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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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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店,每当有书缺货或绝版,店员会建议:“去保健中心找费尔兹护士试试看;她可能有。”
珍妮遇到这种要求,总是皱着眉头说:“我想是在二十六病房,但是麦卡锡在看呢!他得了感冒。等他看完,大概会很乐意交给你。”也可能她会说:“上回我看到那本书是在按摩浴缸室。开头那几页可能有点湿。”
珍妮对史迪林高中的教学质量有多大影响,无从评估,但她对于书店欺骗她,不让她享有那一成的折扣达十年之久,始终未能消气。盖普写道:“那家书店都靠我母亲维持。除了她,史迪林高中的人根本不读书。”
盖普两岁时,史迪林高中决定跟珍妮打为期三年的工作合约;每个人都肯定她是个好护士,而且经过两年,大家对她的些许憎厌并未恶化。再说,她那孩子跟别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或许夏天里晒得比多半小孩更黑一点儿,冬天里气色又稍嫌苍白——还有点臃肿。他长得圆滚滚的,像个裹着厚棉衣的爱斯基摩人,虽则他实际上没穿什么厚衣服。刚从上次大战退伍的年轻教职员都说,这孩子的体型像颗炮弹。但再怎么说,非婚生小孩也是小孩。珍妮古怪脾气导致的不安,尚在可容忍范围之内。
2血红与靛青(3)
她签了约。她不断进修,一来自求上进,二来为她的盖普将来念史迪林做准备。她父亲说,史迪林高中能提供“最好的教育”。珍妮想确认这件事。
盖普五岁时,珍妮升任护理长。吃得消血气方刚男学生种种撒野行为的年轻力壮护士,本来就不好找,愿意住校的更少;珍妮待在保健大楼别馆里,却甘之若饴。某种意义上,她宛然成为很多学生的母亲:深夜里,学生呕吐、揿铃求助,或打破水杯时,都是她起身照顾。也有时候,调皮男孩在黑暗的走廊里厮混、在病床上跳来跳去、驾着轮椅玩罗马竞技场决斗、隔着铁栅窗偷偷跟城里来的女孩交谈,或攀缘保健大楼及别馆老砖墙上浓密的常春藤,试图爬出去或爬进来。
保健大楼跟别馆靠一条地下甬道相通,宽度足容一张推轮病床,外加两侧各站一名瘦削的护士。调皮的男生有时会在甬道里怪吼,声音会传到别馆边厢尽头——珍妮和盖普的住处——好像实验室老鼠和兔子一夜之间长成可怕巨怪,正用有力的鼻子把垃圾桶顶进地道里来。
盖普五岁——母亲升任护理长时——史迪林高中的人发觉他有点异常。五岁小孩怎样叫异常,很难定义,但他的头总予人一种光滑、黝黑、湿润的印象(像海豹的头),他的身体格外浑圆结实,唤起从前有关他遗传基因的联想。这孩子的气质很像母亲:果决但有点迟钝,冷淡却永远保持警惕。虽然他个头比同龄的孩子矮,但其他方面,他似乎超龄成熟;他有种令人不安的镇定。他贴近地面,像只平衡感极好的野兽,肢体协调绝佳。别的母亲不时大吃一惊地发现,这孩子什么都能爬。不论滑竿、秋千、高架滑梯、露天看台、最危险的树:一眼望去,盖普总是盘踞在最高点!
一天晚上,吃罢晚餐,珍妮找不到他。盖普可以在门诊区与病房区自由晃荡,找大男生聊天,珍妮要他回家,通常会利用院内的广播系统呼叫,她会说:“盖普回家。”他被教导过哪些房间不可以去:传染病房、心情恶劣希望独处的学生。盖普最喜欢运动伤害的病人;他喜欢看石膏、吊带、大幅的绷带,他也喜欢一遍又一遍听讲受伤的原因。或许是像母亲——一片护士心肠——他很乐意为病患跑腿、送信、偷运食物进来。可是五岁那年的一天晚上,“盖普回家”的呼叫没有反应。医院里每个房间都听得到广播,甚至包括那几个盖普严禁进入的房间——化验室、手术室、X光室。珍妮知道,倘若盖普听不见“盖普回家”的讯号,他要么惹上麻烦,要么就跑到外面去了。她立刻纠集比较健康、有行动力的病人,组成一支搜索队。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春傍晚,几个男孩出了医院,在湿气浓重的连翘树丛和停车场里叫唤。另几个留在院内,搜索各个黑漆漆、空荡荡的角落,以及闲人止步的仪器室。珍妮先从她首要担忧的项目着手。她查看污物管——一条投掷脏污衣物的管道,从四楼贯穿到地下室(盖普甚至不准自行投入脏衣服)。管子经过各层楼面,将内容物吐到地下室的出口,冰冷的水泥地上,只有成堆待洗的脏衣服。她检查了锅炉间和沸腾的大热水炉,盖普没掉进去煮熟。她检查了楼梯间,奉命不得在楼梯上玩耍的盖普,并没有躺在任何一座楼梯底下,摔碎了骨头。然后她开始考虑她从未言宣的恐惧,小盖普会不会横遭史迪林高中某个秘密性变态的学生残害。但早春时节,进出保健中心的男孩为数众多,珍妮无法记住每一个人——更不要说熟悉到可以猜度他们的性癖好。有赶在第一天出太阳、地上积雪都还没融化,就跑去游泳的傻瓜。也有在流连不去的冬季感冒侵袭下,抵抗力终告不敌的最后一批受害者。还有冬季运动伤害的末一批病号,和春季运动练习的第一批伤员。
海瑟威就是这么住进来的,珍妮正好听见他在四楼病房的床上揿叫人铃。海瑟威打长柄曲棍球,伤了膝盖韧带;上了两天石膏后,他获准撑着拐杖自由行走,他在雨中跑到外面,拐杖尖头在黑尔大楼的大理石扶梯顶上打滑。摔下来时,另一条腿也断了。现在两条腿都上了石膏,他只能做大字形平躺,关节粗大的手掌,还捏着他心爱的曲棍球杆。他被隔离开来,四楼几乎只住他一人,因为他有个坏习惯,喜欢把曲棍球扔到房间另一头,让它在墙上反弹回来,然后用位于曲棍一端的球袋把跳动的硬球接住,再往墙上掷。珍妮可以制止他这么做,但她毕竟也是有儿子的人,知道男孩子需要专注于无意识、重复不断的肢体动作。珍妮注意到,这似乎有助于他们放松——不论是对于五岁的盖普,或十七岁的海瑟威。
2血红与靛青(4)
让她生气的是,海瑟威实在也太笨手笨脚,他总是网不住那粒球!替他安排一个不至于遭受其他病人抱怨乒乓噪音的床位,已经够优待了,但每次海瑟威掉了球,都按铃叫人去替他捡球;即使有电梯,四楼病房对任何人而言都不顺路。珍妮发现电梯有人占用,立刻沿楼梯飞奔上四楼,走进海瑟威的房间时,她正气喘吁吁、怒火中烧。
“我知道你的比赛对你多么重要,海瑟威。”珍妮道,“但盖普走失了,我真的没有时间帮你捡球。”
海瑟威是个和善而有点迟钝的男孩,脸上无须,一绺泛红的金发总是掉到额前,遮住半只浅色的眼睛。他习惯头部微仰,或许为了从头发下面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因为这一点,也因为他个子高,任何人要看海瑟威,总被迫仰望他的大鼻孔。
“费尔兹小姐,”他道。珍妮注意到他没握着他的球棍。
“什么事,海瑟威?”珍妮问,“抱歉我很忙,盖普走失了。我在找盖普。”
“喔,”海瑟威道。他朝房间里四下张望——或许在找盖普——好像方才有人跟他讨烟灰缸似的。“对不起,”他说,“但愿我能帮你去找他。”他无助地望着自己封锁在石膏里的双腿。
珍妮轻轻敲敲他的石膏膝盖,好像敲里面可能有人在睡觉的房间的门。“请不要担心。”她说;她等着他说明需要什么,但他似乎忘了按铃的目的。
“海瑟威?”她问,再次敲敲他的腿,看看有没有人在家。“你要什么?你丢了球?”
“不是,”海瑟威说,“我丢了球棍。”两人都机械化地环视海瑟威的房间,找寻失踪的球棍。他解释道:“我刚睡着了,醒来它就不见了。”
珍妮第一个想到梅克勒,二楼病房的捣蛋鬼。梅克勒是个尖酸刻薄却又绝顶聪明的男孩,每个月都起码要住四天医院。他才十六岁,就已经是个烟不离手的老烟枪,校内大部分学生刊物都由他编辑,还两度赢得年度经典奖。他对校内餐厅的食物深恶痛绝,只靠咖啡和巴斯特小吃店的煎蛋三明治维生,他也在这家店里完成他大多数长篇大论、迟交多日,内容却精彩绝伦的期末报告。梅克勒每个月来保健中心病一阵,从加诸自我的肉体凌虐和过分外露的聪明中疗愈,这期间他把脑筋转向种种令人讨厌的恶作剧,但珍妮始终没法子证明是他在搞鬼。有次化验员抱怨端去给他们喝的茶里有鱼腥味,结果发现茶壶里有一大堆煮熟的蝌蚪;还有一次,珍妮确信是梅克勒,把一个塞满蛋白的保险套,倒扣在她寓所的门把上。她知道那玩意儿是蛋白,因为她后来找到了蛋壳,塞在她的皮包里。珍妮也确定,几年前有一回,水痘盛行期间,纠合三楼病房的男孩集体手淫,嗾使他们一个个用手捧着热乎乎的精液,跑到化验室照显微镜——以确知自己是否有生殖力——也是梅克勒的杰作。
但珍妮想,在球杆的网袋上割个洞——然后把无用的球杆留在熟睡的海瑟威手中,才更符合梅克勒的作风。
“我打赌是盖普拿了,”珍妮对海瑟威说,“找到盖普,就找到你的球杆了。”她第一百次压抑伸手把那绺几乎遮住海瑟威眼睛的头发拂开的冲动,只轻捏一下海瑟威从石膏里露出来的大脚趾头,作为替代。
如果盖普要打曲棍球,珍妮想道,他会去哪儿?不会到外头,因为天已经黑了;他会找不到球。而唯一他会听不见广播的地方,就是门诊与病房区之间的地下甬道——那是玩球的最佳地点。珍妮知道,因为以前有人这么做过;有次过了午夜,珍妮来此解散过一场好战。她直接坐电梯到地下室。海瑟威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她想道;盖普长大了可能比他更糟。但当然也可能更好。
海瑟威开始动脑筋,虽然他思路迟钝。他希望小盖普不要出事,他衷心渴望能够下床帮助那孩子。盖普常造访海瑟威的病房。打双份石膏、动弹不得的运动员,比一般病人更有趣。海瑟威让盖普在他的石膏上任意涂鸦;盖普想象出来的粉蜡笔脸孔和怪兽,穿插在朋友的签名间。海瑟威望着这孩子在石膏上作的画,担心着。他这才看见他的曲棍球,就在他两腿之间;他没感觉,因为有石膏。它躺在那儿,像是海瑟威自己下的蛋,搁在那儿保温。没有球,盖普哪有可能玩曲棍球?
2血红与靛青(5)
听见鸽子叫,海瑟威顿时觉悟,盖普没在玩曲棍球。鸽子!他曾经跟孩子抱怨过。鸽子可恶的咕咕叫声害他整晚睡不着,它们在屋檐下和陡直的石板瓦屋顶的雨溜里,百无聊赖地嘟哝不停,使得这顶楼的四楼教人辗转难眠;史迪林高中凡是睡顶楼的人,几乎都面临这问题——鸽子简直主宰了校园。维修工人在大部分屋檐和可供栖止的处所,都装了铁丝网,但鸽子转而趁干燥的季节,栖息在雨溜里,也在屋檐下找到安身之所,还在虬结的老常春藤里做窝。没法子让它们远离建筑物。它们还真能叫!海瑟威讨厌它们。他告诉过盖普,只要有一条腿是好的,他就要把它们赶走。
“怎么做?”盖普问。
“它们不喜欢夜间飞行,”海瑟威告诉孩子。海瑟威在二年级生物课上学到鸽子的生活习惯;珍妮也上过这门课。“我可以乘夜爬到屋顶上,”海瑟威告诉盖普,“趁不下雨的时候,将雨溜里的鸽子通通抓起来。它们就只会坐在雨溜里不动,咕咕叫着鬼吵一夜。”
“可是怎么抓?”盖普问。
海瑟威拿起球杆,托在手上转了一圈,把网兜里的球倒在两腿之间,轻挥球杆,将网罩在盖普的小脑袋上。他道:“就这样。用这个逮它们很容易——就靠我的球杆,一个接一个,直到全部抓起来为止。”
海瑟威还记得盖普如何对着他微笑。他望向窗外,见天色果然黑了,也没在下雨。海瑟威揿叫人铃。“盖普!”他喊道。“喔,天哪!”他用大拇指紧揿着叫人铃不放。
珍妮见四楼的呼叫灯在闪烁,还以为盖普把海瑟威的曲棍球装备送回去了。这孩子真乖,她搭电梯回四楼时想道。她穿着上好的护士鞋嘎吱嘎吱跑进海瑟威的房间,见海瑟威手里握着球,她只看得见他一边的眼睛,眼神充满恐惧。
“他在屋顶上。”海瑟威告诉她。
“屋顶上!”珍妮道。
“他要用我的球杆抓鸽子。”海瑟威道。
成年人站在四楼的太平梯口,伸手就够得着雨溜。史迪林高中只在树叶落光、春天雨季来临前,才清理雨溜。这是高个子专属的工作,因为矮个子对于伸手进雨溜、尽掏摸些看不见的东西——死鸽子、腐烂的松鼠、无法辨识的团块——啧有烦言。然而高个子站在太平梯上,探头便看得清楚里头有些什么东西。雨溜的宽度与深度都跟养鸽子的食槽相仿,不过没那么结实——因为年深月久了。那年头,史迪林高中每样东西都是年深月久的。
珍妮走出四楼的太平门,站在太平梯口,她的指尖只勉强够得着雨溜的边缘,看不到雨溜后面铺着石板瓦的陡峭屋顶。天黑又有雾,甚至在雨溜底下,她的视野也只到建筑物的边缘为止,不见盖普的踪影。
“盖普?”她低声道。四层楼下面,灌木丛与稀稀落落停着的汽车引擎盖或车顶的反光之间,隐约听见有学生在喊他名字。“盖普?”她再低喊一声,声音大了点。
“妈?”他道,吓了她一跳——虽然他其实比她还小声。她觉得他的声音来自很近的某处,几乎伸手可及,但她还是看不见他。随即她看见曲棍球杆的网子映着月光的剪影,像一头夜间活动的神秘怪兽带蹼的脚掌;它从雨溜上突出,恰巧在她正上方。于是她伸手上去,胆战心惊地摸到盖普的腿,被腐朽的雨溜割伤了,碎片刮破了他的裤子,把他卡在那儿,一条腿穿过雨溜,直陷到臀部,另一条腿夹在他身后的雨溜里,就贴着壁立的石板瓦屋顶边缘。盖普整个人趴在摇摇欲坠的雨溜里。
他踏穿雨溜摔倒时,吓得不敢呼救;他感觉得出,整支单薄的雨溜都烂穿了,随时会四分五裂。他唯恐出声就会让屋顶坍下来。他脸孔贴着雨溜躺在那儿,透过一个烂穿的小洞,看得见四层楼底下,停车场和树丛间,有学生在搜寻他的踪影。他确曾出其不意逮着一只鸽子,但球杆滑落到雨溜边缘时,鸽子就脱身了。
那只被捕捉又重获自由的鸽子,没有动弹。它蹲在雨溜里,发出愚蠢的低鸣。珍妮想到,盖普绝非从太平梯爬到雨溜上的,想到他一手拿着曲棍球杆,沿常春藤攀爬上屋顶的情景,她不禁心头一紧。她紧紧抓住他的腿;他温暖而裸露在外的小腿,沾着血有点黏,好在生锈的雨溜并未造成严重的割伤。打一针破伤风,她盘算着;血几乎干了,大概不需要缝。不过,黑暗中,她看不清伤口。她试着想个能把他救下来的方法。下方,连翘花丛在楼下窗户散出的光线里闪烁。从这么远的地方看去,黄色的花朵宛如(对她而言)一朵朵小小的瓦斯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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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红与靛青(6)
“妈?”盖普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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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她柔声道,“我抓着你。”
“不可以放手哟!”他道。
“不会的。”她说。但仿佛回应她的话,雨溜又松裂一点。
“妈!”盖普道。
“没事的。”珍妮道。她不知道该不该干脆用力把他拉下来,她希望这么做能把他直接拉出雨溜。但这么一来,整条雨溜都可能从屋顶上掉下来——然后呢?她想着。她预见他们两人一块儿摔出太平梯,往下摔。她也知道,不可能有人爬上雨溜,把孩子从洞里拖出来,然后沿着屋缘抱下,交到她手中。雨溜支撑五岁的孩子都显得勉强,绝对撑不住成年人。珍妮也知道,无论谁来尝试做这件事,若要她放开盖普的腿那么久,她都万万不能答应。
是那个新来的护士葛林小姐从地面上望见他们,跑进去打电话给鲍吉训导长的。葛林小姐想到,鲍吉训导长的黑轿车上装有一盏探照灯(他每晚宵禁后都驾车巡视校园,搜捕在外徘徊的男生)。尽管工友怨声载道,鲍吉坚持把车开上步道,横越草坪,将探照灯射入建筑物周边的树丛,使心怀不轨的逡巡者和在室内无处可栖的恋人,都没有容身之地。
葛林护士打电话给鲍吉训导长还有个原因,她有个每逢危机,就去找主管的习惯。她没考虑消防队,珍妮倒是想到了;但珍妮怕他们花太久时间,说不定他们赶到前雨溜就坍了;她更担心他们坚持一切交由他们处理,逼她放开盖普的腿。
珍妮有点诧异地仰望盖普湿透了的小球鞋,悬吊在突如其来、刺目的训导长座车的探照灯光里。光线令鸽子们惶惑不安,它们对黎明的观念或许不够明确,但它们似乎即将在雨溜里做出抉择;咕噜咕噜的叫声和爪子搔抓雨溜的声音都愈加狂乱。
下方的地面上,身穿医院白袍的男生绕着训导长鲍吉的座车跑来跑去,因这场事件——或是被鲍吉高声喝令跑过来、跑过去,去取这个、取那个——掀起一阵骚动。鲍吉把全体男生都叫做“弟兄们”,好比,他吼道:“在太平梯下面排一排床垫,弟兄们!跑步!”鲍吉被任命为训导院长前,在史迪林高中教了二十年德文;他发号施令,听起来就像连珠炮式的德文动词变化。
“弟兄们”把床垫推高,眯起眼睛,从太平梯的空隙窥望着一身白制服被探照灯照得灿如神明的珍妮。有个男孩贴墙站在太平梯正下方,抬头便望见珍妮的裙子和探照灯下的腿,他想必看得两眼发花,因为他仿佛忘了当下的危机,痴站在那儿。“史华兹!”鲍吉院长对他大吼,但他的名字其实是华纳,所以毫无反应。鲍吉院长只好把他推开,免得他继续瞪着眼猛看。“再拿些床垫来,施密特!”鲍吉院长吩咐他说。
一截雨溜碎片或树叶,坠入珍妮眼睛里,她唯有尽可能打开双腿以保持平衡。雨溜松脱之际,盖普逮着的鸽子滑落到沟槽的破裂处,它在慌乱中被迫展翅,勉强飞了一小段距离。珍妮误把眼前掠过的黑影当作儿子坠落的小身体,登时愣在当场;好在她手中还捏着盖普的腿,这才回过神来。夹住盖普腿的那截雨溜相当沉重,先将她撞得蹲下来,接着侧身跌倒。她确认两人都跌在太平梯上,平安无事,一屁股坐下后,才放开盖普的腿。他腿上留下一块醒目的瘀青,几乎是她指纹的完美翻版,一星期后才消褪。
地面上的情况相当混乱。鲍吉训导长看见上方人体有突如其来的动作,也听见雨溜断裂的声音,他看见费尔兹护士摔倒。他目睹一截三英尺长的雨溜坠入黑暗,但他没看见孩子落地。他看见一道像是鸽子的黑影,穿过他的探照灯光柱,但他没看清这只鸟儿飞行的轨迹——被强光照昏眼的鸽子,随即消失在黑夜里。鸽子撞上铸铁太平梯的边缘,断了脖子,它缩起翅膀回旋降落,像一颗稍嫌柔软的足球,掉落在鲍吉训导长下令为这场极紧急事故堆栈的床垫之外。鲍吉见鸟儿坠落,误以为这具速度奇快的小身躯就是那孩子。
2血红与靛青(7)
鲍吉训导长基本上是个勇敢而执著的人,有四名家教一丝不苟的子女。他之所以对校园警察的工作如此投入,倒不是为了阻挠别人寻欢作乐,而是因为他坚决相信,所有意外事故都不应该听由它发生,只要运用技巧,朝夕黾勉,悲剧都是可以防范的。鲍吉训导长确信他一定接得住坠落的孩子,因为在他急公好义的心目中,他随时都准备在黑暗的天空下,抢救一个直直落下的男孩。这位训导长理个小平头,肌肉发达,身材比例像煞了斗牛犬,而且天生斗牛犬式的小眼睛,总是在发炎,像猪眼皮一般泛红、眼神歪斜。他也像斗牛犬一样擅长向下挖掘、向前冲刺。就好比现在,他张开有力的臂膀,猪样的小眼睛片刻不离坠落的鸽子。“我会接住你,孩子!”他嚷道,吓坏了周遭那群身穿病人服的男生。他们从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
鲍吉训导长发足狂奔,冲向那只鸽子,鸽子以一股出乎他意料的强大力道撞上他胸膛,把他撞得两眼昏花,仰天跌倒,胸中一口气转不过来,只能躺着喘息。遍体鳞伤的鸽子被他紧抱在怀里,尖喙戳中鲍吉院长髭须贲张的下巴。一名心惊胆战的男生,把探照灯的光柱从四楼摇下,转而对准训导长身上。鲍吉这才发现抱在胸前的是只鸽子,他将鸟尸奋力一挥,越过那群张口结舌的男孩头顶,飞进停车场里。
保健中心的候诊室里闹哄哄一片。派尔大夫赶来治疗小盖普的腿——伤口皮开肉绽,虽然只是皮肉之伤,还是得花很多工夫仔细清理,所幸不需要缝合。葛林护士给孩子打破伤风之际,派尔大夫从珍妮眼睛里取出一小粒生锈的铁片;珍妮支撑着盖普和雨溜的重量时扭伤了背,此外一切安好。候诊室里的气氛欢欣鼓舞,只除了珍妮逮着她儿子眼神的时刻;表面上,盖普是死里逃生的小英雄,但回家以后珍妮会怎么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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