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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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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的眼睛瞪了刘颖一眼,说:“你还不知道啊,闹自杀哩,已经闹了一个晚上哩,乡里人都麻爪哩,折腾人哪,折腾人哪……”刘颖刚要问是谁、为什么自杀,那人一转身又挤进人群了。刘颖刚要催着赶路,甭管别人的闲事,万福元忽然朝着前面一指:“你瞅啊,那边大烟筒上,好像有人哩!”

  刘颖使劲朝着那个方向看,先是看到了一根高达五十米的烟筒。那是乡政府的锅炉房伸出的烟筒,整个乡政府大楼的冬天供暖就是由它来解决的。此时,它没有冒烟,却成了所有人的注目焦点。刘颖看出来了,在烟筒顶上,果然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它是那么小,那么单薄,如果不是下面千人瞩目,不是万福元给她指了一下,真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只稍大点的鸟了。刘颖盯着那人影,浑身突然抽动了一下,好像,是让一股从那边传来的电流给击中了。万福元诧异道:“哎,你干啥去呀?”刘颖打开车门,跳出去,一这朝那边跑一边回头喊:“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我!”她从人群中挤过去,听到年岁大的人都在叹息:“唉哎,多年轻啊,咋会想不开哩?是哪儿的,江北的是呗?”“家里遭难哩,听说她娘家人都死哩。”“姑娘啊,最心疼娘家的人哩,听她说的真够可怜呀。”“到底是咋回子事哩?听说她兄弟给判了死刑,枪毙了?为啥……”刘颖一股劲,挤到了最前边。先是看到了赵部长,正领着一些干警在布置烟筒下面的安全网,就是把各种鱼网、线网、球网,还有帆布大帐都拆开,组成了一个安全带,这样,上面的人跳下来,不致直接落地,也许能救活一命。刘颖抬头,朝烟筒上面看,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是,她的眼泪流出来了。因为,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是为什么要自杀了。“二姐啊……”她叫了一声,哇地哭了出来。站在烟筒上的,正是二姐姜凤英。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夹克,戴着一顶军帽,半长的头发像黑旗一般飘动。她一手掐着脸,一手朝着下面的人比划,样子像极了列宁在一九一七年。她正在演说,嗓子已哑,因为她已经说了一个晚上。随着一阵阵风声,她的声音可以断断续续地传下来:“有法不依,有法不尊……好人遭秧,坏蛋得道,这就是你们…正义哩?……俺小弟没犯罪,一点错误都没犯过,咋…受这么大的屈哩……俺上访,告状,都给俺解决,可解决到哪儿哩……眼看俺家破人亡,娘给杀哩,小妹给杀哩,三妹也给逼疯哩,正义、公理何在啊,在哪儿,在哪疙瘩呀……今天俺是不想活哩,不给俺主持公道,不重新调查,俺就不……俺就死给乡政府,让他们看看,这社会主义还要不要,共产党的王法还有没有,到底是…南霸天北霸天,那巴兰屯的伍占江…他要是当道,还有没有好,还有没有共产党,还要不要人性要不要党性要不要……”

  这时,站在下的赵部长,举起手中话筒,对着上面的凤英喊话:“请你下来,姜凤英同志。一切都好商量,有乡政府,乡党委,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请你相信党!”凤英在上面哈哈大笑,这,完全不是她的性格,听上去那么假,因而,非常吓人了:“解决吗?不想骗俺吗?你们哪个不跟伍占江勾打连环?…哪个没吃他……没拿他的……巴兰屯的一半钱粮跑哪去了?还不是跑到你们乡干部的家里去了?你们为啥总向着他,为啥…还不明白吗……好,你说解决,俺就听你的……马上解决……俺现在数十个数…到了十你还没解决…俺就跳下来…就死给你们看哩……”赵部长大急:“就是解决,也不是一分钟两分钟能解决的呀,也得容俺们一点时间呀!”二姐在上面已经叫了起来:“一……二……”刘颖高叫一声:“二姐呀,你等一等,你等等啊——”冲过了干警布置的纠察线,扑到烟筒下面,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道,身子一纵,就抓住了高达一两米的铁扶手,身子再一翻,便翻上了烟筒的第一个蹬梯。“下来,不能上!”赵部长大叫一声,来抓刘颖,可是,刘颖已经爬上去了。赵部长很急,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上人是最可怕的:凤英一见人上来,百分之百地要往下跳了!

  自那次车祸之后,凤英的家庭也遭到了惨烈变故。她的丈夫,那个性欲极强、虚荣心也极强的林业局副局长,竟不能接受凤英遭坏人污的事实,先是悲愤,亲率民兵到那条路上抓那个变态的侏儒。谁知到了那里一看,那间林中的小屋早就烧成了灰,而那个受伤的侏儒竟然逃得无影地踪了。回到家里,凤英丈夫心态更加失衡,加上凤英为了凤友的事,一再跟他吵闹,一气之下,他提出了跟凤英离婚,把三个孩子(一女两男)全领走了。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凤英咬碎牙往场肚里咽,一心一意跑乡里,跑县城,还跑到了省城,为弟弟鸣冤叫屈,到处告状。但是,哪里都有伍占江的人,或者,伍占江的钱总比她先到一步,结果就是无尽无休地拖,拖,拖,拖得她两眼迷茫,天地昏暗,没有希望,绝望压顶,眼看着家破财空,只想到死了。

  “五……六……”凤英的喊声,完全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痛哭。她不是哭自己,而是哭她的娘白死了,小妹凤英再也无法申冤了,凤友的命运永远完蛋,而她姜家就要断子绝孙,并且,都是最耻辱、最气愤、最无望地死了,死绝了……!便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人,已经爬到了她的眼前,再有一步就要上来了。“啊——”凤英怪叫一声,伸开双臂就要往下跳。刘颖大叫一声:“二姐,凤友有话跟你说啊!”凤英的身子,已经失去了平衡。她在半空中挣扎着,想回来,想推一把空气,借助空气的力量再回到原处,因为她听到了,她想看清楚这个女子是谁,想弄懂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特别是,她听到了“凤友”这个名字,所以,她要再听一遍!可是,她怎么也回不来,在半空中像受伤的鸟那样赴打着双翅,发出了悲鸣。下面看热闹的几千人,吓得出声大叫。这时,刘颖扑到跟前出手抓住了她,也跟着他一起落下。她的决心是,宁可两人同时掉下去,也不能手。“啊,刘颖啊!”凤英抱住了她,两人的身子同时摔了回来,倒在了烟筒上面的那张铁架子上。黑灰把她们的脸都擦成了鬼色,可是,她们的眼睛,比刚出生的时候还亮,闪着白光!

  “二姐啊,你不能这样啊……”

  “凤友还活着?你咋来哩?你不是……”“快跟我下去,我会救凤友的,一定会的……”“凤友在哪儿,他在哪儿啊……”两人正在上面说个没完,答非所问,激动得都要咽气了,赵部长亲自爬了上来,抓住了凤英的胳膊。看着他的中学的恋人变成如此的模样,赵部长心痛,羞愧,紧紧地、过于用力地拉住她,粗大的喉结上下抽动,一时只能说一句话:“你何必啊,何必啊……”更多的人上来了,把凤英不由分说弄下去了。赵部长指挥手下,把凤英抬到了他的家里。他的媳妇,一个常年害牙痛、脸色阴郁的女人,见到凤英,特是见着赵部长握着凤英的手坐在炕边,很不开心,牙疼得更厉害了。刘颖也坐在凤英身边,同时,把哑丫儿儿拉过来,让所有的人都看见她,都想猜出刘颖的用意。万福元自己到下屋歇着去了,因为,他开始后悔,为自己的行为骂着、恨着,不知如何回巴兰屯,如何跟自己的爹交代呢。凤英也跟刘颖一样,急于从哑丫儿儿嘴里抠出话来,比比划划,气得三尺暴跳,没有办法。赵部长看着她,又看看哑丫儿儿,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个体面的、有良知的好人了。他在年轻的时候,特别是在中学时代跟凤英相爱的时候,总是背诵着普希金的诗,想象着自己高大而光明,只比圣人差那么一点点。而当上乡里干部之后,不知不觉地,他开始接受伍占江送的“好处”,竟然把自己的生活准则降低了。低到了什么程度,他不敢想,因为,后背已经出汗了。

  他的国字脸红一块白一块,像是一张“五花脸”。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圆,总是睁着,像是没有眼皮一样。此时却剧烈地眨了起来,像是从此以后再不能停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他的妻子:“哎,小波菜,你过来一下。”她的妻子,那个愤怒的女人,原来是县聋哑学校的老师,自从嫁给了赵部长,便什么也不做,只在家里看一些服装书,一边看一边捂着腮帮子哼哼,不知如何才能克服牙痛,以达到人生的真正幸福了。此时,听到丈夫叫,虽然不愿意,还是过来了。赵部长一指哑丫儿,神情激动,眼睛突然不动了,眼皮全无,叫道:“你快给看看,跟她说,问她,问她,把她的事给我全问出来!”赵部长的妻子哼着,痛苦得脸都歪了,却不敢顶撞丈夫。因为她从丈夫的眼睛里,从他的手指(右手食指是弯的,因为被枪弹走火打断过)的怪怪的抖动,从他脖子的奇怪的丑陋的扭抽中,从他的语气的咽哑中,明白了,此时如果拒绝执行他的口令,他,就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了。

  比比划划,赵部长的妻子为难地说:“这孩子没学过手语哩。”可是,凭着赵部长的决心,凭着她自己的经验,又加上刘刘颖在一边猜想,终于,他们把一份完整的口供弄出来了。看着刘颖的记录,赵部长的眼睛,瞪得青光闪烁,吓人要死。他大叫一声:“快,到巴兰屯,快逮纪老六来!”

  当天晚上,纪老六被逮来了,在赵部长的办公室里,还想狡辩。可是,当他看到哑丫儿,看到了那张供词,便不敢再面对赵部长的猫头鹰般的眼睛了。他哭倒在地,招认了自己的全部罪行。

  “我认为,那个徐艳丽,就是于冒眼儿杀的。”刘颖分析。

  “你有什么证据?”赵部长惊奇地问。

  刘颖把自己跟徐艳丽的接触,徐约她到仓房见面的事,说了一遍。

  “一定是于冒眼儿知道了,他怕徐艳丽说出他的丑事,便杀人灭口。然后,又把凤友叫出去,让他发现尸体,嫁祸给凤友。”

  赵部长睁大环眼,沉思不已。

  “凤友跟我说过,他亲眼看见于冒眼儿强奸徐。”刘颖说,有力地打着手势,“再说,凤友为什么要杀人?一点原因都没有!”

  “他们说,凤友在招待所,就想对徐艳丽非礼。”赵部长道。

  “纯粹是胡说,又是他们的圈套!”刘颖喊了起来。

  “他们的圈套……他们的圈套……”赵部长像是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陷入沉思。刘颖道:“总可以查清的,只要想办法。我的计划是,咱们找到徐艳丽家里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总觉得,徐艳丽那天要跟我说是谁设的圈套,是谁要让她出面,勾引凤友,陷害他的。”赵部长低着头,不像是在听,过了好久,他抬起眼睛,对刘颖和凤英说:“我想起来了,徐大埋汰又进氓流站了。已经来了好几个星期哩。刚过完年,就给抓起来了。”刘颖不懂:“什么‘徐太埋汰’?”赵部长的眼睛眨了一下,脸上严肃,嘴里笑了声:“徐大埋汰?那,可是全乡都有名的大赌棍啊。他就是徐艳丽的爹。”刘颖跳了起来:“那快点把他叫来,审一审他,准能问出点什么!”凤英一直打不起精神,为自家的遭遇伤透了心,这时,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赵部长的手,颤声叫道:“海明,海明啊,你…你就为我帮个忙吧!”她的腿发软,跌进赵部长的怀里了。赵部长轻轻地扶起她来,为她理好乱发,好像是咽下了一块生肉,狠狠地咽了口唾液点了点头。

  他本想叫王助理,把那徐大埋汰提出来。临打电话时,他又改了主意,亲自到了氓流站。他先查了一下,看那个于冒眼没有值班,才放心地通过另一个监管,把徐大埋汰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那徐大埋汰剃着阴阳头,眨着一大一小的眼睛,惊慌地进来,看看屋里还有两个年轻女人,都是没见过的,心里不由得纳罕。他长着细细的腰,有女人一般宽大的屁股,因而,走动的姿式像极了女人。赵部长让他坐下,他的屁股先朝椅子甩了过去,,把身子也带动了,才坐到了赵部长的对面。在赵部长的身后,刘颖和凤英都站着,因为,她们不喜欢在这样的气氛里坐着,因为,她们的心跳得太快,如果坐下,似乎要憋闷死了。赵部长开口前,猛皱眉头,因为他不喜欢徐大埋汰这个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味,令他晚上再不会吃饭。“你闺女死的事,你清楚吗?”他这样问。徐大埋汰愣了一下,小眼睛飞快地眨动,大眼睛却瞪得更大:“啥啥啥呀?”是的,他没明白赵部长的意思。赵部长哼了一声,对着大埋汰的那只大些的眼睛说话:“我是问你,你知不知道,你闺女是让谁害死的?”徐大埋汰扭了一下腰,尖叫道:“是姜凤友,巴兰屯的姜凤友!”姜凤英在后面喊起来:“胡说,你放屁!”

  “姜凤友为啥要害你闺女?”赵部长的环眼,把徐大埋汰的大眼逼住了。

  “为啥?还不是为那事?”徐大埋汰似乎要冷笑,又觉不对劲,生生把那声憋了回去。

  “你凭啥说,他们有那事?”赵部长问。

  “凭啥?明摆的事哩。”

  “是你姑娘跟你说的?”

  “就算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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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啥时候跟你姑娘见面的?她是咋跟你说的?”

  “她在里头时,俺在外头,一月来瞧她好几回哩。”

  “她真是跟你说过吗?说过姜凤友对她有不良意思吗?”

  “说过。”

  “你看着我说话。”赵部长的神情,变得那么阴沉,那么生硬,看上去是另一张脸了。“她,你姑娘,真地跟你说过:姜凤友要强奸她吗?”

  “啊……说过。”徐大埋汰的眼睛,一只朝东,一只朝西地转,不敢跟赵部长的环眼相对,怎么也不敢了。

  “好啊,徐大埋汰!”赵部长一拍桌子,桌上的钢笔蹦到了地上,杯子跳到了徐大埋汰的眼前,而所有那些文件夹子之类,全都一齐跺着脚,朝徐大埋汰高叫起来:“到现在,你还敢作假供!你不怕死吗?”

  徐大埋汰先是急速地扭了一下腰,那是他的身子本要闪开,可是因为屁股太大,没能闪动。接着,他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颤动,好像每一块肉都急于脱离他的脸,要自己逃亡了。他还想笑一下,还想说一句大大咧咧的、装疯卖傻的话,可是,就在那话要出口的一刹那,他的精神崩溃了。像是倒下了一吨肉,他沉重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把桌子推得歪到了一边:“不是哩,不是啊,赵部长啊,你要给俺做主啊。俺姑娘不是姜凤友害的,是那个###于冒眼儿,是于瞎X给勒死的呀!啊啊啊……”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徐艳丽一天比一天害怕。她每次跟她爹见面,都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于冒眼又逼她了,又扒下了她的裤子,强要跟她发生关系。后来,她又跟她爹讲了于冒眼儿要陷害姜凤友的计划。“俺要是不听他的,他就要杀了俺哩。”她一边哭诉,一边让她爹看她的脖子,那上面,有血红的手印子。最后一次跟徐大埋汰见面时,徐艳丽透露出自己的心迹;“俺不能害人哩,不能埋汰人家姜凤友哩。俺想把实话说出去,跟领导反映。”徐大埋汰害怕:“死孩子,你疯了是咋的?你要是说出去,那于冒眼儿能饶了你?”徐艳丽道:“俺不怕他,俺抓住了一个证据,他…他不敢把俺咋样哩。”这话说了没过一个星期,她就被于冒眼儿勒死了。

  “你怎么能肯定,她是被于冒眼儿勒死的?”赵部长问。

  “啊——呵——”

  徐大埋汰吹着鼻涕,把自己的破棉裤解开,害得刘颖和凤英都扭过了脸去。他把裤腰翻起,嘶地一声扯开,从里面的一个夹缝里,掏啊掏啊掏啊,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细细地纸卷。他把它递来之前,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是最难听的哭声,跟一头叫驴的动静相去不远。赵部长把纸卷接过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展开。那上面是几行字,用铅笔写的,很潦草,地却依然可以认得出来:“上边来人审问,你就照这样说,一个字也不许错:是姜凤友要强奸你,把你引到了后仓房。是你反抗,他才没有奸成。他还威胁了好几次,说要杀了你。你把这几句背熟,写下来背。你文化不高,到时不要写错。记住,错了,我可不饶你。”赵部长看了好几遍,眼皮完全看不见了,一对眼珠子像玻璃珠一样,极圆极亮。“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他问。徐大埋汰抹着鼻涕嘶呜着:“还能从哪儿,是俺收尸的时候呗,是从她身上找到的呀,她就缝在了那儿,俺知道,她从来就把钱啥的藏在那儿,别人不知,俺可能找到哩……”

  赵部长抱住了脑袋,什么也不想听了。

  把于冒眼儿提来时,已经是半夜。赵部长的健美的脸变得憔悴不堪了,只是,那双眼睛更圆,眼皮更难以发现了。在他的身边,坐着王助理。他并没有详细介绍案情,只是要王助理来坐一坐,看一看,王助理嘴上嘻嘻哈哈,心里却老大的别扭。于冒眼儿进屋,先是看到赵部长和王助理严正地坐在桌后,而在他们后边,是两个全副武装的干警,顿时觉得耳鸣心跳了。“这么晚哩,啥事哩?”他拿出了平常跟王助理说话的语气,先在门板上拍了一下,好像,这一拍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啊,赵部长,你开会回来哩?”没等王赵说话,他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受审席上。他手扶双膝平时他总是摸着它们,得意地说:“这对宝贝,永远也不会给别人跪下来哩。”现在,它们可耻地抖个不住,那么酸,那么软,好像,只有跪下来才好受了。

  “你先把徐艳丽死的经过,说一说吧。”

  赵部长慢慢地说,声调过于低,因而,显得不像是在这个场合说话,好像是,他在对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孤魂絮语。这个语气,把于冒眼吓得一伸脖子,眼睛真地冒了出来。而王助理也有些惊讶,他的强悍的脸上,扫过了一片阴影。用那双略有睨斜的眼睛,不经意地瞄了赵部长一眼,他张了一下嘴,又把嘴巴闭上了。似乎是,他真地决心做一个听客,决不对任何事乱置一词了。

  “啊?啊……是这样,是这样哩……”于冒眼儿双手紧抓膝盖,不让它们再抖,为此,费去了他一大半的精力。

  尽管不相信深更半夜,赵部长是要重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尽管从赵部长的语气,从他的那双可怖的过于圆瞪的眼睛里,从他身后的那两个警察,甚至从王助理的硬打出的吹欠里,看出了事情严重,而且,决不是好事;尽管不愿意,甚至恨自己的语声,于冒眼儿还是从头至尾,把徐艳丽怎么怎么被姜凤友逼奸,她怎么找于冒眼哭诉,于冒眼怎么防备凤友,最后,凤友又是怎么逃出监管,把徐艳丽弄到了后边的仓房,先是强奸,不成,就残酷地杀死了那个姓徐的姑娘。说到最后,他沉浸到了自己的故事子。相信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相信那事不是已经发生,而。是正在他的眼前发生着,别人看不见,可是,他,这个于冒眼儿,却看得真真切切。他几乎站了起来,手朝着前边比划着。他的嘴里吐出了白白的沫子。他的表情那么关切,那么投入,你看他一眼会这样想:不,这不是于冒眼儿,他,已经成了一个超级演员,而且,什么都能演!

  “就是这么回事哩。”他结束道,沉重地坐回了椅子,把后背靠得吱吱直响,差点裂开。

  “那么,你先看看这个。”赵部长把一张纸递了过去。

  虽然那是复印的,却清楚、黑白分明、本身就有点神秘。对于冒眼儿来说,它之所以显得神秘,是因为,它太熟悉了。特别是那笔迹,不用看,好像,它们是一群失踪的家养好狗,忽然发现了主人,撒着欢朝他奔过来了。于冒眼儿要拒绝它们,把它们从自己身上赶开,可是,又怎么可能呢?赵部长等他接过去,才把手收回。于冒眼儿看着那字,嘴巴动了起来,像是要念,大声地念。而他说出来的,却是:“这是啥呀?俺咋看不懂哩?”赵部长道:“要不要我把县公安局的专家找来?人家,专门能查出谁写的字,是不是真的笔迹呢。现在,你跟我说吧,这条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于冒眼只是瞪着那双过于凸出的眼睛,一时无话。王助理似乎明白今晚在于什么,要得出什么结果了。他把那纸条一把拿过来,看了一眼,轻轻地往桌上一放,忽然挠起自己的后背来。那里奇痒,他又够不着,挠个不停,呲牙咧嘴,非常难看。也就是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于冒眼似乎觉得,王助理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是什么意思?他拼命回看,想要王助理给他一个明示,王助理把纸箱扔还,身子朝旁边一歪,拼命修理自己的一只手指甲,不理他了。

  “是你写的,对吗?”赵部长的声音更沉,同时,听上去又很轻。

  “我……我…啊……”于冒眼儿好像听见了另一个人在说话,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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