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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大败局-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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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操厨艺,命宫人送来。皇嫂用心细密,唉,皇兄有妻福,无寿福啊!”
这事大出惟贤意外:“啊,竟是这样,娘娘真是费神又费力啊!”
崇祯转向懿安:“弟登基之后,曾诗记此事,弟试背出,以佐荔枝如何?”
“当真?快读来听!”张后拍手道。
崇祯起身:“好吧,博皇嫂一笑。”遂吟道:
防奸常恐祻心藏,椟食朝朝进信王。
毕竟真龙天眷顾,花名早兆御袍黄。
懿安用心听完,严肃起来:“皇上,虽说上天眷顾真龙,皇上自己却不可大意。进宫那一晚是命悬游丝,如今仍是如履薄冰。书归正传吧,妾看了邸报,有动静了?”
崇祯咽下荔枝,慢步小圈踱着:“虽说敲山震虎见了成效,如今阉党又起了内讧,但只攻一个崔呈秀,就立刻有人出来回护,如若就此刀枪高举,放出手段,就可能再起党争,诱发阉党大举反扑,乱了阵脚。现在还摇不动魏忠贤,基础尚未牢靠,急于求成,则可能捕狼不成,反遭狼啮。”
“按常理,低品官员弹劾大员,若被皇上否了,就该受处分。一个云南道御史弹劾兵部尚书,皇上既说他‘轻诋’,又说他‘秉心忠正’,而且不予追究,任是呆子也明白皇上的心思。”张惟贤道。
“是了。所以,马上就会接二连三有劾崔呈秀的折子递进来,皇上打算怎么办?”懿安道。
“……现在还不能赶他走。”
“依妾看,皇上就不必再挽留了。内廷里已试出了深浅,朝堂上也须入手了,夜长梦多啊。”
崇祯揪下一片竹叶,在手中揉搓,半晌无语,沉了好一会儿,仰头叹道:“毕竟魏忠贤虎威还在,犬牙未伤,还不能惹他看透而起破釜沉舟之心。”
懿安缓缓起身,说道:“但也不能投鼠忌器,错失良机。如果皇上态度过于晦暗,致使大臣们认为……”懿安突然打住话头,低头不语。
崇祯转头看向懿安:“皇嫂请直言,五弟听着呢。”
懿安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抬起一双美目,柔声道:“皇上既以兄弟自屈,为嫂就直言了。如果臣子们认为皇上无能,则百官钳口,那就碍难收拾了!”
张惟贤见皇上和懿安都站起来,也不敢再坐着,站起身,听了崇祯的话,心中也颇感动,待听了懿安的话,心中悚然一惊,忙道:“娘娘说的是,皇上不怒而威,辞色之间,贼贤已是胆寒。不过,目下朝堂波诡云谲,逆贼踪迹行藏尚不掌握,电光石火一触可发,皇上内无眼线,外无奥援,所以臣以为还不是火候,欲速不达,行缓则圆。皇上法眼无虚,纤细靡遗,思圆行方,臣看着是恰到好处。”
崇祯笑道:“国舅原来也会捧臭脚的!”又收了笑,“皇嫂有见地,不可不听。依皇嫂看,弟当如何?”
“待崔呈秀再上辞任疏,就打发了他。”
崇祯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道折子递给懿安。
懿安接过,见是崔呈秀的辞任疏,立刻喊道:“将朱砂研墨,麻利送来!”
不一会儿笔墨取来,崇祯就那石桌上铺开折子,饱蘸朱砂,批了四个字:“静听处分”。
弹劾忠贤
施凤来、张瑞图刚迈进乾清门外西首一溜平房的阁臣办事处,李国就道:“皇上撵了崔呈秀去了。”
施凤来坐到炕沿儿上,说道:“早晚的事,意料中的。”一面接过批旨看。
张瑞图叹口气:“先批个‘静听处分’,谁还不明白?杨维垣是咬住了呈秀,这已经是他三劾呈秀了,终是让他给鼓捣走了。他是要给自己翻身。”
“还好,”施凤来将批旨递给张瑞图,“皇上并未难为呈秀,温旨令乘传归,算是厚待他了,好歹弄了个衣锦还乡。”
李国递给施凤来另一份折子:“再看看这个,这是贾继春劾呈秀的折子,他捎带着连田吉、李夔龙和单明诩也一勺烩了。”
施凤来接过看,渐渐地额上青筋暴起,把折子狠命一摔:“单明诩一个顺天巡抚,碍着他一个太常少卿何事?他自己就是干净人了?就不怕人家劾了他?到底都抱着个什么心思!”
张瑞图捡起来打开看,可是说得够狠!说崔呈秀“说事卖官,娶娼宣淫,但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纲废弛,人禽不辨!”见崇祯批道“崔呈秀已去,其过不予追究”,便有些困惑不解,既准了他回籍丁忧,又宝马香车送他回去,既认他有过,又不予追究,皇上到底揣着什么主意?抑或根本没有主意?这样想着,可没敢说出来。
李国抓起一把大蒲扇呼扇了两下:“呈秀是不追究了,下面该轮到谁了?”
“谁?”张瑞图伸过脖子来。
“你和我。”
张瑞图瞪着眼张着嘴伸着脖凝住了。
施凤来道:“这要看厂公的造化了。只要他不倒,你我无大碍。我等不似呈秀,有血案在身,你我不过受施于厂公,唯恭唯谨,毕竟无甚大过。”
“也不见得。朝臣不敢倒魏,却敢搬动你我。虽无大过,却说不上是为朝廷做事呢。”李国道。
施凤来笑而不答,他也有一番心思没说出来,可比张瑞图看得明白:皇上是在等着直刺魏忠贤的疏奏!皇上如果从翦除魏忠贤羽翼着手,魏忠贤怎会看不出来?也就不会呆着等死,那无异于逼魏忠贤背水一战。要是从魏忠贤下手,便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但下面的事,必得有人首指了魏忠贤,才好掂出分量,才好做出来。如果没人敢参“九千岁”,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施凤来判断得不错,没过几天,邸报上就刊出了弹劾魏忠贤的折子。皇上既然将他报闻,就是要看朝上动静。
施凤来忙给张瑞图送去。
张瑞图见了邸报几乎失了魂,也顾不得许多,黑尽了天就去叩魏忠贤的门。魏忠贤一看张瑞图的哭丧相,就明白火烧到自己头上了。
张瑞图不等魏忠贤发问,就颤声道:“厂公,打到您老人家头上了!”说着拿出邸报。
“慢慢说吧。”魏忠贤坐下来。
“陆澄源、钱元悫、史躬盛上了折子,直对了您,皇上驳了他们,却把它明发了。”
“你先念念吧。”魏忠贤市井无赖出身,大字不识一篓,只能要张瑞图讲读。
头一份是工部主事陆澄源的:
比来士气渐降,士节渐卑,惟以称功颂德为事。厂臣魏忠贤服侍先帝,赞筹边务,拮据大工,亦大臣分内事,论功行赏,自有常典,何至宠逾开国,爵列三等!锦衣遍宗亲,京堂滥乳臭!先帝不自圣,诏旨批答必归功厂臣,而厂臣居之不疑。外廷奏疏,不敢名书姓,尽废君前臣名之礼,至祝厘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誉之以皋、夔,尊之以周、孔,身为士大夫者,首上建祠之疏,以至市估儒枭,在在效尤。士习见衰,莫此为甚!
下面是崇祯御批:“厂臣魏忠贤经先帝简拔,托付至重,陆澄源不得胡乱比附!”
第二份是兵部主事钱元悫的,说得更狠:
呈秀之敢于贪横无忌者,皆藉忠贤之权势。呈秀虽去,忠贤犹在,臣窃以为根株未净也!陛下恐割股伤肌,徐图而未发,念先帝付托之恩,欲曲全其所信,而魏忠贤以枭獍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布满天下,几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冀之一门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眉屋自固;动辄传旨,钳制百僚,几如赵高之指鹿为马;诛锄士类,伤残元气,几如节、甫之钩党株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广开告讦,道路以目,几如则天之罗钳结网。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处忠贤矣。即皇上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宜勒归私第,散死士,输蓄藏,使内廷无厝火之烛,外廷无尾大之患。魏良卿辈,既非开国之勋,又非从龙之宠,安得玷兹茅土,污此彝章,自宜褫革。至告讦获赏之张体乾,锻炼骤贵之杨寰,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同,号称大儿之田尔耕,宁国契友之白太始,凡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党肃清,九流清澈矣。
梁冀是东汉顺帝时的外戚权臣,鸩杀质帝,专擅朝政,大封梁氏一门为侯为官。
西晋名士王衍,惠帝时担任尚书令,八王之乱时使其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言“你两个镇守外地,我留京师,狡兔三窟”。
东汉灵帝时,宦官专权,外戚欲诛灭宦官,事泄,宦官曹杰、王甫挟持十四岁的灵帝,将外戚大族百余人处死,囚禁、流放数百人。
桓温是东晋简文帝时大司马,手握重权,专擅朝政,欲废主自立,一次请重臣谢安、王坦之到他官邸见面,想探一探这二人态度,二人已听说桓温事前在客厅壁后埋伏武士,不从即杀之,谢安坐定之后说:“大将兵马应在边关。桓公兵士为何在壁后?”桓温十分尴尬,只好撤去伏兵。
这数人都是朝廷死敌,加上人尽唾之的王莽、董卓、赵高、武则天,钱元悫的比喻可谓极致,崇祯批道:“钱元悫小臣,如何又来多言!姑不究。”
第三份是刑部员外郎史躬盛的,倒是工整得很,他说魏忠贤:
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
崇祯没有批语。
魏忠贤只觉得心中虚旷,身子轻飘,脚下失根。他心知这是皇上故意示他的,甚或这内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他要送我上路了!”
“唉!厂公不与皇上亲近,致皇上动疑,惹功高震主之嫌,是厂公迟误了。”
“说不得了,他早疑我呢!”
“不过厂公勿躁,看皇上批旨,还是碍着厂公情面的,钱元悫也只是说‘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勒归私第’,并无戕害之意,崔大人不也就是罢官么?”
“那皇上封驳就是了,为何要明发?还是要咱家知道!”
“皇上似是要厂公知内敛,早抽身。”
“……哼!‘遍列私人,分置要津,阴养死士,陈兵自卫’,若果如此,还有他小皇帝今日?!”
“正是!”其实张瑞图心中比魏忠贤还急,钱元悫的折子写得明白,魏忠贤是“勒归私第”,那张体乾等却是“或殛或放”!魏忠贤各地生祠的碑文,多是张瑞图手书,忠贤败,瑞图必不免,所以他不避嫌疑,亲过魏府为忠贤讲读,就是要图计自救,“为今之计,只有面君自辩!”魏忠贤心中忽悠一下。
子时初刻崇祯才站起身,想了想,又从案上拿了几份折子,这才离开文华殿。回到乾清宫,却见周氏在:“唔?你怎么还没睡?”
“妾不敢搅扰皇上。妾是来看看火道沟了没有,皇上炕上加了皮褥子没有。光指靠这些奴才,妾不放心。霜降了,皇上又日日晚归,也得自己注意着点儿。”
崇祯进了东暖阁,在案几前坐下,摊开折子:“你去睡吧,朕一会儿就歇了。”
周氏却在炕沿边儿坐下:“皇上不能终日价打熬自己的身子骨啊!”崇祯回过头来,只见周氏脸上泪珠闪亮,心中泛起一股柔情,起身走到周氏身边为她拭泪:“现在还不是随情恣意的时候。一个月前,朕接到三份弹劾魏忠贤的疏奏,朕批了两句话,将它上了邸报。朕的意思,一是要让魏忠贤知道他已为朝臣们所指。
“二是略示优容,让他以为朕还不想将他置于死地,知难而退,还有悠闲日子好过,一旦事权削夺,再无反抗之力,才好大张挞伐。
“三是暗示百官,朕心迹已明,诸臣应共讨国贼。
“四是三份奏疏还嫌空泛,有迹无证,朕要等待能够将魏忠贤一棍子闷死的弹章。但一月之内,虽是弹章迭上,却都是对着阁辅重臣的,朕相继罢免了工部尚书吴纯夫、太仆寺卿白太始、尚宝寺卿魏抚民和锦衣卫太监涂文辅、东厂太监张体乾等一批官宦,可直刺魏忠贤的言论却水止山空,这真使朕如痞亘胸,如鲠在喉。
“魏忠贤不去,阴魂难散,这些大臣还是首鼠两端,朕若株守原地,他就会逐步恢复啸聚同类之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新硎初发,一挫难再!”
崇祯轻叹一声,走回案边:“待整治了魏忠贤,朕才真正做得皇帝。但现在还是胜负各半,还不能懈怠。你先回吧。”
周氏盈盈起身,叹口气道:“还是悠着点儿才是。”说着走出去,对徐应元道,“皇上太过劳累,你们上点儿心,该增减衣服啦,该叫御医调进点儿冬令补品啦,皇上太拉晚儿,你进去提个醒儿,临睡前让皇上烫烫脚。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听清了?”
徐应元笑着答应着:“这些事让娘娘挂心,奴婢真该杀了。前几日刚叫御医开了个进补方,今儿早上有点儿风,奴婢给爷加了件薄呢大氅,脚是每晚要烫的,只是爷没有不拉晚儿的时候,催得勤了,龙颜不快……”
正说到这儿,忽听崇祯厉声叫道:“徐应元,把吕图南给朕叫来!限他半刻钟赶到,不许耽搁!”
周氏和徐应元齐跑了进去,见崇祯怒不可遏地兜圈子。
周氏道:“徐应元,给皇上端碗莲子羹来。”再转向崇祯,“吕图南怎又气着皇上了?”
崇祯大声道:“浙江嘉兴贡生钱嘉征状告吕图南,说他弹劾魏忠贤的奏疏被吕图南退回了!他吕图南好大胆!”
“吕图南是何人?”
“小小的通政使!”
周氏沉吟了一下:“依妾看,事有蹊跷。”
崇祯猛回过头:“怎讲?”
“钱嘉征一个贡生,本无资格直接上疏皇帝,只能递到通政司,由通政司封进,身为通政使的吕图南不会看不到。弹劾魏忠贤的奏疏他退了回去,弹劾自己的奏疏他却呈了进来,他是何意?”
崇祯听着果然是这道理,气儿就去了一半。
周氏接着道:“皇上看看钟,已是子时三刻了,就是杀头的事也得明儿再断。再说深更半夜叫大臣进后宫也不成体统。”
崇祯心中对周氏颇为满意,自己心中急盼着弹劾魏忠贤的奏章,见被封了回去,就暴怒起来,也就想不细了。见徐应元端着碗进来,便道:“叫吕图南卯时二刻来见朕。”
第七章 贴身亲信成了魏忠贤的说客
忠贤下跪
崇祯迈进文华殿院门,见贴身太监高起潜已经在门边儿迎着:“万岁爷,吕大人来了,魏公公也来了。”
崇祯一愣:“朕只召吕图南,并没召魏忠贤,他来干什么?”
“他说有事求见万岁爷。”
崇祯略一想:“叫他候着,先召吕图南。”待吕图南进来行过礼,崇祯先反问道,“吕图南,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臣知道,是为钱嘉征弹劾臣一事。”
“这么说,钱嘉征的奏疏你看过?”
“臣看过,钱嘉征劾臣‘党奸阻抑’。”
崇祯起身溜达到吕图南面前:“这就让朕不解了,你既知是奏劾你,为何又封进?既封进,为何又不置一词?”
吕图南一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样子:“回陛下,封进奏疏是臣职责所在,臣办的是国家公事,不是臣个人私事。”
“既如此,你为何又退回弹劾魏忠贤的折子?”
“臣不是退回,是要他重写。”
“为何要重写?”
“称谓字划不合体式。”
崇祯笑道:“钱嘉征说你党奸阻抑,你不想辩驳么?”
“钱嘉征举不出臣党奸阻抑的实迹,就是臣要他按规矩重新写来,也是照章办事,陛下乃千古明君,何用臣自辩?”
崇祯哈哈大笑,随即道:“你倒是个厚道老实人。钱嘉征的奏疏誊抄了没有?”
“没抄全文,记了撮要。”
“好,你回去,将钱嘉征疏的撮要封进来。”
“臣带来了。”吕图南说着已双手呈上。
崇祯赶快接过回座细细看了起来,渐渐地眉尖高挑,龙目大张,一股英气流溢脸上,这正是一份他盼望多时的劾章!
阅毕,看着吕图南,崇祯和颜悦色道:“通政司,通达政事之谓也。钱嘉征一介贡生,不谙朝廷规矩是有的,但若要求人人都按体式写来,就有可能误了大事。今后疏理奏报,不必囿于体式,重大论事亦不必誊抄,尽快封进,朕不怪你就是。”
待吕图南走了,徐应元又凑上来:“万岁爷,是歇会儿,还是召见魏公公?”崇祯拿眼瞪着徐应元,好像没听明白。
徐应元只得提醒道:“魏公公还在外边候着那。”
崇祯嘴角挂起一丝只有徐应元才能体会到的不怀好意的笑,他并非没听明白,只是心中兴奋又不失身份的顽皮之举。
徐应元看出来了,也咧嘴一笑,却心中一酸,毕竟只是个大孩子,真难为他了。
“叫他进来吧。”崇祯吩咐完便埋头在钱嘉征的折子上批示,直到魏忠贤进来跪下拜过了,崇祯才停下笔,抬起头,眼角也带了些笑模样,“起来吧。”
不知是恼的还是慌的,魏忠贤从肩膀直抖到膝盖:“请万岁爷遣老奴回家吧!”
“谁又惹了公公了,是朕么?”
魏忠贤心说你装什么蒜?鼻子、眼、嘴挤到了一起:“万岁爷就是叫老奴死,老奴也不敢说个不字。可那陆澄源、钱元悫以诬谤之词惑乱圣听,却举不出一桩一件,皇上不可不察。老奴所有,都是先帝所赐。建生祠事,是府道科员仰体先帝慈爱老奴之心所为,老奴并未预闻。
“缇绮拿人,都是奉旨办事,至于如何处置,则非东厂辖限,并无‘广开告讦,诛锄士类’之事。老奴族辈有掌锦衣卫,也是先帝所加,更没有‘遍列私人,分置要津’之事。
“至于说老奴‘妄引符命,阴养死士,陈兵自卫’,用心太过恶毒,是欲假万岁爷天威杀了老奴!老奴与陆、钱二人并无仇隙,只是先帝时他二人不得重用,怪在老奴身上。
“老奴虽蒙先帝宠信,荣耀逾常,但毕竟是个寺人,哪里就能随意褒贬外臣?自皇上登基,老奴自知身份已比不得先皇在时,自是加倍小心,还是碍了他人眼。
“皇上天资英纵,老奴自知已是无用,老奴不敢絮叨烦了皇上,如今放了老奴回家养老,便是可怜老奴了。还望皇上体察老奴三朝侍奉君家的忠孝心思。”
魏忠贤像是背熟的,一口气说了这些,已是哽咽,脸上江河横流。
崇祯点点头,魏忠贤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公公说陆、钱二人都是诬谤之词,举不出一桩一件,当年杨涟劾你二十四大罪,可还记得?”
魏忠贤脑子里“轰”地炸了,皇上要算老账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崇祯又道:“朕这里还有一份折子。”用下颌向案头一指,“徐应元,公公不识字,你给公公念念。”
徐应元拿起转向魏忠贤打开:
贡生钱嘉征劾魏忠贤十大罪:曰并帝。内外封章,必先关白,称功颂德,上配先帝,及奉谕旨,必曰“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乎?曰蔑后。皇亲张国纪未罹不赦之条,先帝令忠贤宣皇后,灭旨不传,致皇后于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罗织,欲置之死,赖先帝神明,祗膺薄衍,不然皇亲危则中宫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闻内操,忠贤外胁臣工,内逼宫闱,操刃禁中,深可寒心。曰无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训,中涓不许干预朝政,乃忠贤一手障天,杖马辄斥,虿毒缙绅,蔓延士类,凡钱谷衙门、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国,庄田赐赉,不及福藩之一。而忠贤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万顷。曰无圣。先师为万世名教主,忠贤何人,敢祠太学之侧?曰滥爵。古制非军功不侯,忠贤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袭上公之爵,腆不知省。曰邀边功。辽左用兵以来,堕名城,杀大帅,而冒封侯伯。曰伤民脂膏。郡县请祠遍天下,计祠所费,不下五万金,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膏血?曰亵名器。顺天乡榜,崔呈秀之子铎,目不识丁,遂登前列。夤缘要挟,不可胜数。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以洗其罪恶。伏乞皇上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臣自仰答涓埃,使后世读史者谓,圣主当阳,有敢言之士,万死何辞!
徐应元念完,又大声道:“皇上批旨:魏忠贤事体,朕心自有独断。青衿书生,不谙规矩,姑饶这遭。”
魏忠贤明白自己是步步入了人家瓮中,什么屁旨,明是告诉咱家皇上批驳了,暗是告诉咱家饶了他这遭,就难饶咱这遭了!
崇祯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可在魏忠贤看来,这文华殿就是阎罗殿,这崇祯帝就是阎王爷!
“钱嘉征所举桩桩件件可是实有的?”崇祯慢声细语问道。
魏忠贤知道自己的话还不如个响屁受听,再说多少也是无益,不搬走脑壳已是开恩了,只得道:“老奴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先帝给的,当今圣上给的。没有皇上,哪有老奴?但老奴纵有一万张嘴,也说不过这些书生,洗不清一身污水。老奴已是朽木,精气日衰,疾患缠身,苟延残喘,难供辙使,再不中用了,请皇上恩准老奴告老归里,老死家中。”
“公公告老归里,公公这一大家子人可还在朝里呢。公公族孙魏希孔、希孟、希尧、希舜、鹏程,甥傅之宗、冯继先,族叔魏志德,姻戚董芳名、王选、杨六奇、杨祚昌俱封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佥事,魏良卿进秩太师,魏明望进少师,魏良栋加封东安侯,魏鹏翼封安平伯,进少师,可是的?”
魏忠贤心塌了,皇上将这些人数个清楚,说明早有算计了。要想保命,只能一退再退了:“是,老奴、老奴也代他们辞官。”
“公公可知这三公三孤是何职责?掌佐天子,理阴调阳,经邦弘化。洪武朝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才授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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