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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围城前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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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学堂呀,稀罕呀,稀罕……”
“阿婆,走慢点啊!”阿四拿着米袋送了老人十几米远,才又回来,结果刚回到派米的地方坐下,就看到一只巨大的手伸过来,一下子拎起了十几袋的米,阿四吃了一惊,顺着手看过去,结果抬眼看到一个身高两米的大个子。
这大个子拿着十几袋米,毫不吃力地正准备离开,不料一低头看到阿四皱着眉头拦在他面前。大个子看看手里的十几袋米,再看看阿四,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半晌嘿嘿笑道:“光派米,不派肉啊!”
阿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够啊,还想派肉?”大个子讪讪地笑了,绕开阿四走了。阿四想拦他,但又觉得没什么理由,心不甘地狠狠瞪了这个大个子几眼,只好算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大个子没有走多远,阿四就大为惊讶地看到他把手里的米袋,陆陆续续分给了那些一次拿不了多少米的残疾老幼,还耐心帮他们两个袋子对绑好,背在背上。
“原来倒是个好心人呢……”阿四挠挠脑袋,忍不住笑着喃喃评价起来。
“隆兴源麦老板白璧牡丹一对!”
“恒顺通单老爷字画一幅!”
“德兴酒楼三滴香二十坛!”
……
日上三竿,李府门口越发热闹起来。派米的队伍还排着老长,仆人们搬着把各式礼物往后院抬。管家谭九又是登记又是招呼,忙得不亦乐乎:
“恒祥商号张老爷张太太这边请!”
“冠通园胡太爷这边请!”
“呦,陈社长,您这边请,这边请,老爷等您好久了!”
中国日报社的社长陈少白,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走进李府大门,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一路上,他老觉得后面有人在跟梢,可屡屡回头却又看不到什么。
这陈少白已经年近五十,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堂堂,气质却非常复杂,儒雅中混合着英气,痴气,甚至少许痞气。他一身白色名牌西服,手里却很随意地拿着个布包,名士派头十足地施施然进了李府。
富丽堂皇的大堂门口,李玉堂、李重光正和宾客们合影留念。随着“嘭”、“嘭”的声音,镁光灯频闪。陈少白进来,绕开这热闹的一幕,直接沿着回廊上了二楼。
好容易端着照完了十几张的合影,李玉堂一边放松着肩膀,一边走回大堂,客厅里依旧麻将声阵阵。月茹坐在麻将桌前刚打出一个五万,史密夫“哈哈”一笑,先是推倒月茹的牌,接着开心地把自己的牌推倒:“胡了,我又胡了。”
李玉堂不觉好笑,拍拍史密夫的肩膀:“你本来能胡一条龙的。沉不住气啊!”史密夫回头一看是他,接着哈哈大笑:“你不懂,我就喜欢这样赢牌,安全,安全。说起来金利源真是我的福星啊!每次来都赢钱……”
李玉堂没答话,笑着摇头踱步离开,继续去应酬其他桌上的客人。月茹接过史密夫的话题,笑盈盈道:“说起福星,您才是呢。没您这个总警司帮助,少爷能考上洋学堂?是不是,Smith先生?”
史密夫心里大为受用,面上却摆着手道:“哪里,哪里,给李老板帮忙是应该的,四太太真见外!呵呵,而且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是老外,我姓史,叫密夫!”
李重光始终跟在父亲后面应酬,一上午赔笑下来,简直脸都要抽筋了,正烦闷得忍无可忍之际,阿四远远地隔着大门,向他做了一个手势,接着指指二楼。李重光大喜,赶紧瞅了一个空子,趁父亲不注意就溜上了二楼。
“陈先生,陈先生。”李重光上楼一边奔向陈少白,一边开心地压着嗓子唤他。陈少白一扭头看到李重光,也很高兴,待李重光奔到他跟前,他宠爱地拍拍自己心爱学生的背脊,又摸摸李重光的衣服:“不错,不错!就是辫子有点怪!”
李重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撇撇嘴,接着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礼物呢?”陈少白刮了一下李重光的鼻子,这才笑着将布包放到李重光的手上。李重光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布包,一本边角有点磨损的《孙逸仙伦敦蒙难记》呈现在他面前。李重光惊喜地叫了一声,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陈少白赶紧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李重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把书藏了起来。陈少白呵呵笑了起来,视线却转移到了楼下大堂,看着李玉堂还在那里应酬,不禁有点着急起来。
李重光明白他的心思,立刻道:“我去吩咐人叫,您稍等!”“那本书当心点啊!别让……你父亲看见啊!”陈少白忍不住叮嘱道。“放心,放心!”李重光笑着,朝气蓬勃地奔下楼去。
楼下大堂里,史密夫一边摸牌,一边很随意地对刚好又经过他身边的李玉堂道:“玉堂兄,从菲律宾发来的那批药材我已经给海关总署打过电话了。货你随时可以去提。”李玉堂点点头,刚要说话,一个仆人快步上前,向他耳语起来。
李玉堂面色一怔,随即向史密夫拱拱手,人就接着上楼了。史密夫看着李玉堂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绷了绷,那两撇八字胡也连带着翘了翘。他刚要接着起身,众胜堂的黎老板带着一个胖子走过来,凑到史密夫跟前:“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缅甸华人富商邓友林。这位是香港总警司史密夫先生。史密夫可是我们华人的骄傲啊!”
“你朋友?”史密夫一边受着奉承话,一边看着冯老板问道。这冯老板连连微笑点头。史密夫大大咧咧地看着他们两人,拍着胸脯,一脸豪气道:“在香港,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找我!”
“哎哟哟,史密夫先生真是豪爽人,幸会,幸会。”
……
虽说在应酬着,可史密夫眼睛始终盯着上楼的李玉堂,他眼看着李玉堂上了二楼回廊,陈少白的身影一闪,然后两人一起进了二楼的小客厅。和史密夫一桌打牌的月茹见状,当下对着女仆轻轻招手,很快,这女仆引来另外一个太太,替下了月茹。
二楼小客厅里,陈少白一脸激动地对着李玉堂,竟然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李玉堂也许对陈少白这个架势早已经习惯,也不先开口,不动声色地看着陈少白。
“玉堂,我现在很激动!”陈少白在不大的空间里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子,最后人总算站定了,双手上举,对着李玉堂兴奋地说道。李玉堂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每次都很激动!”
陈少白眼见李玉堂不够兴奋,忍不住上前凑到李玉堂很近的地方,眼睛盯着李玉堂直接放电,且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孙先生要来了!”
李玉堂像没有听到“孙先生”这三个字一样,仍旧很平静地对视着陈少白,且直奔主题问道:“这次又要多少钱?”
陈少白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兴奋得如舞蹈般连着又转了几个身,挥舞着手继续道:“知道孙先生为什么要来吗?玉堂,每年全国各地那么多的起义、暴动,为什么清廷还没有灭亡?是清廷强大吗?不是!是因为各地的起义者各自为战,没有统一的规划。孙先生这次来,就是要会见同盟会十三省的代表,把几十股分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筹划明年、后年、大后年的起义。不是一个地方,而是要在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几个省同时发动。”
李玉堂无动于衷地对着陈少白的长篇大论,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半晌,刚要开口,不料,陈少白手臂一挥,慷慨激昂的演讲再次开始:“云南的蔡锷、广东的许雪秋、江西的李烈钧、湖北的黎元洪都会派代表来香港跟孙先生共商大计,黄兴、宋教仁他们也会来!革命之火就要成燎原之势了,到时候,整个中国都会地动山摇!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要到来!……玉堂,你想想看,这么伟大的行动,发源地就在我们这里,而你!就是其中一分子啊!”
“要多少钱?”李玉堂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陈少白,只是从牙缝里再次挤出这四个字。陈少白叹了口气,总算停止了演讲,但心情仍旧丝毫不受他的影响,神采奕奕道:“我已做了周密的安排,请各界的朋友保护孙先生此次来港——三万,港币三万。”说着他还伸出三个手指,在李玉堂面前晃了晃。
“给我一周时间。”
“一天。”
“一周”,李玉堂微露烦躁情绪:“最近资金周转有些问题。”陈少白一愣,他大约从来没想到过李玉堂会有资金周转的问题,沉吟片刻后退让道:“也行!那你明天下午到中国日报社来一趟,帮我撑个场面——”
李玉堂怫然不悦:“陈少白,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只出钱,不出面!”“可你现在没钱。”陈少白张口反诘。李玉堂没料到陈少白会说话这么直接,当下略有点尴尬地看着陈少白。陈少白什么也不管,上前握住李玉堂的手热切道:“孙先生这次来太重要了!玉堂,你到就是钱!”
……
月茹已经叮嘱了管家谭九,这会老爷在二楼谈重要的事情,不要让人去打搅,所以很快仆人们以各种方式友好地“清场”了,二楼一时间清静了许多。月茹原本已经返回一楼大堂,可想想还不放心,当下又折回二楼。
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二楼拐角一个人影晃过,一个异常熟悉的人影晃过,月茹心里咯噔一下,咬咬嘴唇,定睛再看,果然看到了那个人——沈重阳,即使烧成灰她也不会看错的沈重阳。
沈重阳头戴斗笠,面色黑灰,因为一路鬼鬼祟祟跟踪陈少白的缘故,一脸贼样,虽然那俊朗的五官犹在,可哪里还有当年半点的英气和神采。
两人目光一对视,沈重阳先是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毫不客气地回瞪着月茹。月茹一点也不退让,那双清媚的眼睛寒冰一般冷冷地直视着他。
两人谁也不说话,互相对视着,半晌,沈重阳败下阵来,他鼻子里轻哼一声,终于扭头走了。他走得很快,就在要转过回廊的时候,一个刚睡醒的四岁小女孩——李府的小千金念慈,抱着一个绿色小娃娃迷迷糊糊地走出来,差点被沈重阳撞到。
沈重阳反应很快,一个箭步躲了过去。还不等小女孩反应过来,已经从回廊尽头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小女孩不明所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月茄快步上前抱起女儿:“念慈!不怕,不怕,妈妈在。”
念慈停止大哭,缩在母亲的怀里继续呜呜咽咽,月茹抱着她走到窗户跟前,看到沈重阳已经站在大街上了。两个人隔着街道对看,一如刚才,只是这次沈重阳瞪她,又瞪瞪她怀里的女儿。念慈原本在呜咽,但泪眼朦胧地看着沈重阳一脸凶相地瞪着她,“哇”的又大声哭了起来。
一见孩子又大哭,沈重阳当即厌烦地戴上斗笠,扬长而去。月茹一边哄拍着孩子,一边目送着沈重阳走远,一丝不屑,一丝她刚才强烈控制着的不屑,终于在她眼睛里流露出来,只是对这个男人的不屑,她一直不愿意有更不愿意承认的不屑,是以她自己多年痛苦为代价的——月茹的眼泪终于悄没声息地落了下来。
第六章方家班和女武生
高升戏院的露天戏台灯火通明,叫好声此起彼伏。
台上一身箭衣的女武生方红,在一串干净利落的连续小翻后,稳稳落地,人未转身,却似背后长眼一般,左右手轻扬,两枚拴着彩带的飞镖,色若花蝶,势如飞鸿,直贯靶心。
“好,好!”
立时,轰然叫好声四下连成一片。在热闹的看众中,李重光一边含蓄文气地鼓着掌,一边也在轻轻地喝着彩——虽然这喝彩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台上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已经喜欢了两年多的女孩子,他甚至还没有与她说过话,一直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她,在一两个月才能有一次的机会,看着她在台上表演。
这是个奇特的女孩子,在台上唱做念打,身手利落,顾盼生姿,尤擅武戏。台下呢,目光清冷淡漠,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一年四季一直是套灰扑扑的中性行头,天气稍凉,便会戴上顶说不清颜色,半毡半呢的护耳帽,愈发从头灰到脚。
她完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五官分开来看,并无十分出众的,可组合在一起,却有种极特殊的神采,这种特殊的神采加上南方地区极少看到的白肤,白到几乎有点透明的皮肤,还有她带点叛逆的眼神,合在一起是种独一无二的光华——就是这种藏匿在她灰扑扑的行头下独一无二的光华,让偶尔路过高升戏院的李重光过目难忘,待看到台上的她,那个身手帅气,唱做俱佳的女武生时,李重光真是彻底沦陷了。
他从来没把她当做戏子,一如他内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做金利源的大少爷。父亲的教养极严,起初他只能在不多的机会里,来到高升戏院,到后来,他索性在白日“路过”高升戏院,他很快弄清楚了这个女孩子的出门习惯——半下午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她常常会出门买些日常家用的东西。
于是黄昏,课业结束后的黄昏,有许多次,他会“偶遇”她,“偶遇”这个通身灰扑扑却气质独特的女孩。
慢慢他知道她的名字——方红,知道她是戏班班主的女儿,知道方家班是漂洋过海,从天津辗转来到香港的,所以这个很少说话的女孩,一张嘴则是口非常好听的带点磁性的北方官话。
在许多次的“偶遇”里,他们的视线碰在一起,方红看人从来没有女孩子的忸怩,永远是直视,清冷带着遥远距离的直视——两年下来,他们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
在收到耶鲁大学的录取通知后,李重光第一反应是可以接触新文明新思想了,第二反应则是他会很久很久看不到这个女孩子了。
从那天起,他的衣袋里一直带着亡母的玉镯——并不怎么值钱,只是母亲寒微时拥有的嫁妆,但却是他自己奉若至宝的纪念品——希望能有机会送给这个女孩子。
然而,在这段时间更频繁的“偶遇”里,他还是没有任何机会,或者说没有任何勇气和这个女孩子搭话,更别提把玉镯送出。只是由于这段时间次数明显增多的“偶遇”,尤其是他欲言又止的神态,让这个女孩与他的对视多了点内容而已,从淡淡好奇到淡淡探究,再到淡淡戏谑。
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李重光也暗暗嘲笑自己。一如今夜,在曲终人散后,很快就要离港去美国的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观众开始鱼贯散场,方家班兄弟已经在门口挂上“今天演毕”的牌子,李重光夹在小小的人流里,满心惆怅要离开时,却看到老师陈少白乘着黄包车在高升戏院门口停下。李重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打招呼,心情复杂地径自回家了。
陈少白下了黄包车,疑神疑鬼地四下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抬脚走进高升戏院。他进去不过几分钟,沈重阳就出现在了他刚才张望的地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低声咒骂,咒骂陈少白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害他盯梢盯得如此辛苦。
高升戏院的后台,刚从台上下来的演员正在卸妆,还有一些人在收拾衣物。也许和普通戏班最不一样的就是他们的衣箱——衣箱底层全是各种兵器。冷硬兵器的寒光在柔软戏服折叠取放的过程中时不时寒光乍现,正在卸妆的方红眯细了眼睛,突然觉得异常疲倦,角落里,那个一身白西服的男人正在和父亲压低着嗓子说话,他们的说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她的耳朵。
“方将军,时间已经确定,15号的上午9点。孙先生准备从天星码头上岸。”陈少白一脸肃穆。方红的父亲方天,方家班班主,刚刚卸妆,连戏服还没来得及脱便急急问道:“我需要清廷杀手的情况——谁领队?多少人?”
“我们只知道那帮杀手已经受命出动,至于人马多少,我们在广州的同志正全力打探,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陈少白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孙先生这次来,我已经找了洪门的人保护。不过你也知道,硬碰硬的,我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军人。所以,洪门在明,你们在暗,全力保护孙先生的安全。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你们到澳门暂避——中国的前途系于孙先生一身,方兄,拜托了!”
“其实我们比你更着急!”方天一拍大腿,语多感慨:“六年前,我领着兄弟三百多人离开天津,被清廷穷追不放,万里逃亡来到香港,兄弟就只剩三十多人……清廷不灭,我们到死都要背着叛军的骂名!”
两人商议了好些细节问题,足足一个半小时以后,陈少白才起身告辞。方天将陈少白送走后,一进屋,就看到戏班所有的男人都聚在主屋等他。
“兄弟们,15号的行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方天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大哥,听你的!”
“他奶奶的,好好干一场!!”
“说我们是叛军,我们就他娘的叛到底了。”
……
三十多个汉子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方天痛惜地看着这些跟他腥风血雨一路闯来的兄弟们,眼睛一阵湿润。半晌,他手一挥,吩咐大家都坐下,然后开始布置任务。就像从前打仗时那样,他拉开全港地形图,针对15日孙文的途经路线,作了初步的商议,对明日白天就必须开始的路线现场勘察和踩点,分人头做了详细的布置,包括勘察和踩点后必须交上来的手绘草图,都做了明确的规定,商议分派这些事情直弄到半夜才结束。
众人散去后,方天仍在地图上筹划。旁边房间的方红看着他亮着的灯再也忍不住,推门进去。方天扭头一看是宝贝女儿,立时宠溺道:“丫头,你怎么还不睡觉——”
“爹,我们……为什么来香港?”一直在隔壁房间努力忍耐的方红脸涨得通红,终于克制不住先打断了他。方天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方红的脸上半是倔强半是埋怨,不依不饶地连珠炮般问下去:
“我娘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读书,我不能?
“那人,那个什么孙先生,跟我们有何关系?有吗?有吗?什么都没有,你为何要执意卷进去打打杀杀?
“你答应过我的,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你说过,和我,和你的兄弟们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忘了吗?忘了吗?”
听着这一句句像箭一样射过来的质问,方天心头一阵伤痛,想说话安慰这孩子,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六年跑了十五个地方,这两年多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要跑?爹,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只想过点安生日子。”方红带着哭音的话一说完,转身就想走。
“孩子……孩子,跑是为了能回家。等能回到天津老家,就再也不用跑了。”方天脱口而出,一边说,一边心痛地扯住正要跑开的泪光莹然的女儿。
“这话你讲了多少遍了?骗人!”方红使劲一甩手,只听“喀喇”一声,袖子倒被拉着她的父亲扯破了。方红更生气了,眼泪瞬间落下,她使劲地一甩手,甩开父亲转身跑走,出门时,更是发泄般狠狠地把门带上。
那“咣”的带门声重重地落在方天心头,他心情复杂地对着女儿离去的身影,又是内疚又是难过。
方天原是绿营千总,1900年,八国联军先是血洗天津,接着进犯北京。他是天津人,所辖的兵士也大多是天津人,八国联军血洗天津后,许多兵士家破人亡,严重的甚至全家一个丁口都不剩。
原本想借义和团力量打击外敌的慈禧,随着战局变化,国策再次由战变降,继而惩处主战大臣。方天属于不愿降者,他所辖兵士,许多有着血海深仇的兵士也不愿降,宁可死战到底。在八国联军再次血洗天津郊区王庆坨村,并将之全部烧毁后,方天抗命作战,最终引兵哗变,乃至成为大清国“叛将”。
他的爱妻,惨死在被追杀的途中,当他找到妻子尸体的时候,她背上如刺猬般皆是箭镞。女儿,当时只有十岁的女儿,被母亲以身躯阻挡箭雨,护抱在身下,虽然毫发无伤,但扑在他怀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令方天痛如啮骨,终身难忘。
女儿十岁起跟着他颠沛流离,没享受过一天安生日子,无数次身临险境。从跟着他流浪的那天起,他就严格地训练女儿,女儿的一身武艺,其实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活下去。
女儿从来没有喊过苦,只是默默地咬牙坚持下去。方天带着越来越少的弟兄,为了逃避追杀,也为了生存,做过许多营生。即使这相对平静的两年,幸存的几十号兄弟的吃穿用住都需要他操心。
他忽视了自己的女儿吧,方天心里一阵绞痛,他只知道管她吃饱穿暖,催督她习武,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女儿的内心,他甚至,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女儿会一直有读书的愿望。十岁前在家里,作为秀才女儿的妻子,倒是琴棋书画都教一点给女儿的。可怜的女儿,真是打十岁起,就从以前安静而美好的生活里被完完全全地连根拔起……
睡梦中的女儿,眼角泪痕犹在。方天凝视了女儿良久,终于叹口气,拿起那件被扯坏袖子的衣服,回到自己的房中,挑亮灯烛,然后戴上老花眼镜,开始笨拙地给女儿缝补衣服。缝了几针,看看手里灰扑扑的衣服,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除了上台,女儿真是一年四季都是这类灰扑扑的衣服,毫无任何色彩。
整条街都是暗的,甚至,整个街区,整个香港这会都是暗的。独独这里一寸烛光,方天一针一线地密密缝补着女儿的衣服,虽然针脚粗大,但他耐心地来回走着针,一边缝,一边心里细细思量,等过了眼前的这个关口,他一定要设身处地在女儿的角度好好考虑,好好和女儿沟通,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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