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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阿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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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射我呢!”慕容冲张口欲辨,面前风声啸过,青影叠现,却是一支长鞭打了过来。
  慕容冲忙闪开了去,耳边风哨如刀。他随手在地上抓到那只枰盘,抬起来一挡,皮鞭就缠在了板上,他再往后一带,就将鞭子从一名贵介子弟手上夺过。
  符晖面色一整,喝道:“此人大胆,都给我上,拿下他!”
  顿时十来个人就一齐拥了上来,慕容冲已知符晖是要借题发难,不由执了鞭子微微冷笑。他心道:“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入我以罪么?那有这么容易?一会至符坚面前,只怕还是你们受斥责。”
  宝锦在一边拍手叫道:“他最坏了,还敢骗我,王兄,你要给我报仇!”
  符晖一面逼上前来一面道:“放心吧,王兄一定……”话说到这里,已是从旁人手上抽出一把宝剑来,刃上寒光一侧,正要向慕容冲砍去,慕容冲长鞭猛挥,将地上青草土粒打得粉碎飞溅。这一手若是对着其它人,自是全无用处。可这几个贵家子弟都是爱惜仪容的,不由就退了半步。
  慕容冲逼退众人,便向大树后跑去,突然一股大风沛然而至,有人从后方扑在了他身上。他身子猛然一团,曲膝侧踢,正中一团柔绵之物,当是偷袭之人小腹。他感觉得到那人口中痛哼一声,力道略松,慕容冲抓紧时机一个肘撞,臂上一阵酸麻,仿佛是顶中了那人下颌,那人终于捂着嘴,滚开了去。
  慕容冲打挺跃起,可面前又有数把兵刃一齐劈了下来,他长鞭胡乱挥出,仿佛卷中了三五柄,可还是有把利刃断开鞭子刺了下来。他情急之下放开鞭子在地上滚开,边滚边四下张望,心道:“宋牙在那里?他怎么不来说话?我不是让他去告诉公主身边的人吗?”
  方才动了这念头,就在晃动不休的胡褶裤间见到宋牙惊惶之及的神色,只一闪,就隐在了葱笼草木中。他不由脑子里一震,想到:“宋牙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宝锦见到这等情形觉出有些不对,转笑为惊,边跑过来边叫道:“王兄,我是骗你的,其实他……”
  符晖一面“哧哧”两剑刺在了慕容冲身旁地上,一面厉喝道:“人呢?你们怎么照顾公主的?”“是!”树丛后面应声奔出十数壮汉,其中一个伸手擒了宝锦。宝锦两条腿在他臂下踢动个不休,一只鞋子飞出来打在壮汉面上。引得壮汉的同伴一通哄笑,壮汉气极,挟着她飞快的走了。
  慕容冲脑中电闪,已知符晖有意置他于死地,他一时生出急智,嘶声叫道:“符晖!你带的帮手不少,果然自知非我对手!”话音方落,那剑锋悬在了他的喉上,微微颤动,一股寒意直透肌肤。
  慕容冲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极倨傲极愤怒的眼睛,符晖骤然收剑,喝道:“来人,给他一柄枪!”众人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附耳对他说了半句什么,他推开那人,嘴角噙着冷笑,道:“杀他,也用时辰?”言罢大踏步走到自已的马匹前,取下一对枪来,自已执了一柄,另一柄就扔向了慕容冲。
  慕容冲腾的跃起,当空一捞,便收枪在手,身子猛旋,枪如影飞旋风车的叶子,向着符晖扇来。符晖大喝一声,枪上锐风大盛,凝成一线,毫不为慕容冲的虚招而动,寻隙抵暇,已穿透了他的枪势,逼得他连退三步。
  符晖这番出手,与两年前所见大不相同,果然是下过些苦功的。慕容冲在草尖上飞出数丈,鹞跃莺飞般迅捷轻飘。符晖追至,一前一后,如影随形。两杆枪在空中连连相击,慕容冲一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方才慕容冲与宝锦坐于其下的那株大树。慕容冲跃上了树杆,连踏几步,返身下扑。枪抖得笔直,仿如一束骄阳,刺破了斑驳叶影,照亮了符晖的面孔!
  这一招回马枪本是极常用的杀手,可只要时机拿捏得巧妙,通常都能收奇功。符晖抵挡不及,矮身在地上滚出数丈。观者齐齐惊呼,一拥而上。慕容冲枪尖破土半尺,木杆反弹,他已借力高高飞起,在树枝上一蹬,钻入浓密的翠盖中去。等几名壮汉跳上树时,只见得满目枝叶摇晃,慕容冲已是落在树后马匹之上。
  这马匹是慕容冲的,鞍上犹有弓箭,挂着野兔。慕容冲摘弓于手,静静的抬头望了一眼,树上的大汉吃惊欲避,却喉间一痛,重重的落地。
  慕容冲取箭狠狠戳进马股之中,那马痛嘶,就势俯冲。
  “还呆着干什么?”符晖挣开扶他的人,几步跳上了自已的马,一带缰就向慕容冲追去。那知慕容冲不走山道,只往林子里钻,符晖紧跟不放,春日枝条韧性十足,“刷刷”打在他脸上,生生着痛。
  身后方传来叫喊声:“公子小心!”就是“滋!”的一声,叶片中泛起微澜,符晖方起心欲闪,臂上剧痛,已是中了一箭。
  慕容冲一箭得手,当下在丛林中控马快行,也辨不得方向,只求眼下脱身,再找时机到符坚面前辨白。跑了一阵,听得前面有人声,知道他们已经绕在下头堵截,又循声连放数箭。突然头顶尖啸,有人从树上偷袭。他不及抽箭,反弓一架,一柄长剑被他绞飞出去,可那剑也削断了他手中长弓。他滚鞍落马,剑斫鞍上,余力未绝,直扑他面门而来。慕空冲手中乱抓了什么,就往那剑光极亮处掷去,方才勉强脱开剑势所罩。他眼前红光大盛,定睛一看,原来他扔出去的是那两只野兔,兔子瞬间已化成一地血肉。
  惊魂未定,前后左右又有兵刃破空之声,杀气如实墙般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他方欲跃起,肩腿上各各一凉,顿时就跌倒在地。他不由苦笑,将眼一闭,心道:“果然誓言不可轻许,方才对宝锦失信,马上就……”
  “不能用刀剑!”符晖喝道:“给我狠狠的打!”
  此言一出,慕容冲背心里顿时中了一脚,似被重锤击中,脊骨“格格”脆响。心肺好象搅成一团,象无数把利刃在里面乱捅。他方才发出半声惨叫,就是一拳打在他后脑上,顿时把那半声叫嚷打了回去,化成模糊不清的闷响。
  “给我打!”符晖的声音极是兴奋:“打他的脸,看他还能不盅惑旁人?”
  慕容冲耳门上被结结实实的踏了一脚,象是有一扇重重的大门“咣铛”合上,天地俱震,所有的声音都遥遥隐去,下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他用双臂死死护着头,勉强睁开双目,透过一双双充血的眼睛,狞笑的脸,看到绿叶间灿烂的金晖,心道:“原来,竟要毕命于此了!”突然回想他受到的屈辱,许下的志愿,还有慕容苓瑶……
  一时万分的不甘,可是身体的感觉毕竟是越来越迟钝了,他知道自已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就在他将要合上眼的那一刻,突然那重重摞着的叶片一分,仿佛有一把利刃切开了碧波万顷的洋面,晃动的眼珠纷纷散去。
  “凤皇凤皇……”胸口上一重,宝锦俯在了他眼前,抱起他的头,珠泪盈睫,一滴滴的落在了他脸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怪我呀……”
  慕容冲想要笑一下,就听见有人喝道:“平原公!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声音有些熟悉。慕容冲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抬头一看,是一员青年将领,相貌似曾相识。耳中听得符晖道:“杨将军,这是我的事,请让开。”顿时想了起来,原是两年前见过一面的杨定。
  杨定见到慕容冲,不由吃了一惊,脱口叫道:“是慕容公子?”他看向符晖道:“平原公,他是天王身边的人,你这般处置他,可有天王旨意?”
  符晖道:“这人竟敢诱拐公主,难道不该一死么?”
  宝锦当即驳了回去:“我是说着玩的!是我自已走丢了,他把我带回来,还陪我玩。他很好呀!”
  符晖冷哼一声,几步踏上前来,就要拉她走,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好歹了?”
  宝锦一闪身躲在了杨定身后,探出头来,嚷道:“你才不懂好歹,凤皇救过你的命,你却让人打他!”
  这是符晖的奇耻大辱,也不知是宝锦怎么知道这事的,他顿时面皮涨红。又一想,两年了,居然连这小丫头都知道,那宫内宫外也不知有多少人引为笑谈,一时又惊又怒,追上去就打。
  杨定一手扶着慕容冲,一手拎着宝锦,双腿在空中虚踏两下,就飞出三丈。他向符晖略一颔首,道:“是非一时难明,请容末将面谒天王。”言罢,便入山道,迅逾奔马。
  旁边有人轻声道:“放箭?”符晖两年前很在杨定手上吃了些苦头,畏意难去,终于摇了摇头。进言之人叹了一声道:“这可糟了!”
  慕容冲被杨定带着往山下跑去,宝锦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方明白杨定为何来得这般及时。宝锦被符晖的手下带走,中途遇上杨定也在左近游玩,听到她大声呼叫,将她救了下来。她又央了杨定来救慕容冲。此时她犹在反反复复的哭泣道:“凤皇你别怪我,我叫你哥哥好了,呜呜……”
  从前,他与宝锦一起玩的时侯,宝锦老是直呼他小名,符坚让她叫一声哥哥她总归不肯。这些些小事,她居然一直都还记得,这时用来向他陪罪。慕容冲想向她笑一下,可是浑身无处不疼,杨定虽说尽力跑得平稳些,可依旧免不了颠簸摇晃。每动一下,他都得死命咬紧了牙关,方才能忍住不至于痛呼失声,也就顾不得宝锦如何了。
  他这时已经想明白符晖的用意。宝锦走失是实,与他在一处也是实,扣他一个意图谋害公主的罪名,当场以拳脚打杀他,过后可以推说是一时义愤。宋牙定然是被买通了,只消他铁口咬定慕容冲有恶意,那就是死无对证的事。宝锦小孩子,没人拿她的话当真。便是符坚不信,慕容苓瑶哭求,但也没有杀王子为奴仆抵命的道理,符晖顶多是听几句责骂而已。若不是杨定碰巧撞上,当真是无懈可击的毒计!
  此时河岸之上,欢宴未散。方才从河水中取出的酒杯湿漉漉的,入掌清凉。姚苌奉上酒,道:“臣劝天王一杯,贺天王早日纵骑江东,一统天下。”“好!朕就饮了!”符坚很高兴,执盏起身道:“今日尽兴游治,明朝誓死征战!且以此杯,敬……”他往东面一洒,道:“建康城中诸公,明年今日,当来相会!”
  “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岁在甲戌,跃马大江!”
  诸臣纷纷拜倒,皆倾酒入喉,符坚哈哈大笑,也自仰首饮尽。王猛慢慢的将杯子端起来,在唇边呷了一下,待欢呼进贺之声略消停,方才对符坚道:“天王,明年东图,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你又是这句话!”符坚的兴致被打破了些,他道:“朕自有急的缘由……”
  话未落,便听得一片哗然,旁边玩着射壶踘蹴樗蒱弹棋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女子尖叫,仿佛闯来什么野兽怪物一般。近卫大声斥喝,有人答道:“前将军杨定,求见天王!”语音刚劲,轻易就压倒了杂声,传入符坚耳中。
  符坚一怔道:“放他进来。”自然有宦侍传了出去。只见人群一分,杨定手中提着两团鲜红刺目的事物冲了进来。其中一团跳到了符坚身边,叫道:“父王!”正是他的顽皮女儿,而另一个……
  “父王!你看凤皇哥哥他……”
  符坚眼神一乱,已经认了出来,快步离座,从杨定手中接过慕容冲,问道:“怎么回事?”慕容冲动了动嘴唇,一时说不出。符坚手上湿热,抽出来一看,掌心赤红。“咣铛!”一声,坐在末席的慕容苓瑶手中瓷杯落地。
  符坚忙了解了身上锦袍,三下两下系在慕容冲背上伤处。他抬头喝道:“都站着干什么?”马上有灵醒的拥过来,七手八脚要抬起慕容冲。可是人手一多,反而牵动慕容冲伤处,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慕容苓瑶发疯似的撞进去,抱紧了慕容冲抽泣个不休,再也不许旁人动上一动。符坚愈发焦燥,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作什么的?”
  “天王!”王猛本是冷眼旁观的,见他这时已乱了方寸,而诸臣又都不敢规劝,方才出声:“先让他躺着!”转向两个侍从道:“你们快快下去,弄一顶步舆来……有御医同来吧,他们快些备好伤药。”
  “是!”侍从们得了这令,撒丫子跑去。
  符坚方才咳了一声,定定神,询问起杨定。杨定据实以奏,符坚神色越来越难看。待杨定堪堪讲完,符晖带着众随从,也拖无可拖的走到这里。符坚回到自已位上坐下,喝道:“你给我跪下!”
  符晖跪了下来,神情懒懒散散的,眼珠象要翻到天上去。符坚质问他,他对以宝锦走失,自已四下寻找,结果见慕容冲掳了宝锦去。他上前询问,反被慕容冲伤了一箭,手下气恼,才打伤了他云云。
  宝锦在一旁忍无可忍,只是符坚问话,她不便插嘴,好容易等符晖告一段落,就大声争辨道:“他撒谎!”符晖冷笑着喝问道:“你一见我,就说这人想用箭射你,是也不是?”又解开臂上的伤口,道:“这是慕容冲射的,你问他是不是?”
  这两句仍是他路上与众人商议好的,这骤然发难,宝锦倒底只是个小孩子,顿时就只余下张口结舌的份。
  他又唤来宝锦的乳母和宋牙等人。宋牙含糊其辞,一时说忘了,一时说不清楚。整个人如痴如呆。乳母将公主失踪,四下寻找,不敢惊动天王的话说了。这是实情,那焦急忧烦的神情再真不过,宝锦打断乳母,再三说是自已走失的。符融在一边喝止道:“宝锦别说了!你又不懂人心险恶,别人对你说些好话,你便当真了!”
  这一句,便派定了慕容冲是用心险恶了,慕容苓瑶在一边听着,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在慕容喡等人身上掠过,可他们都垂下头去,再也不敢说半句话。她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已镇定下来,知道自已这时若插话,便会让人拿住把柄。只能下去后,再向符坚撒娇斥苦。她全部的指望都在符坚身上,只盼着他不要听信谗言。
  慕容苓瑶盯着符坚的神色,见他只是听着,也没甚么喜怒,待这些人纷纷说完,方才一掌拍在几上,碟盘乓乓乒乒震落在地。
  他“腾”的起身,怒道:“你不过是看他不顺眼他罢了!编谎话也不知编个圆通些的。你今日要真是把他给杀了,倒也罢了;可人还好好活着,你就敢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要害宝锦做什么?对他有好处吗?要说是想杀你符晖,倒还……”
  这话一出,便知失言。
  果然符晖“哈哈”一笑,昂头道:“只怕这小子让父王杀了我,父王也是肯的!”
  符坚一腿踢翻了面前的几案,瓜果酒菜洒了一地。王猛眼疾手快,一把抓了符坚的胳膊,明是扶持,实是防他上前踢打符晖,张整也一般施为。符融忙唤了人上来,将符晖拖了下去。符坚咆哮有声,却挣不脱张整王猛一左一右将他挟得死紧。而急怒方过,便也觉得唤了符晖回来,委实不好处置,方才慢慢消了劲,跌坐下来。
  这一场上巳游宴,便在众臣噤若寒蝉的沉默中,慕容苓瑶压抑的哭泣中,符坚粗重的喘息中结束了。落日将半边泾水染得艳治无俦,越发衬出岸上男男女女心情的灰黯。这是出来时,谁也没有料到的。
  戌正时分,符坚率众回到长安,诸臣纷纷还府,唯王猛与符融心照不宣的随了符坚入宫。符坚在金华殿当中坐下,长长叹息一声,殿中尚未点烛,窗外残光抹在他面上,那平日里总是炯炯生辉的双目也显得有些茫然。
  他接过宫女递上的毛巾,拭了一下面,方叹道:“你们回去吧,我也想开了,不会对符晖怎么样的……”顿了一顿,又苦笑道:“只怕他所干的事,此时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呢!”
  符融却上前一步道:“爱之适足以害之!当年司马史笔早已有言。天王若能明暸臣民们的心思,就该早日遣他出宫才是。”
  符坚这方才知道,原来他们却不是为符晖求情留下来的,而是为了慕空冲。他不禁有气,道:“他又怎么了,你们要怎样才肯罢休!”
  “天王!”王猛道:“若是在今日之前,让他出宫,臣也没话说了。可出了今日之事……”说到这里,他突然呛咳了几下,忙以袖掩面。符坚和符融等他说下去,但他这一咳,却足有了一枝香的功夫,方才缓过劲来。他放下袖子,面孔白惨惨的,唇色有些发乌。
  符融忙唤宫女给他上了一杯酪浆,引他在一旁坐下,问道:“怎么回事?是病了么?”王猛接了杯子,喝下几口,方才答道:“今日有些劳乏了,不碍事。”
  符坚见王猛一张脸梭角分明,眼窝深陷,瞳仁发黯。想起数年前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样子,知他疲累得很了,符坚不由恻然,道:“回去歇着罢!休养个三五日再问事。”
  侍侯的宫女就要扶他,被王猛给按住了,他跪直了身道:“臣有些话须说个明白!”符坚不忍相拒,道:“说吧!”
  “天王,今日之事诸臣还有后妃们都看在眼中了。不论起因如何,慕容冲射伤平原公,当真无误,仍是大逆!这高下尊卑之别,还不要了?”王猛缓缓道,或者是方才咳得很了,嗓子有些暗哑。
  符坚听了不由心里发毛,上身前倾,道:“你的意思……”
  “天王!”王猛勉力提高了声音道:“天王!若是可容此人活着,我大秦……”他字字咬得清楚,有如切金断玉:“将成普天下之笑柄!”
  “你们!”符坚硬生生止住斥责的话,手指在床沿上敲了几下。“是朕让他进宫来的,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怎样?又有什么错了。”他猛的起了身来,袍袖一扬,指着王猛符融二人,道:“亏你们是国家重臣,也兴妄杀无辜之人么?”
  “谁说他无罪?”符融谔谔抗辩道:“他离间天家骨肉,已是罪责昭昭,天人共睹!”
  “近百年来,所以称霸一方者,无不以本族兵马为根本!天王宠外人而辱至亲,岂不令宗族离心,世仇称快?长此以往,天王宏图如何可成?”王猛说完这几句,便如同耗尽了气力似的,以沉沉的几个字作结:“臣言尽于此,望天王三思!”
  最后几个字每一个都似一块巨石砸在符坚身上,他深深的低下腰去,手扶在御床靠背上,仿佛这样才站得稳当。思忖了好一会,他方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道:“真,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符融欲答,王猛使了一个眼色止住了他。
  于是空旷静寂的殿堂里就只有符坚这句话撞来撞去,从井藻,到柱梁,到幄帐,到漆壁。余音忽高忽低,时亢时弱,终于碎得七零八落,溶进了这殿中粘稠而压抑的沉默中。
  “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慕容冲俯在榻上,上身衣裳都脱了下来。太医方才离去,留下了方子。慕容苓瑶带着几个宫女,用绵纱将煎好的药汁一点点敷在伤口上。那背后青紫淤肿,鲜血淋漓,竟无一处完好的皮肤。无论是什么,只要略一触上,慕容冲的就会攥实了床褥。五指抓处,褥子已然绽破。宝锦守在一旁,好半晌没有动静,却是倚着隐囊睡过去了。
  宫女手上不留神用重了力,慕容冲整个人一挺,吓得那宫手上发颤,一盆药液尽数泼在了地上。慕容苓瑶举了巴掌,可也只是作了个架势,就收了回来,缓缓的坐在床沿上,不作声的掉着眼泪。宫女当即跪下,想求饶,也不敢出声,那模样,倒似是盼着慕容苓瑶当真给她一掌。宝锦惊醒了,身子往边上一缩,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是疼!就叫出声来,啊?”慕容苓瑶俯身,对慕容冲道。他只是摇头,道:“还好!”
  外面珠玉碰响,慕容苓瑶忙正了正容,问道:“是天王来了么?”
  半响却没有回音,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帘子下面,象死了一般,不言不动。她生疑,过去一看。
  “宋牙?是你?”她前半声似惊叫,后半声却又平了下去,有些意味深长。慕容冲勉强抬了头,与她对了一个眼神。
  慕容苓瑶牵了宝锦的手道:“夜深了,你也玩得累了,去睡罢!”
  宝锦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慕容冲,他笑道:“看我,没事了,明天再来玩儿。我教你!”宝锦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外面自有乳母带了她回自已宫去。
  慕容苓瑶锦将宫女们都打发走,给慕容冲披了一件衣裳,扶了他坐起来,想让他靠上一靠,却没能找到不碰着伤处的法子,也只得罢了。她向外唤道:“你进来吧?”
  一团黑影从珠帘下头爬了过来,肥臂撅得老高,象只癞狗似的。到了跟前,一头磕在地上,“噔!”得一响,当真是如敲金砸铁一般,让姐弟二人都不由惊了一下。
  宋牙便再也不说话,只是一下接一下的叩头。慕容苓瑶与慕容冲不作声,宋牙便也不停的磕下去,石条上一会便出现了些深色的污迹。两边这么僵持着,好一会后,慕容苓瑶终于站起身来,道:“你以为就磕几个头就没事了!”
  “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宋牙浑身一松,呜咽着道。他软在床前,也是撑不下去了。
  “我要你死做什么?”慕容冲语气温和的道:“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颗卒子,我才懒得费这力气。”
  宋牙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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