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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待梧桐栖-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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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举,日影半信半疑,捉摸不透。

    沉霖也自知无法全盘瞒天过海,暗月之人终究是杀手出身,即便饶有同情,亦终以大局为重,不会心慈手软。万事到头,终须狠心赌一把。

    正此际,一抹晃眼的赤影掠过,她心头一凝,又是这阴魂不散的红莲,仰首望去,他正凝眸两人,火纹面具下,看不清他怎样的容颜,怎样的神色。

    他素不多言,只恰时现身半会儿,旁敲侧击地给两人一些警告,又愔然而去。此番亦不例外,他腥红的瞳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平静似画,不起波澜,他只低声道了句:“又是春暖花开时分,莺啼燕鸣,公主可莫学那自作多情的鸟儿,动了多余的心思。”再不回眸,擦肩而去。

    她暗自掂量,这话说得巧妙,看似骂她春心迷乱,实则劝其安分守己、莫打歪主意,想这庭院里往来不多,也只他一人看得最清,不为她障眼法所惑。

    日影却是替其赔礼道:“公主莫挂心,此人素来阴沉寡言,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公主且随他说去罢。”

    她自是不计较,只是暗暗留了个心眼,兀自向前步去了。

    “你说什么?”教主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卷而阅,初看到日影领着沉霖来时,已有些惊异,尤其是她脸上那淡然的微笑,再听到她所说之言,饶是他久经世事,亦禁不住大吃一惊,手上的书也落在了地上。

    沉霖乜斜着眼,瞧见他失手掉落于地的书卷,只是一本普通的诗集,并无特别之处。她又微微笑道:“既是未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好了。我说,我知道你想做甚,也知道怎样达成。若是你愿意合作,我便可帮你。”

    教主哂笑道:“公主莫不是素日来饮酒过甚,犹未清醒?说这话可需多掂量几分呵。”饶是如此说来,也难掩他激动的失态,紫蓝色的血液微微上涌至苍白的面颊,诡态妖颜。

    她揽袖低笑道:“若是教主以为戏言,那且当我未来过便可。”言罢,佯装转身离去。

    教主挑了挑细长如远黛的眉,闷声道:“且慢。公主,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我如今可是敌人,而且你当是清楚,这一帮,可是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沉霖仰首而语,仿佛一只翩然展翅的凤凰,浴火飞虹:“就凭,你必须依求我。”

    她的模样,她的声调,她的话语,无一不让教主放声大笑,直抚掌说道:“好,好个依求于你。我便姑且信你一回,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帮我?”

    “渊既是已死,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你找到我的父母,对他们不测,还不如我直接帮你。反正你与现在的皇帝半斤八两,一丘之貉,谁做皆一样。双方各有利,你亦无必须加害于我父母的理由。”她款款说道,情真意切,不似掺假。

    教主凝视了她半会儿,欲看出她话中真假,却始终看不出蛛丝马迹,又曼声道:“以你这姿态,我可是看不出你与他之间情意深至此境,莫不是骗我罢了?”

    既知教主素不信人,于她一介外人,更是疑虑有加,只得诱使他急功近利,不得半点马虎:“教主,你可知凤何以为凤?便因其可耐浴火之烈,焚骨之痛,断不为俗事所扰。可凤毕竟为凤,无论涅槃重生几轮回,只其一人,孤独终老。若是唯一知己者亦故矣,此生无意,不如早些断了这轮回,免受孤零之苦。”

    至于她的为人品性,教主也略知一二,虽一直交与属下处理,却也稍有留心。即便身处绝境,亦能泰然处之,想必眼下如是。不过终究是一介女子,逃不出这情怨因果轮回,有所顾虑。算来自己布下的两招棋,招招见效,比起那狗皇帝胜之千万,教主不禁喜上眉梢,也抛却了些顾虑:“你且说如何帮我,我自有计较。”

    她舒心一笑,说道:“你可知一个叫影刺的部族?”并不直接说来,而是抛出一颗极具诱惑的果实,等待对方上钩。

    果不其然,教主立时来了兴趣,说道:“知道,那又如何?”

    满意于教主的表现,她又道:“我曾到过这个部族,或许你亦知晓。他们居住的石洞中绘有千年梧桐与地宫的图像,所谓‘凤栖梧桐’,不正是这个意思吗?且不说此乃他们守护百年的秘密,单就那梧桐树所在之地而言,我便可断定是地宫所在了。影刺族人虽看不出,而我却是一目了然,或许是生为凤凰的缘故罢。那梧桐图腾中暗含了京城之意,京城,龙者居之,天下命脉所在,‘凤栖梧桐得天下’之意至此便解读完毕了。”她不动声色地说着,肃穆而庄严,了无欺诈之意。

    教主细细听来,她的话句句在理,有根有据,表情认真而坚定,无丝毫破绽之处,况乎他又急于得知传说的全部,自是省去了半信半疑,全盘相信了她的话。甚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便择日启程前往京城,你且好生休息着,有何未了心愿自可提出,当竭力为你竞之。”

    既是教主听信于她所说,她自是并无他愿了,便道:“要一把短剑防身既可,路上多歹人,以防不测。”

    教主哈哈笑道:“有暗月之人在,何人敢进犯?你若是不放心,给你便是了。只是尔等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即便匕首在身,亦是权当摆设。”语毕,从抽屉中丢出一把普通短剑来,仔细辨来犹余薄荷沉香,她接过后藏于怀中,笑靥如花,不计较他的话。

    离开教主的房间之后,她随着日影回房。路过走廊时,日影于身后言道:“公主此番可是想通了?”若说先前犹是半信半疑,听了她与教主的对话,日影可谓了无疑虑了。

    她淡下眼睑,略起唇锋,曼声道:“这世上若说还有人能帮我,便只有养父母了。可他们终是势单力薄,我又如何忍心再连累他们?不如早做了断,以免牵连甚多,重蹈当日覆辙。”日头忽然一偏,于瓦檐上落下一片阴影,恰照于她颊畔,凄清恸然。

    每每提及渊时,她皆是这般神色,悲自笑中来,更添其悲。日影不知言何慰藉,只得岔开话题,为这将死之人送上最后的解脱:“公主闷在这园中多日,可想出外走走,散散心?”

    她本无外出之意,只是听得日影一说,闲来无事,便应承下来,乘着春光出游去。

    阑干十二独凭春,楼头画西风。站在无月楼下,沉霖说不清为何来此,只是凭着记忆来了,想想当日三人冲突,不觉笑上唇间,恐怕再难有此际遇了。

    无月楼犹是古朴,赤柱斑驳,朱台旧痕,不多加饰,不添余华,与春和景明大相径庭,却来客不绝,兴旺不减。而那掌柜,轻纱覆面的青年女子,依旧立于三尺柜台后,拨着算盘,提笔记账。

    沉霖踏进无月楼时,那掌柜抬眼一瞥,眸中波澜似古井,微毫不起,须臾间又低下头去,手上活计不停。

    即便捉不住掌柜刹那目光,她亦知掌柜曾望她一眼,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故地重游,诧异自是难免。

    懒得算计其中因缘,她还是挑了靠近楼梯的座位,却见有客先到,先行占了座。不禁自哂,再来时,竟连初访之座亦不复,还能留住什么呢?

    学着当年林宸封的模样,她要了无月楼最好的酒,不顾日影劝诫,还是兀自酣饮起来,过了这天,明日又是风云再起,已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趁着这明媚春光,何不且尽千觞、一醉方休,恩仇度外呢?

    正待酒之际,眼前忽现一只微蓝水袖,抬眼望去,是那蒙面掌柜递了一盘糕点来。再细看去,碟中之物晶莹剔透、鲜亮可人,明净几可照人,她在那方正的冷糕里,依稀望见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执起筷子夹了一块,正如她所料,甜而不腻,韵味无穷,还一如渊旧时所做,不差分毫。这女子乃是渊厨艺之师,味相似亦不奇,只是相近若此,仿佛出自一人之手,回味之间她更多了一分感慨。那女子只是看她吃了一块,不加言语便离去了,只余她一人独品酸甜。

    嚼着那甜点,她却觉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酸涩,非酒醴不能止,便掂起酒盏,酣饮不顾。以为自己已练就千杯不醉之功,却不想喝着喝着,竟醉了,脑中直嘀咕无月楼的酒厉害,眼前光景愈渐模糊,最后一黑,不问此前俗事了。

    再醒时,她只见帐帘错落,烛光曳辉,分明已是夜晚时分,一醉竟是半日。抚额自叹,不想自己也有今日,倒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终不过为情所困,凭着半调子的觉悟,自以为看尽人世,到头来还是优柔寡断、情怨牵绊。

    或许真该定下心来看清楚自己,好好审度心中真意,当断则断,不断则连,藕断丝连绝非长久之计,否则他日定反受其乱。她再叹一声,待了却要紧之事,闲下心来,定当理清与他之间的纠葛,眼下需一心一意应对教主,切不可掉以轻心,误己性命。

    无意仰首,天上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正是春夜料峭时候。一层寒雾锁深园,雪桦何朦朦,半真亦梦。她微微一笑,仿佛看见了梦魂中最深眷恋。




第七十七章 ;霡霂欲纷然(一)

翌日,沉霖照常起床梳洗,伴酒用膳。执起酒坛来,却见非是雪桦园中寻常酒,其上贴着一张红纸,用浓墨绘着“无月楼”三个大字,方知此酒来历。

    正好奇此酒何以现于此,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回廊里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依稀辨得其一为日影,日影道:“不知叶掌柜来此所为何事。”那掌柜便道:“不为何事,只是公主昨日道是喜爱楼中点心,便亲自送来,以彰待客之道,聊表心意。”日影似是稍有犹豫,却终是放行,道了声:“掌柜请。”

    她随声而望,只见无月楼掌柜的那女子款款而入,犹是轻纱覆面,水袖蓼裙,手中提一锦盒,隐约飘香。掌柜见了沉霖,只是淡淡道:“公主昨日道是喜欢这点心,我便送了些来,公主且尝一些。”边说道,边将锦盒置于桌上,轻轻解开丝带,沉霖瞥了她的手一眼,竟只见衣袖,不见其手,不知为何藏匿甚慎。

    沉霖不知她来此何意,只得姑且顺着她的意,夹了块糕点入口,细细尝来。那味道还如昨日所尝一般,味绝妙而无以言表,与渊之所作如出一辙。沉霖隐约觉得她在暗示什么,抬眼望她,只可见一翦水眸清扬,瞳中波澜不知何意。

    她不说,沉霖只得讪讪道:“还劳烦您送来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自个儿去便可,无需如此礼数。”

    掌柜便欣然道:“您喜欢便好,何来劳烦之说?这糕点似暮夏泠风,入口清凉即化,如置身清风之中,故名清风。您若再来,照着这个名字点便可,”略一顿,又伤然道:“旧时渊与我学艺,亦甚是喜爱此物,每逢归来,定要上无月楼品尝一番,道是我做的味道较其更胜一筹呢。”伤感罢了,又淡然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告辞了,不能离开无月楼过久,恕我先行告退,不多作陪了。”礼尽节到后,便离去了。

    沉霖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回神凝着碗中晶莹之物,不禁沉思。清风、渊、逢时必往……她究竟意欲何言?沉霖望向窗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春和景明时候,极宜启程东去京城。

    再一看那白玉糕点,不觉一笑,对日影说道:“日影,劳烦你知会教主一声,就说,我欲不日前往京城。”不顾身旁日影诧异的目光,她站起身来,抖抖一身沉酸酒气,敛眸低语:“也是时候了。”

    坐于马车之中,往来的羌羯人面无表情,沉霖暗叹无趣,况乎身边净是些冷淡漠然之人?左边是日影,右边是教主,前有月影驾车,后有红莲暗中相护。除那教主一脸诡异的狡笑之外,皆是些面无表情之人,不过聊胜于教主之笑。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声音虽小,教主耳力却极好,问道:“公主缘何叹息?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她白了教主一眼,说道:“原来你亦知招待不周?本来羌羯人已是淡漠无趣,你还于我身侧安些冷淡之人,岂非存心要我无聊至死吗?”

    教主干笑几声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还望公主多担待些。”了无换人之意。

    她也不恼,只是道:“你这可是了无诚意了,怎么?既是不能换人,也该有些别的表示吧?”

    “哦?那公主之意是……?”教主乜斜着眼看她,饶有兴味。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我希望能先往沐雨城,若是未记错,从沐雨城出发亦可至京城,并不影响行程。”

    教主盯着她看了好半会,她也不避,硬生生地撞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对于自己心中所想极是自信,若是无人帮她,那么她便唯有自救耳。

    良久,教主才应道:“好吧,既是你执意如此,那我便了却你这桩心愿,算来也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语毕,唤来红莲又嘱咐几句。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教主的妥协于她而言是必然的,有求于人时,这点小要求又岂会在乎?更何况他对于即得天下已是势在必得,往日的猜疑顾虑早抛诸脑后,只余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马车渐驶出城外,飔风城成了一个渺小的句点,她于心中暗叹:就让飔风城成为你们最后的句点吧。风沙飘渺,孤雁天涯,即便只她一人,亦要覆雨翻云、只手改变这前程命途,飞出这片蠢蠢欲动的狂沙走石,葬送他们的狼子野心。

    马车自是比轻功快,不出半日,便可见那世外桃源,依旧是绿树林立,苍山横叠,一时间她记起了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随风摇曳,于记忆的最深处摇曳。小流清溪,亦轻声缓步流过了年岁。蹉跎年华,他又是否还记得那片清澈的蓝天,与蓝天下笑如飞花的回忆呢?她一偏头,那世外桃源愈行愈远,仿佛两人亦是如此,擦肩而过,渐行渐远,直至陌路。

    或许,此去还会遇见他吧。她如此想着,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明知不能却也止不住。甩甩头,将思绪拉回眼前,眼下如何在保命的前提下,将暗月之人一网打尽才是她最主要的任务。

    定下心来,不禁想起桃源,想起桃源中俨然屋舍,想起屋前一字排开的火红木棉,想起教主那令人生疑的名号——墓眠,想起教主与林宸封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有些生疑,乘着教主思绪松懈之机问道:“教主可曾去过当日林宸封带我去的那片世外桃源?”

    教主却很是警惕,立时否决道:“没有。”

    她将教主须臾间的紧张尽收眼底,有时问话,不是为了听答案,而是为了看反应,她的目的正是后者。

    将稀稀疏疏的线索串联起来,她亦仅能知晓教主曾居于桃园之内,与林宸封之母清妃颜若水有莫大的瓜葛,从他那愤怒,那对天下势在必得的野心看来,他与颜若水间绝不会只是单纯的族人关系,绝不会只因颜若水贪恋富贵背弃族人而愤怒若此。那么便只能说明,两人间本是情人关系,皇帝看上了颜若水,拆散两人再迫害于教主,教主幸而苟存,以为颜若水并非出于自愿,方千辛万苦、处心积虑二十载,只为一朝能夺回心爱之人、一雪前仇。却不料从林宸封这名字看来,颜若水已是一心向权势,期盼着儿子能封侯封王,一朝履至尊而权倾天下。一时间二十载辛酸付诸东流,心中怒火已是万难遏制,只余下报复之念。可怜林宸封两头不讨好,生父不爱,极尽利用,母妃的旧情人还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可按理说来,以林宸封的优秀,怎会不讨皇帝的开心呢?他的母妃亦不似木讷直快之人,当是过得顺风顺水,极尽宠爱之能。再不济,也能混个清闲自在、无所拘束,怎会被雪藏至今、无人知晓呢?

    莫不是……莫不是……想想那教主予自己的那柄短剑上与林宸封身上同样的薄荷香,她一时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那蓦然冒出的大胆想法,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偷眼瞟向教主,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生冷、诡秘的清蓝,狡诈多疑、残忍毕露,与她心中所想全然相悖。

    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仇恨所至,扭曲了容颜呢?她紧紧抓着裙摆,一时间分不出心中所感,是激动兴奋?还是沉思深虑?或许更多的是,那得以解开心锁的喜悦。

    教主觉察出沉霖的不自然,问道:“公主可有不适之处?我亦不争在此一朝一夕,暂缓行程也未免不可。”眼下沉霖可谓是他的座上宾,自当好生侍候着,不得半点马虎。

    她佯装慵倦,以掩失态,倚窗拂帘道:“只是想起沐雨城一些旧事,颇感造化罢了。”斑驳日光于她睫上闪现,落影疏然。

    他们的行踪多半为教主所掌握,只是沐雨城那一段,因教主旧疾又犯,无暇顾及,才不得知晓因由。饶是如此,于教主看来,亦不过是些儿女情长、情愿纠葛,便闷哼道:“想不到公主倒是多情,乍看下倾心于那夏凉十三皇子,而又与江湖第一施毒者成双入对,可真真让人艳羡呵。”

    放下帘帷,她瞥了教主一眼,不动声色道:“算来这两人皆与你有些瓜葛,何以哂笑若此?当真了无情意?”

    教主挑着左眉,低声笑着,似是凉彻的毒蟒,曼声道:“那狗皇帝的儿子与我何干?渊倒是可惜了,本以为可以培养为我的爪牙,不想还是目光短浅,为情所困。”罢了又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她冷冷地盯着教主,沉声道:“你可算准了,他生于何年何月,究竟是何人之子。”

    教主心底一沉,不料她有此一问,想必她对于自己的身份已起了疑心,或说已有论断。便随意敷衍去:“他生于何年何月与我何干?我只找他老子算账,管他生辰八字。”

    话已至此,她心中已有分寸,教主虽不答,却又显露几分姿态,若是她未猜错,便是八九不离十了。心中不禁暗叹,当真是造化弄人,算到最后,林宸封竟与她了无血缘,连这最后可以借以逃避现实的借口,亦几要失去了。

    颓然瘫坐于马车中,她闭上眼,不去想眼前一切,借着多日来酒力未消,颠簸路途,她沉沉地睡去了,双眼依稀有些疼痛,也懒去问教主当日缘何下毒。

    窗外艳阳天竟渐阴霾,骄阳似火转瞬为乌云所妨,淅淅沥沥,小雨骤然而至,日影揭开帘帷,直嘀咕着大漠里天气易变,比翻书还快。沉霖只觉眼中疼痛愈烈,人也愈是昏沉。

    睡梦之中,烛焰幽明,窗外亦是这般细雨靡靡,寒夜深沉,凄风飂戾,枝折叶落。眼中疼痛时作时歇,迷蒙一片。

    却依稀可见,眼前人白袂翩然,浅笑如歌,柔声轻问:“眼伤可好些了?”

    自己又是如何回应了这份温情?

    冰渊大寒,雪飘千里,冰封十万,眼前人分明已化入雪中,上下一白,茫然不见。可衣上腥红如何能不见?一点一滴,似是尖针刺于她心头,心尖痛又是眼中痛如何能比的?

    眼睁睁看着那抹雪中赤影一点点陨落,须臾间便踪迹全无,他指间冰凉,霎时间传遍她全身,是她先放了手,因些微疼痛放了手,他才会命丧谷底。

    自己回应他的,竟是一份沉重的放手。

    她不敢再想,怕看见他如玉的面庞扭曲狰狞,厉声质问她,为何至死也不曾予他些微情意。于是安慰着自己,他犹未亡,刹那指间的温暖,亦绝非巧合,如此反复地慰藉着自己。

    这样的梦她初到雪桦园时做过无数,有时会平静地醒来,有时会惊慌失措,直到能定下心来直面他的死,一点点将残酷的事实剖析,才坚定了他未亡的信念。

    于是,她回应他的,不再仅是一份沉重的放手,还有一份他梦寐的帮助。为了自己,亦是为他。

    一冬的沉醉酒中,想必再无人怀疑她与他之间情意之深,无人怀疑她只是一介痴情女子,而他绝无生还之机,更无人怀疑,此去京城,她怀有多大的野心与谋略。

    或许饶是如此,她犹显薄情寡义,于是她决计提出去沐雨城,去那个同他度过些许时日的边陲之城。许是只有去那落雨纷纷之地,让她眼中之痛愈渐,才能唤起她于他残存的愧念,免付他多日恩情。

    但她终究是薄情之人,去沐雨城亦并非全然因他。沐雨城乃是夏凉边陲重地,自是重兵把守、分寸不失。想来她降世妖女的名号容貌早在那儿传遍了,若是她到沐雨城之事传到皇帝耳中,两派人马必起冲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可不伤分毫,便逃脱此中。

    算盘打得甚是如意,她不禁冷笑,不知渊会否因之记恨她,从来未曾顾虑过他的感受。只是无论如何,她也想象不出他愤恨的模样,只有那些散落雨中的微笑,化作烟尘亦印刻于她心头,却不是爱,始终不是爱。

    马车泥泞的颠簸之中,沉霖愈睡愈昏沉,然而先前关于渊所闻所见之片断,于此半梦半醒间也如雨幕一般,连成了一片。




第七十八章 ;霡霂欲纷然(二)

及至沐雨城下时,沉霖犹有些倦意,得知已到目的地,她便撩帘前视。和着带伤的眼,唯见这沐雨城犹是那般烟笼水绕,清韵满城。只是不想自己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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