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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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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子,直直地朝刘颖手中的刀扑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王助理大发雷霆,拍桌子,瞪眼睛,朝窗外吐痰,最后,用最粗鲁的话骂人。在他对面,坐着田家喜,不停地、凶狠地抽着烟,好像耳朵和头发都在同时冒着烟了。他脾气大、性格凶悍,从来听不得别人的训斥,只有伍经理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现在,他强忍着火气,听着王助理对他发出最严厉的指示:“姜凤友现在回屯,绝对不能欺负他,再惹出事来,俺可再不管哩!他现在在省里也有人,要不,也平不了反!”田家喜一拧脖子,粗声说:“伍经理的意思是,把他们老姜家撵走,撵得远远地。”王助理又—拍桌子:“放屁,放你们他娘的臭狗屁!往哪儿撵?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能去哪儿?俺跟你们说,姜家的事,趁早到此为止,弄不好,你们一个个都要出大事哩。”田家喜本想提议对姜凤友下手,干脆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算了,看王助理的样,也不敢吱声了。

  电话响了起来,王助理抓起电话,叫了一声:“啊,邬秘书!你咋样,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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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电话的正是县委的邬秘书。刘颖那一刀,并没把他扎死。刘颖又要举刀自杀时,是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制服。公安局来了人,把她带走。在以后的几天里,刘县长夫妇,双双被收审,而刘颖也被处理。本来,依着邬秘书是要把她判个重刑的,县委专门讨论的结果,最后定下了,对她进行劳教处理。邬秘书与公安局商量之后,决定把刘颖送到巴兰乡来,因为,这里的人他都熟,自信都能随时控制,任意调动。他给王助理打电话,就是跟他商量,看看把刘颖送到哪个屯合适。王助理看了看田家喜,点下点头,对话筒道:“那还不简单,还是送回巴兰屯吧。”邬秘书立刻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伍经理和田家喜会把她看得紧紧的,绝不容她再出什么事。当下,就定下了送刘颖到巴兰屯的日子,挂了电话。王助理把情况跟田家喜一说,田家喜的反应,竟是相当积极。他一把将烟头扔了,狠狠地用脚踩碎,又一扭脖子道:“好哩,正好哩,把她交给俺,正好,跟姜凤友一块管制!”王助理瞪了他一眼:“管制是管制,你去跟伍经理说,可不能对她太邪虎,明白吗?说不定哪天,她爸还得出来。咱们可得留好后路!”

  三天以后,刘颖回到了巴兰屯。

  她知道凤友在屯里,知道他在看仓库,却一次也没有去看他。她还是自由的,还住在伍家。屯子里对她的安排,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她还在小学校里教书。但,她就是不能去看凤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同的刘颖,而凤友,肯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凤友了。

  凤友回家一个多月了,把房子拾好了,把三姐接过来住了,每天兢兢业业地伺候着她,为她做饭、洗衣、洗头发,还为她缝补撕破的衣服。她犯了病,到处乱转,喊着儿子的名,倒在屯子的大道上昏迷不醒时,凤友默默地把她背回家,什么话也不说。

  凤友知道刘颖也回来了,却不打听她为什么回来。他一次也没跟别人提过她。在他的心里,刘颖已经不存在了。有一天,他们在街上碰着了,凤友低头走了过去,刘颖忽然叫道:“凤友,你想看书吗?”凤友头也没回,自己走了。他不看书,他对那样的事情提不起精神。当天晚上,刘颖来到了姜家,站在门口,跟老姜头说了一会话。老姜头精神不振,不住地咳嗽,使劲让刘颖进屋里坐坐。刘颖却强笑着走掉了。

  事实上,凤友对什么也没有了兴趣。自从回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呆着。很少有人听见他说话。他把自己置于绝对的孤独中。总公司里把他安排到仓房干活,每天,他一个人跟一匹瞎马在一起,默默地、一圈一圈地拉着磨,再也没人知道他想什么。偶尔有人看见他呆在碾房门口晒太阳,跟他说话,他也不出什么声。渐渐地,理会他的人越来越少了。每天至少一次,刘颖要去仓房的。她跟凤友说话,得不到回答,就把同样的话跟那匹瞎马说。那匹马,在她第一次去乡里的时候,凤友送她,还在路上寻过它的。看到它,刘颖就想了他们那时候情更浓、意正深,心里就有了阵阵酸楚。她抚摸着那马,为它赶蝇子,还找来水,给它擦拭身子。自己的心里话,现在凤友是不听了,她就小声地说给它听。她仍然咯咯地笑着,可是,笑声里,带出了那样一种涩味。这时候,她看着凤友坐在墙角的麻袋上,面色灰暗,眼睛无神,再也控制不住,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泪珠就滚了下来。

  “凤友哥……”她要说多少话啊,因为激动,只能说这三个字。

  凤友把手轻轻地抽回,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要微笑,喃喃而道:“什么哥啊妹的,不必了。”

  只一句话,就像刀一样,刺人了刘颖的心。她捂着脸,跑了出去。几天之内,想着凤友的那种表情,那句话,她就有了无限的委屈,心里也就渗出了泪。可是,她不能相信,她的凤友哥会真地不爱她了。在她和凤友之间,曾经了展起了那样纯真的情,而且,它是那么深,不可能,一下子,它就没有了。她知道,也理解,凤友在经过了这一事件后,整个灵魂都受到了刺激。在那个婚礼上,面对着那些人,那些酒气,特别是,面对着那个邬秘书所代表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最纯洁的内心世界被污染了,所以,它不复存在。刘颖是他的纯洁的天使,所有的爱中,最动人的爱。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爱时,感到她也跟这个世界的混浊一势力起,对他排斥,从而,也就沾污了他的圣洁的爱心。这样,他还有什么爱情可言?

  刘颖理解这些,因此,她更渴望跟凤友坐在一起,把所有的误解澄清。她要讲一讲她的心境,讲讲她是为了救爸爸和妈妈,讲所有的不能讲的事。今生今世,如果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地说明白,她宁可立即死掉了。所以,那天晚上,她又去凤友家了。凤友家的人看见了她,谁也不说话,只是悲哀地眨着眼睛。刘颖走到凤友的屋门口,悄悄站住了。凤友正趴在炕上,一封封地看着刘颖以前他写的信。他的嘴角抽动着,因为信,也因为过去的回忆。刘颖就再也忍不住,冲进去,扑到了炕上,搂住了凤友无声地抽泣。凤友被吓了一跳。好长时间,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刘颖伏在他的胸上,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跳。慢慢地,她就觉出凤友的手搭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背上先是起鸡皮疙瘩。那是她在情欲泛起时一种奇特的生理反应。每次跟风在一起,当他摸过来”时,刘颖总是有这种反应。然后,她才会心跳,出汗,牙根发酸。不自觉地,她的下身就有了那种少女的跳动,为此,她也就羞得脸红了。

  凤友的手,在刘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实际上,是在那里颤抖着。刘颖觉察到,它是在犹豫着,是不是跟她的后背接触的同时,把那种特殊的感受传递出去,一直送到心灵的深处。她期待着,为此,几乎抑制了呼吸。她等着它慢慢地抚摸,朝着上边游走。以往,当凤友这样抚慰她的时候,手就会出汗。那种汗湿的温暖,就会让她从腹部有一种颤悠。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出来了。

  可是,他的抚摸,为什么顿在那里了?他的手,本来应该顺着她的背,温柔地抚到她的后颈。在那里,他们的肌肤相亲的瞬息,跟他们的亲密的话语,总是刘颖每每回味的情景,最有诗意的时刻。然后,他又会抚摸她的头发。一个少女的头发,当它随风而飘时,为的就是让她心爱的人抚摸……这样,她的心血就会涨潮。而她在最后一刻,就会把自己的最纯的情献上了。她期待着,期待着,嘴唇为此而张开,并且,热火把它烤干了。她的心跳,和她的少女的呼吸,代替了时间的节奏。于是,她知道一切都离她而去了。时间,又恢复了它的冰冷。

  凤友的手收回去了。他坐起,把刘颖也拉起来。他们面对着面,互相看着,可是,都明白谁也看不见对方了。有一个心理上的距离,把他们无限地拉开。“不可能了。”凤友说,声调平淡,“咱们之间,再也不会有那种关系。你想知道为什么,对吗?那,我就跟你说吧:爱,是不能重复的。明白吗?就是这。爱,是不能重复的。我跟你说了,爱,是不能重复的。”他看着刘颖,感觉到她一点也不明白。他想再说明一下,却不知如何说得明白了。“我并不是怨什么。”他又说,“只是,出了那事,我的心就死了。是的,心死了。只要想到爱,我不再感到激动。我只感到难过,只想到大哭。因为,我感到一种肮脏。是的,一种特埋汰的东西,把我给包住了。我没法再用这样的感觉,去接受爱情。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有那种感情。”

  刘颖更惊讶地对着他,不是分析他的话,而是在分辩他的嘴唇。她的这个表情,把凤友的灵感进一步激起,他的话更多,也更令她糊涂了。“现在我已经没资格了,是的,是你让我明白的,我没资格了。”他说,嗓门沙哑,黯然神伤,“原先,我以为,当我们爱到那种地步的时候,任何外来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有多么锋利,都不会把它刺伤。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可笑的。你看,是不是可笑啊,我都要笑了。”实际上,他是要哭了。刘颖已经眼泪汪汪。她想抻一下他的衣服领子,那领子打着卷。以前,看到这种样子,她一定要帮他抻好的。现在,她看着,为那个回忆的镜头而抽鼻子了。“没有怎么刺,只是轻轻一点,我就受伤了。伤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表情,令人看着陌生,因而害怕,“现在,还在疼哩,还在流血哩,你说,它还能接受什么爱吗?你说,它能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古怪极了。屋子里长时间地回响着他的最后那句话。那话的尾音,已经令人不寒而栗。刘颖被它震住了,不是它的音量,而是它的波长。她的脸色煞白,嘴唇虽然咬在一起,还是止不住颤着。长时间地,她沉默着,好像是需要几分钟,才能从那话的影响里恢复。最后,她终于确定,自己再也无法恢复了。在地上站好,她看了一眼凤友。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显示心理的神情。然后,她就走出去了。无声地走出姜家院子,她一时不知往哪儿去。但是,她必须去一个地方。这是她此刻的绝对需要。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小学校。坐在教室里,那黑漆漆的环境没有叫她害怕。相反,她感到一种舒服。因为这时候,她才可以面对人生,面对自己的心灵深处。于是她站起,来来回回地走,在黑板前又停住。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字。听着那沙沙的响声,她的心里的一直没说出的话,说出来了。写了满满一黑板,她看不见它们,可是,它们都在看着她。因为,她知道自己表达出了思想的深度。她叹了口气,把粉笔扔掉。

  她走到房后,在大树下站住。她跟凤友的第一次感情的纠葛,就发生在这里。小而冷的夜风,把她的记忆激活了。可是,她不动声色,让它又静悄悄地隐去。然后,她就抬头看着树的一条条黑色的枝桠。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它们本身就都有了象征性的意义。她觉得,不跟它们说话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咬住嘴唇,就是一声不吭。应该回去了。她走着走着,发现自己不是朝回去的路走。她来到了河套。跟凤友一起坐过的地方,都在召呼她过去。她就过去。凭着嗅觉,她又重温着不可重温的东西。时间,就在她心上流淌。在那块跟土豹子僵持一夜的地方,她想说点什么。结果,她哼出了一个曲子。这时候,她有一股冲动,要爬到那棵树上。爬到一半时,她又下来了。她的眼睛看着河面。那黑黑的水,偶尔有一朵白色的浪花。然后呢?她问自己:然后呢?

  想到该回去睡觉了,她发现自己又绕过了屯子。她走到西山的那个地方。在这里,她跟凤友一块笑过。她骑牛的姿势,把她的少女的某个特点显露出了。是什么?她再也想不起来了。那一整夜,她都在山里乱走。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公鸡已经打头遍鸣了。她还是没有困意。躺在炕上,她看书。是一本很旧的书,《林海雪原》。为什么是小白鸽?她的眼睛睁不开了。为什么是小白鸽?她在睡梦中,发觉自己的嘴角展示出了笑意。自那以后,她再也不去碾房。姜家的大院子,她远远地看着,可是,不会走近了。偶尔看到凤友在路上走,她就会走上另一条路,或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到他走远,从她的眼中消失。也只在这时,她嘴唇小小地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她想告诉他,是她以那样一种方式,把纪老六吓住,最后,让他们全家跪倒在地。也想跟他说,在她的心里,凤友从来就是最完美的情的代替表。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一秒钟的怀疑。她,没有污染他。

  可是,他会再理解这些吗?

  她要自己忘记他。坐在屋里,她写着读书笔记。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她把笔停下了。这时,她发现本子上写满了凤友的名字。看着那一个个凌乱的笔迹,她想嘲弄自己,对着镜子,想笑一笑。很快,她就默默地离开了镜子,又到桌边去写了。可是,她的脸面无比严肃。而咬着笔,不会活动了。她要自己离凤友家远些,离凤友干活的地方远些。所以,每次,在不知不觉间,她走到碾房跟前,就要进门了,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时候,她想跑掉,已经来不及了。凤友的声音,他在里面吆喝牲口的动静,把刘颖的脚也定住。她贴在墙壁上,躲在碾房的一角。听着,为自己的行为而脸红,眼泪汪汪。她想知道凤友是不是病了。否则,为什么那核嗽。他的喘气的声音也有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听到了他的肺活量,也听到了他的心音。

  可是,她没有听见,凤友已经出来了。他发现了她,还是无意中看到?等她回过身,发现他已经站在身后。凤友的脸上,没有他平时总有的那种表情。他是平静的,也是漠然的。刘颖一下子领悟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要让自己也表示出这一点。就朝他那样正式地笑了一下,用眼睛说出了对他的想法的尊重。在凤友的注视下,她同样平静地走了。那整个下午,她就再也无法平静。经常地,她回想着凤友那天说的话。她并不感到那话有多么绝情。其中,她甚至体会出了凤友的人格,他的种种动人之处。他想找到他和刘颖过去的日子里,那种绝对的纯情。发现再也不可能了,他才有了悲哀和愤恨。首先那是对他自己的恨。这,就是他的话的本质。

  可是,刘颖对自己,并没有悲哀和悔恨。

  她爱凤友,让这种爱保持在最纯洁、最无私的状态。她,一分钟也没有背叛这个保证。所以,她在最难过的时候,心里却最坦然。所以,那天,她带着学生们下地,帮着一些农联体五保户锄苞米地时,脸上是和谐的,心里也是淡然的。屯里的人,都知道她跟凤友没有那种关系了。姑娘们想从她脸上看出这事的痕迹。她只是微笑着,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田家喜到了她这边,帮着她锄草。他的身子得离刘颖太近,跟她说着凤友的笑话,以为刘颖要大怒。可是,刘颖只是起身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姑娘们都笑个半死。伍经理对她很满意。因为,凤友尽管没有判刑,毕竟,他的目的达到了:刘颖跟凤友不再往来。所以,那天他特意找刘颖谈话,说他希望刘颖照现在的样子,好好干。她的劳教表现每月一上报,报到乡里。在那上面,伍经理都说她的好话,说她表现得最积极。并且对她说:“然而呢,小刘啊,用不了一年,你就解除哩!”刘颖强作欢乐:“别逗了,伍叔叔。”

  “然而呢,你是没问题的哩,小刘哇。”伍经理说,“近些日子哩,你表现好哩,很不错哩。然而呢,姜凤友呢,他算啥哩?你跟他断了,那叫绝对正确。小刘哇,不是叔跟你说哎,要不是叔作了你的思想工作呀,现在,你不定跟他咋样了呢。要是那,你这辈子可不就全耽误了吗?然而呢,你说哩?”刘颖什么都没说。用最无情的眼神,她盯了伍经理一会,身子猛一地转,出去了。在学校,给孩子们上课,她的表情更丰富,更有乐趣,欢声笑语更多了。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恢复了那种失神的状态。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什么都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她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欢在回忆中生活。她很在怕,要挣脱它。结果,她想得更多,忆起的事情,令她的眼前更模糊了。

  她瘦了,看上去,更好看。她的身影的动人之处,此时有了惊人的变化。她的身子和她的少女的胸脯,令所有的男人都长时间地发呆。好像,在一夜之间,她就有了最诱人的成熟。可是,她感觉不到它。身体的虚弱感,倒时不时地制止住她,不让她过长时间地看书。当她走得太远时,不得不停下。绝大部分时间,她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写信,给过去的同学、家人、亲朋写信。她要自己保持忙碌,这样,她就不会分心。

  然而,她还是把一切都停下了。她找出所有的凤友给他的信,看着,整理着,那股情怀又一次把她征服。她写日记。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这种心情表达到这样的程度,给他看。不是现在,但是,她相信,有一天他会看到的。会有这么一天吗?她不相信了。倒在炕上,她无声地流着泪。

  她想爸爸和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会判他们的刑吗?他们受得了吗?为此,她哭过了多少回啊,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想着这事,不哭了。自己的事,家里的事,使她卧立不安。她想到外边透透风,发现自己又坐到了河边,直到天黑还不想动。她的思想是活跃的,想着自己小时,如何盼望着长大。长到现在这么大,就会有一个固体的幸福在那里,微笑着,抱着她。也想到现在家里会是什么样。父亲的心情,为什么会不好。还有,想到了凤友此刻是不是在作同样的幻想。可是,他怎么会跟她一样?思及此处,她又硬把自己的眼睛转了转,只看着河水,和最近处的夜景。心里太乱,最后,反而有了某种平静。她就要自己端坐,保持在那种状态中。她认识到了,人在想得过多过久之后,就有可能有一种悟性。不一定,那就是接近了什么真理。但是,却肯定是远离了现世。此时此刻的烦闷,可以作为一个基础,把你的因为公理的束缚而不能开展的感觉,延伸到一个从未经验过的领域,你会看到不可能的东西,想到不可想象之物。

  这个认识,把她吸引了。她跟踪着它。过了不知多久,才渐渐从那种沉浸中回过神来。回去时,她想抄近路,穿过一段土坡林。走了几圈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按说,即使不寻任何的路,从河套进屯,也不过二里多地,屯子里的狗叫都听得见。她抄近路,反而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她是想安定自己,结果,发现自己更慌乱了。在林子里绕来绕去,那小树林变成了大树林。最后,她发现自己是在黑森森的树林中,里央有一人高的杂草。枯黄的草叶,划破了她的手和脸。冷风吹来,她却只是紧张地流着汗。因为,她觉出了这事的神秘性。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迷路的。现在,自己却走不出这林子了。她急忙朝一个方向走,觉得那边应该就是屯子。可是,转到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在原处。她要自己镇定下来,想一想出了什么事。她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毛病就在自己的心里。可是,她不知那是什么毛病。慢慢地,她就站住了,只是朝黑暗处看着,仿佛呼吸也已止住。是的,她看到了。在那边,几十步开外,林子的最暗处。好像是黑暗本身有了一种力量,把什么空气凝聚到了一处。于是,刘颖就看到了它。那是一个形体。可是,它是什么呢?是人吗?

  那是一个人形。完全是平面的。可是,对刘颖来说,它太过真实。因为,从它的任何一个特性上,她都看出了熟悉的东西。她不相信。必须用推理能力,才能把自己说服。然而,她没有这个能力了。所以,她就直直地面对着它,没有了任何的反应。那是她的父亲。他是遥远的,奇怪的。他的面貌模糊不清。甚至,要想看出他是不是活着的,都不可能。刘颖却知道,他在看着她,在对她说话。好像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的发音,他说着,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她要大声叫唤,告诉父亲这一点。张大嘴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没有了声音。这,是一个真正的无声世界。她朝它伸过手去。那个影子,似乎也想伸手过来。然而,它没有手。意识到了这一点,刘颖悲哀。因为,她看到了,那个影子更有一种悲嘁。它要把这悲叫出,喊出,为的就是让她感知。

  刘颖已经感到了。可是,她知道那个影子等着她,要她说话,跟它接近。她就快步朝它奔去。走了十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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