犹在,尚且不能攻下,现在他主力受到重创,难道会出现奇迹?”

刘伯温说:“世事难料,陈友谅这段时间倒霉透顶,谁知道会不会否极泰来呢!”

朱元璋又是一惊,说:“先生您说得极是,我这就向洪都城派援军。”

刘伯温的预测分毫不差,在半个月不停的突围受挫后,陈友谅终于在那段时期内做出了一个有价值的军事计划:挑选精锐登陆部队,乘坐几艘巨无霸战舰,突袭洪都城。目的只有一个:粮食。

他的精锐部队还未集结完毕,朱元璋在刘伯温的指引下,已经发出了一支援军。这支援军从左蠡出发,沿着鄱阳湖北岸向东飞速前进,到达都昌(今江西都昌)。在都昌一个华丽的右转,进入鄱阳湖,直抵鄱阳湖进入赣江的入江口处。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天,才等到陈友谅的劫粮水军姗姗而来。

劫粮部队的指挥官一看到入江口有朱元璋的部队,又惊又怒。惊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洪都;怒的是,这些兔崽子冤魂不散,走哪里都能遇到他们。

双方同时开战,一个时辰后,朱元璋的部队被击垮。但陈友谅的劫粮部队也伤亡惨重,已没有力量再去洪都城。他们只是登陆后,象征性地做了一次攻城,然后就急急忙忙地撤回了渚矶。

陈友谅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在朱元璋那里已经成了透明的,他想什么,朱元璋全都知道。这使他精神一泻千里地向崩溃的深渊飞驰而去,他开始喜怒无常,身边的侍卫和宫女,包括他的将军们,都成了他刀下的牺牲品。

他杀人,已经没有了目的性,甚至连动机都没有。突然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和怒火冲上头顶,就抽刀奔最近的人冲去。

在朱元璋没有把他送进地狱前,他自己提前把自己的心炼成了地狱。

1363年阴历八月十五,刘伯温在鄱阳湖上度过了他五十三岁的生日。在那个月圆的夜晚,他坐在船上,航行在鄱阳湖中,船尾拖出粼光的航迹。月光把鄱阳湖变成了一片银蛇世界。屈指一算,他和朱元璋的合作已经有三个年头。在这三年里,他对朱元璋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因为朱元璋本身就是一层阴黑的浓雾,纵然刘伯温能明察秋毫,却也无法看穿这团浓雾。世界上有一种人,是让你无法看透的。一个人所以能被看透,关键就在于人心。

我们的心灵能感应到对方的心灵,这才能有心上的交流,在交流中,我们才能用心观心,从而认识对方。心灵中最重要的不是智慧,而是爱。只有一个人的心灵拥有爱时,才能被对方感应到,才能被对方理解。朱元璋是个没有爱的人,确切地说,他没有爱的能力。在1363年时,他的这种特征还未被人熟知,就是在刘伯温看来,朱元璋礼贤下士,爱臣如子,常常带着微笑对他的爱将们嘘寒问暖。可有时候,刘伯温对那层脸皮凝成的微笑不寒而栗,因为那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一种技术。

当刘伯温看着在湖中摇摇晃晃的月亮时,朱元璋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就出现在月亮里,随着粼粼波光,扭曲变形,使人冷汗直冒。

刘伯温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幻觉,因为朱元璋也在船上,正和他一起庆祝他的生日。刘伯温看到朱元璋向湖里望去时,月亮都不禁打了个冷战,月亮里嬉戏的鱼儿突然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走了。

朱元璋说:“先生您已五十三,而我才三十六。我还年轻,希望先生在今后的日子里多指点我。”

刘伯温说:“你如此年轻有为,现在马上又要击败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我是凡夫俗子,只能尽力而为。”

朱元璋脸上挂出微笑来,很严肃地问:“先生可否预测一下,陈友谅何时彻底失败?”

刘伯温看着月亮,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躲进惨白的云里,但光辉不减,白银似的空气在刘伯温身上流动,他感到一阵寒意。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格言来:狡兔死,走狗烹。

他强压住那句格言对他精神的刺激,去看朱元璋那张丑陋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不出半月,陈友谅必亡。”

朱元璋希望时间再确切一点,刘伯温就仰头去看天,月明星稀,但他总算找到了一颗星,那颗星震颤着,像要从天上掉下来。于是,他对朱元璋说:“金木相犯之日,就是陈友谅必死之时。那一天应该是八月二十六日。我们最近这段时间就应该悄悄地把主力移到湖口,在长江南北两岸设置木栅栏,多做火筏放在江中。”

朱元璋沉思,他想猜出刘伯温的用意。刘伯温没有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接着说:“陈友谅会在不久的将来全力突围到长江中,然后回武昌。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南湖嘴,二是湖口。我们在南湖嘴的防御工事无懈可击,陈友谅会在碰壁后,选择湖口突围,到那时,我们以逸待劳,陈友谅必败无疑。”

朱元璋鼓掌叫道:“先生和我想到一起了。”

但刘伯温又说:“如果在湖口阻击不了陈友谅,那只能是天不佑我,所以我们要在长江上游布置一部分兵力,阻止冲破湖口的陈友谅回武昌,务必要让长江成为陈友谅的葬身之地!”

1363年阴历八月十五那天晚上,陈友谅在他的军营里召开了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在会议上,他稍稍恢复了点理性和傲慢的性格,他要求在十天时间内整顿军队士气。八月二十六日,全军突围,突围点选定了南湖嘴。

所以选择南湖嘴,因为南湖嘴是长江入鄱阳湖西面的入湖口,只要突破南湖嘴,就能进入长江。进入长江,一直向西,他就能回到老巢武昌。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南湖嘴无法突破,该如何?”

陈友谅瞪着灰蒙蒙的眼睛,看了那人许久,又看了看地图,用食指戳到南湖嘴东边的湖口说:“那就选这儿!突破它后,从泾江口进入长江!”

最后,他扫了他的将军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决不会死在长江里,更不会死在鄱阳湖!”

1363年阴历八月二十六日凌晨,陈友谅从噩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把突围计划的时间提前了。虽然多日来受到不计其数的创伤,但他的舰队在经过十天的整顿后,仍然有股傲气,大旗在晨风中飘起,杀气逼人。

晨光熹微中,陈友谅下达了全军突围的命令。巨无霸舰队重新出现在鄱阳湖上,他经过左蠡时,料定必有一场恶战。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左蠡方面毫无动静,只有一群水鸟被喷薄而出的太阳的嗡嗡声吵醒,扑啦扑啦地飞到空中。

陈友谅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仿佛一夜间,朱元璋的舰队被地球吞没了一样。但他没有考虑那么多,他沿着鄱阳湖西岸一直向北,很快就进入了朱元璋南湖嘴的防御区。

南湖嘴在鄱阳湖之战开始之前,已被朱元璋布置得如同天堑,陈友谅的先锋攻击舰队使出吃奶的力气轮番攻击,朱元璋的舰队只是顽强防御,没有一点主动出击的架势。

将近中午时,太阳的马达飞速运转起来,似乎向地球靠近了几千万公里,把人晒得昏昏欲睡,把鄱阳湖上的飞鸟晒得羽毛起火,从空中栽到湖里。陈友谅坐在指挥舰的船舱里,没有一丝风吹进来,他浑身冒汗。他的战舰就有这种特点,铁板太多,吸收阳光,所以,他就如同坐在烤炉里一样。他把头探出来,去看战场。有人告诉他,没有任何进展。

他擦了擦汗,下了第二道命令:“向东,去湖口!”

巨无霸舰队转舵,慢悠悠地向湖口驶去。陈友谅找不到朱元璋的主力,早上时还心惊肉跳,中午时,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他安慰自己说:“也许朱元璋在长江里等着我呢。”当到达湖口后,他这种自我安慰马上就没有了,心惊肉跳的情绪又回到了心上。

他最终还是在鄱阳湖中发现了朱元璋的主力舰队,就在湖口严阵以待。现在,他已没有后路,南湖嘴的战舰正在尾随他。他如果南下重新进入鄱阳湖,那就真的要饿死在湖里了。其实,他也没有想过要后退,在心惊肉跳了一会儿后,他恢复了平静。他对他的将军们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诸位要努力向前,回武昌后,朕会大力犒赏这场战争中的英雄们的!”

朱元璋向陈友谅的主力舰队望去,激动万分,真想拥抱身边的刘伯温。刘伯温却出奇的冷静,他告诉朱元璋,不可轻敌,陈友谅仍有热血和实力。

朱元璋点头,扯着嗓子下令:“全线攻击!”

陈友谅也用他那低沉的声音下达了全线突围的命令。这并不是一场硬碰硬的战役,朱元璋早有准备,他的火筏最先冲进了陈友谅舰队中,这些东西就是会动的小火焰山,只要和陈友谅的战舰一碰上,马上起火。朱元璋再次使用他那所向无敌的火器,陈友谅的战舰几乎已无还手之力,湖口之战不同于鄱阳湖的几次大战,在鄱阳湖中,陈友谅的巨无霸战舰还可以展开阵形,可在狭窄的湖口,陈友谅的巨无霸互相碰撞着“自相残杀”起来。

对于朱元璋而言,这是一次围剿战,但对于陈友谅而言,这是一次最窝囊的防御战。黄昏来临,他好不容易带着不到一半的战舰突破了湖口,直奔泾江口。近一个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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