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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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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双成低沉眼睑,透亮的光在他头顶上晕开,散成了一圈淡淡的影子。他仿若不觉,语声仍然平静:“真正的世子在下昨晚才偶然见到,可以推断出先前所有战争布局均是秋叶依剑所定。想以两位老谋深算的公子联手,哪里这么容易胜利,但是敢问南公子,两国交战以来,战况如何?”
“我朝胜少败多。”
“近半年呢?”
“胜多败少。”
“是何原因呢?”
“宋人浴血而战,大多败于辽军铁骑。”
冷双成抿了抿嘴唇,语出惊人:“不,不是这样。”
南景麒直视冷双成:“初一为何这么断定?”
“直接原因没有,但是据我所知,辟邪少主从不做无把握的事,他这么做一定有目的。”
“初一认为是什么呢?”
“诱敌深入法。这人心狠,做戏逼真,诸多战役真真假假打下来,让人根本看不见他最终的目的。”
“可有证据?”
“没有,要看第一场战役之后,赵应承退向哪里。”
“退军地方和战争胜利有何联系?”
“昨夜口令是折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退兵的暗示。如果是折戟一战,赵应承一定会遵循约定,退兵回避。如果退至古井,那便是最终目的之地。”
南景麒并不言语,也未注视冷双成,微微垂首沉吟。
“恳请公子一定不要进入古井城,古井是昔日的铜城铁壁防御战地,易守难攻。”
“初一为何反复叮嘱不进古城?”
“岁月改变了许多地貌,但是古井城是以前的第一台,胡语所称‘可多契’,天空之城的意思。”
“在下没有亲临古井台,无法得知具体形貌,如果能在城垣处走上一圈,便可给公子肯定的答复。”
“如果古井城没有发生改变,那么它的底盘就是以前的中原一大密地,俗称地下城——因为在铜墙铁壁的下面,是虚空的栈道。”
“如果秋叶依剑也在那里,肯定会在地下城里做手脚,公子答应在下,不要进去!”
冷双成焦急地一口气说完,紧紧地盯着南景麒侧脸,见到南景麒转回身子,又马上低下头,注视着地面。
南景麒默然地看着身后地图半晌,尔后又语声沉痛地说道:“初一的推断虽未经证实,但是在我眼里,已是无价可比的消息,更重要的是——”
顿了一顿,南景麒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战栗:“你这么做就是背叛了汉人,你知道吗?”
冷双成的身躯如庭前修竹,在风中兀自静止伫立。从头至尾,他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有的仅是抬起头来,坚定地看了一眼南景麒。
目光清澄,如同青竹叶尖滴落的露珠,晶莹四射,深深地坠入大地,流淌着含蓄的微亮。那目光如此短暂一瞥,让南景麒区分不了是真情还是幻觉。
“平心而论,在下实属通敌。”南景麒听到他平静地说完这句,然后又沉重地说:“可是别无它途。”
“初一,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公子真的想报答在下?”
“绝无戏言。”
“公子可以为在下做一件事吗?”
“请讲。”
“请公子闭上眼睛,在下深恐唐突公子……”
南景麒即使迟钝如斯,也看出面前少年决计不敢正视他的面容。他心里似乎有一点疼痛的墨水滴在纸上,晕散开来,渐渐渗成模糊一片。在听到他的迟疑的请求后,南景麒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冷双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酷似李天啸的脸孔,仔细而贪婪,目不转睛而深情不移。青春年少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远离了深爱自己的恋人,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寻一丝丝吻合他特质的影子。这是一种穿越千年的疼痛,在前世不能相守,在后世注定分离。如同硬生生地抽去冷双成的骨血,抛下他苟延在渭水之畔,沉痛呼吸,倒地不起,挣扎着爬向莹白如玉的光亮,才发现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月亮冷漠无言地看着他的寂寞,坠入波浪粼粼长河,搅动了一地的浮光碎影。
他静止在这片海市蜃楼面前,什么都说不了,因为他们的身份背景让两人无任何再会的交集;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摊开双手,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似乎有点冰雪般的凉爽停立在南景麒面前,让他一动也不敢动。那团冷漠还未触及自己的皮肤,如同面前的少年,永远不敢靠近,带着一寸、一步、一生的距离。那双手一定是欣长的,和着脸旁的空气,由上至下,簇簇流淌。南景麒很想贴近这份冰凉,可它始终远离自己,缓缓地慢慢地,五指虚张,描摹着自己的轮廓,带着深深的压抑的颤抖。
“南将军,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传来一句低沉的语声,鼻端下混合着泥土草木的气息迅速消失,南景麒不由得猛地睁开眼——风穿过中帐,卷起了门外的雪花飘舞。
冷双成已经不见了。他站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布帛缠绕的包裹。
南景麒有些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在毡布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手掌刚刚触及把手,就证实了他的想法,那突起的龙行,冰冷的剑柄,不是龙纹剑又能作何想!
“轰隆”一声,似乎有道天雷兜头劈下,将他击打得摇摇晃晃,将他的心里撕扯得雪亮。他还记得有一天童土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告诉他南朝有个少年英雄,居然去挑战了辟邪少主。
——传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孤身一人奋战,身受最强大敌人的十二剑,当胸一记致命伤。
——传说那个少年在敌人面前,忍受着九蛊穿肠的滋味,抓裂了儒州最硬的长石街,活活疼死也不肯低头。
“原来是你,初一……孤身奋战……九蛊穿肠……为什么呢?”南景麒喃喃自语,语声里再也掩藏不住,是一片浓浓的痛苦与凄凉。 
无人能够回答,只闻穿过的风发出微微的声响,似是一声叹息拂过心间。
——因为爱,所以隐藏。

建隆三年,二月二十,武州古井台,巳时。
高出面前倾斜山坡的古井台,沉稳地矗立在大地上。它三面开阔,仅有后背依山而建,冰雪漫舞,覆盖山峦,似是拥抱着沉睡中的古城,一黑一白,煞是鲜明。
“轰隆轰隆”惊天动地的辘辘车轴、滚滚马蹄之声惊醒了冬眠中的城池。
古井城前罗列着四四方方的军阵,前后相连,一路蜿蜒到坡底。
当前是尽张铜口的弩车,乌森森的箭矢斜对天空,锋刃簇寒割裂了风雪,一如身后的主帅那般张狂傲慢。马上威风凛凛地坐着是耶律行天,双目自盔甲下扫视面前黝黑古朴的城门。
他的身后有两名副将,左侧的是一位面容沉静的小将,右手侧握一柄朔气冷冽的大刀,隐隐带有古代战神将军之风。落于右侧的是名身材魁梧、臂力喷张的男子,手上也提把花纹雕饰的大刀。
他们身后是各列十二方阵的铠甲兵,在主帅示意之下,齐齐停下轰隆隆的脚步,重重顿下盾甲,雪地里飞溅出泡沫似的波浪。
“大帅,有些不对劲。”那名小将一勒马缰,凝声说道。
耶律行天回转面容,抑制不住的面脸骄傲之光:“侄儿,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焉能抵抗铁臂雄师?”
耶律保沉沉扫视百丈远的高城,目光深远语声慎重:“古井是中原第一高台,后依习贡、梁月两山,壁立千仞,直插天堑。地势居高难攻,孤峰一片。此刻全城森严上下戒备,宋军退守城中顽死抵抗,适宜智取不可强攻。”
说完,扫视一眼身旁握刀之人,那人微微颔首,语出恭敬:“小将军说得极是。”
耶律行天抬起面目,自上而下打量着面前古城,一抖黑色大氅翎羽披风,朗声说道:“侄儿可是忘了自居庸关一路交战以来,宋军拼着浴血尸战,才寥寥胜了马坡、三猿峡几仗,此时不乘着大辽威武之风冲杀过去,岂不是灭了自己志气,让敌人有喘息之机?”
耶律保目视其叔,平缓说道:“大帅精通汉学,是我大辽之福。但是对方主帅赵应承狡诈多变,擅长狡兔三窟之技,大帅可曾听闻?”
耶律行天一抬右手,果断回应:“不必多言,今已至此,踏破最后一方孤城,中原便可长驱直入。本帅主意已定,休得再言。”
耶律保侧身对身旁之人叹口气,有些怏怏地说道:“韩先生,我们回阵。”
韩远山顿首,偕着面前少年将军扣马离开。

古井台内外三层均是插满了在风中飘扬的军旗,众多黑色盔甲的士兵潮水般地伏身城头,只微微露出一截头盔上的红缨,在风雪中兀自颤抖。
城中第三层的暗堡内,视野开阔,又恃掩蔽极深,是调度指挥的首选,赵应承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上乘之地,一退入古井后,即刻动身赶来。
一上旋转的塔阶,逐步落入一道凛然伫立的背影。白色锦袍在冷冷空气中无风自展,雪片卷起了宽松袖口,掠过一双欣长修韧的手,一柄潜在剑鞘中的长剑。
“公子久候了。”赵应承在秋叶依剑身后,一抬手。
“不急。”秋叶依剑背对来人,语气如出一辙的冰凉。
赵应承默默走上前,和秋叶依剑并肩而立。银光上前一步,朝赵应承行礼,赵应承微微颔首,银光稍稍垂首退出塔楼。
“少了一人。”秋叶依剑目视雪空,突然启声。
“我依约血战,在凤鸣山前落败,一直驱师后退,无半分破绽。”赵应承目光落在塔外,平静说道。
“南景麒没来,一定出了破绽。”秋叶依剑面容不动,透过风雪,注视辽军动向。
赵应承心里转过数念,沉吟片刻,马上抬头:“只能是初一……”
秋叶依剑听后突然回头盯视了赵应承一眼,赵应承却是微微一笑:“公子的人我不好插手,昨晚杨晚来袭,被我杀掉。所有出过军营之人均被我送上战场,经凤鸣一役浴血战死,目前消息不可能泄露,计划也天衣无缝,除了连夜遁逃的初一……”
秋叶依剑冷冷接口:“三老安在?”
“都负伤休整。”赵应承侧首注视着秋叶依剑亘古不变的冷漠俊容,缓缓道:“初一出手不凡哪,三人围攻百招,不仅无丝毫败相,还力挫三人,如果不是三老救驾,我险些都躲避不及……”赵应承面目之上仍是浮起淡淡的笑容。
秋叶依剑心里一沉,想起了往事,更加肯定儒州长石街对战时,狡猾的初一隐瞒了身手,不可能只在自己剑下走到十二招。
赵应承双手后负,语声上扬,带有丝丝的愉悦:“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希望公子捕获时,不要杀死,送我最好,我愿出任何代价换取初一。”
秋叶依剑目光冷鸷,并无声响。
“传闻落雁塔一役中初一拼死救出南景麒,今日距初一夜遁之后南景麒居然按兵不动,显然两人之间有所牵连,只是无法猜出二人关系,公子可否告示?”
“不知道。”秋叶依剑冷冰冰地说,“世子还是多关心此战局势为好。”
“公子如此镇定地立于面前,赵应承还有何忧患?”
“事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赵应承走到瞭望台前,俯身查看了半刻,复又淡淡说道:“耶律行天还未发动进攻,难道真是起了疑心?”
“无论是否起疑,依他急功好利之性,势必攻城。”
“传闻其侄谨慎细致,督送弩车而来,若是此人进言,耶律行天或许踟蹰……”
秋叶依剑直视赵应承试探的目光,冷冷道:“世子先前一战,列阵将帅是谁?”
“魏翀,战死。”
“世子股肱之将折戟,令耶律行天深信我朝主力皆损,退避不战。”
“所以一定会进军乘胜追击?”
“迟早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并立塔楼中静止无言。
“辽人所列鱼丽之阵,公子定是有了对策吧?”赵应承目视远处,语气平稳。
“有。”
“既然公子笃定,赵应承此刻告退。”
“世子去哪里?”
“耶律行天半刻不动,我自是要去请君入瓮了。”


30。决战

古井台城门在绞索“吱吱呀呀”声响中缓缓放下,和着陡峭的冷风,弥漫的大雪,在黑沉沉的辽军前亮出面目。
只见吊桥上冲出一彪人马。当前一将银鞍白马粉面朱唇,眉间一抹疾驰而来带起的冷厉之色,与冰凉的泛着寒光的长枪互相辉映,直逼人眼。
耶律行天一挥大氅,发力嘶吼:“此人是宋朝丞相之子,活捉者重赏!”自身也拍马迎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辽人一听此言,不顾身后副将军耶律保劝阻,先前两列脱裂阵型,潮水般抱团离开。
秋叶依剑展袖一跃,落于塔巅,站在寒冷空旷的雪空中。他目光紧追赵应承身后,冷声喝道:“光!”
银光公子此时正在塔外守候,听到公子呼喊,朗声回应:“公子。”
“传我号令,雪影出骑拼死保护世子,先锋营出动围歼辽人前部。你前去接应,射杀韩远山才可返身。吩咐城头守军,百姓出城不准阻拦。”
“是。”
银光心里虽有浓烈诧异,但自幼遵循公子之心稳固,推测公子此举必有深意,当下也不犹豫,负起长弓朝前掠去。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双目凛凛俯瞰城前战场。
银光纵马奔出城门,身后带着残余百名银色铠甲骑兵,融入冷冷风雪,霎时人影难辨。一片白光滚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轻便黑衣的先锋少年,手持利刃,机敏灵活,猱身赶去。
漫天风雪中,镶合上两队人马,混战一起。
空地上顿时传来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厮杀声。
赵应承枪尖划过雪空,一马当前朝耶律行天刺去。耶律行天双目带着红光,大喝一声,朝赵应承当头斩下。两人迅速胶战一起,身下马匹团团回转,踏起乱玉般的雪水。
赵应承身后众人纯属心腹,皆会意过来,围住耶律行天,拼死阻断潮水般涌来的援兵。
耶律保看得真切,他语声急促地喝令:“韩副将,你带一方士兵前去援助大帅,小将带大军冲上。”
韩远山点头,身后方阵里的辽军风驰电掣驶出阵营。
耶律保纵马上前,朗声说道:“弩军听令!没我号令不可放箭,误伤大帅!”左臂一挥,带着黑沉沉的鱼丽阵队稳稳朝前压去。
韩远山远远地直奔赵应承,目光里夹杂着旁人难解的贪婪。他的战马在凛凛风雪中冲突而出时,迎面突然传来呼啸风声,尖锐刺耳。他大吃一惊,忙俯身马上。
风雪呼呼刮过,凌乱飞舞,一支金箭破空划过,钉入韩远山来不及闪躲的前胸,在他倒地之前,第二道银色光芒闪过,牢牢扎上了他的后背。
韩远山最后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最后感觉到了眼睑上的冰凉雪花,闭上了眼睛。
身后辽人愕然。
银光带雪影掩杀过去,随后还有一排排黑色的人影。

冷双成赶到古井台时,交战方酣。
他极力目视前方,双目不眨。穿透纷扬大雪,面前众人混杂如泥,泛着血光落地,融入脚下黝黑肮脏的雪水之中。
冷双成右手紧执月光,纵身跃过辽军后方,极快地朝边缘狭窄地带跑去,目的是想沿着边角冲进城门。他的身形丝毫不敢滞留,目光闪耀,清楚地掠过身旁的战场。
黑白相间,混战一团。声喊震天,厮杀遍野。
冷双成看到一批黑色军衣少年,各自团团围住眼前方阵,回旋绕走,不禁微微一顿。
“这是半年前经历过的八角阵,看来辟邪少主果真在此。既然秋叶依剑隐身古井城,想必一定会炸毁高台——一定要及时救出吴三手。”
冷双成施展身法,手持粼粼寒剑,左冲右挡,硬生生撞开一条细丝般的路径。他再也无暇他顾,根本来不及细想眼前看到的重重景象,带着寒风冷气,朝前飞奔。
扑到城门吊桥前,大股惊慌失措的百姓冲出来,哭天抢地,哀声不绝。他们衣衫单薄,拉妻挈子,嘴里融着浓浓风雪,暗哑地嘶吼。
冷双成泛着心酸,隐身一旁,穿越了第一道城门。
一片混乱的人群中,一名蓝袄少年默然自人流中穿过,极为显眼。守门将士觉得惊异,上前喝令:“来者何人?”
冷双成掏出魏翀腰牌,在将士面前晃动:“魏大人帐下,有要事禀告主帅。”
那名士兵仔细看了下腰牌,抬头打量着冷双成的脸:“魏大人一个时辰前为国捐躯,兄弟你怎么逃出来的……”
冷双成只觉头脑中一片轰鸣,目眩良久。片刻后又清醒过来,强行压制下心里的难受,咬牙低头朝第二道城门走去。
那名士兵还在身后追喊:“赵将军已经出城搦战,不在城中……”
冷双成也不答应,闪身挤入人群。如此穿过第二道城门,脚步紧促,迈向三关。
面前风雪更盛,冷双成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高塔之上凛凛立着一个人影,风雪漫天,白衣兀自在风中招展。冷双成快速掠了一眼,马上低头。这一眼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是秋叶依剑。
透着如此寒冷呼啸的风雪,冷双成却发觉秋叶依剑的面目不见模糊,反而在寒风中更加立体深邃。秋叶依剑似乎在俯瞰大地,如同一个主宰苍生的王者,瞳仁里冰晶之色流光溢彩。冷双成方才抬头目视时,不敢肯定秋叶依剑是否发觉自己,因为那目光遥远冷漠,穿透了混沌一片的苍穹。
冷双成心里疑惑,抑制不住抬头再看了一眼。
一双凌利冷漠的目光穿空落下,撞入冷双成微愣的眼里。那目光没有霸道杀气,只是冷漠,千年不化的冷漠。
冷双成心里挂念着吴三手,却不闪躲,抬起眼睑,面无表情地冷冷一瞥,闪身挤进第三道城门,混入更多的难民中,如鱼游大海,遁身无形。
秋叶依剑纹丝不动地立于高塔之上,嘴角掠开了一个冷冷的弧度。
——覆城之夕,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朝出逃生,唯独这个人,却低头向古城疾行。
似乎这个初一的降临,就是一切充满着诡异。令人极度惊异的是,一向闲云野鹤的诸葛东阁曾经找过秋叶依剑,第一次开口,向自家公子求情。
远在武州行辕时,诸葛东阁突然求见公子,沉吟半晌,才斟酌着说道:“少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是关于青衣营初一。”
秋叶依剑冷漠地看着青衣儒雅的诸葛东阁,并不言语。
诸葛东阁抬眸观察少主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说:“恳请少主留有活口……初一身骨奇特,老夫想留下来研究……”
“理由。”
“正逢乱世,少主急需人才安邦定国,此人内敛沉稳,正是合适人选。再者,老夫一身医术无从排遣,初一若能传我衣钵,两相照应更是锦上添花。”
“先生高兴得太早了。”
“少主或许在为初一不按常理出棋而恼怒,但初一此刻还被少主牢牢控制在手里,少主还有何忧患?老夫斗胆提醒少主,先前竹老行事乖戾,但最终为少主所用,少主还不是能容忍收服?与其逼死初一,还不如网罗羽下,恳请少主再多做权衡。”
秋叶依剑冷漠地坐在太师椅中,面色沉寂,眸色冷冽。
——三猿峡战役,后经证实,的确是初一,他竟然混在魏翀军营中,引辽军入网,暗助马连城小胜此战役。
——初一到底想干什么?数次从我手上逃脱,偏偏不经意之间又从四周冒出来……
片刻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吴三手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下雪亮:原来是为了他。
诸葛东阁静静地看着自家公子面无表情的容颜,心里止不住地为初一担忧,他似乎已经知晓尽管自己出言恳求,素来冷漠的少主决不是轻易被三言两语打动的人,只能在他的冷漠中长身一揖,默然退下,转身离开了行辕。
……

眼前战场厮杀永无止境,风雪声、嘶喊声、哭叫声一阵一阵混在一起响彻天空。
秋叶依剑极目远视,估量着时机差不多成熟,缓缓地拔出手中长剑,剑身一划,挟着大片雪花,风起云涌一般朝前掠去。
众多黑沉沉的暗景中,一抹鲜亮的雪白胜过万千飘扬的白色,长身似惊鸿掠起,手中聚集着火红耀眼的光华,如一轮喷薄而发的红日,粼粼坠入大地。
——红光照射之处,所向披靡。

冷双成低着头闪身拐入小巷,沿着城墙根平步而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墙角交接处,极力辨认地形。每找到一分熟悉面目,心中便下沉一分。
冷双成伸出手,抚摩着墙石,抬头望了望确认方向,朝前疾步走去。
一条柔若无骨的火红菱鞭悄无声息地劈向他的后脑。
冷双成听闻风声,纵身一跃,轻轻落于三丈开外站定,回转身子,就看到了一道鲜红斗篷的身影。
“大小姐。”冷双成右手倒转月光,负于臂后,躬身一礼。
程香阴沉着面目,自一方民宅后走出。
“你可知道你该死?”程香盯着冷双成的眼睛,冷冷地说。
“初一不知。”冷双成初见程香,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惊喜,当下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过此地见到大小姐,初一心里实在是欣喜。”
“哦?如果你知道我要杀你,你还高兴得起来?”
冷双成直视程香,面目不见一丝松动,平稳说道:“大小姐如果要杀初一出气,初一绝不还手,不过在这之前,恳请大小姐怜悯……”
“怜悯谁?”
“此城百姓。”
“为什么?”
“因为古城快要倾覆。”
“呵呵哈哈……这真是天大笑话,岿立五百年的古城如何倾覆?即使倾覆……”她的笑声如银铃悦耳,重重一顿,语含讥诮地说,“又与我何干?”
冷双成听后突然扭头就走。
程香面目一片冰冷,她一挽手腕,鞭子俏如飞练直袭冷双成背后。“说走就走,哪能这么容易!”
冷双成并不回头,闪身躲过鞭影,仍是前行。
“站住!”
冷双成并未停下脚步。
“再走就不要后悔!”
冷双成稳稳前行,风雪中传来他淡漠的语声:“此城的确危在旦夕,大小姐还是快离开吧。”
眼看着冷双成坚定的背影越走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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