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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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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飞了,不过,这一趟空中之旅就是不一样。自从三毛和我去年离开台湾,我
们曾经飞过千山万水,飞越过成千上万各有悲欢离合的芸芸众生。
每一次在飞机降落之后,我们刚刚才看清楚一片新土地,也才揭开这片土地的
一点点秘密,不过,只有一点点。一个人穷毕生之力也不足以完全了解一个地方,
包括我们自己的家乡在内。时间过的太快,我们还没准备妥当,就又要上飞机了。
我坐在驾驶员的旁边,小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在胸前划十字,我心里就在想∶“这
一趟一定跟以前不一样。”他的举动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由于这趟旅程的终点
充满了神秘色彩,驾驶员的举动倒很适合这种气氛。
“纳斯加之线嘛!”三毛说。
“什么线?”我回问三毛。在我们前往秘鲁途中,三毛问我知不知道这个有名
的古迹。
“我们马上就要到秘鲁了,难道你对南美洲最令人不解的谜竟然一无所知吗?
”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玛丘毕丘,印加帝国失落的古城,对不对?”
“不对啦,那是一个废墟,是印加人过去居住的地方,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为
什么放弃了那个城市。我现在说的是一个直到今天都没有人能解开的谜。”
“什么谜?”
“你没有看过登尼背(VonDaniken)的书,还是根本没听说过他的
书?”
“谁的书?”我问。她每提一个问题,我就愈发觉得自己没知识。三毛看过不
少杂书,她看西班牙文、德文书,当然还有中文书,虽然她自谦英文不行,但无损
于她阅读英文作品。三毛不仅看书,而且过目不忘。
她不仅看书过目不忘,她对看到的东西,吃过的东西,在那里吃,跟谁一起吃
的,以及价钱多少,都有很好的记性。
有一天,她真令我大吃一惊,她能记得十一年前住在芝加哥时香肠卖多少钱,
并且拿来跟利马市华埠香肠的价钱相比。
在这次旅行中,我不只一次觉得自己像上笨瓜,这个中国女孩子总会问出一些
我从未念过或记不得的事情。
三毛像老师教笨学生一样,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登尼肯是一个作家,他写
了一本书,谈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未解开的谜,他认为这些奥秘与地球以外的生
命有关。”
“我不是从他的书里第一次听说纳斯加之线,但是,我看了他的书以后,就很
想到秘鲁观光,亲自看一看。”又说。
飞机把我带到了纳斯加这个绿州小城的上空,“亲自看一看”这句话还在我的
脑际回响。纳斯加座落在秘鲁南方的大沙漠中。
从空中看,这个小城像一个绿色的岛,大片的荒漠一直伸展到地平线上的山脉
,只有这一小片绿色。
在我们的脚下,一天的作息刚刚开始。一个女人在井边洗她一头乌黑的长发,
一座泥屋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对父子已经带著工具骑自行车上工了,母亲和儿媳妇
留在家里。
一屋又一屋,一街又一街,到处都有日常的活动。在我这趟飞行中,至少有一
小段时间没有把我跟我熟悉的日常生活完全隔离。
飞机飞过城中心的时候,我往下看那家旅馆,三毛想必还在床上休息。
“实在是不太对。”我觉得,“她才应该在飞机上,去看沙漠中的那些神秘的
巨大图案,不该由我去。”
我心里很难过,因为三毛竟不能去看这些神秘的古迹,她一直认为这些东西是
南美洲比较重要,比较有趣的一景。
说实在的,她已无法上飞机。在前往纳斯加途中,三毛开始晕车,因为长途公
车在秘鲁崎岖的道路上行驶,颠得厉害。
公车愈往前行,她晕得愈厉害。几个小时她都默默不语,一手按在头上,一手
按著肚子,后来,她喘著气说∶“我晕得好像要死了!”
“我们下一站一定要下车!”
“不行!”
“但是,你病得很重,不能再走。”
“没关系,我们一定要到纳斯加。”三毛很坚决地说。
这是她典型的个性。一旦她下定决心,什么事阻止不了她达到目标。
经过大约五百公里的折磨,深夜里我们终于到了纳斯加。
感谢上天,公车站附近有一家旅馆,我们住进去的时候,三毛已经十分虚弱了
。
“米夏,我告诉你,我真的病了。”我扶她进房间的时候,她很痛苦的说。
“吃一点药,好好休息。”
“明天我不能飞了。”三毛有气无力的说。
“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我知道她累商了,身上有病痛,但
是,我认识中的三毛不会就此罢手。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我不行。”
“可是,你盼望了那么久,跑了那么远的路。”我表示不平。
“别傻了,你今天已经看到我在公车上是什么样子。如果我坐那架小型飞机飞
上天。我会晕死。”
“我们能不能买些什么药来?”
“以前试过所有这一类的药,没有一种管用。即使到兰屿,只坐很短时间的飞
机,下飞机的时候我也快要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到纳斯加来,你明知纳斯加之线只有从空中才能看到?”
“我以为我可以勉强自己,可是,经过今天在公车上的情形以后,我知道我在
空中支持不到五分钟。”三毛深深叹口气,“你走吧,让我休息!”
飞机飞过旅馆上空,我希望她好好休养。我还是不相信她竟会放弃这个机会,
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达到了体力的极限,才会忍痛这样决定的。
仰望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我不禁要问,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世间一个意志
最强的女子,身子却经不起风霜。
没有多久,我们已经离开纳斯加很远。我们还要在荒凉的沙漠上空再飞二十二
公里,才能看到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所留下的巨大创作。
“你是哪里人?”有人用西班牙话问我。一上飞机,我就专心在想缺席的三毛
,还没留意到飞机上其他的人。
我朝说话的人望去,看到驾驶员笑著跟我招呼。
“美国人,”我用非常蹩脚的西班牙语回答,“你呢?”
“我是秘鲁人,不过,我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父亲是法国人。”
我很想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无奈我的西班牙语已经技穷,只好笑笑,大家
都没再说话。
其他的座位上只有两个年轻人,他们用德语交谈,虽然我是第三代的德裔美国
人,可是,我对德语一窍不通。
我觉得我跟他们有很大的距离,我像我与地面上的人相隔甚远,既然没有交谈
的对象,我就设想,如果是三毛,而不是我在飞机上,情况会有什么不同。
她的西班牙语和德语都说得很好,她的聪明活泼会透过语言发散出来,让人如
沐春风。任何人如果跟三毛聊过五分钟,一定会念念不忘。她讲话就像玫瑰在吐露
芬芳。
在这趟单独飞行之前,我体会不出如果没有我的老板娘,这趟南美之行就不够
圆满。
沙漠很快就越过了,在破晓的阳光中,展现出一片到处都是石头的不毛之地,
有一种寂静的美。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的驾驶员说。
他指向第一道线,我赶紧把照相机准备好。
在我们底下,有一块绵延好几公里,至少有半公里宽的广大地区,看起来像飞
机跑道。
这条地带的边缘很平、很直,好像是用建筑师的直尺画出来似的。在界线以内
的表面地区,没有任何石头,而且很平滑,与周围崎岖及多石块的沙漠恰成对比。
一个甚至没有文字的农业文化,怎么会有这种技术造出这么庞大、这么精确的地界
标呢?
这是登尼肯在他的书中提到的一个问题。他对这个问题提出一个理论作为答案
,他认为,纳斯加文化(在公元八百年达到颠峰,大约比印加帝国的兴起早四百年
)不可能有足够的技术造出这样的地界标。登尼肯推论的结果是,这些纳斯加之线
是地球以外生物的杰作,他们把这片沙漠当作降落的场所。
这只是一个理论而已,而且很难证明是否正确。无论是谁铺的,这些线铺了许
多。有些铺成长方形,有些是三角形,有些线成直角交叉。
我们飞越的是一个布满了几何图形的沙漠,而且不知这些图形是怎么来的,可
是,这还只是纳斯加之谜的一半。
驾驶员指向地面,用英文说∶“Monkey(猴子)。”然后把机身急转,
让我们仔细看清刻在沙漠中的巨大图形。图形很简单,看起来像是出自儿童之手。
沙漠中这一块地盘变成了动物园。我们飞越过鸟、鱼、蛇、鲸鱼、蜘蛛、狗,甚至
还有一棵树的图案。
这些图形最令人惊讶之处是体形庞大。其中有一只鸟,翅膀超过一百公尺。没
有空中鸟瞰之助如何能刻出这些图形?为什么要刻这些图案?这是迄今仍未解开的
谜。
我们飞过一个小小的观测塔,此塔是由德国女子玛丽亚。雷奇所建,她花了将
近三十年的时间研究这些奥秘。
不过,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她只做了一个结论这些庞大的线和动物图形可
能是巨大天文历的一部分。她并且认为,这些线大约是在西元前一千年左右所建,
远在纳斯加文化出现之前。
直到今天,雷奇和登尼肯都不能证明他们的理论是对的,因此,纳斯加之线之
谜仍然无人能解。
我们的飞机在这个谜团的上空再盘旋几圈,让我们看这些动物和跑道最后一眼
,然后飞回纳斯加。
我们默默地离开这片沙漠,奥秘仍未揭开,只有山边一个由不知来历的古人所
刻的巨大人形,在那里永久守望著迄今仍未解开的纳斯加之线之谜。
三毛注∶米夏并未在文中说明,其实在赴纳斯加之线以前,已在秘鲁全境做了
近六十小时的长途公车之旅,因此,力不继,未能到空中去。不是晕车五百公里,
是晕车近六十小时不退。
三 毛 著
三 毛 散 文 全 编
温柔 的夜
目录
他们说三毛(序)⒈………………………………………
寂地⒌………………………………………………………
五月花⒉⒏…………………………………………………
玛黛拉游记⒐⒍……………………………………………
温柔的夜⒈⒈⒊………………………………………………
石头记⒈⒉⒏…………………………………………………
相逢何必曾相识⒈⒋⒉………………………………………
永远的马利亚⒈⒍⒈…………………………………………
附录∶我不是三毛迷⒈⒎⒐…………………………………
他们说三毛(序)
丹扉∶尚是“无名小卒”时有些作品,当作者尚是“无名小卒”的时候,并没
有任何人向我推荐或介绍,是我自己碰上读到,就觉得十分明畅顺心从此留下了
美好的第一印象,迄今多读,这份感受依然没有改变。
三毛便是这类作者之一。
司马中原∶仰望一朵云如果生命是一朵云,它的绚丽,它的光灿,它的变幻和
飘流,都是很自然的,只因它是一朵云。三毛就是这样,用她云一般的生命,舒展
成随心所欲的形象,无论生命的感受,是甜蜜或是悲凄,她都无意矫饰,行间秃里
,处处是无声的歌吟,我们用心灵可以听见那种歌声,美如天籁。被文明捆绑著的
人,多惯于世俗的繁琐,迷失而不自知,读三毛的作品,发现一个由生命所创造的
世界,像开在荒漠里的繁花,她把生命高高举在尘俗之上,这是需要灵明的智慧和
极大的勇气的。
朱西宁∶唐人三毛三毛那样喜气洋洋的孤军深入,不独要辛苦的迎对撒哈拉沙
漠和沙哈拉威,而是欢喜不尽那些比沙漠和阿拉伯人更其不毛之地的今之中东文化
和西洋文化。
不是说矣在那般低文化前,便浅薄的种族优越感起来若说矣有优越感,也决
不是西洋那种动物身而血统性的竟就傲慢起来若说矣有傲慢,也决不能是那种心
虚的自大和变相的自卑若说矣有自大或自卑,又也决不曾用施舍来炫耀甚么,报
复甚么。而三毛她本就没有一星星的优越感、傲慢、自卑自大、或炫耀和报复。因
为中国人的气质里从没有过这些卑贱和贫寒。
他国人每称中国人为唐人,三毛才真的配是唐人那种多血的结实、泼辣、俏皮
、和无所不喜的壮阔。三毛是直令人疼惜的叨念起到得宋明便统被闭进卧室之前的
唐代女子她的潇湘挥洒和柔中的强大,便令该是李白子夜歌的“……蚕饥妾欲去
,五马莫留连。……回舟下待月,归去越王家。……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彭歌∶沙漠奇葩我也很喜欢三毛的作品。说是“也”,因为实在是有很多人都
有同好的缘故。
但大家喜欢的理由可能不尽相同。我喜欢的是她那种爽朗的性格,好像很柔弱
,其实却很刚强。她把很多凄怆的际遇,都能写得生气勃发,洒脱浑厚,她不是不
知忧愁伤感,但在生命里还有比伤感更强的东西。我想,应该说,她的文章好,她
的心更好到了天涯异域,就更磨砺生光,沙漠里也有奇葩。
□弦∶穿裙子的尤里西斯中国传统文学中也有很多异国历险的描述,《镜花缘
》或可与荷马的《奥德赛》相比拟,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林之洋或尤里西斯却是
一位中国女孩子。她渡重洋、履荒漠,以中国人特有的广博的同情,任侠的精神,
以东方女性不常见的潇洒相诙谐,生动地记述了她壮阔的世界之旅的见闻与感受。
她,便是取了一个常常使我有一种“小可怜”联想的笔名的三毛。
我认为三毛作品之所以动人,不在文字的表面,不在故事的机趣,也不在作者
特殊的生活经验,而是在这一切背后所蕴藏的作者的那颗爱心。我喜欢她对她所见
到的悲苦小人物的那种感同身受的入微观察,我更欣赏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对人
性恶的一面的鞭笞。这是我们现代散文中所少见的,很少有作品能够给我这样的感
受。
晓风∶落实的雨滴我总是还没有看她的东西就先感动了,感动我的是她那个人
,以及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初识她时,我大学,她中学,教会的许多女孩子里,她是极特殊的一个,白皙
、美丽,而又稍稍不安,简直就像天生下她来去属于那年头流行的又玄又冷的存在
主义似的。
十几年过去,她虽不落地,却也生了根,她变成了一个女子,能烤蛋糕,能洗
衣服,能在沙漠中把陋室住成行宫,能在海角上把石头绘成万象,她仍浪漫,却被
人间烟火熏成斑斓动人的古褐色。
三毛的流行说明了什么?它说明我们都曾爱飘逸的云,但终于我们爱上了雨,
低低地,把自己贴向大地贴向人生的落了实的一滴雨。
隐地∶难得看到的好戏三毛岂仅是一个奇女子?三毛是山,其倔强坚硬,令人
肃然起敬。三毛是水,飘流过大江南北,许多国家。三毛是一幅山水画,闲云野鹤
,悠哉游哉。三毛当然更是一本书,只要你展读,就能浑然忘我,忧愁烦恼一扫而
空,仿佛自己已告别“俗世”,走进了一个趣味盎然的“卡通世界”和“漫画王国
”,所以三毛自然也是一出戏,人生中的一出难得看到的好戏。
薇薇夫人∶真正生活过的人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应该不会成为“三毛迷”的,
因为我已经不会把梦幻和真实的生活搅混在一起了。
我迷三毛是因为她在“浪漫的流浪”以外,那一份对人性的悲悯,对生活真义
的认知,以及对婚姻的洒脱(不是随便)。譬如她说∶一个男人与朋友相处的欢乐
,即使在婚后,也不应该剥削掉他的。谁说一个丈夫只有跟妻子在一起时才可以快
乐?听听看,有多少妻子是这样洒脱的?
“三毛是真正生活过的人。”这是我对三毛的认识,那么多人喜爱读她的文章
,我不用再锦上添花说什么了。
寂地
我们一共是八个人,两辆车,三个已经搭好的帐篷。
斜阳最后的余晖已经消失了,天空虽然没有了霞光,还隐隐透著鸽灰的暮色,
哀哀的荒原开始刮著刺骨的冷风。夜,并没有很快就化开来,而身后那一片小树林
子,却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
为著搭帐篷、搬炊具,迷离的大漠黄昏竟没有人去欣赏,这一次,为著带了女
人和小孩,出发时已经拖得太晚了。
马诺林在一边打坐,高大的身材,长到胸口的焦黄胡子,穿著不变的一件旧白
衬衫,下面著了一条及膝的短裤,赤著足,头上顶著一个好似犹太人做礼拜时的小
帽,目光如火如焚,盘著腿,双手撑地,全身半吊著,好似印度的苦行僧一般,不
言不语。
米盖穿了一件格子衬衫,洗得发白的清洁牛仔裤,浓眉大眼,无肉的鼻子,却
配了极感性的嘴唇,适中的个子,优美的一双手,正不停的拨弄著他那架昂贵的相
机。
米盖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一副柯达彩色广告照片似的完美,却无论如何融不
进四周的景色里去。
总算是个好伙伴,合群,愉快,开朗,没什么个性,说得多,又说得还甚动听
,跟他,是吵不起架来的,总缺了点什么。
吉瑞一向是羞涩的,这个来自迦纳利群岛的健壮青年是个渔夫的孩子,人,单
纯得好似一张厚厚的马粪纸,态度总是透著拘谨,跟我,从来没直接说过话。在公
司里出了名的沉默老实,偏偏又娶了个惊如小鹿的妻子黛奥,这个过去在美容院替
人烫发的太太,嫁了吉瑞,才勉强跟来了沙漠,她,亦很少跟别的男子说话。这会
儿,他们正闷在自己的新帐篷里,婴儿夏薇咿咿啊啊的声音不时的传过来。
荷西也穿了一条草绿色短裤,上面一件土黄色的卡其布衬衫,高统蓝球鞋,头
上带了一顶冬天的呢绒扁舌帽,他弯身拾柴的样子,像极了旧俄小说里那些受苦受
难的农民,总像个东欧外国人,西班牙的味道竟一点也没有。
荷西老是做事最多的一个,他喜欢。
伊底斯阴沉沉的高坐在一块大石上抽烟,眼睛细小有神,几乎无肉的脸在暮色
里竟发出金属性的黄色来,神情总是懒散的,嘲讽的在公司里,他跟欧洲人处不
好,对自己族人又不耐烦,却偏是荷西的死党,一件大蓝袍子拖到地,任风拍著。
细看他,亦不像沙哈拉威,倒是个西藏人,喜马拉雅高原上的产物,总透著那么一
丝神秘。
我穿著游泳衣在中午出发的,这会子,加了一件荷西的大外套,又穿上了一双
齐膝的白色羊毛袜,辫子早散花了,手里慢吞吞的打著一盘蛋。
黛奥是不出来的,她怕沙漠一切的一切,也怕伊底斯,这次加入了我们的阵容
,全是为了母亲回迦纳利岛去了,吉瑞要来,留在家中亦是怕,就这么惨兮兮的跟
来了,抱著三个月大的孩子,看著也可怜,大漠生活跟她是无缘的。
荷西起火时,我丢下盘子往远处的林子里跑去。
不太说话的伊底斯突然叫了起来∶“哪里去?”
“采松枝。”头也不回地说。
“别去林子里啊!”又随著风在身后喊过来。
“没关系”还是一口气的跑了。
奔进林子里,猛一回头,那些人竟小得好似棋子似的散在沙上,奇怪的是,刚
刚在那边,树梢的风声怎么就在帐篷后面的沙沙的乱响著,觉著近,竟是远著呢。
林子里长满了杂乱交错的树,等了一会,眼睛习惯了黑暗,居然是一堆木麻黄,不
是什么松枝,再往里面跑,深深的埋进了阴影中去,幽暗的光线里,就在树丛下,
还不让人防备,那个东西就跳入眼里了。
静静的一个石屋,白色的,半圆顶,没有窗,没有门的入口,成了一个黑洞洞
,静得怪异,静得神秘,又像蕴藏著个怪兽似的伏著虎虎的生命的气息。
风沙沙的吹过,又悄悄的吹回来,四周暗影幢幢,阴气迫人。
我不自然的咽了一下口水,盯著小屋子往后退,快退出了林子,顺手拉下了一
条树枝乱砍,砍了一半,用力一拉,再回身去看了一眼那个神秘的所在,觉得似曾
相识,这情景竟在梦中来过一般的熟悉,我呆站了一会,又觉著林中有人呻吟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身上就这么突然毛了起来,拖了树枝逃也似的奔出林子,后面冷冷
的感觉仍步步的追著人,跑了几十步,荷西远处的营火轰的一声冒了出来,好似要
跟刚下去的落日争什么似的。
“叫你不要倒汽油,又倒了!”等我气喘喘的跑到火边,火,已经烧得天高了
。
“松枝等一下加,火下去再上。”
“不是松,是木麻黄呢。”我仍在喘著大气。
“就那么一根啊。”
“那里面,怪怪的,有胆子你去。”我叫了起来。
“刀拿来,我去砍。”马诺林放下了瑜伽术,接过了我手上的大刀。
“别去了吧!”伊底斯又懒懒的说了一句。“里面有个小房子,怪可怕的,你
去看看。”马诺林仍是去了,不一会,拖了一大堆树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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