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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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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自己的儿子不报希望。他们都没能上大学,没有教育。这种惩罚的意思是,让我们这样的人家,永远不再有出头的那一天。”爷爷说,“不过我不怨他们不争气。是我们家的从前拖累了他们,就象你爸爸一直认为是他拖累了你们姐妹。现在时代不同了,是摆脱的时候了。”
“你说的摆脱,就是不做王家人,连中国人也不要做,对吧?”范妮问。
“一张纸,写了擦,擦了写,就脏了。除了换一张新的纸,没有别的办法。”爷爷说。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中国人的脸啊。”范妮说。
“你的孩子也可能是个金发的孩子,我看鲁。卡撒特是北欧的人种,不是拉丁血统的。也许从你的孩子开始,就不是纯粹中国人的脸了。上海对他来说,就只是种传说了。”爷爷说。
范妮和爷爷都沉默下来。他们在那一刻都明白,最重要的话已经说了出来,其他什么都不用再说。范妮把手插到爷爷的臂弯里,他们拐过长乐路,来到陕西路上,远远的,他们又看到红房子西餐馆了。然后,又看到贝贝家的尖顶房子了。深夜的马路上,没有行人。路灯迷离。夜色将许多细节掩盖住了,街道变得象空中楼阁那样。他们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街上响着,好象是另外两个人正在离开他们的脚步声。
这个夏天的深夜,当爷爷和范妮在薄雾沉浮的街道上静听自己脚步的时候,王家还有一个人醒着,那就是简妮。其实,范妮还没起床的时候,简妮就已经醒了。与就是醒来,也不会马上睁开眼睛的范妮不同,简妮总是先突然睁开眼睛,然后,意识才醒来。她先看到了窗外发红的夜空中广玉兰阔大的叶子,那些叶子有着杏黄色的背面,看上去更象是枯叶。简妮吃惊地看着窗外的树叶,简妮虽然已经回到上海两年了,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为自己身处与阿克苏的干燥黑暗截然不同的地方而迷惑,在阿克苏团部中学的教工宿舍,深夜的房间里看不到一点点光亮,更看不到树影婆娑。然后,意识回来了,她知道自己这不是在阿克苏,而是在上海的老家。四周充满了上海弄堂深处那种沉夜的寂静,空气里能闻到混杂在一起的树的气味,楼下天井里升上来的潮湿水气,阳台的竹竿上晾着过夜的衣物散发出来的洗衣粉芳香添加剂的气味。此时,简妮还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象一粒沙子被席卷而来的沙暴裹夹一般,被心里滔滔而来的无助吞没了。这种无助的感情,是简妮到现在为止的生活中最熟悉的感情,从她懂事时起,她就在父母的身上学到了,体会到了,但她自己并没有体会,她觉得自己是与其他孩子一样快乐的小孩。等她按照知青子女满十六岁可以回上海的政策,如愿回到上海,在从新疆来的火车刚刚进站,她刚刚看到月台上汹涌的人流,这种无助就象花一样,从她心里盛开出来。一离开新疆,简妮的心底里就爬满了无助,这是简妮最真实的情况,也是最大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即使是她自己,也不想正视。因为她觉得这是荒唐而古怪的感情。每一次,当它从心里升起,象开水上的蒸汽,简妮就会“扑”地一口将它吹开。这样,简妮就真的醒过来了。她不是真正的午夜梦回,而是有事,她今天要给她的推荐教授,哥伦比亚大学的武教授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签证情况。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16)
简妮靠在枕头上,就着路灯射进房间来的光亮,看看手表。她要等到美国时间的中午时分,这是合适打电话的时间。
将要过去的一天,对简妮来说,漫长得不可置信。好不容易等到了经济担保,唯一的,但是被再次拒签。当自己大声争辩的时候,她看到一同等待签证的中国人眼睛里的慌乱,那台湾人刻薄地微笑着注视着她,但旁边的中国人却被她的宣言吓得直眨眼睛。然后,叔公去
世了,看他的样子,好象只是屏住呼吸而已。但是医生却说,这就是死。那时,她听到医生的声音,想到的却是自己,她感到自己也象医生宣布的那样,结束了,一片漆黑。其实,在对那该死的台湾人大声吼叫的那一刹那,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然后,爸爸妈妈默默坐在窗边,什么也没有说。简妮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有老房子前的树,那是棵广玉兰,在初夏的时候开大朵的白花,将要谢的时候,那些花瓣变得焦黄,并且失水,就象惨痛的记忆那样凋败而哀伤。他们看着那些花,简妮看着他们,突然猜想,当年他们被逼到新疆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站在这个窗前,默默望着那棵花树不说话。这间屋,是二楼最好的一间,原先是爷爷和奶奶的卧室。简妮又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中美建立外交关系,建交公报在晚上八点的中央电台新闻节目里广播时,他们正在新疆,爸爸妈妈站在自家窗前,打开了窗,听外面拉线广播转播的中央台八点重要新闻,他们也是这样默默的,象昏了过去的鱼。他们的背影上,总是密密麻麻写满了简妮不忍心看的失望和希望。简妮假装睡午觉,其实是不想再看到他们,她紧紧闭着眼睛,看着眼皮上的那团红色。然后,全家都听到爸爸和范妮的争吵,他们说的那些话,简妮知道全家这时都开着各自的房门,都在听。让简妮深以为耻的是,爸爸已经不对简妮的出国抱希望了,简妮和范妮一样,也在整个二楼的铜墙铁壁般的寂静里,听出了全家对自己的放弃,还有全家对范妮的希望。简妮那时也躺在自己窗前的小床上,装作继续睡觉的样子,她直挺挺地躺着,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死河蟹,纵是活着的时候身价再高,味道再美,不能爬了,也就被抛弃了。
简妮的心里,有着范妮万万体会不到的沧桑。
但简妮到底是新疆回来的,她不光从小就体会过无助的感情,也从小就见识过即使是毫无希望,也要死命挣扎的奋争。她见到过在来往于上海和新疆的长途火车上,妈妈是怎么躺在行李架上,连滚带爬,披头散发,为了在爸爸没把带到新疆的包裹行李拿上车前,先抢好放行李的地盘。她见到过爸爸躺在硬座的椅子底下,脸枕在一堆垃圾旁边打盹,她自己,就是爸爸妈妈和他们的新疆同事们从车窗上塞进车厢里的,因为整个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根本上不去了,当她被人七手八脚举着塞进臭气熏天的车厢里时,她看到过一个年轻的阿姨被人从月台上挤了下去,掉到火车下面去了。在范妮的哭声里,简妮决定,一定要给武教授打个电话,告诉他,获得他的同情。
简妮与武教授认识,是在人民公园的英语角。武教授来上海为美国公司做市场评估,他听说在英语角可以和普通的上海青年交流,就找了一个时间去看。那天,正好简妮也去英语角。事情也是凑巧,当时和武教授一起去的,还有几个白人,英语角的上海人一拥而上,抢着跟那些白人说话,将中国南方人长相的武教授渐渐挤到简妮的身边。简妮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是叔公从香港带回来的剃须水的香味,她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被冷落以后脸上自嘲的微笑,于是,简妮向他挑了挑眉毛,表示同感。于是,他们就开始交谈起来。
“上海的小市民就是这样的,我抱歉。”简妮说。
“没有,没有,”武教授笑嘻嘻地摇头,“全世界的小市民都是这样的。看到上海的小市民和全世界的一样,我才感到高兴。要不然这里反倒不象人间。”武教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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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教授长着一张鼓舞人心的热情的脸,让简妮心里感到温暖和希望。当武教授告诉她,自己是商学院的教授时,简妮马上说:“对的,我就是准备去读商科的。” 当时,她只是想让武教授感到志同道合的亲切,能吸引他和自己多说几句。后来,她马上又想到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去读商科,这样,可以用武教授的名义来写推荐信,这样更有利,自己到底捞到了一封美国教授的推荐信。然后,简妮发现自己放弃一直申请的电机专业竟然一点也不犹豫,她想起了范妮对自己考电机系的动机的怀疑,她想,也许范妮说的是对的,自己不过是想讨好爷爷。
那个在人民公园阴沉寒冷的下午,对简妮的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她和武教授离开了站在梧桐树下,带着有些不自在的微笑练习着英文,追逐着机会的人们,在公园里散了步。她告诉了他自己的家史和抱负,与她要到美国学商科之间的必然联系。她一边想,一边说,但是却好象它们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而且带着屡战屡败后的坚忍与哀愁。那一字字,一句句,好象都是简妮从来没对人说过的心愿,甚至是她以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心愿。简妮象踩在一块西瓜皮上面那样,危险又刺激地在她有限的家谱知识里滑来滑去。心里惊叹自己说谎的本事。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17)
“哇,真的想一个历史小说一样,真的动人啊。”武教授说,“这么说,经过一个大圈子,你的家族又将要在你的身上开始回到商界。”然后,武教授告诉她,到美国去读现代商科,一定可以实现她的愿望。
简妮沉着地说:“我知道,我的叔公五十年以前在MIT学的就是MBA。他是我们王家的继承人。”
在没遇见武教授前,简妮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继承王家的祖先,再当一个买办,这个行当真的是他们全家避之不及的,是他们所有灾难的根源,是他们洗刷不去的污痕,简妮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这上头得益。但她知道,任何东西,要是可用,哪怕吃相再难看,也要紧抓不放拉过来,也要逼尖脑袋钻进去。
在武教授面前,简妮不动声色地隐藏着心里的焦虑,彬彬有礼,又积极上进,充分表现出了自己从来是个聪明勤奋的好学生,也很恰当地告诉武教授,自己正在等待美国亲戚的经济担保寄到,就到美国读书。
当武教授知道简妮也将要去纽约时,就给了她自己的名片,让她到了纽约以后联系他,在专业上,他可以帮助她。简妮这才知道,哥伦比亚大学的商学院是美国有名的商学院。“也许我将来会到你的商学院读书的。”简妮说,声音里带着点做梦的不塌实,武教授却肯定地说:“如果你想要,就会做得到。我们那里有中国学生,他们都做得很好。有些人来的时候比你的英文差多了,现在都是系里的好学生。你当然也能行。”然后,他点了点简妮小心握在手心里的自己的名片,“如果你需要,我也会帮助你的。”
武教授细长的,印着深蓝色名字,地址和头衔的名片,是简妮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果然在简妮的要求下,武教授在她申请新泽西州立大学经济系的时候,为她写了推荐信,而且,他特地为简妮拷贝了一份寄给她看,他着重写到,她家族背景的重要意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家族历史在她生活中活生生的益处。
在简妮心里,武教授就是她的漫漫寒夜里最后一颗星星。
正等着纽约时间的下午一点,好给武教授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简妮听到范妮的声音。应该说,象范妮讨厌简妮一样,简妮也讨厌范妮;象范妮嫉妒简妮一样,简妮也嫉妒范妮。仇恨的感情也总是彼此的。只是范妮仗着在上海长大,也因为她性格里的自暴自弃,而肆无忌惮些。简妮因为心里另有伟大目标,她更维护在家里已经受到歧视的父母,也在感情上得到父母更多的爱护和安慰,而乖巧些。她知道自己的乖巧能得到更多的同情,所以她就更加隐忍。她们彼此最直接的联系,就是妒忌和妒忌引起的仇恨。听到范妮和爷爷在爷爷屋里说话的声音,简妮的心往下一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美国长途,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一定会说谎的,一定会打肿脸充胖子的,就象范妮一贯做的那样,但她不想让范妮听到。不想让范妮发现自己和她是一样的。
其实,她也不愿意爷爷听到。她将自己的专业从电机改到经济的时候,对爷爷解释说,因为有武教授的推荐信,容易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签证的把握就大一点,对经济担保的要求就可以低一点。简妮强调,此刻做一切决定,一切都以能得到美国签证为主。爷爷没说什么,但简妮能感到他的震惊。他问了一句:“在美国,学经济就是学商的第一步,你一定是知道的吧。”简妮再三强调,一切以能得到美国签证为主。这是个强有力的理由。但简妮心里,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在某个地方,的确不妥。而且她能模糊感到,这不妥,象一个猎狐狸的陷阱,远远的,在地面上,能看出些异样,但在深处,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远比范妮说的要大,比简妮自己能想象的,也要大得多。
简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是好的。
终于,简妮庆幸地听到了爷爷和范妮相跟着下楼的脚步声,他们把长久没有打蜡的木头楼梯踩得吱吱地响。等听到楼下大门的斯别灵锁“喀哒”一声撞上,简妮立刻就爬起来,走到爷爷房间里,并掩上了门。她也不想让爸爸妈妈听到自己与武教授打电话的声音,她有时觉得自己与这个武教授之间的联系,带着某种灼人而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秘密。真的带着范妮所指责的背叛的意思。
简妮握着那张小心收藏起来的名片,上面有武教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自从范妮去美国以后,家里申请开通了国际长途,不用半夜到南京西路的电话局去打电话了。因为国际长途太贵,范妮在美国时并不常真正打电话,而是在每个星期规定好的时间,拨通家里的电话,等铃响满三下以后,就挂断。这样,表示一切平安。要是电话响了四下,五下,范妮还没有挂断,就表示她要和家里人通话,家里人才拿起话筒来,接通电话。但范妮很少有想与家里人通话的要求,总是响了三声,就将电话挂断了。所以,家里的国际长途几乎没怎么用过。简妮更是第一次用国际长途。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着,只有沙沙的电流声。简妮几乎觉得跳线了,终于响起了遥远的铃声,那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铃声。简妮感到自己的手心突然变得又湿又凉。
“罗伯特。武。”武教授的声音还是那样鼓舞人心。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18)
“我是简妮王。”简妮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上海那个要到美国学商的学生。你那时给了我你的名片。”
“你到纽约了吗?”武教授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欢迎你。”
“我还没有。我还缺少一个文件,补齐了才能得到签证。我特地打电话告诉你,等我的
文件齐了,到纽约了,我还是要来读你们学校的商科。”简妮说。
武教授那边停了停,问道:“你打长途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是的。”简妮说,“因为请你写推荐信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将要在秋季开学以前到纽约,现在我还不行。还需要时间。”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武教授问。
“谢谢,现在没有。”简妮说,“要是我到了纽约,我的成绩够格,希望能跟你读书。”
“可以,我会很高兴。真的。”武教授答应说,“需要我在系里游说,我也会尽力。”
“那真的太谢谢了,你真仁慈。”简妮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求援了,但终于没有开口,她知道分寸,还有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那么再见,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精致的英文。不要放弃,你会成功的。”武教授鼓励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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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会的。”简妮轻轻笑着说了再见。她放下电话,就势坐了下来。她心里有个声音在高呼:“请帮帮我吧,帮帮我,给我新的入学通知,给我新的经济担保,帮我给领事馆打电话,敦促他们给我签证,就说我是美国的急需人才,立刻让我到美国去吧。”也许是刚刚打电话时太紧张了,现在松下来,简妮直觉得自己浑身抖作一团。她努力控制,但心里的颤抖一阵阵地不停地释放出来。她坐在爷爷常坐的旧藤椅上,藤条已经松了,身体在椅子上往下陷,好象被嵌入一个弹丸洞穴之中。简妮紧握双拳,抵抗浑身的颤抖,从那张旧藤椅上一跃而起。
此刻,爷爷和范妮正在经过王家的原来的老宅。从格林教授的书里,范妮了解到,王家的老宅,并不是1949年被共产的,而是1948年,时局吃紧时,被曾爷爷卖掉的。现在,那栋连着一个大花园的洋房,是市政府的高级招待所。所以,它不象马路上别处的洋房那样凋败没落,那些洋房里的新住户并不爱惜房子,也通常不讲究体面,他们在西班牙式带着圆柱子的阳台上堆用不着也舍不得扔掉的杂物。在嵌着彩色玻璃的长窗上架窗式空调。听说有的人刚住进去的时候,不会用浴缸,所以整个人蹲在浴缸里洗衣服。因为原来住一家人的房子,后来都得住至少四家人,甚至每一间屋子都住一家人,住在楼上的人家常常用走廊当厨房,整栋房子长年被油烟熏着,灯泡玻璃上都结了一层黄褐色的油污。这都是上海通常老洋房的命运,而王家的老宅,则被好好地修缮了,只是换了新主人而已。深夜里,门廊上明亮的灯光静静照亮了门上的一块彩色玻璃,半圆的客厅落地窗上,透过窗幔能看到天花板上溜了金的花叶装饰。那是巴洛克风格的。当年的大买办,都喜欢巴洛克风格,大概他们认为那才是真正符合他们风格的。叔公当年赶时髦,曾将自己家餐室里的二十几把皮面椅子全部改成塑料面子的。范妮听说,后来维尼叔叔请熟人带他进去老宅看过,还找到几把蒙着塑料面子的椅子。范妮从来没进去看过房子,那里门口有解放军站岗,不让人随便进去。范妮和爷爷路过王家老宅的门口,他们闻到深夜花园里树的清香,现在,那是市中心少有的没有凋败的大花园。范妮往洞开的大门里望了望,婶婆说的玫瑰园,现在早已看不到踪影。深夜的房子,在灯光和树影里,象一个繁华的梦境。它和范妮有关系,可是,她连它的门把手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它就是这么似是而非的,让人心里挂牵。范妮看了一眼爷爷,他脸上什么特别的样子也没有。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象我,也不要象维尼。宁可你象你奶奶那样,要是你做不到象婶婆那样的话。”爷爷背着双手,走在前面,他说。
“象奶奶那样的消失吗?”范妮问。
“不是,是象她那样,永远不回上海。”爷爷说。
“她不是抛弃你了吗。”范妮说。
“她做得对。”爷爷说。
“你也不管奶奶在那里过什么日子吗?”范妮问。
“不管。”爷爷摇摇头。“不管。”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1)
象一小块秋天从小腿的皮肤上褪下来的皮屑,透明的,干燥的,不可逆转的,它脱离了小腿的皮肤,落到地板上,终于变成了白白的,令人生厌的一小片,范妮带着一脸孕妇贫血的苍白和茫然回到纽约,当然,带着她肚子里的胎儿一起。
她又回到了JFK那亮满了白灼灯的行李大厅,又站在转盘前,等待自己托运的行李。不少美国妇女乘等行李的空,到厕所里去整理自己的头发,刷牙,往耳朵后面擦上香水。范妮也
跟了进去。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范妮发现自己的脸不光是苍白,不光有蝴蝶斑,而且还象一只放在冰箱里多日的黄瓜那样干瘪,她的脸上遍布着因为缺少水份而浮起的细小皱纹,让她想起厕所间用的纸。她真被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吓了一大跳,比起边上刷牙洗脸,擦口红的女人们,范妮看到自己和白种女人比就象黄脸婆,和棕色女人柔软的皮肤相比又象是宁波老菜干,简直一无是处。范妮狼狈地从在镜子前忙碌的女人们中间抽身出来,眼泪“哗”地落了满脸,止都止不住。她惊慌地四下看看,发现正有一个穿了一身洋红裙子的黑女人从厕所门里出来,于是她一步抢上前,走到厕所间里,关上了门。窄小的空间里,留着那个黑女人强烈的香水气味,是檀香型的味道,黑人们好象都喜欢用这种味道的香水。
她靠在门上,听到自己哭出了声。范妮直觉得自己象一根盐水棒冰在酷热里轰然烊掉一样,心里的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倒塌着。她忽然有点害怕,感到有什么比她预想的更可怕的灾难在纽约等着她。
鲁其实并没有去西班牙。他正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里等着范妮回来,他到底吃不准范妮会和那些急于落地生根的穷国女孩子有什么不同。鲁平生第一次担这么大的心,怕这世界上会有一个自己的骨肉,这是鲁的心负担不起的重量。想到会有一个由于自己不小心造出来的人,在这世界上存在,提醒着他人生的责任与麻烦,他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些天,他恨死了自己当时为了贪那九十九仙的便宜,竟买了处理价的避孕套。
范妮只以为鲁早就去了西班牙,打开门,见到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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