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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钗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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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蓝杏这样心浮气躁的一个人,已经厌倦了。她终于开了口,坦白道:“我找沈亭之是自己的事,你不要多心。”

  “也应该叫爹不要费心。”蓝核受了刺痛,眼波闪了闪,勉强掺进点笑影。

  “你说你的,别拉扯上爹!”蓝杏板着脸孔道。

  “看来我说那些话统统是枉然。”

  “怪就怪你说得太迟,况且,不带这么折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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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折辱你?如果是,那么我错了,如果为你好,那么你还是不理解我。”

  “对——我真不理解,从前你拿了牛奶回来吃,在火炉边,我看着你的脸,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么?我觉得你是一个太难深入的少年。我真的太害怕既定的生活,我们偏偏被一起买回来,偏偏来不及去见识外面的生活,就无可奈何的在一起了。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对我,我觉得太不公平。”蓝杏忽然很激动,然而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又有种很快心的感觉,外面是雨水混沌,这里彼此心间通透明亮。

  蓝核愣了好一阵,冷笑道:“来不及见识外面的生活——来不及见到沈亭之?”

  他那种神气让蓝杏很厌恶,不由道:“对呀,从前不过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长长嘘了口气,她有气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睛呆呆望着院子里的雨,“你想想,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我么?过几年,爹把我们卖了就算了,倘使他不愿把我们卖了,而是给你我点本钱,让我们自去过活,我们大不了结了婚做点小买卖,有什么意思?一辈子受穷的命!现在,金家小姐看上了你,你做个倒插门女婿,享享清福,而沈亭之已经是个名角儿,我跟了他,也不至于受穷——于你于我都好。”她娓娓说着,却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心头蒙着层油纸,外面的雨打上来,疏疏的一阵响动,水却渗不下去,不甚明白的况味。

  “确实,你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蓝核苦笑道,“你还为钱。”

  蓝杏听罢,眼圈红了,稀里糊涂的,本来没有这种想法,这时也被激起来了,冷笑道:“嗳,本来随便说说,你却也拿腔作调!我就是为了钱,你却是不考虑将来不考虑钱的人。”说着,苦涩的感觉澌澌流过心头。

  蓝核静了好长时间,终于又开了口:“我还能说什么……只是奉劝你,别太相信沈亭之——”“你也要说他是兔子罢?”蓝杏截断道:“他是兔子,他会有意于我么?”“我知道的,”蓝核叹道,“他若是兔子,你怎么可能爱他么?”一语未完,又自悔失言一般,颓然地摆摆手,指着墙角,“要出去的话,拿伞,放那儿了。”也不等蓝杏说什么,冒着雨,他慢慢穿过院子,回屋去了。

  蓝杏寂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似乎是蓝核表白的心迹才帮她做了这个决定,然而这一场生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热闹,却又归于平淡了,睡熟的爱比恨难受,是她亲手把它抹杀了,他的背影走出她的视线,隔着流溢的雨,仿佛很久很久,一生只有一次,她的已经结束。沈亭之说人生华丽短暂,可这短暂里,偏偏充斥着太漫长太平凡的男女悲欢。

  金府的布置跟一切半路发财的人家相似,不近情理的华丽。

  门窗上半西洋化的花纹,深紫的绒幔曳地,透过狭长的法式窗户,悠悠的日色顺着绒幔纹理往下淌,透明的金色的糖浆一般,有人在别的房间弹钢琴,细细的歌调如同后宫沉幽的呜咽,珐琅自鸣钟在玻璃罩里孜孜咕地响,淡黄绸罩子灯断了电,绸面上白色的雏菊,满屋子开着谢着,三月花事一般不肯休歇,卷着云头的红木梳妆台上有一圈粉扑子印,淡淡的白痕——种种都是画片儿里皇宫的式样,可东西再拥挤也觉得冷清,该空的空了,该虚的虚了,剩下这华丽的洞府里发酵着沉沉的梦,人人的时光都永久停留在午后。

  风吹进来,书被翻动了几页,沉香伸出手按住书,书页还是翻卷起来,舔着她的手指。她的母亲躺在紫檀嵌牙大床上,冰凉的藏青色缎面被子,印度纱帐悬着半截,晚上失眠一宿,她眼睛肿得睁不开,尖尖的手指头搔着太阳穴,溜圆手臂上悬着玉镯子,一抹樟脑香从袖管里透出来——她们都以为自己的举手投足不是英伦淑媛、胜似英伦淑媛了,其实她们都是不彻底的鹦鹉学舌,她们的幽丽是与她们自身脱节而不相干的,是断的头发、剪下来的指甲,漠漠的情味。尤其金太太,典型的中国贵妇,在彻头彻尾的中式家庭中成长起来,后来又在教会学校道听途说了一些西洋礼法,于是中西合璧,成了一块置在客厅里供人赏玩的碧玉,上面雕着只阴翠精致的凤凰,凄艳地鸣叫,叽叽啾啾不过道些人世里最所琐碎的事,居然也消磨了大半生。那时流行在茶叶里加牛奶,她喝不惯,可风尚所趋,硬是每天雷打不动来上小半杯,于是每天的其余的时间,就在马桶上看窗外碧透的天,整个人脱水脱成了一俱柴,依约还记得那段时间,一片仲夏新绿落满窗沿,窗下面厨娘的女儿时常追着初生的狗跑,人欢狗叫,一片撒野,她兀自发呆——她的人生,磨蚀在旮旯隅角。

  她和金万年谈不上感情——谈了反而徒然伤感情,她知道金万年又不少情妇。然而这个家到底要她做做太太的样子,纵然不挂心,还是得装出关情的样子。

  “老妈子呢?”金太太有气无力地问道。“谁知道,要不然在客厅里,要不然在厨房里。”沉香漫不经心应道。金太太怨道:“一个人也不来跟我说老爷的动向,全是吃白饭的。”沉香道:“唉呀,妈,昨晚我睡梦里还听见铁门开关的声音,爹这一晌忙得很,你放宽心。”她手指在梳妆台上画着,渐渐把粉扑子的印子抹掉了,她爹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她似乎也约略知道些,她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初还没把她母亲娶进门时,她爹照样把她母亲安放在一个小公馆里,她自己不就是扶正后的妾所生,谈不上谁和谁的利益,反正她就是一个利益的结果。金太太听罢也不过莞尔一笑,斜看着沉香道:“你比你爹会疼人,过来给妈揉揉肩。”沉香道:“我给你叫小丫头去。”金太太笑道:“我白夸你了,白养你了。”沉香“哎哟”抿着嘴笑:“扯到这上面来了,是我该打。”说着跪到金太太身边给她揉肩,“妈,昨晚又没睡好?” 

  “你不是商量着给我找个武师锻炼身体?你父亲怎么说?”

  “你倒提起来了,”沉香笑道,“前不久你还说什么武师都是落后愚昧的东西,你瞧不上。爸自然好说话,一听是你要锻炼,哪有不应允的理儿?只要你愿意,马上通知蓝家派人过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金太太淡笑道。

  沉香笑涡透出来,绯色扩张到眼角眉心:“妈就愿我做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成?”“刚才还说着呢,你是不是白眼狼,我不都得养着你,给你找好归宿,胡太太那天还跟我提过呢,有一个新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叫董碧水的,挺好一个人。”金太太笑呵呵的,脸上一层淡金色,像瓷瓶上泼上去了牛奶,又滋滋地流下来。

  “你别管我,”沉香收敛了笑意,“好好的,扯那个做什么?”

  “自然只是随口提提。”

  “随口也不许。”沉香皱着眉头笑道,“我叫他们去请蓝家的武师了。”说着抽身出去了。金太太尚在沉吟,哪家不好,非要找蓝家。
第十回 亭之一夜迷魂阵  沉香七分嫁娶怨
第十回 亭之一夜迷魂阵  沉香七分嫁娶怨

  蔼若春茶楼戏台的后台上,各人忙着扮戏,锣鼓声里,乱哄哄的。德祥班子里几个姑娘穿了宫装,扎堆儿聚着吸纸烟,烟雾腾腾中,几只眼睛都不自主地射向立在一边的蓝杏。她们是惯会做戏的,双双目光恰如断线的琉璃珠子,噼噼啪啪落在蓝杏神经上,琴弦似地颤。她们也没什么忌讳,声音怪大的:

  “瞧着是等沈老板呢!”

  “沈老板不是——”

  “瞧好瞧好……”

  蓝杏一边听着,心里不自在得很,一时胆怯心又上来了,扶着纸糊的墙,脂粉的腻香,台上娇艳的唱调,手心里一阵汗潮。这时却见一个管事的拨开人群,嘴里喃喃道:“劳驾,借过,沈老板来了!”话音未落,先是一个跟包的提着沈亭之的行头走过去,接着又是沈亭之自己的琴师,后面才见沈亭之用手帕揩着额头过来。见他一过来,就有个艺人过去找他说话。蓝杏站在一旁,不由仔细听着,却是另外一个班子里的名角儿吃错了药,嗓子倒了,一度衰败,现在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大家打算唱出搭班戏(京剧界习用语,不取酬劳演出的一种。若干演员为救援某一同行而举行的演出,收入全部赠予该人)救济救济那角儿。沈亭之“嗯嗯”听着,末了却匆忙道:“您瞧我自己都吃不上饭,还等着救济呢,哪儿的功夫管别人。”“您别忙着走,”那人发急道,“沈老板,同时梨园子弟,别这么薄情。”沈亭之道:“哪里的话,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身段嗓子真不好意思丢人。”不待那人再说什么,沈亭之已经急着要走了。

  蓝杏忙叫了一声:“亭之!”沈亭之见到她,愣一愣,脸红红地道:“怎么到后台来了?说好了在茶楼门口等么。”蓝杏冷笑道:“我又不是个门房!”沈亭之尬然笑道:“嗳,”看着大家都投过目光来,不免向大家一拱手,大声道,“诸位,这是我妹子沈杏!”蓝杏不知他是何用意,心里却动了动,想着,这么着就跟他姓了?

  打发掉那求情的人,蓝杏到了沈亭之的化妆间,沈亭之请她随便坐,她便坐在了一只戏箱子上,跟包的已经拿出戏服,等着沈亭之扮戏。沈亭之笑道:“我们班子是个老班子,本来不兴有什么化妆间的,到底是蔼若春的老板有新思想,专门给角儿们辟了这间化妆间。”他言语里也没什么炫耀的意思,很稀松平常地说出来。蓝杏抿着嘴笑:“可不是,现在你都成沈老板了。”“唯独你不能这么叫我,”沈亭之微笑道,“我宁愿在你面前,永远是那个跑龙套的。”蓝杏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敲门道:“沈老板?怎么掩着门?别误了戏!我们进来了。”说着就有几个自称票友的男人笑嘻嘻地进了屋,统统擦着雪花膏与脂粉,粉白粉红的样子,沈亭之面色有些不好看,依旧客气地让座,介绍蓝杏是自家表妹,蓝杏看了他一眼。那几个男人便笑道:“您快扮戏,别耽误了。”一边就笑嘻嘻看着他,有一个又拿出个纸包,摊开道:“沈老板,您瞧我送你的鞋!”沈亭之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没回过身。蓝杏一看,却是双浅青软帮的鞋,样式很轻巧,一般男人也不兴穿的,她心里有些犯嘀咕,化妆间浊黄的灯光让人迷糊。

  说话间,沈亭之要上场了,可好像另外一个台柱没到,外面乱成一团,管事的抓住几个戏子就开始乱安排:“你去扮道士,你去扮宫娥!”沈亭之推门出去,泰然道:“别乱了!”三言两语吩咐好,大家静下去,纷纷上场了,紧随其后,那几个票友也七嘴八舌地跟出去,剩着蓝杏一个人空守屋内。这时,只听外面清亮的胡琴一响,接着是几声慢板,角儿缓缓地开了唱,蓝杏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可就觉得外面的喧闹如同山雾一般浸润到了这片静默中,装满了化妆间,拖着长腔,音调里就一路高高低低开起纸糊的碎花,繁华热闹自有它的跌宕,但又是辽远空旷的,无关紧要的,勾留着人生里最不安稳的情味,让人觉得是没面目的纸糊的白,直溅到人脸上,一脸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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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刻,沈亭之唱罢,台下整个的满堂彩,一回回地叫他谢幕,好容易让他下了台、打发了票友,回到化妆间卸妆,见蓝杏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他,面上一阵惭色,透着笑影道:“委曲你了,叫你等这么久。”蓝杏冷笑道:“反正我是你家妹子,等哥哥是天经地义的事——好像谁都喜欢拿我做妹妹!充大哥好玩呢?”沈亭之嘿嘿笑道:“班子里人多嘴杂,叫人知道了不好?”“知道什么?知道什么?”蓝杏咄咄逼人,“爹不让我来,我几乎跟他闹翻了!由得妈天天拿脏字骂我,我都认了!这下子来,端端的又这样藏着掖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亭之笑道:“我才一句话,就惹出你这么抱怨!我得将功赎罪了。”

  “你打算怎么赎罪?”蓝杏扑哧一笑。“你等着。”沈亭之说着,也不急着卸妆,反而带了凤冠,头顶着一片璀璨,从衣服架上找了件皇帝的龙袍,胡乱给蓝杏套上,却是灰扑扑的明黄色龙袍,惨淡的贵气。他又拉把椅子过来坐在她面前,笑道:“我也来给你扮个戏。”说着浓墨重彩地给她画了装,硬拉着她上了戏台。这时已是十一点多钟,茶楼里人去楼空,剩着几个茶博士收拾杯盘狼藉。管事的这时过来对沈亭之附耳道:“老板刚刚找你呢。”沈亭之只问他走了么,管事的道是走了,又说票友送的礼物都放在后台,沈亭之点头吩咐道:“叫茶博士快走罢,空着茶楼,我还要吊一回嗓子呢。”管事的答应着去了。

  待人散尽,蓝杏红着脸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会唱哪门子戏?”

  沈亭之神色一清,将她扶到道具椅子上,念白道:“万岁爷说那里话?”接着唱道,“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不恁争。百年好占流风胜,逢时对景,增欢助情,怪伊底事翻悲哽,”唱着移近蓝杏,低低吟道,“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陛下?”末一句,蓝杏听明白了,红着脸,飞了个眼风给他。

  空荡荡的戏台上,一圈清澄硬黄的灯光打下来,环楼里每一扇窗户的窗棂梳织成一道铁青色的合幕,疏散的月光一条一条漏进来,像石斑鱼的银蓝色的鳞。沈亭之面现俊洁,湖色水袖背在身后,低徊曳地,莲步姗姗绕着蓝杏。那便是一种艳,男人的艳,更有种“惊”在里头,满满填在心里,如同小白瓷盘子上画着的绿水远山,清细光丽的描纹,却自有一种张致,起起伏伏的波浪涌出一朵晓风白莲。

  金太太坐在院子的阴凉处,带着平光眼镜,头发在耳际鬓上卷了一圈,又顺滑地披下来,穿一件象牙色底子咖啡色竖条的及膝绸旗袍,一串檀香木大珠子项链挂在项上,面上挂在惯常的笑,笑成了惯性。她自诩洞察事理,因为她受的乃是西洋教育,研究人心,却连她女儿的小心机都看不穿。斜对面是青瓷金鱼缸,蹲坐在太阳底下,水涸无鱼,青苔晒干在缸底,成了细细的碧色鱼藻描花,鱼缸挡住了金太太的视线,只看得见沉香露着半个身子跟蓝核比划,断胳膊断腿的。

  “妈,”沉香停下来,老妈子顺便端了碗茶过去给她,“请了人家来,你却又懒得动了。” 

  “力气活!我可干不动。我宁愿多愁多病,也不愿满身臭汗。”金太太笑道,她翘着二郎腿,泥金软底儿小绸鞋勾在足尖上,一晃一晃的。蓝核听了,有点不受用,但面上还是撑住了,卖艺这行受人菲薄是自然事。“那您瞧好了,”沉香笑道,“我比划给您看,这是不光是讲力气,还讲技巧。”说着气沉丹田打了一套二十四式太极拳,照蓝核看来,那是……极不协调的,有点跳印度舞的架势,手脚各是上了不同发条的钟,咯咯吱吱,韵律各异。金太太撑不住哈哈笑:“就你这技巧。”蓝核也微笑了,连连道:“我教的不好。”说着习惯性地抬抬沉香的手臂,沉香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咦,你的手会生汗么?”蓝核震了震,脑中蓦的浮现出他扶蓝杏的那一幕,黑白无声的,电影胶片一般,插进他脑海,凉沉沉的,石榴的寒香,阻断了和现实的联系。

  “嗳,”沉香拍他一下,“这个,给你,擦擦汗。”说着递给他她自己常用的手绢。蓝核倒有点心虚,推却着还朝金太太看了两眼,到底没有接受。“这样欠大方?”沉香不无怅然道,说着讪讪把手绢曳回兜里,流出一抹淡淡栀子花香,却有点像旧式小说里的迷药,熏熏的,让人胆战的魅丽。蓝核强笑两声而已。沉香又道:“我跟你说,人要是常生汗,那必然是心静,汗流出来,身体里的热气就流出来了。所以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着这个人静!”蓝核笑道:“听起来是那么回事。”

  “不对!”沉香瞪他一眼,“我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说明你这人管不留心身边的事,至少不留心你徒弟我的事,我也算生性好静,却不像你这样出汗——”“我是粗人。”蓝核淡淡笑了。沉香嗔道,声音大了:“不许这么说!粗人粗人,把自己贬得……”金太太这时却不失时机道:“沉香,你谁么时候变得这样嘴甜了,倒没见过你这样骗骗妈,说我年轻了二十岁什么的。”沉香愣住,金太太说得随便,刺她一下又漠不关心地谈其它话题了,金太太对蓝核本人没恶意,对“蓝核们”却是极深的轻视,这种态度在子女面前表现出来,更有种杀伤力,每个字都荡漾在笑里面,人人听着都如肚子里灌满苦水。

  晚饭时,沉香要留下蓝核,金太太笑道:“我们晚上吃西餐。”——对他们来说,西餐病不比中餐更合乎口味,不过是一种显摆而已,中国厨师们倒也灵光乍现,中西合璧地创造出什么“炸面包盒”、“铁扒牛肉”等吃食,然而只金太太这一句就把沉香顶了回去,她不太愿蓝核出丑,蓝核知趣,就此告辞。“我送你出去。”沉香默默道。蓝核是骄傲的人,受了金太太奚落,面色不太好,有点后悔来教她打拳,两个人走出来,一阵子的沉默无言。天色倒也不很晚,彼此却都觉得有点模糊……擦身而过的人何止千万,这样默默无言陪你走上一程的人又有几个?然而……这是不行的,她渐渐明白,迟疑的,凄惶的……她梦里面孔武有力的英雄。穿过花园,淡青的天光里层层的阴翠的暮云,风吹过去,如同蓬蓬的青山堆叠,清湿的,蓄着雨意,尖儿上却不小心被火燎了一块,焦黄的一圈,是个月亮。

  “我想到一句诗。云生结海楼。”沉香默默的,“你看这云,好象远山,把个月亮捧了出来。”

  蓝核苦笑道:“你明知……我是大字不识几个的。”

  “不是这意思,”沉香局促地解释,面上有些惨淡的绯色,“我也是个望文生义的,明明是说云彩变幻,成了海市蜃楼,我却想像成是目前的景色,云结成了山,结成了海上的高楼。”她说着,声音又低了,她心知蓝核大约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因为背景不同,麻麻糊糊这样想着,心里不由一阵凄惶。走到门口,门房去开门,兹咕咕地抽出铁门闩,沉香和蓝核却都有一种感觉,仿佛这门打开后,另一条小道就蜿蜒在眼前了,微明的星光下,蔓草牵缠,曲折到了深的无人的所在。

  “你走回去么?”她问。她没注意到自己声音的变化。

  “嗳,坐车太费钱。”蓝核道,他看她一眼,她的脸上有两道晶晶的泪痕,蜿蜒着、静静地流,她自己竟没觉察。“好,那么,再见。”她道。蓝核点头。“蓝核……”她轻轻开了口,犹豫片刻,也只说了句“下次早点来,别耽误了。” 一句话停下,就觉长长久久的寥落,淡墨色的花墙,墙外一树一树入秋的花,花侧影里的天地——皆是岑寂无声,夜风夹杂潮湿的水气直灌到耳朵里,一地苔藓清凉地融化。两个年轻人浴着半白的月光,皮肤上都被抹了一层霜,四下暗沉沉的世界危机四伏。

  回到家,蓝庆来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喝茶,很没心思的样子,见蓝核回来了,也不过淡淡一笑,不用说,蓝杏又没回来,阁楼上闪着灯光,蓝七奶奶和那些姑娘在楼上分账,衣香鬓影,有种恍惚的感觉。

  第二天,蓝核去金家时,被门房告知金小姐去相亲了。

  还是胡太太撮合的,那个留学回来的董碧水。事先也没跟沉香说,金万年跟金太太秘密地在灯下谈了一宿,金太太为了好说话,特地穿了绯色薄纱洋服,散挽乌云,满脸春色,黄色小纱灯下,彼此看着都是面如满月,掬不住的笑意,也就甜蜜蜜敲定了沉香的婚事,西洋化的金太太的传统理由是,既然自己是教会学校出身,那么女儿只能嫁留学生。在蓉水居的雅阁,金万年的手下人三个五个守在外面,董家金家家六七个人坐在一起,杂七杂八地说话,倒是沉香和董碧水没说上一句话。这董碧水原先在德国时也是倜傥脾气,高身量,穿青灰花呢西装,和老舍笔下的新派市到有三分神似,是“假装有理想,整天吃蜜饯”那一类,他原先跟几个同时留学去的女学生谈过恋爱,然而正如外国人的淡黄色头发淡蓝色眼睛,那种恋爱也是漫不经心的淡,连分手都是一个轻飘飘不留痕的吻,他终于意识到,理想伴侣是要具有洋化头脑和传统躯壳的女人。眼前的金小姐,半垂着头,圆巧的小脸下微尖的下巴,柠檬黄的绸旗袍压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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