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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离骚-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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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墙上一张老旧的乌木弓,始终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晋来问:“王爷今日又不回府了吗!这营帐哪有将军府住得舒服。”
周棠摆摆手:“我一个人住那,有什么意思。”
方晋无语,敢情王爷从来没把他当人么。
讪讪告退出帐,听见越王恍惚地喃喃:“没有他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方晋摇头叹息:“王爷,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
慕权啊慕权,你可知这小子离了你,难伺候多了啊。
“先皇当真料事如神。”洛平看完礼官呈上来的朝贺清单,深深慨叹。
“是,皇爷爷交到朕手上的社稷,许多事都已安排得好好的了。”
先皇知道自己驾崩之后,北凌必然不得安分,于是早早就给皇太孙留下了遗诏,漠州边境的兵力也都调配妥当,只等着与北凌正式宣战了。
果然,在此次为新皇登基而进贡的贺礼中,北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西昭和南莱一如既往地送来了贺礼,往日北凌虽然逐年削减贡品,但好歹还上得了台面,而这次……
随北凌使者而来的只有一只重逾十斤的铁匣,里面锁着的,是北凌王蒙苏答的战书。
小皇帝凛然回复:“尔等要战,我大承自当奉陪到底!”
遣回来使后,小皇帝立刻下旨,让越王好好备战,同时命令漠州、砾州、琼州三州将士全部听命于越王,定要痛击北寇,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再不敢来犯大承天威!
眼看圣旨拟好,洛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今那三州的将士加起来足有二十万,相当于整个大承兵力的三分之一,周棠得此兵权,便是得到了大展拳脚的筹码。
小皇帝放下朱笔,关切道:“洛卿,朕见你眉头深锁,是有什么烦恼么?”
洛平躬身:“微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
小皇帝笑起来:“此处无外人,有什么事爱卿直说就是。”
“微臣请求皇上,将北凌盛装战书的铁匣熔了。”
“嗯?铁匣?那铁匣怎么了?”
“陛下,那铁匣是北凌寒玄铁所锻,北凌用它来送战书,旨在彰显其兵力雄厚,装备精良,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陛下不妨把这种挑衅换个形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卿的意思是?”
“将其熔了,重铸成一柄利剑赠予定北大将军,以示圣恩。令大将军以此剑斩杀北凌王蒙苏答,代天子行天道。”
“好!洛卿说的深得朕意!就这么办,朕立即让最好的工匠打造此剑!”
“陛下圣明。”
洛平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佞臣了,就和当年一样。
监军见了越王以后,受到了很高的礼遇。
越王亲自带他巡视练兵,带他参观军营,尊重他的意见,还让他督战了一场定北军击溃北凌游兵的小战役。
此战中定北军应激迅速,调度合理,在极短的时间内俘虏了大部分游兵,令那位监军深为满意,回禀给小皇帝的折子中对越王大加赞赏。
那日皇上的圣旨送到,周棠领旨之后,被交与一柄三尺长剑。
此剑通体银白,剑锋雪亮如有寒气,削铁如泥,断口齐整,是把难得的神兵。
周棠一眼就认出来:“寒玄铁?”
传令官道:“大将军好眼光,此剑乃是北凌寒玄铁所铸,皇上交托于将军,望将军用其斩尽北寇,不负皇恩。”
“那是自然。”周棠执剑欣赏,颇为中意,“不知皇上赐予此剑何名?”
“名字倒不是皇上取的。”传令官直言,“因为是洛大人的提议,皇上便让洛大人为此剑命名,洛大人取名为‘寸雪’。”
周棠抚剑的手一顿,很快掩饰起来,只应了声:“哦。”
传令官走后,监军望着寸雪剑很是羡慕:“洛大人虽是文官,对北凌战事却很是上心呢。为了让将军安心应敌,也是他力排众议,让下官换下了宁王的心腹。”
周棠挑眉:“大人这样说话,似有不妥。”
监军坦然:“下官对将军敬重,也很信任将军,有些事便不需隐瞒了。朝中宁王一派实是希望将军战死沙场的,若不是洛大人出面争取,此时来的监军,恐怕能把将军烦死。”
“是么。”周棠不置可否。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在小皇帝身边的仕途?
“哎,只是洛大人锋芒太露,下官倒是有点担心他会被宁王整治。将军有所不知,现下宁王可是把洛大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啊。”
周棠吞下那句“你有什么资格担心他”,阴沉着脸走入主帅营帐。
与方晋等人商讨完偷袭与宣战之事,已近二更。
周棠回到自己帐中,寸雪呛啷出鞘,随手劈了一张案几。
余怒未消,他把宝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再不去看它一眼,躺到蹋上蒙头就睡。
睡到半夜却又醒了。
地上银光闪烁。
周棠梦游一般走过去,捡起宝剑收在怀里,反复摩挲。
——青裳寸雪曳昆仑……小夫子,我知道这句诗的意思了!
——说来听听。
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又拽住男子的衣袖:“我是青裳,小夫子是寸雪,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搞得天翻地覆!”
男子哭笑不得:“搞什么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诗是太祖皇帝北征时所做,当年太祖皇帝率兵至西北昆仑,夜里梦见昆仑神女一袭青裳踏雪而来……”
是夜,越王与寸雪同枕,浅浅入眠。
黎明时分,忽闻帐外一阵骚乱,周棠即刻惊醒。
探子来报:“将军,北寇半夜压境,铁骑一千,步兵两千,偷袭边月关,边月守将折损一千士卒,向我军请求增援!”
监军急道:“怎么会这么快!”
方晋道:“北凌马匹行军速度甚快,只一夜就悄然逼近了三十里路,看来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
“那我们快调兵啊!”
“不,将军……”
周棠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果断下令:“弃边月,退守夜郎!”
“将军?!”
监军很是惊讶,然而方晋却露出了笑容。
周棠冷笑道:“让他们一座关卡又如何?既然他们要玩偷袭,本王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拨两千虎贲军给我!本王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通政司。
一盏孤灯犹自亮着。
灯下的人提笔书写,好似打好腹稿一般,笔端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
安世元年,北凌进犯。
边月关遭敌军夜袭,越王执天子剑孤军入漠,杀入敌军后方,迅速反扑。
火烧边月关,城墙熏至焦黑,关中北寇被困。
越王一举斩北寇将领古阿里,缴马匹一百一十五匹,折敌军七百余人。
首战告捷。
然……
洛平默写《承天通鉴》到这里,顿住了。
他有理不清的结。这一世,总归会有变数。
想了想,他把纸张在烛火上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小夫子,你当真不管我了?
☆、第四十七章 凛冬至
转眼数月过去,北边战事如火如荼。
漠州的凛冬来得比中原早得多,也猛得多。寒风如刀刃般割在脸上,冰渣卷进口中,说话时都带着股铁锈味。
旌旗猎猎。
打打撤撤的游击战过后,双方战意都已达到顶点。
金戈原上两军对垒,这是两方大军初次正面交锋,是一场丝毫讨不得巧的硬仗。
对面是北凌王蒙苏答亲率的军阵,蒙苏答信心满满,誓要拿下夜郎、阮曲两城。而周棠想的是将北寇彻底逼出金戈原,重创其军势,让他们退回北境。
蒙苏答命人叫阵:“大承皇帝一代比一代昏庸无能!如今那坐在龙椅上的黄口小儿,恐怕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吧!大承分明气数已尽!我北凌有数万勇士、无尽神兵,此次便要直捣黄龙,换了这天下的主子,取而代之!”
“放肆!”周棠怒骂,“我大承国运昌盛,盛世太平,岂是尔等蛮族可辱!哼,什么数万勇士无尽神兵,若真是那么厉害,何以三个月都未能踏进我漠州一步!”
“休得狂妄!”叫阵那人从阵中出来,“我乃北凌铁羽大将军达鲁巴!对面谁来出阵与我较量一番!”
池廷被激,神色愤懑,对着周棠请愿道:“我来……末将愿与之一战!”
周棠抬手制止:“不用。此人辱我皇族,便由本王亲自来会一会,撕了他这张嘴。”
“可、可你是万军之首,万一要是……”
周棠瞥了他一眼,池廷噤声。
池廷知道,此刻周棠不再是那个和他打闹嬉戏的师兄了,而是统领大军的将军,而他,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棋。
“廷廷,”方晋道,“且看着就是了,我教出的徒弟,绝不会丢人现眼。”
周棠策马上前,寸雪缓缓出鞘:“当朝七王爷,定北大将军,周棠。”
“原来是个草包王爷!”达鲁巴语气轻蔑,但眼神十分警惕,他没料到敌方主将居然会主动出战。
周棠沉稳自若的态度,还有唇畔那抹自负的笑意,都带给他无形的重压。
达鲁巴握紧玄铁刀,暴喝一声向前冲去。
周棠一夹马腹,正面相迎,临到兵刃交接之时,倏然轻身起于马上,足尖踏在达鲁巴横劈而来的刀刃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反手一划,寸雪没入对方颈中,生生削下一颗人头。
达鲁巴一招未过,便已命丧黄泉,脸孔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寸雪的反光里。
周棠一手拎起人头,抛向北凌军阵之中,冒着热气的血滴洒在金戈原的雪地中,烫出一路殷红——北凌鸦雀无声。
相反的,定北军已然叫嚣起来,“将军威武!北寇懦夫!”地吼个不停,吼得人热血沸腾,士气大涨。
周棠睥睨战车上的蒙苏答:“本将军早说过,孰强孰弱,我们沙场上见真章!”继而他高举天子赐剑,朗声号令,“儿郎们!彼方便是荣光所在!虽死无惧!随我来战!”
“杀!”
“杀!!!”
洛平手抵额头,那一跳一跳的疼,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当年周棠与北凌一战,势如破竹,锋芒毕露,“戍边王”的威名瞬时响彻大江南北。朝中不少武官对他大加赞赏,更有年轻小将不惜降级也要去辅助越王抗敌寇。
宁王屡次想要压制这股尚武尚将之风,奈何战事打得实在漂亮,他也寻不到破绽。之后不知他听信了哪位幕僚的谗言,竟要与北寇勾结,里应外合,陷周棠于不义。
寻了个运送军粮的由头,他派出了一名盛京副尉做奸细,一路上与蒙苏答暗通消息,最终前线正值酣战时,运粮车队莫名延误,定北军将近四天为吃上一口粮食。
适逢蒙苏答步步紧逼,周棠于金戈原一战损失惨重,不得不弃了夜郎城。
而今……
“洛卿,这些都是今早送来要参你的。”
洛平看着面前厚厚一沓折子,眉头深锁。
小皇帝道:“洛卿啊,这件事是你做得急躁了,二皇叔的党羽大可以慢慢剪除,那个什么盛京副尉,不过是想送趟军粮,朕派人多看着点就是了,你何必非要治他越职之罪,还为此触怒二皇叔?”
“陛下,此人不除,恐有大患。”
“会有什么大患?难不成他还能把朕的大将军废了?”
“他……可能通敌……”
“通敌?!洛卿,这话可要慎言,你可有什么证据?”
“臣……没有证据。”
“这真是让朕为难了。”小皇帝叹了口气,“参你的折子朕可以不理,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的事,着实难办啊。”
洛平敛目不语。
“原本洛卿你要西昭进贡来的那瓶药,朕是绝对不会吝啬的,可现在你让那名盛京副尉无辜受了一百军棍,据说腿都要断了,二皇叔怎么也不肯罢休,非要朕给个说法。朕不得已,只得把那药给了二皇叔以示安抚。所以这药已经不在朕的手中,只能跟洛卿说声对不住了……”
“陛下切莫自责,都是臣考虑不周。”
小皇帝道:“不过话说回来,洛卿你的母亲病重,朕遣位太医去看看就是了,为何一定要那药呢?贡品清单朕没有仔细看,只知道这药在西昭送来的那批贡品中似乎是最贵重的,真有那么好吗?能起死回生?”
洛平摇首苦笑:“天命不由人,世间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过这药是西昭国师亲手所制,据说能接断骨,护心脉,治肺腑,总归是能起到些续命的功效的。臣的母亲久居大承西境,常听闻西昭国师的传奇事迹,心存景仰,臣就想,出自那位国师之手的药,就算无用,也能让母亲定定神。”
“唔,这倒也是。但现在可怎么办呢?二皇叔恨你入骨,断不会把药借你的。”
“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为臣担忧,此事就不劳陛下挂心了,容臣再想想吧。”
————
金戈原上,整片的荒原被皑皑白雪覆盖。
定北军那日大胜之后,蒙苏答便率领北凌军队退入了荒原北部的旧城中,任周棠如何叫阵挑衅,就是不肯出战,但也没有继续撤兵。
凛冬已至,如此酷寒的气候让习惯于温暖湿润的大承男儿难以适应。不少人练兵时生了冻疮,手脚肿痛不堪,连握兵器都握不住。
好在后方粮草供应充足,还不至于让士兵饿肚子,定北军的士气还算稳定。
这种时候,敌方的城攻是不攻,周棠一直有些为难。
池廷说攻,要一鼓作气。方晋说等,要等待时机。
这些周棠都好好想过,可作战方案一套套拿出来又一套套被舍弃,他就是定不下心来。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脾气有些偏激暴躁,近侍对着他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尤其入夜后,有时他对着寸雪一发呆就是一整夜,有时火气上来,又想叫人立刻把寸雪熔了让自己再也看不见它。
这样反复无常,全因为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在身边的话,自己也许就能静下心来了吧。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
洛平去求见宁王。
宁王府的人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让他足足在大门外等了两个时辰。
秣城的雪虽然没有北境来的大,但很是湿冷,冻得人身子骨都僵了。不一会儿洛平的裘袄上就落了细碎的一层,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他正要第四次请求通报的时候,大门终于为他开了。
洛平抬腿时才发现,各处关节都在刺刺地疼。他很能忍受严寒,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麻痹,但不代表他的身体能抵得住这般折腾。
微晃了晃,他缓过一口气,看见宁王拥着上好的貂裘袄子,冷眼看他:“不知洛大人驾到,本王有失远迎了。”
洛平连忙行礼:“是下官唐突了。”
口中呼出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谁也看不清谁。
坐到堂上,洛平捧了杯茶暖手,冻得通红的手指捂在瓷杯壁上,好一会儿才感觉出温度。抿了口茶,却是温水冲的陈茶,并不好喝。
“不知洛大人有何事?”
“回王爷,下官想跟您讨一颗药。”
“什么药?”
“余算。”
“余算?”宁王皱了眉头,回忆了下,“就是上回皇上给我去医治盛京副尉的那瓶药?说是什么西昭圣药来着的?”
“正是。”洛平道,“听皇上说那瓶药共有三颗,下官母亲病重垂危,想问王爷您求一颗,以医治顽疾。”
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半晌,他道:“洛慕权啊洛慕权,本王真没想到,居然能看见你低声下气的时候。平日里那些目中无人、那些飞扬跋扈呢?怎么,有事相求,便转了性子了?”
“下官做事莽撞了,哪里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海涵。”
宁王冷哼一声:“你得罪本王的事情细数起来还真是不少,不过本王向来不是无情之人,念你一片孝心,这药也不是不能给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爷请讲。”
“本王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讨得父皇和衡儿的信任的?父皇刚死,你便迫不及待地赶回来要复官,你这样一个爱权如命的人,根本谈不上忠诚可言。真不知道当初父皇为何对你青眼有加,甚至为你独设一次殿试,特意给你升官的机会。”
“是先皇抬举了。”洛平垂首。
“那小皇帝呢?你跟他有过什么交集?他凭什么把你这么个半路冲出来、死皮赖脸要官做的人扶上高位?你到底用什么蛊惑了他们,嗯?”
洛平终于抬眼,语气淡淡:“王爷以为呢?”
他眼中隐有怒意,又似乎只是无所谓的一句反问。宁王被这双眼盯着,竟有些茫然了——这个洛平,究竟是个清高文士,还是个奸佞官迷?
他以为?
他以为……
“若说是你的才学,翰林院比你有才学的人多得是;若说是家世,你家在西境偏远小城,于朝政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若说是你的模样,”宁王扳着他的脸看了看,“啧,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皮囊。还是说……”
宁王攥着他下巴的手顺着他的颈项缓缓下移,指尖划过喉结,划过锁骨,止住。
“还是说,这具身体?”
洛平轻震了下,冷冷看他:“王爷慎言,您这是在议君。”
宁王笑得自负:“议了又如何?你敢做出这等蛊惑君王的下作事,还怕人议么?本王倒是真的好奇,你这种贪权又偏要假清高的人,是用什么姿态服侍帝君的?”
虽说来前已做了心理准备,但被如此折辱,洛平终究觉得不堪,便抿唇不语。
“不如这样吧,用你的身体,换一颗‘余算’。”
面对宁王的故意羞辱,洛平静默了好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对下官来说,这倒真是很划算。王爷愿意换,那便这样换吧。”
洛平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襟,唇畔牵起一笑:“王爷,请。”
这颗药,他必须拿到。
这是周棠的救命药。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小夫子,你当真不管我了?
☆、第四十八章 寸雪断
洛平唇畔牵起一笑:“王爷,请。”
宁王眉梢一挑,反倒是愣住了。
他疑惑地审视洛平,不相信他能如此坦然。
洛平见他不动作,缓缓道:“下官有求于王爷,付出点代价本就应该,王爷不必猜疑顾忌。洛某布衣出身,若真能得到皇族垂青,那真是无上荣光,也省得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王爷之前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宁王有心折辱他,自是口无遮拦,压根不在意说出口的是否属实,只要能让洛平感到难堪,他心里就畅快了。
万万没想到,这人既没羞没臊,又牙尖嘴利,居然完全不顾自己清高雅逸的文官尊严,结结实实地倒打一耙,把堂堂宁王窘得骑虎难下。
宁王的踟蹰让洛平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心中更为笃定。
他故意执起宁王的手说:“王爷在犹豫什么?不会是怕招惹麻烦上身吧?还请王爷放心,下官十分识时务,此事断不会张扬出去的。”
他说得诚挚,一双眼里似盛着隐忍委屈,又似盛着几许期待,婉转看来,竟带着一抹剔透的琉璃色泽。
有那么一瞬,宁王当真被惑住了,眉头紧蹙,反手按住洛平的腕,另一只手顺着洛平的眉梢眼角抚过。
刚刚碰上冰凉的皮肤,洛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这一下也把宁王惊醒了。
仅仅一闪神,宁王便大力甩开手,重重哼了一声:“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
洛平被他甩回座椅,仍是淡淡笑着:“看来王爷也觉得下官姿色平平,下官自知决计比不上王爷上次赎回府的翠竹楼清倌,用一颗圣药来换,王爷也觉得不划算吧。”
宁王深吸一口气,骂道:“好你个洛慕权,难怪当初都说你是最毒辣的大理寺卿,果然老奸巨猾,把人心计较得分毫不差。”
“王爷过誉了。”洛平谦道,“其实王爷赠药与我,未必没有好处。”
“怎么说?”
“下官的家乡离京甚远,送个药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月,这两个月,下官看来是不能陪伴皇上左右了。”
宁王狐疑:“你当真丢下他不管?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母亲病危,身为儿子怎能不去?何况下官欠了王爷一个人情,这两个月,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哼,两个月?你猜两个月后京中局势如何?”
“下官不是圣人,无法预料会如何。”
“……”宁王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人识时务,不知怎么的,还觉得他这幅低眉敛目的神态很顺眼。想了想他问他:“若是我做了皇帝,你可会一样效忠于我?”
洛平莞尔:“谁能与我高官厚禄,我便效忠于谁。下官一向只忠于君,不忠于人。”
“你倒真是个聪明人。”
宁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抬手唤来了管事:“去取一颗‘余算’来。”
管事领命退下,洛平躬身道谢:“多谢王爷成全。”
次日,洛平果真呈上了回乡省亲的折子,跟吏部告了假。
小皇帝几番不舍,当朝挽留,只是洛平面色哀戚,软语恳求,又有众位大臣说尽孝道,小皇帝也不得不放人。
退朝时,洛平与同袍们寒暄着,冷不丁感觉背后被人瞧着,待转头,只看见宁王上轿的背影,未曾见他的一脸若有所思。
宁王生性猜忌,为人审慎,当初方晋便是被他疑有二心,弃出了京城,洛平与他周旋,颇费脑筋。此次能有机会暂时卸下担子,也算是让自己稍事休息。
拢了拢衣袖,洛平闷咳了两声,对轿夫道:“回府吧。”
孙大娘听闻他又要离京,心中放心不下,丢了酒肆的生意就回来帮着打点。一见到洛平,她便大声埋怨道:“老爷,您能好好歇一天吗?瞧瞧您这脸色,可不是又要病了?”
洛平摆手道:“没事的。”
“怎么没事?回来这会儿功夫您就咳得没停过!”
“那是昨日多吹了会儿风而已。”洛平宽慰她,“好歹我也懂些医理皮毛,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孙大娘你不必太挂心。”
孙大娘知他固执,实在没办法,只得帮他收拾好行装,叮嘱他路上小心,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看大夫,千万不要治好了母亲累死了自己。
洛平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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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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