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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师:刘伯温-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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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是朱熹注释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书”,同时加上《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在这些书中,朱元璋最痛恨的就是《孟子》。因为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字面意思是说,在一个帝国中,人民是最贵的,其次是国家,最后才是君主。
实际上,孟子的本意远没有今天的我们想的那样前卫和高尚。他其实说的是作为一个君主,必须要有这样一个意识:王朝可以变更、君主也可以变更,唯一不变的就是支撑国家和君主的人民。人民是基础,所以作为君王,一定要重视百姓,把百姓放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心里要时刻想着自己的权势地位都是来自人民,要为人民服务。
朱元璋对这样的思想,并不排斥,他本人就来自底层人民中,而且他很爱自己的人民。他最切齿痛恨的是孟子“民本”思想衍生出来的“君臣交易”理论。依孟子的看法,孔子那套不计利害的“忠君”是比猪还愚笨的。孟子说,国君给你一碗饭,你就做一碗饭的事,多一粒米的事都不要做。国君如果给你一顿臭揍,那你就马上离开,但你不要灭亡他,等着比他更有力量的人来灭他。也就是说,君臣之间是等价交换的关系。你值得辅佐,我就辅佐;你不值得我辅佐,我就炒你的鱿鱼。不要以为你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我就要毫无原则地讨好你,甚至给你当狗。其实咱们是平等关系,这种平等关系的思想源泉就是,我来自人民,人民是最贵重的,而君主和人民一比,就是个贱货。朱元璋从最低贱的位置上崛起,是个货真价实的贱货,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皇帝这个尊贵的位置上,居然又被看成是贱货,他那廉价的自尊心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据说,朱元璋读《孟子》时,像是在读一本咒骂他祖宗十八代的檄文。他怒睁双目,咬牙切齿的声音能传到宫外,当他的忍耐超过他的底线后,他一跳三丈高,把《孟子》一撕两半,摔到地上,用脚拼命地踩,再拿起来,用牙咬。最后说:“要是这老家伙还活着,我非得砍了他的脑袋。”他命令国子监把摆放的孟子神位一劈两半烧了。多年以后,他越想越气,就让人把《孟子》书中那些“邪恶言语”共计八十五条统统删掉。
暂停科举,可能有孟子的功劳,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科举制是刘伯温恢复的。而那时正是谈洋事件甚嚣尘上之时,他的愤懑无处发泄,于是就把刘伯温留下的痕迹之一——科举给暂停了。
朱元璋对刘伯温的印象在表现上越来越差,1373年正月,朱元璋在和浙江文人桂彦良聊天时,谈到天下文坛,桂彦良在这方面有谈论的资本。
桂彦良,慈溪(今浙江慈溪)人。少时警敏异常,加之勤奋好学,成为当地的名人。参加科举,一举成名。曾在浙江教育部门工作过,见天下纷乱,按儒家最伶俐的“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思想的指引,回乡隐居。当他在隐居期间,张士诚与方国珍都派人带着厚礼来请他出山。桂彦良吃不准这两人的前途,都婉拒。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建立明帝国,桂彦良观望很久,慢慢发现朱元璋的潜力很大,但朱元璋不知道他,所以没有人来请。桂彦良等了好久,意识到张、方二人来邀请的历史已不会被朱元璋重演,就主动出来,跑到南京城向朱元璋要官做。朱元璋和他一谈之下,发现浙江的确是人才辈出之地,于是留下他,要他做了太子宫中的教授。桂彦良和宋濂成为同事,又是同乡,所以宋濂不遗余力地在朱元璋面前赞颂桂彦良的逼人才气。朱元璋说:“你们浙江才气逼人的知识分子多如牛毛啊。”宋濂说:“这人不但才气逼人,而且嗓门巨大,就是沉在水底的死尸,经他一喊,也会被震得浮出水面。”
朱元璋不相信,就写了一首诗,命桂彦良在早朝时朗诵,桂彦良抓住这个机会,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于是,正如宋濂所说的那样,玄武湖水底的鱼都被震得晕了过去,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男高音桂彦良于是得到朱元璋的赞誉,这不仅因为桂彦良的确才华横溢,而且还因为他那天生一副好嗓子。更因为,朱元璋的诗写得极臭,可经过桂彦良朗诵出来后,给人的感觉却是出其不意的好。
朱元璋在一次桂彦良吃润喉药物时,称赞他“江南的大学者,唯独你一人”。
桂彦良清清嗓子,回答说:“我不如宋濂、刘基。”
朱元璋冷笑:“我太了解这两人了。宋濂是个单纯的文人,而刘基为人严峻而心胸狭隘,他俩都不如你啊。”
桂彦良虽然嘴上未说什么,但心里却认定,他在文坛上,的确不如宋濂和刘伯温。而朱元璋说刘伯温心胸有点狭隘,他就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对刘伯温不太了解,但道听途说了很多。在这些信息中,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刘伯温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在1373年时,真正了解刘伯温的人恐怕只有宋濂和朱元璋。彻底了解刘伯温并领教过刘伯温性格的人,都已作古。那都是旧社会的人和事了。
如果能把刘伯温在元王朝时期的同事从棺材里挖掘出来,问问他们对刘伯温的印象如何。他们肯定会这样说,刘伯温是个刚毅慷慨的人,原则性强。每当讨论天下安危的事时,平时沉默寡言的刘伯温像中了魔一样滔滔不绝,义形于色。
刘伯温的朋友们会这样说:刘伯温是个好兄弟,对每个朋友都是用心结交,洞见肝腑。平生最重义气,坦坦荡荡,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这样的人很容易得罪人,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但敌人也不少。
刘伯温的乡亲们对刘伯温的印象是这样的:很守礼义,生活很朴素,经常做好事不留名,即使是后来做了那么大的官回青田后,也从没有炫耀过他那尊贵的身份。
朱元璋说刘伯温心胸狭隘,实际上就是刘伯温的耿直和刚硬。只要是他心中认准的人和事,他都据理力争,从不给人留余地。朱元璋还清晰地记得,当初所有人都说临濠是定都之地,可就他刘伯温冷冰冰地说,那地方啥都不是。
朱元璋对刘伯温的评价已经低到这种地步,让很多人震惊,要知道,刘伯温跟随他八年,指引了他八年,就像是养了个小孩子,用民间的说法,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朱元璋拉扯到龙椅上去的。这样一个对朱元璋一生都至关重要的人,得到的却是朱元璋一句“心胸狭隘”的评价,连朱元璋本人都大感吃惊。
宋濂一点都不吃惊,刘伯温这次拖着一副苍老的皮囊回到南京城后,宋濂经常去看他。两人坐在一起,从不谈朝中的事,两人只是回忆“浙东四先生”的历史。这段历史,早已沾染上了厚厚的尘埃,恐怕只有刘伯温和宋濂这两位老人才有兴趣拂去尘埃,咀嚼着被人遗忘的历史,而有滋有味。
宋濂望着秋叶在空中打着转,说:“我还记得我们那年来见皇上,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刘伯温咳嗽了一声,说:“你记错了,我记得是春天,下着毛毛雨。我浑身淋湿了。”
宋濂说:“是吗,可我记得皇上那时已经穿上了棉衣,多朴素啊,没有一点颜色。”
一阵风把刘伯温灰白的头发吹起,刘伯温打了个哆嗦,说:“你可能又记错了,我那时穿的可是单衣,我这样的身体还穿着单衣,说明那肯定不是秋天。”
宋濂又说:“我没有记错。皇上当时还让你即兴作诗,你在诗里就谈到了秋天。”
刘伯温对老友的记忆如此不开窍,很是气愤。他说:“你真的记错了,我根本就没写过什么诗。这十多年来,我写的诗、文章都屈指可数。你记错啦。”宋濂说:“好吧,我不想跟你争了。不过有件事你肯定记得。”刘伯温说:“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浙东四先生,我都想了很久。”宋濂说:“如果这件事你不记得,那我一定记得,而且终生难忘,虽然你说的是假话。”刘伯温一直迷茫的眼睛像打开开关的灯一样亮了起来,他想从躺椅上坐起,但没有成功。他很急切:“我刘伯温还说过假话,我只在……”
他脑海中还有块清醒的地盘,所以说到这里时,马上停了。宋濂笑了笑,说:“这件事是这样的,有一次皇上问你,当今文坛谁是老大。你说是我宋濂,你又说,这第二的位子我刘伯温是当之无愧的。”
刘伯温张着已经看不到牙齿的口,许久,才缓缓地说:“大概是说过这样的话吧。但我不明白,哪句是假话。”宋濂谦虚地一笑,说:“我的文才不如你啊。”刘伯温急忙摇头,那颗苍老的头颅摇摇欲坠。他说:“这是真话,我不如你。”宋濂一脸的严肃,从身边拿出一首长诗来,说:“你的这篇诗歌代表了你最高的成就,我望尘莫及。”
刘伯温看过去,那是他前不久作的一篇,名为《二鬼》。这是一篇洋洋洒洒1400余字的诗歌,正如宋濂所说,它是刘伯温诗歌中最光辉的篇章。诗中以“二鬼”喻他和宋濂,“天帝”则指的是朱元璋。通过离奇变幻的神话故事夸张他们要在动乱中重建儒家封建秩序的幻想,也说明了他们受到朱元璋的牢笼豢养、抱负无法实现的苦闷。我们想要理解才子刘伯温,不必去看他所有的文章诗歌,只需要看这一篇就足够了:
忆昔盘古初开天地时,以土为肉石为骨,水为血脉天为皮。昆仑为头颅,江海为胃肠,嵩岳为背膂。其外四岳为四肢,四肢百体咸定位,乃以日月为两眼,循环照烛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窍,勿使淫邪发泄生疮痍。两眼相逐走不歇,天帝愍其劳逸不调生病患,申命守以两鬼,名曰结磷与郁仪。郁仪手捉三足老鸦脚,脚踏火轮蟠九螭。咀嚼五色若木英,身上五色光陆离。朝发汤谷暮金枢,清晨还上扶桑枝。扬鞭驱龙扶海若,蒸霞沸浪煎鱼龟。辉煌焜耀启幽暗,燠煦草木生芳蕤。结磷坐在广寒桂树根,漱咽桂露芬香菲。啖服白兔所捣之灵药,跳上蟾蜍背脊骑。掐光弄影荡云汉,闪奎烁壁葩花摛。手摘桂树子,撒入大海中,散与蚌蛤为珠玑。或落岩谷间,化作珣鳌H耸暗贸哉撸匾苌髁殹D谕庑枪俑髦爸埃┯辛焦砹窖壑缫钩は嘧贰S形锢囱诜福焦硭婕椿拥额搿=葡后∮肜涎唬屯菲疗凼梗桓移鹨馕槠邸L斓哿焦恚莘帕焦砣思鋳帧R还沓税坠罚呦蛑乒庙丁i澈庸模搅狡欤禄食跗侥裂蛉海胙蚴橙饪谖橇鞲嘀H慈胩焯ㄉ剑袅交⑻各狻6以涫〗鹈餮揖蛲燎笄磔凇Q屹甓错故赫郏鹞灏俾藓喊胍共Υ坛逄旆伞R还沓税柞梗右郧嘌蚯嗤贸嗍蠖愦痈蟮莱鑫髑澹肷傥ⅲ∠坛亍I砥锴嗵锖祝ゲ汕嗵镏ァO啥汲喑侨粗鳎镳紧璺锢磁闼妗I衲耷宄停ぱ挑留疗軘纭r懔刁匣⒒髦柘蟪鑫璞挤胍摹A焦碜源犹焐媳穑鸷蟮缆纷韪舨坏孟辔胖:鑫藕阶樱此狄蛞馈A焦砀鹘栉剩贾嗳ソ辉叮蔚貌灰幌嗉鹎榇省G榇什坏眯穑傻貌幌嗨肌O嗨既思湮迨辏吹痔焐衔迨丁:鋈挥钪姹洳钜欤侣溲┍戾印v仅旧仙阶骺哐ǎ咄飞墙怯嗅v愕粑岔秸劬搠〗牛罾彻顾婚埂2笄雇魇刚龀蜒郑虼笕缥桶唬虺と缥O蛇。光烁烁,形躨躨。叫鹿豕,呼熊罴,煽吴回,翔魌魑。天帝左右无扶持,蚊虻虱蝇蚋蜞,噆肤咂血图饱肥,扰扰不可挥,筋节解折两眼眵,不辨妍与媸。两鬼大惕伤,身如受榜苔,便欲相约讨药与天帝医。先去两眼翳,使识青黄红白黑。便下天潢天一水,洗涤盘古肠胃心肾肝肺脾。却取女娲所抟黄土块,改换耳目口鼻牙舌眉。然后请轩辕,邀伏羲、风后力牧老龙告泰山稽。命鲁般,诏工倕,使丰隆,役黔羸,砺釜凿,具炉锤,取金蓐收,伐材尾箕。修理南极北极枢,斡运太阴太阳机。檄召皇地示,部署岳渎神,受约天皇墀。生鸟必凤凰,勿生枭与鸱。生兽必麒麟,勿生豺与狸。生鳞必龙鲤,勿生蛇与。生甲必龟贝,勿生蝓与蜞。生木必松楠,生草必荠葵,勿生钩吻含毒断人肠,勿生枳棘覃利伤人肌。螟蝗害禾稼,必绝其蝝蚔。虎狼妨畜牧,必遏其孕孳。启迪天下蠢蠢氓,悉蹈礼义尊父师。奉事周文公鲁仲尼曾子舆孔子思,敬习《易》《礼》《乐》《春秋》《诗》。履正直,屏邪欹,引顽嚚,入规矩。雍雍熙熙,不冻不饥,避刑远罪趋祥祺。谋之不能行,不意天帝错怪恚,谓此是我所当为,眇眇末两鬼,何敢越分生思惟。呶呶向瘖盲,泄漏造化微。急诏飞天神王与我捉此两鬼拘囚之,勿使在人寰做出妖怪奇。飞天神王得天帝诏,立召五百夜叉,带金绳,将铁网,寻踪逐迹莫放两鬼走逸入崄巇。五百夜叉个个口吐火,搜天刮地走不疲。吹风放火烈山谷,不问杉柏樗栎兰艾蒿芷蘅茅茨,燔焱熨灼无余遗。搜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仞幽谷底,捉住两鬼眼睛光活如琉璃。养在银丝铁栅内,衣以文采食以麋。莫教突出笼络外,踏折地轴倾天维。两鬼亦自相顾笑,但得不寒不馁长乐无忧悲。自可等待天帝息怒解猜惑,依旧天上作伴同游戏。
仙鬼门徒
1374年的春天,刘伯温在宋濂的陪伴下到紫金山游玩。他已玩不动,不停在动的只是他的思维。就是思维,现在也是在做反向转动。刘伯温有意识地让自己跳进回忆的陷阱中,不想爬出来。
他对宋濂说:“紫金山气势雄伟,是座帝王之山,和其他的道教仙山泾渭分明。”他说,年轻时他在栝苍洞天游玩,山上有座紫虚观。很久以前,观里有个叫徐泰定的道士,经过多年修炼后,突然有一天骑着仙鹤飞入云霄,做神仙去了。
他还说,他年轻时在青田山里,看到一只只仙鹤从山中飞起,一直飞进云层中消失不见。据说,那些仙鹤都是接引使者,谁能乘坐它们,谁就会成为神仙。
在温暖的回忆中,刘伯温想起了青田山中的石门洞,世人说,就在那里他得到了天书。不过刘伯温太老了,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敢肯定。不过有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那是在天台山上清玉平洞中,他遇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两人很快就成为道友。有一天,月光如水,探进洞中,老道士坐忘良久,突然叹气道:“其实多年以前我也是红尘中人,而且还在科举考试中中过举。”刘伯温问他是哪一科,道士说:“这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一年中进士的人中有晏几道。”刘伯温大吃一惊,晏几道是北宋时期的人,也就是说,这老道士如果没有撒谎,已经有三百多岁了。
老道士继续说:“我中举后无意仕途,隐居山间,参悟神仙之道,终于在昨天被我参悟,我将要驾鹤西去,今有一奇书,我赠与你,希望能对你将来的人生有所帮助。”
刘伯温等老道走出山洞后,打开那本奇书,乃是《火攻阵法》。随便翻了几页,发现是自己即使超越想象力的极限都无法联想到的火攻技巧。刘伯温跑出山洞,就在他面前,起了一阵发光的微风,那位道士正在飞升,并且挥手向他告别。那一天,刘伯温清晰地记得是1347年阴历三月八日。
宋濂“哦”了一声,指出这个故事的虚假处:“三月八日哪里来的月光?”
刘伯温茫然若失,想了想说:“那就是我记错日期了,或者是,那天根本没有月光。”
宋濂笑着问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真的认为那个老道士飞升成神仙了?”
刘伯温说:“神和仙可不是相同的,世界上没有神,但有仙。古人认为,神是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者,是天地之本,万物之始。但天地万物是‘气’所形成的,根本就不是神所创造的,所以世界上没有神。仙和神不同,仙是有的。”
宋濂问:“你怎么知道有仙?”
刘伯温回答:“看物啊。比如狐狸,是野兽;枫树,是植物,这两种物都能怪变。人是万物之灵,当然更会变。所以说,仙人,只是人的怪变而已。怪变可有,但很少,所以你很难见到仙。”
宋濂再问:“仙会永远不死吗?”
刘伯温回答:“这怎么可能?天以其气分而成为万物,人只是其中一物,只要是物,就是有机生命,那就注定有生有死。所谓仙人,不是可以长生不死,而是能活得久一点。我曾写过一首《古歌》,就是我的神仙观:旧花欲落新花好,新人少年旧人老。佳人见此心相怜,举觞劝我学神仙。我闻神仙亦有死,但我与子不见耳。只言老彭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
就在宋濂和他谈话的那天晚上,刘伯温坐在庭院中,开始行道教的“坐忘”之功。很快,他就陷入梦幻状态,在外人看来,坐忘之功达到巅峰状态时,人的灵魂会沉睡,物我两忘,雷打不动。
刘伯温至少有十年不曾修行“坐忘”之功,这是因为他一直在为朱元璋排忧解难,没有时间。如今,他有了时间,当他坐在那里,进入坐忘状态后,周围的一切立即模糊起来。他睁开眼,黑夜成白昼,庭院里起了白色的雾。他看到有几个道士推门进来,径直走向他。
刘伯温注意到共有七个道士,他们穿着靓丽的道袍,飘飘如仙。走在最前面的道士向他鞠躬,带着灿烂的笑容问他:“还记得我吗?”
刘伯温根本不必用心回忆,因为在他记忆的海洋中,有一块道家的宝地,那里的太阳永不会落下去,永远照耀着那些人和那些事。他说:“我记得你,你叫张玄中,当年我被元政府羁管绍兴时,我曾到宝林寺游玩,就在那里,你我相遇,从此成为好朋友。”
张玄中点头,说:“你那时心情沮丧,一心想要和我修道,想不到的是,造物弄人,你最后还是步入红尘,成就如此大业。”
刘伯温怅然若失,喃喃地说:“现在如此,何谓大业啊?”
在张玄中后面的道士闪了出来,仰天长啸,问刘伯温:“还记得我吗?”
刘伯温不需去认真辨认,只看他那放荡不羁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张雨。张雨是元代茅山派道士,据很多人说,张雨一生都和僵尸打交道,这也难怪,茅山道士本来就是捉僵尸的专业户。张雨不仅有捉僵尸的本领,在道家和道教的思想层面上,也有非比寻常的建树。他能在元大都结交无数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证明。
刘伯温清晰地记得,他在江浙教育部门工作的1349年,在一次游览西湖时遇到了张雨,二人相谈,刘伯温就确定这是两人伟大友谊的开始。张雨飞升前,曾要刘伯温答应给他写墓志铭,由此可见二人的情谊之深。
刘伯温一面回忆他和张雨那些美好的时光,一面看其他的道士。他看到了吴梅涧,那位在刘伯温读书时代就把刘伯温看成是朋友的吴梅涧,看到刘伯温苍老的面容,不由得叹息不已。他说:“光阴真可怕啊。”刘伯温说:“幸好,它很快就不会折磨我了。”
剩下的几个道士异口同声道:“刘伯温啊,你正在开窍啊。”
刘伯温去看说话的人,那是元末著名的道士梁惟适、王有大,还有詹明德。这三人都是刘伯温在道教人生中的精神导师。特别是詹明德,他曾在刘伯温被元政府多次抛弃后,劝说刘伯温要么彻底归隐山林,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道士,要么就在心中栽种一颗意志的大树,让它生根发芽,等待英明的君主来大树下乘凉。刘伯温最终被动地选择了后者,他们的道士朋友们贡献颇多。
正当他和这三个人讲话时,突然一个年轻的道士从人群背后飘到了他面前。刘伯温吃了一惊,因为这人虽然穿着道袍,但穿得七扭八歪,而且,在他记忆中的道士里,没有这个人。
这人看出了刘伯温的惊讶,微笑着问:“你真不认识我了?”
刘伯温仔细辨认,实际上,他的眼睛在一年前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只是今天,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看清一切。但他还是没有认出这个人来。
他抱歉地摇了摇头。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木牌,木牌上写了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刘伯温的记忆豁然开朗,惊喜地叫道:“你是朱升。”随之又恐惧起来,“你不是死了吗?”
朱升哈哈大笑,声如驴鸣。刘伯温就在他纵声大笑时,急忙整理自己的回忆,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朱升。
朱升的确死了。他死于1370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世,因为他死在偏远的徽州府休宁县(今安徽休宁),他的老家。朱升在元末明初是和刘伯温并驾齐驱的人物,他在1357年被人举荐给朱元璋后,奉献了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缓称王,肯定是朱升的智慧,但高筑墙和广积粮,有人说是汪广洋的智慧。1360年,刘伯温来到南京献上《时务十八策》,朱升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缓缓下降。他渐渐地成了朱元璋的谋士,而刘伯温则成了朱元璋的导师。刘伯温和朱升曾亲密合作过,在鄱阳湖之战中,朱升也是随行的谋士之一。在后来“亲朱派”的努力下,刘伯温在鄱阳湖上的那些出神入化的智谋一股脑地扣在了朱升的头上,包括他救了朱元璋一条老命。
鄱阳湖之战,无论如何都是刘伯温一个人的表演,虽然如此,朱升的影响力在当时却是毋庸置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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