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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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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佩良:1887年出生于上海,庚子赔款的留美学生,学习机械制造,王家的第一个留美学生。学成归国后,继承美国法利洋行买办,并成为王家的第一个实业家。在中国资产阶级发展的黄金时期,他开办宁波轮船公司,并沿途自建码头和仓库,后开办精良修船厂,除修船和拆船以外,也承接造船。后大部被毁于太平洋战争时期。但在买办方面,仍借战争时期,海路阻断,化学原料飞涨之机,发了大财。他是王家,也是中国的最后一代买办。随租界废止,时代变化,买办业衰微。1947年,他迁往香港,大败于投机香港股市。1964年,在香港逝世。
王甄盛:1918年出生于上海,王家主要继承人,MIT工商管理硕士。香港法利洋行总代理。
王简妮:1967年出生于新疆阿克苏,美国新泽西州立大学经济系毕业,美国法亚洋行驻华雇员。”
老太太将镜框里的中文恢复成了英文,念给美国学生听。
“他们家当中断了一代人。”有学生指着王甄盛和王简妮中间的空挡,说。
“大概在1949年革命以后流散到世界各地去了。”老太太解释,“这在上海,是很普遍的事实。1949年的前后对上海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上海文化在1949年因为意识形态的转变,被完全切断。上海的红色政权并不珍惜自己城市独一无二的历史和面貌,你们知道,1949年以后的上海人把English叫什么,叫‘阴沟里去’。殖民地的解放浪潮以后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由于仇恨,由于屈辱,也是由于无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破坏这土地上最有价值的遗留物。”
“如果是这样的,为什么在你的家里,仍旧可以看到这么多老上海的东西呢?”另一个学生问,她在上海兴国路上租借的一栋西班牙式的老洋房里,到处陈列着老上海的生活遗迹,挂在她家门厅窗边的,是1931年上海童子军的队旗。傍边的镜子,是1920年代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礼品,镜子下放着100年前海运到上海的Singer缝纫机,仍旧可以用。而在窗下的椅子,则是赫德时代的海关财产。她的房子,是消息灵通的外国旅游者到上海必游之地,在上海的外国人里有时流传着,老太太可以用这样的生活挣钱的闲话。
“它们都是我一点一滴从民间收买来的,都是中国人觉得无用,但是也舍不得扔掉的旧货。”老太太说,“我从他们手里买来时,大多数人为能将这样的旧货变成钱而欣喜不已。”她说着将在餐馆里陈列的家具一一指出,“慢慢的,在上海的外国人有了这样的需求,一些心里亲近西方的上海人也开始学习到这种方式,这个餐馆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些由中国工匠根据欧洲的图纸,在上海制造的西洋家具,都是上海人为满足这种需求,自己建立了旧家具市场,并雇佣工匠修复的。原先,它们都已经残破,并且肮脏不堪。现在,因为中国经济不得不渐渐加入全球化,上海的历史被翻了出来,上海人也开始靠这些东西恢复自己的记忆,了解自己城市过去的宝贵之处。这家餐馆在修复前,老板到我家来过好几次,我一直是她餐馆的客人。”
“她不为被殖民的历史而愤怒吗?”一个美国学生问,“这些镜框,这些陈设,”她转身向四周指了指,“似乎是沾沾自喜的。”
老太太耸了耸肩:“也许最初的时候,会觉得伤自尊心的。但不可辩驳的是,那时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中国未被租用的城市都远远没有脱离中世纪的水平。的确是与西方的联系,将上海成功地带入世界。”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21)
“上海人本身也这么认为的吗?”那个面容严肃的学生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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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这个王家花园,它是上海最昂贵的餐馆之一。但到这里来吃饭,仍旧需要预定,这说明了它受欢迎的程度。它的陈设,努力再现当年一个买办家的情形,也是上海当年的面貌,他们将它当成一种怀旧的象征。餐馆的主人与王家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这样做了。这也许可以解释一些你的疑问。”老太太说。
“你与他们交谈过吗?”学生又问。
“很少,她只能说最简单的英文,而我也只能说最简单的中文。”老太太诚实地说。
美国学生被老太太引领着,去看另一个镜框,那里面是一张在爱丽丝岛上的移民博物馆里展出过的唐人街照片。那里面就有通过法利洋行送去美国的中国劳工。然后,他们转去另一个镜框,那里面是一个洋行办公室的内景,中国人和外国人正坐在写字桌前忙碌。还有一个镜框里,是某一处货栈,一个洋人和一个光头的中国人,正在清点成箱的鸦片,旁边,是几个赤膊的苦力,正在搬运那些新到货的鸦片。最后,美国学生停在一张照片前,那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在一栋有两个尖顶的大房子前的合影。远远的,可以看到花园里的玫瑰园,玫瑰树的枝条,被花朵压弯了,还有在阳光下泛出白色的草地。
老太太指点着照片说:“这就是这栋房子。大家可以看到,那个远处的露台,就是我们将要吃晚饭的地方,在照片里,还有两级台阶,但现在,这两级台阶已经看不见了。上海的土地松软,房子很容易下沉。那两级台阶已经沉到土地里去了。”
斑驳的老照片,如今被细心地镶在巴洛克式的描金镜框里,镜框是那样大,豪华得那样夸张,而黑白的旧照片是那样小,那样模糊,好象一个从钥匙孔里窥视到的世界。
从院子里,随风飘来烧烤的香味,那是美式的烧烤,里面有新奥尔良地区出产的烧烤盐含有桂皮的特殊气味。美国孩子们立刻被那来自家乡的气味吸引,不由自主向花园移动,对遥远过去远东殖民地的担忧和好奇,被新奥尔良盐在油汪汪的肉块上的气味冲散。
他们使得寂静的花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以至于整个餐馆都跟着活泼起来。
“他们让我感到好象回到了纽约。”鲁坐在靠窗的两人座上,看着窗外的学生们说。是的,他是鲁,范妮的前男友。他并没有欺骗范妮和他的父亲,他的确是去环球旅行了。此刻,他从越南到了中国,将要从上海飞去西藏,然后,从西藏去尼泊尔,然后,印度,缓慢地回国。他的脸因为长期旅行而变得黝黑消瘦,但比从前读书的时候健壮多了。
“你怀乡了吧?”回应他的,是他在西贡遇到的越南女孩,她本来是他雇佣的导游,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情人,她就随他一起来到中国。她披着一头黑色的柔顺长发,皮肤柔软得常常让鲁想起范妮。他想,也许亚洲女孩个个都有柔韧的好皮肤。
在外面旅行了几年,千山万水,鲁已经记不真范妮的脸了。刚刚在家庭树的照片上看到简妮的照片,他突然想起范妮的脸,这家老宅的主人与范妮是一个姓,鲁心里动了一下,但是他想,世界上没这么巧的事。在他看来,东方的女孩长得都相象,就象他的越南女朋友告诉他,在东方人看起来,洋人也都长得难以分辨。
“并没有怎么想家,而是想起了我在纽约时的女朋友,她也是上海人。”鲁说。
“这里?这个上海?”越南女孩点点地下,她说了一口清晰的美国英语,是从小跟留在西贡的美国人学的,那个美国人为联合国工作,很多人却说他实际上是间谍。
“是的。但是我们分开了。她现在住着我当时租下的公寓里。也许我回纽约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还得再住回去。”鲁说。他没意识到,那越南女孩柔和的脸开始阴沉下来了,她没想到他会回到另一个东方女孩的公寓里去,那她怎么办呢?她想,她难道只是他旅行中的伴侣吗?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也有一头黑色的长发。”鲁看着夕阳里那些晒成棕色的健康的学生们,说。
这时,爷爷来到大堂门口。他的淡蓝色的的确良衬衣和淡灰色的的确良长裤,在店堂里寒酸得很扎眼。他一眼看到从挑顶的缝隙里射出来的彩色灯光,便楞住了,好象被吓了一跳。他年轻的时候,在父亲离开上海谈重要生意的时候,兄弟姐妹们有时会带同学回家开舞会,那时他们将顶棚的德国彩灯都打开。他还记得姐姐的一个中西女塾的同学,模仿美国黑人唱爵士,声音妖娆。他能认得那彩灯的颜色,那是太平洋战争前大红大绿夸张的风格。
大堂里那个高挑的女服务生及时迎上去。将他堵在门口。她穿着月白绸子的中式小褂,黑色绸子长裤,将头发盘了一个法国髻,插了一排用细铅丝缠过的茉莉花,是公馆里本分佣人的打扮,只是神情有些粗鲁的势利。她以为又遇到了没眼色的客人。
王家花园刚刚开张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客人闯进来。他们坐下了,也把餐巾抖开了,等到看菜单,才惊叫起来:“这么贵?!”常常,他们的脸也随着涨红了。服务生心里明白,那种红,一半是着急,一半是生气。她就不出声地在一边站着,等着。心里骄傲地反问:“你难道以为此地是饮食店吗?”要是他们够胆量站起来走人,倒也爽快。但这种客人,常常又是最抹不开脸的那种人。他们要是硬撑着在这里吃饭,铁定就是最难服侍的客人。他们一定不喝法国波尔多的进口红酒,也不喝日本进口的啤酒,只点些最便宜的菜。但一会嫌菜少了,汤又嫌凉了,其实,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嫌太贵了。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22)
王家花园的餐桌,就象放大镜一样,将客人的背景放大得纤毫毕现。而这里的服务生,就象站在放大镜后面那样,掂量着客人的份量,然后决定自己的态度。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女人的首饰和修得闪闪发光的指甲,男人干净的皮肤和真正烫过的白衬衣,都被照亮了,富有的脸,带着挑剔和精明的样子,还有一点点的骄横与得意,也被浆烫过的雪白桌布和镀银的餐具衬托出来。服务生们都喜欢看到那样的客人。而这些迫不得已坐下的客人,总是吊着苦瓜脸,即使有高谈阔论的,也能看出他们磨毛了的的确良衬衣领子,发黄的指甲,在雪白桌布前的拘谨不安。要是冬天,他们已经在暖气里热得红头涨脸,却死死捂在厚毛衣里,不肯脱掉,一定是里面穿的衣服不能见人。服务生们是从心里鄙夷他们的,服侍这样的客人,连自己都不那么体面了。但是,他们是不会表达出来的,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彬彬有礼,满脸假笑,着意衬托客人们的寒酸。逼客人不得不草草用了餐,赶紧落荒而逃。慢慢的,王家花园的高门槛在周围传开了。王家花园服务生被熏陶出来的乖巧与势利,在有钱客人和外国客人里面也是有口皆碑。他们的态度使这些受到礼遇的客人,在心里滋生出微妙的满足,犹如爽利的奉承。
渐渐,不识趣的客人少了。她在大堂服务,也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客人了。
“先生预定过吗?”她问。
“是的。”甄展回答说。
“我们这里的规矩,要请领位小姐将你领进来的。”她引着他往外走,“你说预定过,请问是用谁的名头呢?”
甄展却并不随她往外走,脸色也强硬起来。从前他家的用人的确也穿月白色的衣服,他对她们都客气,有时,他还愿意教年轻的用人写字,给他们些钱接济家里。这样让他心里舒服,领受到下人的感激,觉得自己是个好少爷,不浮华,有悲悯之心,象俄国的知识分子。他在这个宅子里,还没看到过如此刁滑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她,看她眉眼之间那年轻的愚蠢的势利,挑剔她上海话里明显的安徽口音。“好没有眼色。”他心里说。
这时,已经坐在桌前的年轻职员看到了甄展,他们纷纷过来招呼他。进出口公司的年轻职员大多是这几年外文系毕业的学生,他们格外喜欢甄展这样的老先生,虽然甄展从不提自己的身世,但他们还是喜欢他静默中不凡的趣味,他纯正的口音以及他神秘的低调。在喧哗的致富声中,他看上去十分清爽。
侍应生这才偏过身去,让到一边。但甄展却并不动身,他远远地站在侍应生的对面,等待她退到一边,将路完全让出来。直到她不得不退后两步,他才微微朝她点了点头,向他的桌子走去。远远的,那烫得平平整整的雪白桌布上插满蜡烛的大蛋糕,让他想起小时候家里人庆生时,饭桌上每人都在胸前别一张剪成花状的花纸,表示祝贺。小时候在这栋大房子里,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清高沉静的青少年时代。
甄展被让到主座上,与另一个老太太坐在一起,她是外贸学院退休的教授,燕京大学的毕业生。他们俩被请到公司帮忙。他们看到餐桌中央的大蛋糕,满满的蜡烛虽然难看,却是真心实意,他们俩同声客气:“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已经老朽了。”老太太雪白的卷发衬着蓝衬衣,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范妮。
年轻的职员们很喜欢他们两个老人,在等菜的时候,纷纷要求陪他们去参观房子和墙上的照片。他们断定,老人自己是不会来这种昂贵的时髦地方消费的。甄展和老太太被那些年轻的职员们陪着,去看照片和彩色玻璃窗。
“我去美国念书的时候,就乘这种邮轮。”老太太指着照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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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展看到了自己家传统的额头和嘴,从祖先,一直到简妮。在大哥和简妮照片的细缝里,他看到了老范妮和小范妮,爱丽丝,哈尼他们三兄弟,还有自己的一生。那么小的一条细缝,象《堂吉可德》的插图那样,浮沉着这么多无所归依的人形。然后,他看到那个永远被留在照片上的鸦片仓库和穿月白长衫的中国人的脸,看到了唐人街湿漉漉的街口边,站着的中国男人。
“因为太平洋战争,我们的船要停好几个地方。“老太太继续说。
甄展看到楼上浴室的门,那是他们兄弟用的浴室,姐妹们的房间和浴室在楼上。那个铜把手看着眼熟,但原来的门是棕色的,现在却换成了白色,他倒不敢认。那个铜把手来自美国的新英格兰,在美国留学时,维尔芬街公寓的浴室把手也是这样的。经过那里的时候,他不由地伸手去握了一下,熟悉的感觉象闪电一样照亮他的心,果然那是原来的把手。陪着他的女职员却轻轻制止他:“王先生要用洗手间的话,要到楼下去。”她示意他,他才发现,门上钉了个小铜牌,上面画了一只高跟鞋,甄展迷惑地看着它,然后恍然大悟,现在,这里是给女宾用的洗手间。他慌忙说:“真是荒唐,我没看到这张牌子。”
“王先生,你去留学的时候也应该坐这种邮船的吧。”那个年轻女孩问甄展,她对他一直很温柔,很照顾,她是个聪明孩子,也学得很快。甄展觉得她对自己那样的体贴,好象想要安慰和补偿他那样。
“是的。”他简单地说。这班小青年很喜欢知道他的过去,他们没有恶意,他知道,但他不想说。他们陪着他和老太太看照片,看房子,看那下沉的露台,与照片上的露台对照,谁也没想到,他就是照片里站在露台上满身戏装的王家少爷,这里曾是他的家,他就是在甄盛和简妮中间的那条空白里的真实。他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比起他妻子范妮的脸来,她脸上有种村姑式的单纯和对繁华热烈的向往,类似嘉丽妹妹的那种。范妮的神情一直很象女明星玛琳。戴德丽,走到哪里,都有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甄展想,范妮的消失,也象戴德丽演的《珍妮的肖像》里的珍妮。她比卢夫人真是漂亮多了,好比钻石与赤足的金子。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23)
他看到他的卧室现在变成了一间包房,它的名字叫“洋泾浜”。他忍不住想笑,真是幽默啊。
这餐饭吃得很平静,年轻人胃口很好,整整一沙锅水笋红烧肉都吃光了,整整一只什锦暖锅也吃光了,每个人的骨盆里都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花蛤壳,它们张开着,真有几分象元宝。
该到吹蜡烛吃蛋糕了,店堂里的音乐突然换成了《祝你生日快乐》,满桌的年轻人都合着音乐对甄展和老太太唱歌。侍应生来点燃了蜡烛,满满一蛋糕的烛光跳跃闪烁,真是壮观。甄展和老太太欠起身来,他们成了店堂里的中心人物,女老板特意带着侍应生来祝贺,她送给甄展和老太太一人一张八折的贵宾卡,希望他们今后常来吃饭。
“别忘了许个愿呀。”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甄展代表老太太致谢,他说:“我们老了,没什么一定要实现的心愿。只是希望你们好,希望你们能顺利地与世界沟通,从此与世界融为一体。”
“没了?”大家问。
“够大的了。”甄展说。
老太太深深地点头,也说:“是够大的了。”
女孩子说:“你们的生日,要为自己许愿的。”
“这就是自己的心愿。”甄展和老太太同时说。
当他们合力吹灭73根蜡烛时,他们听到了掌声。
他们吃完饭,离开王家花园时,那些美国学生也结束了,他们一起离开餐馆。等与办公室的同事们一一告别以后,甄展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当年,王家的大队人马要离开上海时,他最后一次回家吃饭以后,也是这样步行回自己的家。这条马路两边的格局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房子都老了,破了,脏了,但在夜色的掩护下,看不那么清楚。街道两边的树也长高了。
这时,在街心花园边上,他看到那个美国老太太摇着头往前走,一边厉声说着No。而一个挎着芒果篮子的安徽人却紧紧跟着她,不停地叫着“老板”。老太太边上跟着一个中国青年,他回头来大声喝斥那个卖芒果的安徽人,不让他跟着他们。
甄展走了过去。安徽人将手里拿着的那个摔烂了的芒果给甄展看:“老板啊,这外国人挑芒果的时候,把我的芒果摔烂了,我拿来的时候,进价那么高,我赔不起呀。”
“你想让人家外国人买你的烂芒果,良心有哇?”那个青年大声责骂着,“它自己掉下去摔烂的,怪得到别人嘛。”
“你们要是不这么翻篮子,它也不会掉下去的啊。”安徽人说,“外国人已经买了几个了,就算便宜点,把这个也买去,不行么?”
“去去去!”那青年甩着手赶那个紧跟着他们的安徽人,“把你一篮子一起买去好哇?你怎么这么黑心。”
甄展说:“这个芒果刚刚摔烂的,还可以吃。你们买了去,他做小生意就不损失了。”
“你是谁?”那个青年责怪地看了一眼甄展,“如今卖芒果还有搭子啊?这世界真出怪了!”
老太太转过头来,拉住那青年的袖子,轻声要他离开这里。
甄展走过去,挡住老太太的路,说:“女士,你并不在乎多买一个芒果,而且这个刚刚熟透的芒果也完全是可以吃的。他是个穷人,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助他?”
老太太看了一眼甄展,他有地道的纽约口音。
“我不是不愿意帮助他,我是不喜欢他这种方式。”她说,“我喜欢被威胁。”
“那么,你喜欢他的方式?”甄展指着那个青年,“你不觉得那也是令人不快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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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样?”老太太问。
“我想,你最好把这个芒果也买下来。”甄展说着从安徽人手里将芒果拿过来,递到老太太手里,“就是这个,女士,你看着它被摔破的。”
老太太很不情愿地打开自己手里装着芒果的塑料袋,将那个芒果装了进去,将钱递给安徽人。
等老太太和那个青年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四散,甄展才发觉自己浑身发抖,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在上海街头与人争执。他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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