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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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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好些造房子用剩的砖块,一条灰黑色,肚皮银白的蛇,慢慢的游进水沟里去,
对面人家空著,没人住,再望过去,几个黑女人半裸著上身,坐在一张湿席子上,
正在编细辫子,右鼻孔上穿了一个金色的环,乳防像干了的小口袋一般长长的垂在
腰下,都是很瘦的女人。
脊椎痛,来了热带,居然好了很多,走路也不痛不拐了。
夜来了找出蜡烛,点了四根,室内静悄悄的闷热,伊底斯拎了一把大弯刀,卷
了一条草席,在房门口蹲了下来。
好似等了一世纪那么长,荷西和路易才回来,浑身脏得像鬼似的,两人马上去
洗澡洗头,我忙著开饭,再跟荷西不愉快,看见他回来,心里总是不知怎的欢喜起
来。
“天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两个男人吃著热菜,满足的叹著气,我笑著去洗澡了。
真可怜!吃一顿好菜高兴成那副样子,人生不过如此吗?
刚刚泡进水里,就听见外面车声人声,伊底斯奔跑著去拉铁门,接著一片喧哗
,一个女人大声呼喝著狗,荷西也同时冲进浴室来。
“快出来,奈国老板娘来了。”
“这么晚了?”我慢吞吞的问。
“人家特意来看你,快,啧!”他紧张得要死,更令我不乐。
“告诉她,我睡下了。”还慢慢的泼著水。
“三毛,求你好不好?”说完又飞奔出去了。
到底是出来了,梳了头,穿了一件大白袍子,涂了淡淡的口红,一步跨进客厅
,一个黑女人夸张的奔过来,紧紧的抱住我,叫著∶“亲爱的,叫人好等啊!”
就在这一刻,电突然来了,冷气马上轰的一下响了起来,客厅灯火通明,竟似
舞台剧一般有灯光,有配乐,配合著女主角出场。
“你一来,光明也来了,杜鲁夫人。”我推开她一点,笑著打量著她,她也正
上下看著我。
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镂
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炯
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荡著笑,却不使人觉得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个
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情。
她一把拉了我坐在饭桌边,开始问话∶“住多久?”笑盈盈的。
“一个月吧!”
“习不习惯?”
我笑著不答,才来两天,怎么个惯法?
她笑著望我,又歪头看荷西,这才说∶“来了就好,你先生啊,想你想得厉害
,工作都不做了,这会儿,太太在宿舍,他不会分心了。”
荷西奇怪的看了一眼杜鲁夫人,她在胡说什么,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唏哩哗啦
的。
这情景倒使我联想到红楼梦里,黛玉初进贾府,王熙凤出场时的架势,不禁暗
自笑了起来。
“工人怎么样?”她突然转了话题问我。
工人怎么样她应该比我清楚。
“要催著做,不看就差些了。”想了一下,告诉她。
“什么!”她叫了起来,好像失火了一样,两副长耳环叮叮的晃。
“你们这些人,就是太人道了,对待这种黑鬼,就是要凶,要严,他们没有心
肝的,知不知道。”她一拍桌子,又加重语气。
她忘了,她也是黑的,不过是黑色镶了金子银子而已。
“还偷东西吗?”关心的问著荷西和路易。
早知道他们偷的,何苦再来问,我们苦笑著,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偷儿,放在家里也是不妥当,我看”说了一半,□□□□的在皮包
里数钱,数了一百二十奈拉,往桌上平平一铺,对我看著。
“哪!这是一百二十奈拉,厨子工人一人六十奈拉,是上月份的薪水,明天你
叫他们走,知道吗?说杜鲁夫人说的,不要再做了。”
“我不能辞他们。”我马上抗议起来。
“你不辞,谁辞?你现在是这宿舍的女主人,难道还得我明天老远赶来?”
“再留几天,请到新的人再叫他们走好了。”
荷西说著,面有不忍之色。
“杜鲁夫人”我困难的说,不肯收钱。
“不要怕,对他们说,有麻烦,来找我,你只管辞好了。”
“可是”我再要说,她一抬手,看看表,惊呼一声∶“太晚啦!得走了!
”
接著蹬著高跟鞋风也似的走了出去,还没到院门,就大叫著∶“司机,开门,
我们回去!”
车声溅著泥水呼啸而去。一如来时的声势。
“嘘”我对著荷西和路易大大的吐了口气。
“哼,六十奈拉一个月,坐公共汽车转两次,再走四十五分钟泥路进来,车费
一个月是廿四奈拉,还剩三十六个奈拉,一斤米是一个奈拉六十个各贝,你们说,
叫人怎么活?厨子还有老婆和三个孩子。”我摇著头数著那几张纸。
“他们平常都吃一顿的,面包泡水洒些盐。”
“他们怎么能不偷。”
“她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偷吃,现在突然来退了。”路易奇怪不解的说。我格格
的笑了起来。
“这是戏,傻瓜,荷西太太来了,闲著白吃白住,不甘心,来派工作省钱啦!
”我说著。
“可是讲好是公司配家属宿舍的,现在大家挤在一起,她还叫你来做打杂?”
荷西说。
“没关系,一个月满了本人就走,嘿嘿!”
“汉斯、英格再两天要回来了,事情会很多。”
“再说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夜间睡到一半,雨又排山倒海的倾了下来,像要把这世界溺没一般。
五月三日
工人和厨子听见我辞他们,呆住了,僵立著,好似要流泪一般苦著脸,也不说
一句话。
“再找事,不要灰心,总会有的。”我柔声的劝著。
想到去年一整年荷西失业时的心情,竟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这个给你们。”我指著一小箱沙丁鱼罐头对他们说。
看见他们慢慢走开去的背影,竟没有心情给自己弄饭吃。
我来,反而害得两个工人失了职业。
下午正在拖地,杜鲁医生没有敲门,就直直的进来了,一抬头,吓了一跳,好
没礼貌的人。
一来,把公事包一丢,斜斜靠坐在沙发上,一双腿就搁在扶手边晃。
穿著雪白的衬衫,红领带,肤色淡黑,可以说算得上英俊,自大的神气,反而
衬出了内在的自卑,他是极不亲切的,才开口,就说∶“拿罐冰啤酒来好吗?”完
全叫佣人的口气。
问了些不著边际的话,站起来要走,临走好似想起什么的说∶“你在这里的伙
食费怎么算?房间钱是荷西份内扣的。”
“我吃什么会记帐。”我干涩的说。
“那好,那好……”
“明天汉斯回来,叫荷西下工早一点,去机场接,再说港口那条沉船估价
了没有?”
“工程上的事我是不知道的。”
“啧”他踩了一下脚,再见也没说,掉头走了。
奈国方面的两个老板,总算见识过了。
给路易的床去铺了,脏衣服找出来洗,床单成了灰色,也给泡在浴缸里,想到
明天汉斯他们要回来,又提水去擦了他们房间的地,脊椎隐隐又痛,没敢再做什么
,便去厨房预备晚餐,又是盼到天黑透了,人才回来。
已经预备睡了,路易突然来敲门,隔著门问他∶“什么事?”
“你为什么泡了我的被单?”语气十分不悦,我听了匆匆披衣去开门。
“你的被单是灰色的,知不知道?”我没好气的说。
“现在叫我睡什么?床垫子是褪色的,一流汗,就褪红红的颜色。”他完全没
有感激的口气,反而怪上门来,真恨死自己多事。
“真抱歉,将就一夜吧!”
“以后早晨洗,晚上就干了嘛!”他还在抱怨。
“天下雨你没看见!”我双手一叉也凶起他来。
“好了,我让你,好了,好了吧?”路易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转身走了。
“神经!”把门砰一下关上,骂了他一句。
荷西躺在床上想事情,过了一会,突然轻轻问我∶“上次托路易带了芒果
回去,他给了你几个?”
“五个,都烂了的嘛,还问。”
“才五个?”荷西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的又问。
“买了五十个,装好一小竹箩,托他带去的啊!知道你爱吃。”
“在他们冰箱里看见一大堆,不知道是你托带的,说是他们送我的礼五个
。”
“这个狐狸。”荷西咬著牙骂了一句。
“啧,小声点,你。”
“唉人哪。”荷西叹了口气。
五月四日
今天一直有点紧张,汉斯和英格要回来,以后能不能处得好还不知道,听说汉
斯承包了工程,就不上班的,三两天才去港口看看,这个家,如果白天也得挤在一
起,日子一定更不好过了,尽力和睦相处吧,我不是难弄的人。
下午又去汉斯他们房间,把窗帘拉拉好,枕头拍拍松,床边地下一摊书,跪下
去替他们排排整齐,拿起一本来看,竟是拍成流行涩情电情电影“Emmanue
lle”的德文版口袋书,翻开来一看,正是一句有趣的对话∶“那么,你是说,
要跟我上床吗?”我倒笑了起来,书就在床边嘛!
再看看其他的书,大半是黄色小说吝些暴力侦探,汉斯和英格会看书我不奇怪
,怪的是,四十六、七岁的人,怎么还在这一套里打滚。
“快走吧,路上交通一堵,两三小时都到不了机场,今天不是星期天,路挤。
”
荷西早早下班回来,开始催我,匆匆的换了衣服,把头发梳成一个髻。
“这件衣服是新的?”他拉拉我的裙子。
“嗯,英国货,还买了好几件挂著,你没看见?”
突然有些不乐,荷西注意我穿什么,全是为了汉斯和英格,平日他哪管这个。
在机场外挤啊等啊热啊,盼了半天,才见一个大胖子和一个高瘦的女人推著行李车
挤出人群来。
“汉斯。”荷西马上迎了上去,几乎是跑的。
“啊!”汉斯招呼了一声,与荷西握握手,英格也很跟荷西握握手,我站在他
身后不动。
“这位想来是你的太太了。”我笑笑,望著英格,等她先伸出了手,才原
地握了握,并不迎上去。
握了手,英格的一只小皮箱居然自然而然的交给了我,用手拢著长发,啧啧叫
热。
“车在哪里?”汉斯问。
“就在那边。”荷西急急的推了行李车走了。
“司机呢?”
“自己开来的。”荷西开始装行李。
这两个人已坐进了后座,那么自然。
“怎么样,工作顺利吗?”汉斯问著。
“又测了两条沉船,底价算出来了,还等你去标。”
“其他的事呢?圣马利亚号做得怎么了?”
“出水了一半,昨天断了四条钢索,船中间裂了,反而好起。”荷西报告著。
我们沉默著开车,回身看了一眼英格,她也正在看我,两人相视一笑,没有什么话
讲。
英格很年轻,不会满三十岁,衣著却很老气,脸极瘦,颧骨很高,鼻子尖尖的
,嘴唇很薄,双眼是淡棕色,睫毛黄黄的,看见她,使我想起莫底格尼亚尼画中长
脸,长脖子,没画眼珠的女子,又很像毕卡索立体画派时的三角脸情人,总是有个
性的,不算难看,透著点厉害,坐在她前面,总觉坐在冷气机前一样。
汉斯是一个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胖得不笨,眼神很灵活,衣著跟英格恰恰相
反,穿得很入时年轻,也许是长途飞行累了,总给人一点点邋遢的感觉,说话很有
架子,像个老板,跟杜鲁医生一搭一档,再配不过了。
“嗯,你来的时候,见到罗曼没有?”他突然问起我来,我们四个人说的是西
班牙话。
“我叫Echo。”我说。
“啊,Echo,见到罗曼没有?”他又问。
罗曼是西班牙方面的合伙人,这个公司是三个国籍的人组成的,杜鲁百分之四
十的股,汉斯百分之四十,罗曼百分之二十。
“走之前,打了两次电话去,总是录音机在回话,告诉录音带,我要来奈及利
亚了。如果有器材叫带来,机场见面,机场没见到他,就来了。”我慢慢的说。
“好!”汉斯回答著,突然又对开车的荷西说∶“以前讲的薪水,上个月就替
你从德国汇去迦纳利岛你的帐内去了。”
“谢谢!”荷西说,我仰头想了一下,要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到了家,伊底斯马上奔上来拿行李,对汉斯和英格,大声的说∶“欢迎先生、
夫人回家。”
这两个人竟看也不看哈著腰的他,大步走了进屋,我心里真替伊底斯难过,独
自跟他道了晚安,对他笑笑。
“啊!”英格四周看了一看,对路易招呼了。
“来几天了?”转身问我。
“四天。”
“荷西说你写过一本书。”她问。
“弄著玩的。”
“我们也很喜欢看书。”她说。
这马上使我联想到他床边的黄色小说。
“你们吃了吗?”英格问。
“还没呢!”路易说。
“好,开饭吧,我们也饿死了。”她说著便往房里走去,谁开饭?总是我罗,
奇怪的是飞机上难道饿得死人?德国飞来此地,起码给吃两顿饭。
“这一趟,花了九万马克,真过瘾。”
吃饭时汉斯夸张著他的豪华,英格喜不自胜,加了一句∶“蒙地卡罗输的那一
大笔还没算进呢,唉豪华假期。”
听的人真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
“原来你们不是直接回德国的?”总算凑上了一句。
“法国、荷兰、比利时一路玩过去,十天前才在德国。”
我一听又愣了一下,竟无心吃饭了。
汉斯这种人,我看过很多,冒险家,投机分子,哪儿有钱哪儿钻,赚得快,花
得也凶,在外出手极海派,私底下生活却一点也不讲究,品格不会高,人却有些小
聪明,生活经验极丰富,狡猾之外,总带著一点隐隐的自弃,喝酒一定凶,女人不
会缺,生活不会有什么原则,也没有太大的理想,包括做生意在内,不过是撑个两
三年,赚了狂花,赔了,换个国家,东山再起。就如他过去在西班牙开潜水公司一
样,吃官司,倒债,押房子,这一走,来了奈及利亚,又是一番新天新地,能干是
一定的,成功却不见得。
荷西跟著这样的人做事,不会有前途,那一顿晚饭,我已看定了汉斯。
吃完饭,英格一推盘子站起来,伸著懒腰。
“工人和厨子都走了。”我说。
“是吗?”英格漫应著,事不关己的进了自己房间,他们房内冷气再一开,又
加了一节火车头在轰人脑袋。
进了房间,一把拉过荷西,悄悄的对他说∶“汉斯说谎,来时在车上,说钱上
个月从德国汇给我们了,吃饭时又说,十天前才回德国,根本不对。”
荷西呆了一下,问我∶“你怎么跟银行说的。”
“收你信以后,就天天去看帐的啊,没有收到什么德国汇款,根本没有。”
“来的时候跟银行怎么交代的?”又问。
“去电信局拿了单子,打好了电文,说,一收到钱,银行就发电报给你,梅乐
是我好朋友,她说银行帐她天天会翻,真有钱来,马上给我们电报。”
“再等几天吧!”荷西沉思著,亦是担心了。
“荷西。”
“嗯?”
“你没跟汉斯他们说我会德文吧!”
“有一次说了,怎么?”
“嗳”“有什么不对?”
“这样他们在我面前讲话就会很当心了。”
“你何必管别人说什么?”荷西实在是个君子,死脑筋。
“我不存心听,可是他们会防我啦!”
荷西忍了一会,终于下决心说了∶“三毛,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看他那个样子心事重重的。
“汉斯收走了路易和我的职业潜水执照,护照一来,也扣下了。”
我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呢?你们两个有那么笨?”
“说是拿去看看,一看就不还了。”
“合约签了四个月,还不够,恁什么扣人证件?”我放低了声音说。
“没有合约。”
“什么!”又控制不住的叫了起来。
“嘘,轻点。”荷西瞪我一眼。
“做了三个月,难道还没有合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荷西低头不响。
“难怪没有固定薪水,没有工作时间,没有保险,没有家属宿舍,你跟路易是死人
啊?!”
“来了第一天就要合约,他说等路易来了一起签,后来两个人天天叫他弄,他
还发了一顿脾气,说我们不信任他。”
“这是乱讲,任何公司做事,都要有文件写清楚,我们又是在外国,这点常识
你都没有?三个月了居然不告诉我。”
“他无赖得很。”荷西愁眉苦脸的说。
“你们为什么不罢工?不签合约,不做事嘛!”
“闹僵了,大家失业,我们再来一次,吃得消吗?”
“这不比失业更糟吗?怎么那么笨?”
恨得真想打他,看他瘦成那副样子,长叹一声,不再去逼他了。
荷西这样的正派人,只能在正正式芋的大公司里做事,跟汉斯混,他是弄不过
的,这几日,等汉斯定下来了,我来对付他吧!
又何尝愿意扮演这么不愉快的角色呢!
上床总是叹著气,荷西沉沉睡去,起床服了两片“烦宁”,到天亮,还是不能
阖眼。
朦胧的睡了一会,荷西早已起床走了。
五月五日
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在迦纳利寄给她的卡片这会应该收到了吧。家,在感觉上
又远了很多,不知多久才会有他们的消息,夜间稍一阖眼,总是梦见在家,梦里爹
爹皱纹好多。
早晨起床实在不想出房门,汉斯和英格就睡在隔壁,使人不自在极了,在床边
呆坐了好久,还是去了客厅。
昨夜擦干净的饭桌上,又是一堆杯子盘子,还留著些黑面包、火腿和乳酪,三
只不知名的小猫在桌上乱爬,这份早餐不是荷西他们留下的,他们不可能吃这些,
总是英格行李里带来的德国东西。
厨房堆著昨夜的油渍的盘子,小山似的一堆,垃圾被两只狗翻了一地的腐臭,
我是爱清洁的人,见不得这个样子,一双手,马上浸到水里去清理起来。
在院里晒抹布的时候,英格隔著窗,露出蓬蓬的乱发,对我喊著∶“嗯,三毛
,把早饭桌也收一下,我们旅行太累了,吃了还继续睡,猫再给些牛奶,要温的。
”
我背著她漫应了一声,一句也没有多说。这是第一天,无论如何不跟她交手,
等双方脾气摸清楚了,便会不同,现在还不是时候。
闷到下午两点多,他们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我开了一小罐鲔鱼罐头,拿个叉子
坐在厨房的小柜子上吃起来。
才吃呢,英格披了一件毛巾浴衣跑出来,伸头看我手里的鱼,顺手拿了个小盘
子来,掏出了一大半,说∶“也分些给猫吃。”
接著她咪咪的叫著小猫,盘子放在地上,回过头来对我说∶“这三只猫,买来
一共一千五马克,都是名种呢,漂亮吧!”
我仰头望著这个老板娘,并不看这堆钞票猫,她对我笑笑,用德文说∶“祝你
好胃口!”就走回房去了。
胃口好个鬼!把那只剩一点点的鱼肉往猫头上一倒,摔了罐头去开汽水。
下午正在饭桌上写信,汉斯打著赤膊,穿了一条短裤,拍拍的赤足走出来,雪
白的大肚子呕心的袒著,这人不穿衣服,实在太难看了,我还是写我的信,淡淡的
招呼了他。
过了一会,他从房内把两个大音箱,一个唱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唱片搬了出
来,摊在地上,插头一插,按钮一转,热门音乐像火山瀑发似的轰一下震得人要从
椅子上跌下去,鼓声惊天动地的乱打,野人声嘶力竭的狂叫,安静的客厅,突然成
了疯狂世界。
“喜不喜欢音乐?”他偏偏有脸问我。
这叫音乐?这叫音乐?
如果你叫这东西是音乐,我就不喜欢音乐。
“不喜欢。”我说。
“什么?”他对我大叫,不叫根本不能说话嘛!
“太响啦!”用手指指唱机也喊过去。
“在卧室听,就刚好。”他又愉快的喊著,邋邋遢遢的走了。
我丢掉原子笔,奔到房间里去,音乐穿墙而入,一捶一捶打进太阳穴里去,用
枕头压住头,闷得快窒息了,这精神虐待第一天就开始了,预备忍到第几天?机票
那么贵,不能来了就逃回去,荷西的薪水还得慢慢磨他出来,不能吵,要忍啊!
晚上做的是青椒炒牛肉,拿不定主意汉斯他们是不是分开吃,就没敢多做。
才做好,还在锅子里,英格跑出来,拿了两个盘子,问也不问,拨了一大半去
,白饭也拿了小山似的,开了啤酒,用托盘搬走了,临走还对我笑了笑。
我的眼睛烧得比青椒还绿,总是忍吧。
妈的,虎落平阳,别不认识人,饶你七十七次,第七十八次再来欺人,就得请
你吃回马枪了!
荷西路易回来,白饭拌了一点点菜吃下了。
正睡下去,客厅里轰的一声有人撞倒椅子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用力推荷
西。
“强盗来了!快醒啊!荷西。”
再一听,有人在客厅追逐著跑,英格嗳嗳的又叫又逃。
“荷西,不得了啦!”我再推睡死了的他。
“没事,不要理他们。”慢吞吞的回了一句。
“什么事情嘛?”我还是怕得要死。
“汉斯喝醉了,在追英格来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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