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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孤儿院纪事:回忆右派农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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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下前川我家的房子去了一趟。我家解放后定为地主成分,四合院的房子没收了三排,给我家留下了一排四间房。看完房子,那人又去见我娘说椽子是上等的,但拆房子是个累活,一根椽子比集市上的便宜五角钱卖不卖?我娘说卖。

那人拆了八根,一个毛驴驮走了。这天下午我就买了六个谷子面馍馍回到家里。我娘说这六个馍馍得一斤半面才能蒸出来。六个馍馍我和我娘吃了三天。我把馍馍揉碎,和我拾来的地软儿煮成糊糊,一天喝一顿。一顿我喝两碗,我娘喝一碗。

下一个集日又卖了十六根椽子……后来,椽子卖完了,我娘 把三根大梁子也卖了,一根梁卖十元钱。多粗多大的梁呀,比我穿着棉袄的身子还粗。最后,?娘把我家的一盘石磨也卖了。买磨的来了两个人,是我看着他们把磨盘卸下来,滚到大门口,一辆架子车拉走了。卖这盘磨的钱买了十个谷子面馍馍。这样我和我娘就凑合到腊月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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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间,家里又没吃的了。我娘的身体更加衰弱了,干脆就下不了炕了,天天在炕上不是坐着就是睡着。我娘的脸干干的了,眼睛塌成两个洞洞,脸腮也陷成两个坑坑。肉皮像是一张白纸。贴在骨头上。娘下不了炕就得我添坑了。我用扣儿娘打过我的灰爪——一个木头棍棍,前头钉了一块横着的木条条——把麦衣和秋天我娘从山沟里扫来的树叶干草推进坑洞,一天两次。每过两天,还要把死灰扒出来一次。这是我娘能动弹时教会我的。我娘说,丫头,你要学会添坑,我死了没人给你添炕,把你冻死哩。我不爱听娘说这样的话,她一说我就不添炕了,我说我不学了,你死了我就跟你一搭死去。这时我娘就哄我;说;死丫头;你还歹上[9]了。娘不死,娘要陪你过一辈子,可是你长大出嫁了还要我给你添坑吗?我说我不嫁人,我就跟你过一辈子。

并不会因为天气冷肚子就不饿了。不,天越冷肚子饿得越厉害,没办法,我跟着庆祥吉祥弟兄又去拾地软儿了。庆祥和吉祥是我三姨娘的娃娃。庆祥比我大两岁,吉祥比我小一岁。我娘跟我说,她嫁给我大不久,三姨娘也嫁到黑石头来了,给了钱永昌钱庄老板家的大少爷。三姨夫前两年因病去世了,三姨娘三个月前就死了。三姨娘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几月前就跑到内蒙去了,两个小的现在大大家过日子。入冬后他们弟兄天天在沟里拾地软儿。他们的大大有个儿子在襄南公社粮管所工作,家里没死人。

冬天的地软儿特别不好拾。天旱,地软儿小得很,在草底下藏着不容易找到。但地软儿泡软了好吃,有营养,我和娘烧汤喝。

靠着拾地软儿过了半个月,我也饿得走不动了。正好这时供应救济粮了。

是生产队长王仓有到我家通知到大队背救济粮的。大队就在黑石头村里,我去背的,给我和娘四斤大米。

当时家里没有锅。头一年大炼钢铁,我家的锅呀铁壶呀,所有金属的东西都叫生产队搜走了,家里就剩下一个沙锅。也没有柴了。院子里只有一个不知啥时候挖下的树根,可我和我娘劈不开。我娘就把沙锅放在树根上,——由于有了大米,我娘精神大了,鼓起劲儿从房子里爬出来了——我娘叫我抱些麦草放在树根底下点着。我娘想把树根烧着,我们从两边吹气。树根上的树皮着了火,有了红火,后来麦草烧完了,红火又灭了。想煮米汤,水没烧开,米倒是泡软了,我们就喝了。

过了五六天,那几斤大米喝光了。这时候生产队的食堂又恢复了,一天叫社员打两次稀汤。我听人说,救济粮一人一天四两[10]的标准。四两粮能做什么饭,就只能喝两顿稀汤。

就在我们喝稀汤过日子的一天,庆祥和吉祥到我家玩来了。我娘问他们:这几天不见你们两个人,你们到哪里去了?庆祥和吉祥抢着回答,我们到福利院去了。我娘问福利院是做啥的,庆祥说福利院是收娃娃的,那里能吃饱。我娘又问福利院在哪达哩?庆祥说,福利院就在襄南公社院子的隔壁,福利院一天吃两顿饭,早上吃一顿糜面馍馍,后晌一顿汤面,有时候是棋花块块,有时候是柳叶子片片,饭里还有不少洋芋疙瘩。顿顿都能吃饱。

我娘坐在炕上和三姨娘的娃娃说话,听说在福利院能吃饱饭,就又问:福利院能不能把巧儿也要下?

庆祥说,那不行呀姨娘。福利院要家里没人了的娃娃。

庆祥和吉祥说完就走了。他们是从襄南来看一下黑石头的大大的,还要赶回福利院吃晚饭,二十里路呢。

我娘和庆祥兄弟说话的时候在炕上坐着,那兄弟走后,我娘就躺下了。她的一只手搭在脑门上,长时间闭着眼睛。我当成娘坐的时间长了,乏了,要缓一下,提上树皮桶桶拾地软儿去了。可是这天后晌回来,我从食堂打来的汤我娘一口也没喝。第二天上午也没喝汤,还是静静地躺着。

娘的情况把我吓坏了。我以为娘不行了——我大我哥和我奶奶临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句话不说,睡着睡着就没气了。我想,娘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呀,天不就塌下来了吗!这天我没出去,我把头一天拾下的地软儿泡软,洗净。晚上的面汤打来之后把地软儿放进去煮了煮,稠乎乎地给娘舀了一碗,端过去:

娘,起来喝些汤。

娘没说话,只是把睡在枕头上的头轻轻地摇了摇。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且是大声地嚎。

像是我的哭声把娘惊了一下,我娘一下子就坐起来,比平常坐起来的速度快得多。娘惊愕地瞪着我:

你哭啥呢?

我还是哭:你怎么不喝汤呀……我当成你不行了……

我娘嘴咧了一下,她是想笑,但她干巴巴薄得没肉的嘴唇没笑出来,嗔怪地说,死女子,你怎么胡说哩。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不行了?

我说,那你为啥不喝汤?

死女子!娘这两天不觉得饿,就不想喝呗。

我说,可我当成你要死了……

死女子!我能死吗?我死了谁管你去!谁给你做衣裳哩!拿来拿来,把我的碗端来,我叫你看看我能喝不能喝,我是死哩还是活哩!

这天晚饭,娘喝了两碗稠糊糊。而且第二天早饭端来食堂的稀汤之后,她也比往常多喝了半碗。

我娘不光是能吃了,还能干活了。这天喝完早上的一顿汤,我去掐苜蓿了。黄昏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情况把我吓了一跳。我娘在炕上忙碌着: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一捆羊毛,扯着,撕着,把炕都堆满了,连空中都飘着毛絮。我说她,娘你不缓着,撕羊毛做啥呢?娘说,我给你做条棉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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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能坐起来做活了,我心里多高兴,这说明她的身体比前一段时间好了,但我怕娘累着,就说她:我的棉裤是去年拆洗过的,添了新棉花,暖和着哩,你就不要再做新的了。你睡着缓着。我说的实话,我们村子的娃娃们冬天都穿的破棉袄,还是空心穿棉袄,下身只穿单裤单鞋。更有甚者,十几岁的男娃女娃连单裤都没有,冬天冷得出不了门,在炕上蹴着。而我娘两年就要给我做一身新棉衣和新鸡窝[11],第二年穿时衣裳旧了,就做一件新褂子套上,过年总要穿新的。这两年我大上引洮工地,我娘也时不时地被队长派出去劳动,大战华家岭,拓宽华双公路,没时间也没钱给我做新棉衣。不过旧棉衣拆洗过了,裤腿也加长了,穿着挺暖和。在沟里洼里拾地软儿,剜野菜,我没觉过冷。但我娘不听我的话,用嘲笑的口气说,你潮着哩[12]!衣裳穿不破吗?

我说,破了再说破了的,明年再做嘛。

可是娘不听我的话,喝完汤之后在煤油灯下还撕扯了一阵子羊毛。她把一疙瘩一疙瘩的羊毛撕开,扯虚,把里边的尘土抖干净,扯成一片一片的堆在炕上。全部羊毛撕扯完了,才睡觉。

后来的几天里,娘的身体和精神越来越好,她把箱子里的碎布找出来,又把她年轻时穿过还有八成新的衣裳翻出来拆了,量呀裁呀絮羊毛呀,给我做了一条厚厚的棉裤。棉裤做成的那一天傍晚娘叫我换衣裳,把旧的脱了,把新的穿上。我换了,把新裤穿上了,但是娘絮的羊毛太厚了,我的两条腿变成两个棉花包子了,上炕下炕弯一下腿都很吃力。我很不高兴,说她:你把裤子做这么厚,我以后怎么跳房房[13]掐苜蓿?腿都弯不下嘛! 

 娘笑了一下说,你潮着里,厚了不是热吗?

 这也太长了呀!你看,裤腰都提到腔子上了,脚还没出来!我怎么穿?怎么走路呢?

娘又笑一下说,你不长吗?长大就不长了。

我嫌新棉裤大,没穿,转天早晨又穿上旧棉裤提上树皮桶桶掐苜蓿去了。

其实,再穿不了几天棉裤了;已经是农历二月了,春天已经悄悄地到来了黑石头。虽然,我们通渭类似高寒阴湿山区,但是春天毕竟来了,阴山洼洼的残雪还斑斑点点闪着蓝莹莹的白光,阳坡上的青草芽芽已经冒出地皮来了,山坡上的冬麦地也开始由黄转绿。从上前川背后的山岭上往远处看,一层又一层的山头就像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绿雾。空气也像是比冬天的干净鲜亮,吸到嘴里舒服得很,有一股青草芽儿的气息。

苜蓿地就在黑石头村背后的山坡上。苜蓿长得真快呀,前几天来掐苜蓿,还要把地面上的土疙瘩刨开才能掐到黄芽儿,现在就不刨土了,因为苜蓿芽芽已经把地皮拱翻了,长出来半寸长了,圆圆的叶片由黄色变成嫩绿。

掐苜蓿的人多得很,在我爬到最高的一块苜蓿地的路上,我看见所有的苜蓿地里都有人,长得好的地里有十几个人。经过严寒和饥饿,吃了一冬荞皮和谷衣的人们看见了苜蓿,就像春天赶到绿草地上抢青的羊群,抢着掐嫩芽芽。有的人掐下苜蓿就往嘴里塞,嚼得牙都绿了。

可是,我再也看不见庆祥和吉祥了,也看不见扣儿了。吉祥和庆祥去福利院了,扣儿早就殁了。

扣儿殁得太惨了。

那还是我和我娘拆房子卖椽子的时候,庆祥和吉祥到家里来找我,说是拾地软儿去。那些天我们几乎天天拾地软儿,还叫着扣儿。所以那天我们路过扣儿家的大门,庆祥和吉祥又跑进去叫扣儿了。

我没进去,自从扣儿娘拿灰爪打了我和我娘以后,我再也没进过她家的院子。我害怕扣儿娘。扣儿娘的眼睛红红的,水汪汪的发着亮光。人们都说,吃过人肉的就是那个样子。人们还都说,扣儿兄妹五个人,两个哥哥跟他爸讨饭去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死了,白天扔到山沟里了,晚上她娘又抱回家,煮着吃了。

扣儿,扣儿!庆祥喊着跑进扣儿家院子,我从大门口看见他往人住的正房跑去了。像是扣儿不在那间房里,庆祥又出来了,往院旮旯走去了,我看不见了。他弟弟在院子中间站着。但是突然之间庆祥飞一般地跑到院中间来了,拉了一把吉祥说了声走!吉祥差点摔倒,趔趄了几步跟着庆祥跑出大门来了。庆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白得像是抹了石灰。我问咋了,他不回答,只喊跑,快跑!

我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也跟着跑。一直跑得喘不上气了,跑到人多的集市上,庆祥才停住脚步。我们都站着喘气,然后庆祥才说了他为什么疯跑!他说他进了正房没找到扣儿,出门一看灶房的门缝往外冒热气,他就又往灶房找去了。一推开门,扣儿娘正烧火哩,听见门响,转过脸来问他做啥?他说找扣儿拾地软儿去。扣儿娘说扣儿去舅舅家了。他有点不信,昨天还一起拾地软儿的,便问了一声扣儿啥时间走的?扣儿娘说今早走的。他又问跟谁走的?扣儿娘说,你问这么详细咋哩?庆祥说,他刚进灶房就闻到一股怪味道,那味道是灶上的锅里冒出来的,锅里咕嘟嘟?。那气味香得很。但是说着话,他突然看见扣儿的毛辫子搭在水缸盖上。他以为扣儿?在水缸后边了,故意叫她妈说谎话骗他哩,就又喊了一声扣儿并且走过去看,但令他惊愕是水缸后边空空的,就是扣儿的辫子长拖拖地放在水缸盖上。他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腿都软了。后来扣儿娘又扭过脸问他:你站着咋哩?他看见扣儿娘被灶火照得红赤赤的眼睛,吓得他转身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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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5…11 02:38

这天我掐了满满一桶桶苜蓿。往常拾地软儿,几个人光顾玩了,今天就我一个人,掐苜蓿掐得快。

我每天回家一推开大门就喊一声娘。每当这个时候,娘总是答应一声:

哎,我的娃,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我回答。有时候我娘还要说,把桶桶拿过来我看看,我的娃拾了多少地软儿。当我叫她看的时候,她拨弄着地软儿总要夸我几句,说拾了这么多地软儿呀,我的娃长大了呀,有本事了呀。无论我拾的地软儿多与少,她都这样说。

这天因为掐苜蓿掐得多,我有意要给娘炫耀一下,所以使劲儿推开大门,大喊了一声娘,娘却没有应声。

哎,娘怎么没声音呢,是这几天做裤子累了,这阵儿睡着了?这么想着,我就又大声喊道:

娘,我回来了!

娘还是没有应声。

我心里察觉到有点不对头,噔噔噔几步就进了房子。

娘,你做啥呢?

进了房子,我又问了一声,因为我看见娘跪在窗前的炕上,像是在从窗棂上往外看什么。几个月了,娘总是佝偻着脊背坐在炕上,手搭在盖着双腿的被子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而她现在的姿式却很精神——她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就像个很健康的人一样。

但是,我的心突然猛地一跳,胸腔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突然掉下去了,掉进无底的深渊里去了。

我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条布带带挂在窗棂上,布带带的两端系在一起。娘的脖子搭在这条布带带上。

娘!我急促地喊了一声,往前扑过去。我的膝盖在炕沿上碰了一下,但我没感到痛;我跪着爬了两步,抱住了娘的腰。我用力往上一举,娘的头就从布带带里退出来了。娘的身体轻得像一包棉花,一团羊毛,我都能抱起来嘛!

娘没死,我绝对相信娘没死。当我把娘抱下来的时候,娘的脸色还像她平常一样,非常平静。娘的头在布条里套着的时候,她的膝盖还在炕上跪着。只不过她的身体比平常伸得直一些,脖子也抻得长长的;娘在没挨饿的年月里就是这样挺着身板走路,抻着脖子站立,她的脖子平常就显得光滑并且很长。

人们都说,上吊死去的人吐着舌头,面孔非常可怕,因为是憋死的,死前无意识的挣扎是很剧烈的。大人们吓唬小孩的时候都扮出吊死鬼的样子:吐舌头,睁圆眼睛。可娘的眼睛闭着,嘴也闭着,娘的舌头并没有吐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我把娘放在炕上,喊娘!娘!我一连声地喊娘,并且摇她的身体。但她一声也不答应,也不睁眼,也不动弹。后来,还是大嫂子经过门前,听见我的喊声走进来看了看,骂我:

瓜子[14]!三妈走了,你还叫唤啥哩!

我放声大哭起来。娘真是走了!我想给我娘换一换衣裳,但是她的腿已经僵硬了,弯曲着——还是跪着的那个姿态,怎么也拉不直。娘真的走了!娘的身体太弱了,跪着吊上之后,连本能的挣扎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就咽气了。这天晚上,大嫂子叫我到她家去睡,我没去,我说我要给我娘守灵,我一个人在娘的身旁坐了一夜。天亮之后,大嫂子把生产队长王仓有叫来了。王仓有和大嫂子用席子卷住我娘抬出去埋掉了。他们把我娘埋在我大的坟旁边。我听见王仓有说,孽障,这一家人大人没了,娃娃也没了,绝后[15]了。过了一天,王仓有把我领到襄南公社的福利院去了。 

在福利院能吃饱。

1968年我回了一趟黑石头。那时我已经到五大坪农场当农工一年多了,一个月挣二十五块钱。我存下了一些钱,我把钱寄给我奶奶娘家的福堂哥,并且写了一封信给福堂哥。我说我存下了五十元钱,你操心着打三口棺材,我要把我奶奶、我大和我娘的坟迁一下,迁到祖坟里去。我家没儿子了,就我一个女子了,我要给我大我娘尽孝心哩。福堂哥把棺材打好后给我回了一封信,我就请假回黑石头去了。是我自己把我大我娘的骨头收敛起来装进棺材的。帮助迁坟的富堂哥说他来干,女娃子不能收骨头。我非要自己收不可,我说我们家没有男娃子,但是有后人,我就是后人! 

那一次回家,我见到扣儿娘了,扣儿娘避开了,没和我说话。

扣儿娘现在九十岁了。



[1]甘肃中部方言,爸爸称大,若父亲有兄弟多人,则将父亲的大哥称为大大,二哥称为二大……比大小的,是老几就称几爸。

[2]甘肃省委1958年大跃进上马的共产主义工程,要把洮河水引到中部干旱山区,说是要修一条山上运河。十六万民工辛苦三年,以失败告终。

[3]甘肃中部的最高山脉,主峰海拔2457米。1926年始建1929年贯通的西(安)兰(州)公路经过此处。

[4]谷糠。

[5]糊涂,神志不正常。

[6]生长在高寒阴湿地区的一种菌类植物,生长在地面上,貌似木耳,但形体小,薄。

[7]麻籽磨碎,成豆腐渣状。

[8]方言,姥爷。

[9]方言,生气,发脾气。

[10]旧秤,十六两为一斤。

 ?[11]手工制作的絮有棉花的布棉鞋。

[12]方言,傻瓜,弱智。

[13]五六十年代小女孩们的游戏。

[14]傻瓜。

[15]家庭没有了男孩子,在农村被称为绝后。 
 
姐姐 :
1

。。   2007…05…11 02:40

我的老家是通渭县第三铺乡的槐树湾村。

我大[1]是1959年旧历七月从洮河[2]跑回来的。没别的原因,就是想家。那时候洮河工地的民工都吃不饱肚子了,他想,一大家人呢,家里人吃啥呢?怎么过日子呢?

我大弟兄四个,解放前就分家了。我大是老大,家里情况最好——1958年吃食堂时队上叫往食堂交粮,我娘在我家后院的菜园里埋了一缸莜麦——我们一家人凑合到这时还没饿死人。家里有娘、大姐二姐妹子和我。这时我大姐二姐出去要饭不在家。我还有个奶奶和四爸在一起过,四爸这年三月跑到新疆去了,在沙湾县,家里有四妈。三爸在一个小学当过老师,1957年定了右派下放回家种地呢,年初就没了。爷爷是这年八九月去世的。记得有一天我奶奶打发我去万家岔叫我小姑姑,有八九里路,说爷爷快不行了,叫你回去。姑姑当天没动身,抓紧时间在磨子上推了些谷衣,放下叫娃娃们吃,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往家奔。等我们进村时听人说爷爷没了,姑姑坐在村口大哭一场。

我大回到家的时候,那一缸莜麦已经吃完了。生产队夏粮收完了,但没分粮食,食堂也没留,悉数拉走交公粮交征购粮[3]了。我大就抓紧时间在房后的我家菜园里种了点文艾[4]和苦荞[5]。

由于种得太迟,下雪天荞麦还开花呢,只长了不多的一点点颗颗。收荞,我大还不在家里,县上大战华家岭,我大又被派到华家岭[6]挖鱼鳞坑修梯田去了。我奶和我娘把荞拔了,刚收拾完,县上搜粮队来了。进来了十几个人,只有一个认识的,是我们大队的队长,碧玉公社碧玉大队的人。那时候不叫本地人当队长,怕你营私呢,怕你瞒产私分呢。那人叫吕连连,过去在我们村狗儿家扛过活,这时候是脱产干部。他领着十几个县上和其他公社抽调的人组成的搜粮队在我们村挨家逐户地搜粮呢。1958年大跃进,1959年持续更大的大跃进,吹牛皮吹得更大,征购粮任务比1958年还重,全县的征购任务没完成,从家家户户搜陈粮交征购呢。他们拿的矛子、斧头、铲子满墙扎,地上打,听音,房子、院子里想到哪儿就挖哪儿,挖了三天三夜。我家是个老庄[7],住了几代人了,有前院、后院、正院,都挖遍了,到处挖下的坑,堆下的土。把房子里的空面柜挪开挖下了坑,把炕砸了,炕里头也挖了。四爸跑新疆时还埋下着二百斤粮食在庄后的菜地里,地上种上了韭菜。那粮是给我爷我奶留的,说实在没吃的了再挖出来吃,救命粮,叫他们挖出来了。我家刚收拾好的荞麦连缸都挖走了。荞麦放在洋芋窖里,洋芋窖里是空的,我娘在窖底上挖的坑埋下的,挖走了。

这三天搜查队在我家挖,在我家吃,他们撤走时粮没了,文艾菜也叫他们吃光了。

搜查队走后十几天,我大从华家岭回来了,是马车拉回来的,走不动了。我大回来时我娘和二爸家的大哥不在家。家里有个油坊,在庄外的麦场上,分家时给我大和二爸两家了。这时家里没柴烧,我娘和二爸家的大哥拆着烧火了,队里说那油坊已经入社了,是集体的财产,把我娘和二爸家的大哥拉到公社批斗去了。那是快天黑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我当是娘回来了,出去开门,却是我大回来了。我大饿得变相了,不像我大了,走路都走不稳。

第二天我娘和大哥才回来。

又到第二天,两个姐姐要饭回来了。这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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