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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5-烟消云散-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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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表……”

    “这只表,你不要看不起它,来头很大,是法国皇帝拿破仑用过的,我是当古董买回来的。这张羊皮纸是‘保单’,只要还得出‘报门’不是拿破仑用过,包退还洋,另加罚金。”

    “好!送莲珠的呢?

    “只有一个金黄寇盒子。如果嫌轻,再加两件衣料。”

    从箱子下面取出几块平铺着的衣料出来,螺蛳太太忽生感慨,从嫁到胡家,什么绫罗绸缎,在她跟毛蓝布等量齐观,但一摸到西洋的衣料,感觉大不相同。

    这种感觉形容不出。她见过的最好的衣料是“贡缎”,这种缎子又分“御用”与“上用”两种,“御用”的贡缎,后妃所用,亦用来赏赐王公大臣。

    皇帝所用,才专称为“上用”。但民间讲究的人,当然亦是世家巨族,用的亦是“上用”的缎子,只是颜色避免用“明黄”以及较“明黄”为暗的“香色”,“明黄”只皇帝、太上皇帝能用,“香色”则是皇子专用颜色,除此以外,百无禁忌,但争奇斗妍,可以比“上用”的缎子更讲究,譬如上午所着与晚间所着,看似同样花样的缎袍,而暗花已有区分,上午的花含苞待放,下午的花已盛开。这些讲究,已是“不是三世做官,不知道穿衣吃饭”的人家所矜重,但是,比起舶来品的好衣料来,不免令人兴起绚烂不如平淡之感。

    螺蛳太太所拣出来的两件衣料,都是单色,一件藏青、一件玄色,这种衣料名叫“哔叽”,刚刚行销到中国,名贵异常,但她就有四套哔叽袄裤,穿过了才知道它的好处。

    这种在洋行发售,内地官宦人家少见,就是上海商场中,也只有讲时髦的阔客才用来作袍料的“哔叽”,在胡家无足为奇。胡雪岩爱纤足,姬妾在平时不着裙子,春秋佳日用“哔叽”裁制夹袄夹裤,稳重挺括,颜色素雅,自然高贵。她常说:“做人就要象哔叽一样,经得起折磨,到哪里都显得有分量。”此时此地此人,想到自己常说的话,不由得凄然泪下。

    幸好胡雪岩没有注意,她背着灯取手绢醒鼻子,顺便擦一擦眼睛,将拣齐了的礼物,关照阿雪用锦袱包了起来,然后亲自送胡雪岩到花园的西侧门。“

    这道门平时关闭,只有胡雪岩入夜“微行”时才开,坐的当然也不是绿呢大轿,更没有前呼后拥的“亲兵”,只有两个贴身小跟班,前后各擎一盏灯笼,照着小轿直到藩司衙门。由于预先已有通知,德馨派了人在那里等候。

    胡雪岩下了轿,一直就到签押房。

    “深夜过来打搅晓翁,实在不安。胡雪岩话是这么说,态度还是跟平时

    一样,潇洒自如,毫不显得窘迫。

    “来!来!躺下来。”刚起身来迎的德馨,自己先躺了下去!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烟枪,一口气抽完,但却用手势指挥,如何招待客人。

    他指挥丫头,先替胡雪岩卸去马褂,等他侧身躺下来,丫头便将他的双腿抬到搁脚凳上,脱去双梁鞋,然后取一床俄国毯子盖在腿上,掖得严严的,温暖无比。

    “雪岩,”德馨说道:“我到今天才真佩服你!”

    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说得胡雪岩唯有苦笑,“晓翁,”他说:“你不要挖苦我了。”

    “不是我挖苦你。”德馨说道:“从前听人说,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到了紧要关头,都会大显神通。你手下有个周少棠,你就踉孟尝君一样了。”

    周少棠大出风头这件事,他只听谢云青略为提到,不知其详,如今听德馨如此夸奖,不由得大感兴趣,便问一句:“何以见得?”好让德馨讲下去。

    “我当时在场,亲眼目睹,实在佩服。”德馨说道:“京里有个丑儿叫刘赶三,随机应变,临时抓限是有名的,可是以我看来,不及周少棠。”

    接着德馨眉飞色舞地将周少棠玩弄黄八麻子于股掌之上的情形,细细形容了一遍,胡雪岩默默地听着,心里在想,这周少棠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他。

    “雪岩,”德馨又说:“周少棠给你帮的忙,实在不小。把挤兑的那班人哄得各自回家,犹在其次,要紧的是,把你帮了乡下养蚕人家的大忙,大大吹嘘了一番。这一点很有用,而且功效已显出来了,今儿下午刘仲帅约我去谈你的事,他就提到你为了跟英国人斗法,以至于被挤,说应该想法子维持。”

    刘仲帅是指浙江巡抚刘秉璋,他跟李鸿章虽非如何融洽,但总是淮军一系,能有此表示,自然值得珍视,所以胡雪岩不免有兴奋的语气。

    “刘仲帅亦能体谅,盛情实在可感。”

    “你先别高兴,他还有话;能维持才维持,不能维持趁早处置,总以确保官款为第一要义。雪岩,”德馨在枕上转脸看着胡雪岩说:“你得给我一句话。”

    这句话自然是要胡雪岩提供保证,决不至于让他无法交代。胡雪岩想了一下说:“晓翁,我们相交不是一天,你看我是对不起人的人吗?”

    “这一层,你用不着表白。不过,雪岩,你的事业太大了,或许有些地方你自己都不甚了了。譬如,你如果对你自己的虚实,一清二楚的话,上海的阜康何至于等你一走,马上就撑不住了?”

    这番话说得胡雪岩哑口无言,以他的口才,可以辩解,但他不想那样做,因为他觉得那样就是不诚。

    “雪岩,你亦不必难过。事已如此,只有挺直腰杆来对付。”德馨紧接着说:“我此刻只要你一句话。”

    “请吩咐。”

    “你心里的想法,先要告诉我。不必多,只要一句话好了。”

    这话别具意味,胡雪岩揣摩了半天,方始敢于确定,“晓翁,”他说。

    “如果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一定先同晓翁讨主意。”这话的意思是一定会维护德馨的利益,不管是公、是私?

    “好!咱们一言为定。现在,雪岩,你说吧,我能替你帮什么忙?”

    “不止于帮忙,”胡雪岩说:“我现在要请晓翁拿我的事,当自己的事办。”

    这话分明一也很重,德馨想了一下说:“这不在话下。不过,自己的事,不能不知道吧?”

    “是,我跟晓翁说一句,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过关。”

    “雪岩,你的所谓意外是什么?”

    “凡是我抓不住的,都会出意外。”胡雪岩说:“第一个是李合肥。”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报导,“唉!原以为左大人到了两江,是件好事,哪晓得反而坏了。”

    “喔。这一层,你倒不妨谈谈。”

    谈起来很复杂,也很简单,左宗棠一到两江,便与李鸿章在上海的势力发生冲突。如果左宗棠仍有当年一往无前笼罩各方的魄力,加上胡雪岩的精打细算,则两江总督管两江,名正言顺,李鸿章一定会落下风。无奈左宗棠老境颓唐,加以在两江素无基础,更糟糕的是对法交涉,态度软硬,大相径庭,而李鸿章为了贯彻他的政策,视左宗棠为遇事掣时、非拔除不可的眼中钉,而又以剪除左宗棠的党羽为主要手段,这一来便将胡雪岩看作保护左宗棠的盾牌,集矢其上了。

    “我明白了。”德馨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李合肥那方面要设法去打个照呼。这一层,我可以托刘仲帅。”

    “这就重就拜托了。”胡雪岩问:“刘仲帅那里,我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

    “等明天‘上院’见了他再说。”德馨又说:“你倒想一想,李合肥如果要跟你过不去,会用什么手段?”

    “别的我都不在乎,”胡雪岩说:“最怕他来提北洋属下各衙门的官款,提不到可以封我的典当,那一来就要逼倒我了。”

    “封典当,影响平民生计,果然如此,我可以说话。”

    “正要晓翁仗义执言。不过后说不如先后,尤其要早说。”

    “好!我明天就跟刘仲帅去谈。”

    “能不能请刘仲帅出面,打几个电报出去,就说阜康根基稳固,请各处勿为谣言所惑,官款暂且不提,免得逼倒了阜康。”

    “说当然可以说。不过,刘仲帅一定会问:是不是能保证将来各处的官款,分文不少?”德馨又加一句:“如果没有这一层保证,刘仲帅不肯发这样子的电报。”

    胡雪岩默然半晌,方始答说:“如果我有这样的把握,也就根本不必请刘仲帅发电报了。”

    这下是德馨默然。一直等将烟瘾过足,方又开口:“雪岩,至少本省大小衙门存在阜康的官款,我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不会提。”

    “只要一个月之内,官款不动,就不要紧了。”胡雪岩说:“我在天津的丝,可以找到户头,一脱手,头寸马上就松了。”

    “上海呢?”德馨问道:“你在上海不也有许多丝囤在那里吗?”

    “上海的不能动!洋人本来就在杀我的价钱,现在看我急需周转,更看得我的丝不值钱。晓翁,钱财身外之物,我不肯输这口气,尤其是输给洋人,更加不服。”

    “唉!”德馨叹口气,“大家都要象你这样子争气,中国就好了。”

    正在谈着,闪出一个梳长辫子的丫头,带着老妈子来摆桌子,预备吃消夜。胡雪岩本想告辞,转念又想,应该不改常度:有几次夜间来访,到了时候总是吃消夜,这天也应该照常才是。

    “姨太太呢?”德馨问说,“说我请她。”

    “马上出来。”

    原来莲珠是不避胡雪岩的,这天原要出来周旋,一则慰问,再则道谢。

    及至胡雪岩刚刚落座,听得帘钩微响,扭头看时,莲珠出现在房门口,她穿的是件旗袍,不过自己改良过了,袖子并不太宽,腰身亦比较小,由于她身材颀长,而且生长北方,穿惯了旗装,所以在她手握一方绣花手帕,一摇三摆地走了来,一点都看不出她是汉人。

    “二太太!”胡雪岩赶紧站起来招呼。

    “请坐,请坐!”莲珠摆一摆手说:“胡大先生,多谢你送的东西,太破费了。”

    “小意思,小意思。”胡雪岩说:“初五那天,二太太你要早点来。”

    “胡大先生,你不用关照,我扰府上的喜酒,不止一顿,四姐请我去陪客,一前一后,起码扰你三顿。”

    原来杭州是南宋故都,婚丧喜庆,有许多繁文褥节,富家大族办喜事,请亲友执事,前期宴请,名为“请将”,事后款待,称为“谢将”。莲珠是螺蛳太太特为邀来陪官眷的“支宾”。

    “雪岩!”德馨问道:“喜事一切照常?”

    胡雪岩尚未答话,莲珠先开口了,“自然照常。”她说:“这还用得着问?”

    “你看!”德馨为姨太太所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指着莲珠,自嘲地向胡雪岩说:“管得越严了,连多说句话都不得。”

    “只怕没有人管。”胡雪岩答说:“有人管是好事。”

    “我就是爱管闲事,也不光是管你。”莲珠紧接着又说:“胡大先生的事,我们怎么好不管,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到了好日子那天,要约了刘抚台去道喜!”

    这正是胡雪岩想说不便说,关切在心里的一句话,所以格外注意德馨的反应,只听他答了一句:“当然非拉他去不可。”顿觉胸怀一宽。

    “胡大先生,我特为穿旗袍给你看,你送我的哔叽衣料,我照这样子做了来穿,你说好不好看?”

    通家之好,到了这样的程度,似乎稍嫌过分,胡雪岩只好这样答说:“你说好就好。”

    “好是好,太素了一点儿。胡大先生,我还要托你,有没有西洋花边,下次得便请你从上海给我带一点来。”

    “有!有!”胡雪岩一叠连声地答说:“不必下一次。明天我就叫人送了来。”他接着又说:“西洋花边宽细都有,花式很多,我多送点来,请二太太自己挑。”

    “那就更好了。”

    “别老站着。”德馨亲自移开一张凳子,“你也陪我们吃一点儿。”

    于是莲珠坐了下来,为主客二人酌酒布菜,静静地听他们谈话。

    “雪岩,我听说你用的人,也不完全靠得住。你自己总知道吧?”

    “过了这个风潮,我要好好整顿了。”胡雪岩答说:“晓翁说周少棠值得重用,我一定要重用。”

    “你看了人再用。”莲珠忍不住插嘴,“不要光看人家的面子,人用得不好,受害的是自己。”

    “是,是!二太太是金玉良言。”胡雪岩深为感慨,“这回的风潮,也是我不听一两个好友的话之故。”

    “其实你不必听外头人的话,多听听罗四姐的话就好了。”

    “她对外面的情形不大明白。这一点,比二太太你差多了。”

    听得这话,莲珠颇有知己之感,“胡大先生,你是明白的。

    不比我们老爷,提到外面的事,总说:“你别管‘。一个人再聪明,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刚才你同我们老爷在交谈的情形,我也听到了这一点儿。”说到这里,她突然问道:“胡大先生,上海跟杭州两处的风潮,左大人知道不知道?”

    “恐怕还不晓得。”

    “你怎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胡雪岩有些茫然,多少年来,凡是失面子的事,他从不告诉左宗棠,所以阜康的风潮一起,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左宗棠。

    “为什么不告诉他?”莲珠说道:“你瞒也瞒不住的。”

    “说得不错。”德馨也说:“如果左大人肯出面,到底是两江总督部堂!”

    这个衔头在东南半壁,至高无上,但到底能发生什么作用,却很难说。

    哪知道莲珠别有深心,“胡大先生这会心很乱,恐怕不知道该跟左大人说什么好?”她随即提出一个建议:“是不是请杨师爷来拟个稿子看看?”

    那杨师爷是苏州人,年纪很轻,但笔下很来得,而且能言善道,善体人意,莲珠对他很欣赏。德馨只要是莲珠说好就好,所以对杨师爷亦颇另眼相看,此时便问胡雪岩:“你的意思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只怕太缓了。”

    “怎么缓得了?发电报出去,明天一早就到了。”

    “我密码本不在这里。”

    “用我们的好了。”莲珠接口。

    “对啊!”德馨说道,“请杨师爷拟好了稿子,就请他翻密码好了。小妾也可以帮忙。”

    “这,怎么好麻烦二太太?”

    “怕什么,我们两家什么交情!”

    真是盛情难地,胡雪岩只有感激的分儿。在请杨师爷的这段时间中,离座踱着方步,将要说的话都想好了。

    “杨师爷,拜托你起个稿子,要说这样子几点:第一,请左大人为了维持人心,打电报给上海道,尽力维持阜康。第二,请两江各衙门,暂时不要提存款。第三,浙江刘抚台、德馨台很帮忙,请左大人来个电报,客气一番。”

    “客气倒不必。”德馨说道:“要重重托一托刘抚台。”

    “是!是!”杨师爷鞠躬如也地问:“还有什么话?”

    “想到了,再告诉你。”莲珠接口说道:“杨师爷,你请到外面来写,清静一点儿。”

    莲珠很热心地引领着杨师爷到了外屋,悄悄嘱咐了一番。他下笔很快,不到半个钟头,便将稿子送了上来,除了照胡雪岩所要求的三点陈述以外,

    前面特为加一段,盛称德馨如何帮忙,得以暂度难关,实在令人感激,同时也说了些德馨在浙江的政绩。着墨不多,但措词很有力量,这当然是莲珠悄悄嘱咐的结果。

    胡雪岩心里雪亮,德馨曾透露过口风,希望更上层楼,由藩司升为巡抚,作一个真正的方面大员,而目标是江西。

    这就需要两江总督的支持了。原来所谓两江是明朝的说法,安徽是上江,江苏是下江,两江总督只管江苏、安徽两省,但江西与苏皖密迩,两江总督亦管得着,犹之乎直未总督,必要时能管山东。将来江西巡抚出缺,如果左宗棠肯保德馨,便有一言九鼎之力。所以电报中由胡雪岩出面,力赞德馨如何帮忙,实际上即是示好于左宗棠,为他自己的前程“烧冷灶”。

    当然胡雪岩是乐于帮这个惠而不费的忙,而且电报稿既出于杨师爷之手,便等于德馨作了愿全力维持的承诺,更是何乐不为!

    因此,他看完稿子,口中连声说道:“好极,好极!杨师爷的一支笔实在佩服。”

    “哪里,哪里?”杨师爷递过一支毛笔来,“有不妥的地方,请胡大先生改正。”

    “只字不改!都是我心里的话,为啥要改?”说着,接过毛笔来,写了个“雪”字,表示同意。

    正谈到里,只见阿福掀帘人内,悄悄地走到德馨身边,送上一个卷宗,口中轻声说道,“刚到的。”

    “喔!”德馨将卷宗掀开,内中只有一张纸,胡雪岩遥遥望去,看出是一通电报,字迹却看不清楚。

    “我的眼镜呢?”德馨一面说,一面起身找眼镜,借此走到间壁,杨师爷随即跟了过去。

    胡雪岩有点心神不定,深夜来了电报,是不是有关阜康的消息?如果是阜康的消息,德馨应该告诉他才是。这样想着,双眼不由得一直注视里间。

    “胡大先生,”莲珠说道:“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不便出面,让罗四姐来跟我说,我来告诉我们老爷。”

    “是,是,多谢二太太!”

    莲珠还有话要说,但德馨已经出来了,她跟胡雪岩都盯着他看,希望他宣布深夜来电报,是何事故。但德馨却不作声,坐了下来,举杯徐饮。

    “哪里来的电报?”莲珠问说。

    “不相干的事。”只说了这句又没话了。

    原来这个电报是宁波海关监督候补道瑞庆打来的,说他得到密报,上海阜康钱庄的档手宓本常潜回宁波来筹现银。阜康在宁波的联号,共有两家,一家叫通泉钱庄,一家叫通裕银号。但因宁波市面亦以越南战事的影响,颇为萧条,通泉、通裕都无从接济阜康。而且通泉的档手不知避匿何处,通裕银号的档手则自行请求封闭,因此,瑞庆即命鄞悬知县查封通裕,请德馨转知通泉、通裕的东主,即速清理。

    德馨对通泉、通裕的情况还不清楚,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因而就不便公开这通电报。直到胡雪岩告辞以后,才跟莲珠商量。首先问她,这个消息暂且瞒着胡雪岩,是不是做错了?“

    “当然错了!”莲珠问道:“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一说,雪岩当时就会要我复电请老瑞维持,通泉启封,那两家庄号

    的情形,我一点都不知道,现在一启封,一定挤兑,撑不住出了事,还是要封,那又何苦?“

    “你把他看错了,他决不会这么冒昧,让你做为难的事。”莲珠又说:“你说那两家庄号的情形一点都不知道,可是人家原主,知道啊!听他说了,看要不要紧,再想办法。你现在瞒着他不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问怎么回复人家?公事哪有这样子办的?”

    一顿排揎,将德馨说得哑口无言。“看起来我是没有做对。”他问:“如今该怎么弥补?”

    “只有我去一趟,去看罗四姐,就说你当时怕胡大先生心境不好,没有敢说,特为要我通知罗四姐,看是要怎么办才妥当。”

    “好!”德馨答说:“不过也不必今天晚上,明儿一大早好了。”

    “不!这跟救人一样,耽误不得。”

    “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辛苦小事,你得给我一个底,我才好跟人家去谈。”莲珠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能给他担多少风险?”

    “这要看他们的情形,譬如说一二十万银子可以维持住的,我就打电报请宁波关代垫,归藩库归还。窟窿太大,可就为难了。”

    “那么,到底是十万呢?还是二十万?”

    “二十万吧!”

    于是先遣阿福去通知,随后一乘小轿,悄悄将莲珠抬到无主街。其时三更已过,胡雪岩在百狮楼上与螺蛳太太围炉低语,谈的却不是阜康,也不是丝茧,而是年轻时候的往事。

    这是由扶乩谈起来的,“乌先生接了你回来,你到阜康,他回家,顺路经过一处乩坛,进去看了看,也替我们求了一求,看前途如何?哪晓得降坛的是一位大忠臣,叫什么史可法。乌先生知道这个人,说是当初清兵到扬州时殉难的。”螺蛳太太问道:“老爷,你晓得不晓得这个人?”

    “听说过。”胡雪岩问:“史可法降坛以后怎么说?”

    “做了一首诗。喏,”螺蛳太太从梳妆台抽斗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胡雪岩说:“你看。”

    黄纸上写的是一首七绝:“江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萧萧听柝声。”胡雪岩将这首诗吟哦数过,方始开口。

    “乌先生看了这首诗,有没有给你破解?”

    “有的。乌先生说,这首诗一定是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做的,情形是很危险,不过为人要学史可法,稳得住!管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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