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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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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护照。
到了旅馆,司机硬是多要七元美金,他说我西班牙话不灵光,听错了价格。
没有跟他理论,因为身体不舒服。
这是哥伦比亚给我的第一印象。
住了两日旅舍,第三日布告栏上写著小小的通告,说是房价上涨,一涨便是二
十七元美金,于是一人一日的住宿费便是要六十七元美金了。
客气的请问柜台,这是全国性的调整还是怎么了,他们回答我是私自涨的。
他们可以涨,我也可以离开。
搬旅馆的时候天寒地冻,下著微雨,不得已又坐了极短路的计程车,因为冬衣
都留在巴拿马了。
司机没有将码表扳下,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他要的价格绝对不合理,我因初到
高原,身体一直不适,争吵不动,米夏的西班牙文只够道早安和微笑,于是又被迫
做了一次妥协。
别的国家没有那么欺生的。
新搬的那家旅馆,上个月曾被暴徒抢劫,打死了一个房间内的太太,至今没有
破案,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倒是门禁森严了。
初来首都博各答的前几日,看见街上每个人紧紧抱著他们皮包的样子,真是惊
骇。生活灸这么巨大的,随时被抢的压力下,长久下去总是要精神衰弱的。
米夏一来此地,先是自己吓自己,睡觉房间锁了不说,尚用椅子抵著门,每次
唤他,总是问了又问才开。
便因如此,偏是不与他一起行动,他需要的是个人的经历和心得,不能老是只
跟在我身边拿东西,听我解释每一种建筑的形式和年代。便是吃饭罢,也常常请他
自己去吃了。
个人是喜欢吃小摊子的,看中了一个小白饼和一条香肠,炭炉上现烤的。卖食
物的中年人叫我先给他二十五披索,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饼,他说我拿了饼会逃走
,一定要先付。
给了三十披索,站著等饼和找钱,收好钱的人不再理我,开始他的叫喊∶“饼
啊!饼啊!谁来买饼啊!”
我问他∶“怎么还不给我呢?香肠要焦了!”
我说∶“给什么?你又没有付钱呀!”
这时旁边的另一群摊贩开始拚命的笑,望望我,又看著别的方向笑得发颤。这
时方知又被人欺负了。
起初尚与这个小贩争了几句,眼看没有法子赢他,便也不争了,只对他说∶“
您收了钱没有,自己是晓得的。上帝保佑您了!”
说完这话我走开,回头到那人笑了一笑,这时他眼睛看也不敢看我,假装东张
西望的。
要是照著过去的性情,无论置身在谁的地盘里,也不管是不是夜间几点多钟自
己单身一个,必然将那个小摊子打烂。
那份自不量力,而今是不会了。
深秋高原的气候,长年如此。微凉中夹著一份风吹过的怅然和诗意。只因这个
首都位置太高,心脏较弱的人便比较不舒服了。
拿开博各答一些小小的不诚实的例子不说,它仍是一路旅行过来最最堂皇而气
派的都市。殖民时代的大建筑辉煌著几个世纪的光荣。
虽说这已是一生中第一百多个参观过的博物馆,也是此行中南美洲的第十二个
博物馆了。可是只因它自己说是世上“唯一”的,忍不住又去了。
哥伦比亚的“黄金博物馆”中收藏了将近一万几千多伯纯金的艺术品。制造它
们的工具在那个时代却是最最简陋的石块和木条。金饰的精美和细腻在灯光和深色
绒布的衬托下,发出的光芒近乎神秘。
特别注意的一群群金子打造的小人。有若鼻烟壶那么样的尺寸。他们的模样,
在我的眼中看来,每个都像外太空来的假想的“人”。
这些金人,肩上绕著电线,身后背著好似翅膀的东西,两耳边胖胖的,有若用
著耳机,有些头顶上干脆顶了一支天线般的针尖,完全科学造形。
看见这些造形,一直在细想,是不是当年这片土地上的居民,的确看过这样长
相和装备的人,才仿著做出他们的形象来呢?这样的联想使我立即又想到朋友沈君
山教授,如果他在身边,一定又是一场有趣的话题了。
博物馆最高的一层楼等于是一个大保险箱,警卫在里面,警卫在外面,参观的
人群被关进手肘还厚的大铁门内去。
在那个大铁柜的房间里,极轻极微号角般的音乐,低沉、缓慢又悠长的传过来
。
全室没有顶光,只有专照著一座堆积如黄金小山的聚光灯,静静的向你交代一
份无言的真理黄金是唯一的光荣,美丽和幸福。
步出那层严密保护著金器的房间,再见天日时,刚刚的一幕宝藏之梦与窗坍的
人群再也连不上关系。
下楼时一位美国太太不断叹息著问我∶“难道你不想拥有它们吗!哪怕是一部
分也好了!天啊,唉!天啊!”
其实它们是谁的又有什么不同?生命消逝,黄金永存。这些身外之物,能够有
幸欣赏,就是福气。真的拥有了它那才叫麻烦呢!
在中南美洲旅行,好似永远也逃不掉大教堂,美国烤鸡,意大利馅饼和中国饭
店这几样东西。
对于大小教堂,虽说告以不看,完全意志自由,可是真的不进去,心中又有些
觉得自己太过麻木与懒散,总是免不了去绕一圈,印证一下自己念过的建筑史,算
做复习大学功课。
至于另外三种食的文化,在博各答这一站时,已经完全拒绝了。尤其是无孔不
入的烤鸡、汉堡和麦克唐纳那个国家的食物和文化,是很难接受的。至于中国饭店
,他们做的不能算中国菜。
在这儿,常常在看完了华丽的大教堂之后,站在它的墙外小摊边吃炸香蕉,芭
蕉叶包著有如中国粽子的米饭和一只只烤玉米。
这些食物只能使人发胖而没有营养。
博各答虽是一个在高原上的城市,它的附近仍有山峰围绕。有的山顶竖了个大
十字架,有的立了一个耶稣的圣像,更有一座小山顶上,立著一座修道院,山下看
去,是纯白色的。
只想了那个白色修道院的山顶去。它叫“蒙色拉”,无论在哪一本参考书,甚
而哥伦比亚自己印的旅游手册上,都一再的告诫旅客如果想上“蒙色拉”去,
千万乘坐吊缆车或小铁路的火车,不要爬上去,那附近是必抢的地区。
城里问路时,别人也说∶“坐计程车到吊缆车的入口才下车吧!不要走路经过
那一区呀!”
我还是走去了,因为身上没有给人抢东西。
到了山顶,已是海拔三千公尺以上了,不能好好的呼吸,更找不到修道院。山
下看见的那座白色的建筑,是一个教堂。
那座教堂正在修建,神坛上吊著一个金色的十字架神坛后面两边有楼梯走上
去,在暗暗的烛光里,一个玻璃柜中放著有若人身一般大的耶稣雕像一个背著
十字架,流著血汗,跪倒在地上的耶稣,表情非常逼真。
在跌倒耶稣的面前,点著一地长长短短的红蜡烛,他的柜子边,放著许许多多
蜡做的小人儿。有些刻著人的名字,扎著红丝带和一撮人发。
总觉得南美洲将天主教和他们早期的巫术混在一起了,看见那些代表各人身体
的小蜡像,心中非常害怕。
再一抬头,就在自己上来的石阶两边的墙上,挂满了木制的拐杖,满满的,满
满的拐杖,全是来此祈求,得了神迹疗治,从此放掉拐杖而能行走的病人拿来挂著
做见证的。
幽暗的烛光下,那些挂著的拐杖非常可怖,墙上贴满了牌子,有名有姓有年代
的人,感恩神迹,在此留牌纪念。
对于神迹,甚而巫术,在我的观念里,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信心是最大的力
量。
就在那么狭小的圣像前,跑著一地的人,其中一位中年人也是撑著拐杖来的,
他燃了一支红烛,虔诚的仰望著跌倒在地的耶稣像,眼角渗出泪来。
那是个感应极强的地方,敏感的我,觉得明显的灵息就在空气里充满著。
我被四周的气氛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自己一无所求,而心中却好似有著莫大的
委屈似的想在耶稣面前恸哭。
出了教堂,整个博各答城市便在脚下,景色辽阔而安静,我的喉咙却因想到朋
友张拓芜和杏林子而哽住了他们行走都不方便。
又回教学里面去坐著,专心的仰望著圣像,没有向它说一句话,它当知道我心
中切切祈求的几个名字。
也代求了欧阳子,不知圣灵在此,除了治疗不能行走的人之外,是不是也治眼
睛。
走出圣堂的时候,我自己的右腿不知为何突然抽起筋来,疼痛不能行走。拖了
几步,实在剧痛,便坐了下来。在使人行走的神迹教堂里,我却没有理由的跛了。
那时我向神一直在心里抗议,问它又问它∶“你怎么反而扭了我的腿呢?如果这能
使我的朋友们得到治疗,那么就换好了!”它不回答我,而腿好了。
代求了五个直字架给朋友,不知带回台湾时,诚心求来的象征,朋友们肯不肯
挂呢!
虽说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抢,可是走在博各答的街上,那份随时被抢的压迫感
却是不能否认的存在著。
每天看见街上的警察就在路人里挑,将挑出来的人面对著墙,叫他们双手举著
,搜查人的身体,有些就被关上警车了。
在这儿,我又觉得警察抓人时太粗暴了。
米夏在博各答一直没有用相机,偶尔一次带了相机出去,我便有些担心了。
那一日我坐在城市广场里晒太阳,同时在缝一件脱了线的衣服。米夏单独去旧
区走走,说盯四小时后回公园来会合。
一直等到夜间我已回旅馆去了,米夏仍未回来。我想定是被抢了相机。
那个下午,米夏两度被警察抓去搜身,关上警车,送去局内。
第一回莫名其妙的放了,才走了几条街,不同的警察又在搜人,米夏只带了护
照影印本,不承认是证件,便又请入局一趟。
再放回来时已是夜间了。这种经历对米夏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回来时英雄似的
得意。
这个城市不按牌理出牌,以后看见警察我亦躲得老远。
离开博各答的前两日,坐公车去附近的小城参观了另一个盐矿中挖出来的洞穴
教堂,只因心脏一直不太舒服,洞中空气不洁,坐了一会便出来了,没有什么心得
。
哥伦比亚的出境机场税,是三十块美金一个人,没有别的国家可以与它相比。
纪录博各答生活点滴的现在,我已在厄瓜多尔一个安地斯山区中的小城住了下来。
飞机场领出哥伦比亚来的行李时,每一只包包都已打开,衣物翻乱,锁著的皮箱被
刀割开大口,零碎东西失踪,都是博各答机场的工作人员留给我的临别纪念。
那是哥伦比亚,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家。
附记∶一封给邓念慈神父的信敬爱的邓神父∶收到您的来信的现在,我正在巴
西旅行。这封信经过联合报转到台北我父母的家中,因为是限时信,很抱歉的由我
父亲先代为拆阅了,然后转到巴西给我。
拜读了您的英文信之后,我的心里非常的难过与不安,在我的文字中,无意间
伤害到了您的情感和国家,虽然并不是故意的,可是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个人在处置
上的粗心和大意。
身为一位哥伦比亚的公民,在看到了我对于他自己国家的报导上有所偏差时,
必然是会觉得痛心的。您写信向我抗议是应当的行为。这一点,如果我与您换了身
份与国籍,也一定会向作者写出同样的信来。在这儿,我要特别向您以及您的国家
道歉。
因为我这次旅行,在哥伦比亚恰巧碰到了一些不诚实的事情,首都博各答的治
安也因事先阅读书籍的报道而影响了我的心理,因此便写了出来。事实上,世界上
任何国家,每一个城市,每日都有大小不同的暴行在发生,这不只是哥伦比亚,是
全球人类的悲哀和事实,不巧我的文字中记录下来的只有一国,这当然是不公平的
。尤其使我歉疚的是我深深的伤害到了一位为著我们中国人而付出了爱与关心
的神父,这是我万万不愿意的。
在我旅行结束回到台湾去时,请您千万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请您答应见我,
接受我个人的道歉,希望这件事情能有一个挽回的机会,不但是向您私人道歉。我
也有义务将这封信发表,算做对哥伦丝亚这个国家的歉意。
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对于这个美丽的世界和生命,除了感恩之外,必然将天
主的爱也分布到人间。您,早已做到了这一点,而我,却在这份功课上慢慢学习。
爱,是没有国籍也没有肤色之分的,这份能力来自上天,失了它,我们活著又有什
么其它的意义呢!
看完您的来信已经一天了,可是我心中的愧疚不能使我安睡,请您了解我的真
诚,但愿因为这一篇文字,而使我们因此做了朋友。回到台北时,我要来“耕莘文
教院”拜望您,如果您肯接见我,当是我最大的欢喜,因为可以当面向您解释和交
谈,也但愿您对我的粗心大意能够有所教导,都是我当向您学习的地方。
许多的话,说匣来并不能减轻我内心的负担,可是这封信是一定要写的,请您
原谅,宽容,实在是十分对不起。急著回来见您!
敬祝
安康
晚三毛 敬上
厄瓜多尔纪行
药师的孙女
前世
那时候,心湖的故事在这安地斯山脉的高原上,已经很少被传说了。
每天清晨,当我赤足穿过云雾走向那片如镜般平静的大湖去汲水的时候,还是
会想起那段骇人的往事。
许多许多年前,这片土地并不属于印加帝国的一部分。自古以来便是自称加那
基族的我们,因为拒绝向印加政府付税,他们强大的军队开来征服这儿,引起了一
场战争。
那一场战役,死了三万个族人,包括我的曾祖父在内,全都被杀了。
死去的人,在印加祭师的吩咐下,给挖出了心脏,三万颗心,就那么丢弃在故
乡的大湖里。
原先被称为银湖的那片美丽之水,从此改了名字,我们叫它“哈娃哥恰”,就
是心湖的意思。
那次的战役之后,加那基族便归属于印加帝国了,因为我们的山区偏向于城市
基托,于是被划分到阿达华伯国王的领地里去。
那时候,印加帝国的沙巴老王已经过世了,这庞大的帝国被他的两个儿子所瓜
分。
在秘鲁古斯各城的,是另一个王,叫做华斯加。
岁月一样的在这片湖水边流过去。
战争的寡妇们慢慢的也死了,新的一代被迫将收获的三分之二缴给帝国的军队
和祭司,日子也因此更艰难起来。
再新的一代,例如我的父母亲,已经离开了故乡,被送去替印加帝王筑石头的
大路,那条由古斯各通到基托的长路,筑死了许多人。而我的父母也从此没有了消
息。
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懂事而伶俐的孩子,知道汲水、喂羊,也懂得将
晒干的骆马类收积起来做燃料。
她将我留给外祖父,严厉的告诫我要做一个能干的妇人,照顾外祖父老年后的
生活,然后她解下了长长一串彩色的珠子,围在我的脖子上,就转身随著父亲去了
。
当时我哭著追了几步,因为母亲背走了亲爱的小弟弟。
那一年,我六岁。一个六岁的加那基的小女孩。
村子里的家庭,大半的人都走了,留下的老人和小孩,虽然很多,这片原先就
是寂静的山区,仍然变得零落了。
外祖父是一个聪明而慈爱的人,长得不算高大,他带著我住在山坡上,对著大
雪山和湖水,我们不住在村落里。
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家庭,日子还是忙碌的。我们种植玉米、豆子、马铃薯,放
牧骆马和绵羊。
收获来的田产,自己只得三分之一,其它便要缴给公共仓库去了。
琼麻在我们的地上是野生的,高原的气候寒冷,麻织的东西不够御寒,总是动
物的毛纺出来的料子比较暖和。
母亲离开之后,搓麻和纺纱的工作就轮到我来做了。
虽然我们辛勤工作,日子还是艰难,穿的衣服也只有那几件,长长的袍子一直
拖到脚踝。
只因我觉得已是大人了,后来不像村中另外一些小女孩般的披头散发。
每天早晨,我汲完了水,在大石块上洗好了衣服,一定在湖边将自己的长发用
骨头梳子理好,编成一条光洁的辫子才回来。
我们洗净的衣服,总是平铺在清洁的草地上,黄昏时收回去,必有太阳和青草
的气味附在上面,那使我非常快乐,忍不住将整个的脸埋在衣服里。
在我们平静的日子里,偶尔有村里的人上来,要求外祖父快去,他去的时候,
总是背著他大大的药袋。那时候,必是有人病了。
小时候不知外祖父是什么人,直到我一再的被人唤成药师的孙女,才知治疗病
人的人叫做药师。
那和印加的大祭司又是不同,因为外祖父不会宗教似的作法医病,可是我们也
是信神的。
外祖父是一个沉默的人,他不特别教导我有关草药的事情,有时候他去很远的
地方找药,几日也不回来,家,便是我一个人照管了。
等我稍大一些时,自己也去高山中游荡了,我也懂得采些普通的香叶子回来,
外祖父从来没有阻止过我。
小时候我没有玩伴,可是在祖父的身边也是快活的。
那些草药,在我们的观念里是不能种植在家里田地上的。
我问过外祖父,这些药为什么除了在野地生长之外,不能种植它们呢?
外祖父说这是一份上天秘密的礼物,采到了这种药,是病家的机缘,采不到,
便只有顺其自然了。
十二岁的我,在当时已经非常著名了,如果外祖父不在家,而村里的小羊泻了
肚子,我便抱了草药去给喂。至于病的如果是人,就只有轮到外祖父去了。
也许我是一个没有母亲在身边长大的女孩,村中年长的妇女总特别疼爱我,她
们一样喊我药师的孙女,常常给我一些花头绳和零碎的珠子。
而我,在采药回来的时候,也会送给女人们香的尤加利叶子和野蜂蜜。
我们的族人是一种和平而安静的民族,世世代代散居在这片湖水的周围。
在这儿,青草丰盛,天空长蓝,空气永远稀薄来寒冷,平原的传染病上不了高
地,虽然农作物在这儿长得辛苦而贫乏,可是骆马和绵羊在这儿是欢喜的。
印加帝国的政府,在收税和祭典的时候,会有他们的信差,拿著不同颜色和打
著各样绳结的棍子,来传递我们当做的事和当缴的税,我们也总是顺服。
每当印加人来的时候,心湖的故事才会被老的一辈族人再说一遍。那时,去湖
边汲水的村中女孩,总是要怕上好一阵。
外祖父和我,很少在夜间点灯,我们喜欢坐在小屋门口的石阶上,看湖水和雪
山在寂静平和的黄昏里隐去,我们不说什么多余的话。
印加帝国敬畏太阳,族人也崇拜它,寒冷的高原上,太阳是一切大自然的象征
和希望。
当然,雨季也是必需的,一年中,我们的雨水长过母羊怀孕的时间。
小羊及小骆马出生的时候,草原正好再绿,而湖水,也更阔了。
我一日一日的长大,像村中每一个妇女似的磨著玉米,烘出香甜的饼来供养外
祖父。在故乡,我是快乐而安静的,也更喜欢接近那些草药了。
有一日,我从田上回来,发觉屋里的外祖父在嚼古柯叶子,这使我吃了一惊。
村子里的一些男人和女人常常嚼这种东西,有些人一生都在吃,使得他们嘴巴里面
都凹了一块下去。这种叶子,吃了能够使人活泼而兴奋,是不好的草药。
外祖父见到了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淡淡的说∶“外祖父老了!只
有这种叶子,帮助我的血液流畅”那时候,我才突然发觉,外祖父是越来越弱
了。
没有等到再一个雨季的来临,外祖父在睡眠中静静的死了。
在他过世之前,常常去一座远远的小屋,与族人中一个年轻的猎人长坐。那个
猎人的父母也是去给印加人筑路,就没有消息了。
回来的时候,外祖父总是已经非常累了,没有法子与我一同坐看黄昏和夜的来
临,他摸一下我的头发,低低的喊一声∶“哈娃!”就去睡了。
在我的时代里,没有人喊我的名字,他们一向叫我药师的孙女。
而外祖父,是直到快死了,才轻轻的喊起我来。他叫我哈娃,也就是“心”的
意思。
母亲也叫这个名字,她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
外祖父才叫了我几次,便放下我,将我变成了孤儿。
外祖父死了,我一个人住在小屋里。
我们的族人相信永远的生命,也深信转世和轮回,对于自然的死亡,我们安静
的接受它。
虽然一个人过的日子,黄昏更寒冷了,而我依然坐在门前不变的看著我的故乡
,那使我感到快乐。
那一年,那个叫做哈娃的女孩子,已经十五岁了。
外祖父死了没有多久,那个打猎的青年上到我的山坡来,他对我说∶“哈娃,
你外祖父要你住到我家去。”
我站在玉米田里直直的望著这个英俊的青年,他也象外祖父似的,伸手摸了一
下我的头发,那时候,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湖水也似的温柔起来。
我没有说一句话,进屋收拾了一包清洁的衣物,掮起了外祖父的药袋,拿了一
串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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