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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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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再费力的去掩饰对于这个夜晚的厌恶,哗一下靠在椅垫上,什么也不理也
不说了。
“要不要我去找米夏?”这位先生问我,他的太太加给他的苦痛竟没有使他流
露出一丝难堪,反而想到身边的我。而我对米夏又有什么责任?
“不!不许,拜托你。”我位住他的衣袖。
在这儿,人人是自由的,选择自己的生命和道路吧!米夏,你也不例外。
莎宾娜跌跌撞撞的走进来,撞了一下大摇椅,又扑到一棵大盆景上去。
她的衣冠不整,头发半披在脸上,鞋子不见了,眼睛闭著。
米夏没有跟著出现。
我们都不说话,大家窒息了似的熬著。
其实,这种气氛仍是邪气而美丽的,它像是一只大爬虫,墨西哥特有的大蜥蜴
,咄咄的向我们吹吐著腥浓的喘息。
过了不知多久,博士的太太疯疯癫癫的从乐器室里吹吹打打的走出来,她不懂
音乐,惊人的噪音,冲裂了已经凝固的夜。一场宴会终是如此结束了。
唉唉!这样豪华而狂乱的迷人之夜,是波兰斯基导演的一场电影吧!
那只想象中的大蜥蜴,在月光下,仍然张大著四肢,半眯著眼睛,重重的压在
公寓的平台上,满意的将我们吞噬下去。
还有两个客人醉倒在洗手间里。
约根扑在他卧室的地毡上睡了。
我小心的绕过这些身体,给自己刷了牙,洗了脸,然后将全公寓的大落地窗都
给它们打开来吹风。
拿了头发刷子,一间间吩找米夏。
米夏坐在书房的一块兽皮上,手里在玩照相机,无意识的按快门,卡擦一下,
卡擦又一下,脸上空空茫茫的。
我一面刷头发,一面喊了一声∶“徒儿”“没做什么,真的”米夏淡
淡的说。
“这没什么要紧,小事情。”我说。
“可是我没有做”他叫了起来。
“如果今夜我不在呢?”我叹了口气。
米夏不响,不答话。
“莎宾娜可怜”他说。
“不可怜”“阿平你无情”我慢慢的梳头发,没有解释。
“今夜够受了”米夏喘了一口大气。
“有挣扎?”我笑了。
米夏没有笑,怔怔的点了点头。
“没有见识的孩子,要是真的事情来时你又怎么办?”我站起来走开了。
“阿平”“明早搬出去,旅馆已经打电话订了,这一种墨西哥生涯到此为
止了,好吗?”我说。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墨西哥
街头巷尾
这一趟旅行虽说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杠然是未知,可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仍然算是有备而来的。
我的习惯是先看资料,再来体验印证个人的旅行。
这一回有关中南美的书籍一共带了四册,要找一家便宜而位置适中的旅馆也并
不是难事,书上统统都列出来了。
来到墨西哥首都第六天,一份叫做ELHERALDODE-MEXICO的
报纸刊出了我的照片。与写作无关的事情。
那么大的照片刊出来的当日,也是我再梳回麻花辫子,穿上牛仔裤,留下条子
,告别生活方式极端不同的朋友家,悄悄搬进一家中级旅馆去的时候了。
旅馆就在市中心林荫大道上,老式的西班牙殖民式建筑,白墙黑窗,朴素而不
豪华,清洁实惠,收费亦十分合理,每一个只有冲浴的房间,是七百披索,大约是
合二十七元美金一日,不包括早餐。
书上列出来的还有十元美金一日的小旅馆,看看市区地图,那些地段离城中心
太远,治安也不可能太好,便也不再去节省了。
助理米夏在语言上不能办事与生活,这一点再再的督促他加紧西班牙文。鼓励
他独自上街活动,不可以完全依靠我了。
墨西哥城是一个方圆两百多平方公里,座落在海拔二千二百四十公尺高地的一
个大都市。
初来的时候,可能是高度的不能习惯,右耳剧痛,鼻腔流血,非常容易疲倦,
这种现象在一周以后便慢慢好转了。
有生以来没有在一个一千七百万人的大城市内住过,每天夜晚躺在黑暗里,总
听见警车或救护车激昂而快速的哀鸣划破寂静的长夜。这种不间断的声音,带给人
只有一个大都会才有的巨大的压迫感,正是我所喜欢的。
这一张张美丽的脸
除了第一日搬去旅舍时坐的是计程车之外,所用的交通工具起初还是公共汽车
,后来试了四通八达的地下车之后,便再也舍不得放弃了。
大部分我所见的墨西哥人,便如上帝捏出来的粗泥娃娃没有用刀子再细雕,也
没有上釉,做好了,只等太阳晒晒干便放到世上来了当然,那是地下车中最最
平民的样子。
这儿的人类学博物馆中有些故事,述说吹时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他们喜欢
将小孩子的前额和后脑夹起好几年,然后放开,那些小孩子的头发成扁平的,脸孔
当然也显得宽大些,在他们的审美眼光中,那便是美丽。
而今的墨西哥人,仍然有著那样的脸谱,扁脸、浓眉、大眼宽鼻、厚唇,不算
太清洁,衣著鲜艳如彩虹,表情木然而本分。而他们身体中除了墨西哥本地的血液
之外,当然渗杂了西班牙人的成份,可是看上去他们仍是不近欧洲而更近印地安人
的。
常常,在地下车中挤著去某个地方,只因时间删分,也因舍不得那一张张已到
了艺术极致的脸谱,情愿坐过了站再回头。
人,有时候是残酷的,在地下车中,看见的大半是贫穷的人,而我,却叫这种
不同的亦不算太文明装扮的男女老幼为“艺术为美”,想起来是多么大的讽刺。
墨西哥城内每天大约有五百到二千个乡下人,涌进这个大都市来找生活。失业
的人茫茫然的坐在公园和街头,他们的表情灸一个旁观者看来,张张深刻,而这些
对于饥饿的肚子,又有什么关联?
自杀神
虽说对于参观大教堂和博物馆已经非常腻了,可是据说墨西哥的“国家人类学
博物馆”仍然可能是世界上最周全的一座,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还是勉强去了
。
第一次去,是跟著馆内西语导游的。他不给人时间看,只强迫人在馆内快速的
走,流水帐似的将人类历史尤其墨西哥部分泼了一大场,进去时还算清楚,出来时
满头雾水。
结果,又去了第二次,在里面整整一日。虽说墨西哥不是第一流的国家,可是
看过了他们那样大气势的博物馆,心中对它依然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尊敬。
要说墨西哥的日神庙、月神庙的年代,不过是两千多年以前,他们的马雅文化
固然辉煌,可是比较起中国来,便不觉得太古老了。
只因那个博物馆陈列得太好,介绍得详尽,分类细腻,便是一张壁画吧,也是
丰富。馆内的说明一律西班牙文,不放其他的文字,这当然是事先设想后才做的决
定。我仍是不懂,因为参观的大部分是外国人。
古代的神祗在墨西哥是很多的,可说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多神民族。日神、月
神、风神、雨神之外,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神。
也可能是地理环境和天灾繁生,当时的人自然接受了万物有灵的观念,事实上
,此种信仰是因为对大自然的敬畏而产生。
其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两个神玉米神和自杀神。
玉米是我爱吃的食物之一,可说是最爱的。有这么一位神,当然非常亲近它。
当我第一次听见导游用棒子点著一张壁画,一个个神数过去,其中他滑过一个小名
字自杀神时,仍是大吃了一惊。
跟著导游小跑,一直请问他古时的自杀神到底司什么职位,是给人特许去自杀
,还是接纳自杀的人,还是叫人去自杀?
导游也答不出来,只笑著回了我一句∶“你好象对自杀蛮感兴趣的,怎么不问
问那些影响力更深、更有神话意义的大神呢?”
后来第二次我自己慢慢的又去看了一次博物馆,专门研究自杀神,发觉它自己
在图画里就是吊在一棵树上。
世上无论那一种宗教都不允许人自杀,只有在墨西哥发现了这么一个书上都不
提起的小神。我倒觉得这种宗教给了人类最大的尊重和意志自由,居然还创出一个
如此的神,是非常有趣而别具意义的。
墨西哥大神每一个石刻的脸,看痴了都像魔鬼。
这么说实在很对不起诸神,可是它们给人的感应是邪气而又强大的。没有祥和
永恒的安宁及盼望。它们是惩罚人的灵,而不是慈祥的神。说实在,看了心中并不
太舒服,对于它们只有惧怕。
是否当时的人类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得太艰苦,才产生了如此粗暴面孔的神祗和
神话呢!
金字塔
当然,我们不可避免的去了西班牙文中仍叫它“金字塔”的日神庙及月神庙。
据考证那是公元前两百年到公元九百年时陶特克斯人时期的文明。在今天,留下了
人类在美洲壮观的废墟和历史。
那是一座古城,所谓的日神月神庙是后人给它们加上去的名称。外在的形式,
像极了埃及的金字塔,只是没有里面的通道,亦没有帝王的陵墓。
为了这些不同年代的人类文明和古代城市的建筑,我看了几个夜晚的资料,预
备在未去之前对它们做一个深切的纸面上的了解。
然后米复与我在转车又转车之后,到了那个叫做“阿那乌阿克之谷”VALL
EDEANAHUAC的底奥帝乌刚诺的金字塔。
烈日下的所谓金字塔,已被小贩、游览车,大声播放的流行音乐和大呼小叫的
各国游客完全污染光了。
日神庙六十四公尺高的石阶上,有若电影院散场般的人群,并肩在登高。手中
提著他们的小型录音机,放著美国音乐。
我没有去爬,只是远远的坐著观望。米夏的红衬衫,在高高石阶的人群里依旧
鲜明。
那日的参观没有什么心得。好似游客涌去的地方在全世界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当米夏努力在登日神庙顶时,我借了一辆小贩的脚踏车,向著古代不知为何称为“
死亡大道”的宽大街道的废墟上慢慢的骑去。
本想在夜间 去一趟神庙废墟的,终因交通的问题,结果没有再回去。
我还是不羞耻的觉得城镇的人脸比神庙更引人。
至于马雅文化和废墟,计划中是留到宏都拉斯的“哥庞”才去看一看了。
吃抹布
第一次在街头看见路边的小摊子上在烘手掌大的玉米汉饼时,我非常喜欢,知
道那是墨西哥人的主食“搭哥”(TACO),急于尝尝它们。
卖东西的妇人在我张开的掌心中拍一下给了一张饼,然后在饼上放了些什么东
西混著的一滩馅,我将它们半卷起来,吃掉了,有酱汁滴滴嗒嗒的从手腕边流下来
。
“搭哥”的种类很多,外面那个饼等于是一张小型的春卷皮,淡土黄色的,它
们永远不变。
里面的馅放在一只只大锅里,煮来煮去,有的是肉,有的是香肠,有的看不清
楚,有的猜不出来。要换口味,便换里面的东西。
在城内,除非是游客区,那儿可以吃中国菜、意大利面食,还有丹麦甜点蛋饼
之外,也可以吃“搭哥”。
可是当我们坐车离城去小村落时,除了“搭哥”之外,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
在城外几百里的小镇上,当我吃了今生第几十个“搭哥”之后,那个味道和形
式,实在已像是一块抹布土黄色的抹布,抹过了残余食物的饭桌,然后半卷起
来,汤汤水水的用手抓著,将它们吞下去。
一个“搭哥”大约合几角到一元五美金,看地区和内容,当然吃一个胃口是倒
了,而肚子是不可能饱的。这已是不错了,比较起城内高级饭店的食物,大约是十
倍到十五倍价格的差距。虽然我们的经费充足,仍是坚持入境问俗,一路“搭哥”
到底。这对助手米夏便是叫苦连天,每吃必嚷∶“又是一块小抹布!”
在墨西哥的最后一日,我怕米夏太泄气,同意一起去吃一顿中国饭,不肯去豪
华的中国饭店,挑了一家冷清街角的,先点了两只春卷结果上来的那个所谓“
春天的卷子”的东西,竟然怎么看,怎么咬,都只是两只炸过了的“搭哥”。
吃在一般的墨西哥是贫乏而没有文化的。
它的好处是不必筷子与刀叉,用手便可解决一顿生计,倒也方便简单。至于卫
不卫生就不能多去想它了。
货物大同
在城内的游客区里,看见美丽而价格并不便宜的墨西哥人的“大氅”,那种西
班牙文叫做“蹦裘”(PONCHO)的衣物。
事实上它们只是一块厚料子,中间开一个洞套进颈子里,便是御寒的好东西了
。
我过去有过两三个“蹦裘”,都因朋友喜欢而送掉了。这次虽然看见了市场上
有极美丽的,总因在游客出没的地区,不甘心付高价去买它。
下决心坐长途车去城外的一个小镇,在理由上对米夏说的是请他下乡去拍照。
事实上我有自己的秘密,此行的目的对我,根本是去乡下找漂亮、便宜,而又绝对
乡土的“蹦裘”来穿。
坐公路车颠几百里去买衣服也只有最笨的人而且是女人,会做的事情,不
巧我就有这份决心和明白。
到了一个地图上也快找不到的城镇,看到了又是所谓景色如画的贫穷和脏乱。
我转来转去找市场资料书中所说的当地人的市集,找到了,怪大的一个广场。
他们在卖什么?在卖热水瓶、镜子、假皮的皮夹、搪瓷的锅、碗、盆、杯,完全尼
龙的衣服,塑胶拖鞋、原子笔、口红、指甲油、耳环、手镯、项链。
我到处问人家∶“你们不卖PONCGO?怎么不卖PON-CHO?”
得到的答复千篇一律,举起他们手中彩色的尼龙衣服向我叫喊∶“这个时髦?
这个漂亮?怎么,不要吗?”
水上花园
那是过去的一大片沼泽,而今部分已成了城镇,另外一小部分弯弯曲曲的水道
,仍然保存著,成了水上的花园。
本来也是要自己去划船的。星期天的旧货市场出来后计划去搭长途公车。我的
朋友约根算准我必然会在星期日早晨的市集里与当地人厮混。他去了,也果然找到
了我与米夏。
于是,我们没有转来转去在公车上颠,坐了一辆大轿车,不太开心的去履行一
场游客必做的节目。
一条条彩色缤纷的木船内放著一排排椅子,比碧潭的大船又要大了些。墨西哥
人真是太阳的儿女,他们用色的浓艳,连水中的倒影都要凝固了。
参考书上说是二十五块美金租一条船,划完两小时的水道。船家看见是大轿车
来的外国人,偏说是五十美金,我因不肯接受约根的任何招待,坚持报社付钱,就
因如此,自己跑去与人争价格,已经降到四十块美金了,当然可以再减。讲价也是
一种艺术,可惜我高尚的朋友十分窘迫,不愿再磨,浪费了报社的钱,上了一条花
船。
三个人坐在船中木头似的沉默无聊,我忍不住跑去船尾跟船家说话,这一搭上
交情,他手中撑的那只好长的篙跑到我手上来了。
用尽了气力撑长篙,花船在窄窄的水道里跟别的船乱撞,这时我的心情也好转
了,一路认真撑下去。
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水道,只因也有音乐船、卖鲜花、毡子和食物和小船一路
挤著,它也活泼起来。
虽是游客的节目,只因长篙在自己的手中,身分转变成了船家,那份生涯之感
便是很不同了。
那一天,我的朋友约根没有法子吃他昂贵的餐馆,被迫用手抓著碎肉和生菜往
玉米饼里卷著做“搭哥”吃。买了一大堆船边的小食。当然,船夫也是请了一同分
食的。
水上花园的节目,一直到我们回码头,我将粗绳索丢上岸,给船在铁环上扎好
一个漂亮俐落的水手结,才叫结束。自己动手参与的事情,即便是处理一条小船吧
,也是快乐得很的。奇怪的是同去的两位男士连试撑的兴趣都没有。
你们求什么
又是一个星期天,也是墨西哥的最后一日了。
我跟米夏说,今天是主日,我要去教堂。
来了墨西哥不去“爪达路沛大教堂”是很可惜的事情。据说一五三一年的时候
,圣母在那个地方显现三次,而今它已是一个一共建有新旧七座天主教堂的地方了
。
“爪达路沛的圣母”是天主教友必然知道的一位。我因心中挂念著所爱的亲友
,很喜欢去那儿静坐祷告一会儿,求神保佑我离远了的家人平安。
我们坐地下往城东北的方向去,出了车站,便跟著人群走了。汹汹涛涛的人群
啊,全都走向圣母。
新建大教堂是一座现代的巨大的建筑,里面因为太宽,神父用扩音机在做弥撒
。
外面的广场又是大得如同可以踢足球。广场外,一群男人戴著长羽毛,光著上
身,在跳他们古代祭大神的舞蹈。鼓声重沉沉的混著天主教扩音机的念经声,十分
奇异的一种文化的交杂。
外籍游客没有了,本地籍的人,不只是城内的,坐著不同型状的大巴士也来此
地祈求他们的天主。
在广场及几个教堂内走了一圈,只因周遭太吵太乱,静不下心坐下来祷告。那
场祭什么玉米神的舞蹈,鼓得人心神不宁,而人群,花花绿绿的人群,挤满了每一
个角落。
我走进神父用扩音机在讲话的新教堂里去。
看见一对乡下夫妇,两人的身边放著一个土土的网篮,想必是远路来的,因为
篮内卷著衣服。
这两个人木像一般的跑在几乎已经挤不进门的教堂外面,背著我,面向著里面
的圣母,直直的安静的跪著,动也不动,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回来,
他们的姿势一如当初。
米夏偷偷上去拍这两人的背影,我看得突然眼泪盈眶。
那做丈夫的手,一直搭在他太太的肩上。做太太的那个,另一只手绕著先生的
腰。两个人,在圣母面前亦是永恒的夫妻。
一低头,擦掉了眼泪。
但愿圣母你还我失去的那一半,叫我们终生跪在你的面前,直到化成一双石像
,也是幸福的吧!
我独自走开去了,想去广场透透气,走不离人群,而眼睛一再的模糊起来。
那边石阶上,在许多行路的人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用膝盖爬行著慢慢移过来,
他的两只手高拉著裤管,每爬几步,脸上抽筋似的扭动著,我再低头去看他,他的
膝差哪里有一片完整的皮膏那儿是两只血球,他自己爬破的一瘫生肉,牛肉碎
饼似的两团。
虽然明知这是祈求圣母的一种方式,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哽住了,想跑开去,
可是完全不能动弹,只是定定的看住那个男人。
在那男人身后十几步的地方,爬著看上去是他的家人,全家人的膝盖都已磨烂
了。
一个白发的老娘在爬,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在爬,十几岁的妹妹在爬,一
个更小的妹妹已经忍痛不堪了,吊在哥哥的手臂里,可是她不站起来。
这一家人里面显然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男子的妻子,老婆婆的女儿,一群孩
子的母亲。
她在哪里?是不是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是不是正在死去?而她的家人,在没
有另一条路可以救她的时候,用这种方法来祈求上天的奇迹?
看著这一个小队伍,看著这一群衣衫褴褛向圣母爬去的可怜人,看著他们的血
迹沾过的石头广场,我的眼泪迸了出来,终于跑了几步,用袖子压住了眼睛。
受到了极大的惊骇,坐在一个石阶上,硬不在声。
那些人扭曲的脸,血肉模糊的膝盖,受苦的心灵,祈求的方式,再再的使我愤
怒。
愚蠢的人啊!你们在求什么?
苍天?圣母马利亚,下来啊!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他们在向你献活祭,向你
要求一个奇迹,而这奇迹,对于肉做的心并不过分,可是你,你在哪里?圣母啊,
你看见了什么?
黄昏了,教堂的大钟一起大声的敲打起来,广场上,那一小撮人,还在慢慢的
爬著。
我,仰望著彩霞满天的穹苍,而苍天不语。
这是一九八一年的墨西哥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宏都拉斯纪行
青鸟不到的地方
由墨西哥飞到宏都拉斯的航程不过短短两小时,我们已在宏国首都“得古西加
尔巴”(Telgucigalpa)的机场降落了。
下飞机便看见扛枪的军人,虽说不是生平第一次经验,可是仍然改不掉害怕制
服的毛病。对我看制服象征一种隐藏的权力,是个人所无能为力的。
排队查验护照时,一个军人与我默默的对峙著,凝神的瞪著彼此,结果我先笑
了,他这也笑了起来,踱上来谈了几句话,心表便放松了。
那是一个寂寞的海关,稀稀落落的旅客等著检查。
碰到一个美国人,是由此去边境,为萨尔瓦多涌进来的难民去工作的。
当这人问起我此行的目的时,我说吟是来做一次旅行,写些所闻所见而已。在
这样的人面前,总觉得自己活得有些自私。
我们是被锁在一扇玻璃门内的,查完一个,守门的军人查过验关条,就开门放
人。
当米夏与我被放出来时,蜂涌上来讨生意的人包围了我们。
有的要换美金,有的来抢箱子提,有的叫我们上计程车,更有人抱住脚要擦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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