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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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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亦没有奢望在这一刻得到滋润,痛的还是痛,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睡吧!遗忘吧,不要有梦,没有梦,就没有呜咽。

没有梦,也不会看见五月的繁花。


 五月二十一日

锌起出来了,今天炸船,明天起重机吊。

汉斯今夜请客,报答德国大公司在这件事上借机器借人力的大功劳。

英格去买的菜、还是撑了起来,血总算慢慢的在停,吃了一罐沙丁鱼,头马上
不晕了。

已经撑了二十一天了,不能前功尽弃,还有两天,汉斯欠的钱应该付了。

有一天,如果不小心发了财,要抱它几千万美金来,倒上汽油烧,点了火,回
头就走,看都不要看它怎么化成灰烬,这个东西,恨它又爱它。

荷西休息了一夜,清晨又走了,意志真是奇怪的东西,如果不肯倒下来,成了
白骨,大概也还会摇摇晃晃的走路吧!

只做了四个菜,没有汤,也没做甜点,也没上桌吃,喘著气,又扑到床上去。
半夜荷西推醒我,轻轻叫著∶“三毛,快起来,你在流血呢,是月经吗?怎么那么
多?”

“不要管它,给我睡,给我睡。”迷迷糊糊的答著,虚汗又起,人竟是醒不过
来。

“三毛,醒醒!”

我不能动啊!荷西,听见你在叫我,没有气力动啊!

“不要紧”“唉!天哪!”又听见荷西在惊叫。死命挤出了这句话,又沉落下
去。

觉得荷西在拉被单,在浴室放水洗被单,在给我垫毛巾,在小腹上按摩……

没关系,没关系,还有两天,我就走了,走的时候,要带钱啊!

我们是金钱的奴隶,赔上了半条命,还不肯释放我们。


 五月二十二日

早晨醒来,荷西还在旁边坐著。

“为什么在这里?”慢慢的问他。

“你病了。”

“汉斯怎么说?”

“他说,下午再去上工,路易去了,不要担心。”

“要不要吃东西?”

我点点头,荷西赶快跑出去,过了一会,拿了一杯牛奶,一盘火腿煎蛋来。

“靠著吃!”他把我撑起来,盘子放在膝上,杯子端在他手里。

“不流血了。”吃完东西,精神马上好了,推开盘子站起来,摸索著换衣服。
“你干嘛?”

“问汉斯要钱,明天先走,他答应的。”

“三毛,你这是死要钱。”

“给折磨到今天,两手空空的走,不如死。”

“汉斯”我大叫他。

“汉斯。”跑出去敲他的门。

“咦,好啦!”他对我笑笑。

我点点头,向他指指客厅,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先去饭桌上坐下等他,荷西
还捧了牛奶出来叫我吃。

“什么事?”他出来了。

“算帐。”趴在桌上。

“今天星期天。”

“你以前答应的。”

“你明天才走。”

“明天中午飞机。”

“明天早上付你,要多少?”

“什么要多少?荷西做到这个月底,有假回去二十天,我们来结帐。”

“他还没做满这个月。”

“结前三个月的,一共要付我五千美金,荷西走时,再带这个月的两千,什么
以前说的四百美金加班费,就算税金扣掉,不要了。”

“好,明天给你,算黑市价。”

“随你黑市、白市,亏一点不在乎,反正要美金。”

“好了吧!”他站了起来。

“五千美金,明天早晨交给我。”

“一句话。”

再逼也没有用了。

“千万不要讲不做了,度假回去,他们护照会还你,职业执照我们去申请补发
,三十号,你一定要走,带钱,知道吧?”

在床上又叮咛著荷西,他点点头,眼睛看著地下。

我们实在没有把握。

“箱子等我回来再理,你不要瞎累。”

临上工时,荷西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句。


 五月二十三日

荷西还是去上工,说盯中午十二点来接我去机场,飞机是两点一刻飞“达卡”
,转赴迦纳利群岛,行程是八小时。

在房内东摸西弄,等到十一点多,杜鲁医生匆匆来了,汉斯叫我出来。

“这一叠空白旅行支票,你签字。”

真有本事,要他换,什么都换得出来。

我坐下来一张一张签,签了厚厚一小本,杜鲁医生没等签完,站起来,推开椅
子,走了,连再见都没说。

签完支票,开始数,数了三遍,只有一千五百二十美金,小票子,看上去一大
叠。

“怎么?”我愕住了。

“怎么?”汉斯反问我。

“差太多了。”这时心已化成灰烬,片片随风飘散,无力再作任何争执,面上
竟浮出一丝恍惚的笑来,对著那一千五百二十美金发呆。

“哼!”我点著头望著汉斯。

“好,好!”盯住他,只会说这一个字。

“临时要换,哪来那么多,五千美金是很多钱啊,你不知道?”他还有脸说话


“汉斯,我有过钱,也看过钱,五千美金在我眼里,不是大数目,要问的是,
你这样做人,这样做吸血鬼,天罚不罚你?良心平不平安?夜深人静时,睡得睡不
著?”

“妈的!”他站起来去开了一罐啤酒,赤著脚,一手叉腰一面仰头喝酒,眼睛
却盯住我。

“荷西三十号走,我们答应你的期限,已经遵守了,希望你到时候讲信用,给
他假,付他薪,就算你一生第一次破例,做一次”正人君子”,也好叫人瞧得起你
。”

“哼!你瞧不瞧得起我,值个鸟。”

不再自取其辱,回房穿好鞋子,放好皮箱,等荷西来接。

“怎么?只付了一千多啊?”荷西不相信的叫了,也没时间  吵,提了箱子就
往车上送。

“三毛,再见!”英格总算声来握握手,汉斯转身去放唱片。

“汉斯”我叫他,他有点意外的转过身来。

“有一天,也许你还得求我,人生,是说不定的。”我微笑的伸出手来,他没
有料到我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告别,脸上一阵掩饰不住的赧然,快速的伸出手来


“还再见吗?”他说。

“不知道,有谁知道明天呢?”

过了海关,荷西在铁栏外伸手握住我。

“下星期一,机场等你,嗯!”我说。

“马上去看医生,知道吧!家事等我回来做。”他说。

“好!”我笑笑,再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

扩音器正在喊著,“伊伯利亚航空公司,第六九八号班机,飞达卡、迦纳利群
岛的乘客,请在一号门登机,伊伯利亚航空公司第”“三毛!”荷西又叫了一
声,我回过身去,站住了。

“嗯!飞机上,要吃东西啊!”他眼睛湿了。

“知道,再见!”我笑望著他。

再看了他一眼,大步往出口走去。

停机坪上的风,畅快的吹著,还没有上机,心已经飞了起来,越来越高,耳边
的风声呼呼的吹过,晴空万里,没有一片云。


后 记

六月十二日,我在迦纳利群岛的机场,再度搭乘同样的班机,经达卡,往奈及
利亚飞去。

荷西没有回家,五月三十日,三十一日,六月一日,二日都没有他的影子。

汉斯在我走后数日撞车,手断脚断。

荷西无伤,只青了一块皮。

英格护著汉斯马上回德医治,公司失了他们,全靠荷西一人在撑,路易没拿到
钱,走了。荷西亦要走,汉斯发了八次电报去迦纳利岛给我,几近哀求,薪水仍然
未发,越积越多,道义上,我们又做了一次傻瓜,软心的人啊!你们要愚昧到几时
呢?

下机时,杜鲁医生,夫人,都在接我,态度前倨后恭。

人,总要活得有希望,再走的时候,不该是口袋空空的了。

万一下月再走,还是没领钱,那么最爱我的上帝,一定会把汉斯快快接到另外
一个世界去,不会只叫他断手断腿了。

“要相信耶和华,你们的神,因为她是公义的。”


 玛黛拉游记

其实“玛黛拉”并不是我向往的地方,我计划去的是葡萄牙本土,只是买不到
船票,车子运不过海,就被搁了下来。

第二天在报上看见旅行社刊的广告∶“玛黛拉”七日游,来回机票、旅馆均告
代办。我们一时兴起,马上进城缴费,心理上完全没有准备,匆匆忙忙出门,报名
后的当天清晨,葡萄牙航空公司已经把我们降落在那个小海岛的机场上了。

“玛黛拉”是葡萄牙在大西洋里的一个海外行省,距本土七百多公里远,面积
七百多平方公里,人口大约是二十万人在欧洲,它是一个著名的度假胜地,名气
不比迦纳利群岛小,而事实上,认识它的人却不能算很多。

我们是由大迦纳利岛飞过来的。据说,“玛黛拉”的机场,是世界上少数几个
最难降落的机场之一。对一个没有飞行常识的我来说,难易都是一样的只觉得由
空中看下去,这海岛绿得像在春天。

以往入境任何国家,都有罪犯受审之感,这次初入葡萄牙的领土,破例不审人
,反倒令人有些轻松得不太放心。

不要签证,没有填入境表格,海关不查行季,不问话,机场看不到几个穿制服
的人,气氛安详之外透著些适意的冷清,偶尔看见的一些工作人员,也是和和气气
,笑容满面的,一个国家的民族性,初抵它的土地就可以马上区别出来的。机场真
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它骗不了人,罗马就是罗马,巴黎就是巴黎,柏林也不会让人
错认是维也纳,而“玛黛拉”就是玛黛拉,那份薄薄凉凉的空气,就是葡萄牙式的
诗。

本以为“玛黛位”的首都“丰夏”是个类似任何一个拉丁民族的破旧港。
依著波光粼粼的大海,停泊著五颜六色的渔船,节节的石阶通向飘著歌曲的酒吧…


等到载著我们的游览车在“丰夏”的市区内,不断的穿过林荫大道、深宅巨厦
和小湖石桥时,方才意外的发现,幻象中的事情和实际上的一切会相去那么遥远,
我的想像力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丰夏”完全不是我给它事先打好的样子。

我们的旅馆是一长条豪华的水泥大厦,据说迅七百五十个房间,是“丰夏”最
新的建筑之一,附近还有许许多多古色古香老式的旅馆,新新旧旧的依山而建,大
部分隐在浓浓的绿荫里,配合著四周的景色,看上去真是一种心灵的享受。

只有我们这一幢叫做“派克赌场大放馆”的怪兽,完全破坏了风景,像一个暴
发户似的跻身在书香人家洋洋自得,遗憾的是我们居然被分在它这一边。

旅馆大得有若一座迷城,豪华的东西,在感觉上总是冷淡的,矜持的,不易亲
近,跟现代的文明人一个样子。

安置好房间,换上干净的衣服,荷西跟我在旅馆内按著地图各处参观了一圈,
就毫不留恋的往“丰夏”城内走去。

旅馆站门的人好意的要给我们叫车,我婉拒了他,情愿踏著青石板路进城去,
人行道老得发绿,一步一苔,路旁的大梧桐竟在落叶呢。

与其说“丰夏”是个大都市,不如说圻是个小城市镇,大半是两三层楼欧洲风
味的建筑,店面接著店面,骑楼一座座是半圆形的拱门,挂著一盏盏玻璃罩的煤气
灯,木质方格子的老式橱窗,配著一座座厚重殷实刻花的木门,挂著深黄色的铜门
环,古意盎然,幽暗的大吊灯,白天也亮,照著深深神秘的大厅堂,古旧的气味,
弥漫在街头巷尾,城内也没有柏油路,只是石板路上没有生青苔而已。

一共不过是十几条弯弯曲曲上坡又下坡的街道,一座大教堂,三五个广场,沿
海一条长堤,就是“丰夏”市中心的所有了。

住在“玛黛拉”那几日,几乎每天都要去“丰夏”,奇怪的是,这个可爱的城
镇越认识它,越觉得它亲切、温馨,变化多端。

只四万人口的小城一样有它的繁华,斜街上放满了鲜花水果,栉比的小店千奇
百怪,有卖木桶的,有卖瓦片的,有鞋匠,有书报摊,有糕饼铺,有五金行,还有
卖衬裙、花边、新娘礼服的,也有做马鞍,制风灯的,当然还夹著一家家服装店,
只是,挂著的衣服,在式样上看去就是一件件给人穿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给人
流行用的。

这儿没有百货公司,没有电影院,没有大幅的广告,没有电动玩具,没有喧哗
的唱片行,它甚至没有几座红绿灯。

这真是十七世纪的市井画,菜场就在城内广场上,卖货的,用大篮子装,买货
的,也提著一只只朴素的杨枝编的小篮子,里面红的蕃茄,淡绿的葡萄,黄的柠檬
满得要溢了出来,尼龙的口袋在这儿不见踪迹,它是一派自然风味,活泼的人间景
气在这儿发挥到了极致,而它的本身就是人世安然稳当的美,这种美,在二十世纪
已经丧失得快看不见了。

这样的小城,不可能有面目可憎的人,看来看去,表情都是悦目,令人觉得宾
至如归,漂泊大城的压迫感在这里是再也不可能感到的。

在“丰夏”市内,碰见了几次很有趣的事情。

我们一连几次通过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店面的老铺,里面乱七八糟的放著一堆
堆红泥巴做出来的雕塑,形状只有两三种,鸽子、天使和一个个微笑的小童,进店
去摸了半天,也没人出来招呼,跑到隔壁店铺去问,说是店主人在另一条街下棋,
等了很久很久,才回来了一个好老好老的白发瘦老头。

当时我已经选好了一个标价三百葡币的天使像抱在怀里,老人看见了,点点头
,又去拿了三个同样的天使,一共是四个,要装在一个破纸盒里给我们。

“只要一个,”我讲西班牙文,怕他不懂,又打著手势。

“不,四个一起。”他用葡萄牙文回答,自说佾话的继续装。

“一个,老公公。”我拍拍他的肩,伸手把天使往盒子外搬,他固执
的用手按住盒子。

“一个就好了。”荷西恐他听不见,对著他耳朵吼。

“不要叫,我又不老,听得见啦!”他哇哇的抗议起来。

“啊,听得见,一个,只要一个。”我又说。

老公公看著我开始摇头,唉的一声大叹了口气,拉了我的手臂就往店后面
走,窄小的木楼梯吱吱叫著,老人就在我后面推,不得不上去。

“喂,喂,到哪里去啊?”

老人也不回答,一推把我推上满妞鲜花的二楼天台。

“看!”他轻轻的说,一手抖抖的指著城外一幢幢白墙红瓦的民房。

“什么啊?”

“看啊!”

“啊?”我明白了。

原来这种泥塑的东西,是用来装饰屋顶用的,家家户户,将屋子的四个角上,
都糊上了四个同样的像,或是天使,或是鸽子,也有微笑小童的,非常美丽,只是
除了美化屋顶之外不知是否还有宗教上的原因。

“是啦!懂啦!可是我还是只要一个。”我无可无不可的望著老人。

这一下老人生气了,觉得我们不听话。

“这不合传统,从来没有单个卖的事。”

“可是,我买回去是放在书架上的啊!”我也失了耐性,这人这么那么说不通


“不行,这种东西只给放在屋顶上,你怎么乱来!”

“好吧,屋顶就屋顶吧一个。”我再说。

“不买全套,免谈!”他用力一摇头,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居然把我们丢在店
里,自己慢慢走下街去了,神情这么的固执,又这么的理所当然,弄得我们没有办
法偷买他的天使,废然而去。这样可爱的店老板也真没见过,他不要钱,他要传统


另一次是走渴了,看见远远街角拱门下开著一家小酒店,露天座位的桌子居然
是一个个的大酒桶,那副架势,马上使我联想到海盗啦、金银岛啦等等神秘浪漫的
老故事,这一欢喜,耳边仿佛就听见水手们在酒吧里呵呵的唱起“甜酒之歌”来了


很快的跑上去占了一只大酒桶,向伸头出来的秃头老板喊著∶“两杯黑麦酒。


无意间一抬头,发觉这家酒店真是不同凡响,它取了个太有趣的店名,令人一
见钟情。

当老板托著盘子走上来时,我将照相机往荷西一推,向老板屈膝一点脚,笑嘻
嘻的对他说∶“老板,合拍一张照片如何?拜托!”

这个和气的胖子很欢喜,理理小胡子,把左腿斜斜一勾,下巴仰得高高的,呼
吸都停住了,等著荷西按快门。

我呢,抬起头来,把个大招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一八三二年设立殡仪
馆酒吧。”

老板一听我念,小小吃了一惊,也不敢动,等荷西拍好了,这才也飞快的抬头
看了一下他自己的牌子。

“不,不,太太,楼上殡仪馆,楼下酒店,你怎么把两块牌子连起来念,天啊
,我?殡仪馆?”

他把白色抹布往肩上一抛,哇哇大叫。

不叫也罢了,这一叫,街角擦鞋的,店内吧台上喝酒的,路上走过的,全都停
下来了,大家指著他笑,擦鞋的几乎唱了起来。

“殡仪馆酒吧!殡仪馆酒吧!”

这老实人招架不住了,双手乱划,急得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你又不叫某某酒店,只写”酒店”,聪明人多想一步,当然会弄错嘛!”我
仰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踢著酒桶。

“嗳噫!嗳噫!”他又举手,又顿足,又叹气,忙得了不得。

“这样特别,天下再也没有另外一家”残仪馆酒店”,还不好吗?”我又说了
一句。

他一听,抱头叫了起来,“还讲,还讲,天啊!”

全街的人都在笑,我们丢下钱一溜烟跑掉了。

这叫“酒家误作殡仪馆不醉也无归。”

人在度假的时候,东奔西走,心情就比平日好,也特别想吃东西,我个人尤其
有这种毛病,无论什么菜,只要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全都变成山珍海味。

“丰夏”卖的是葡萄牙菜,非常可口,我一家一家小饭店去试,一次吃一样,
绝对不肯重复。

有一天,在快近效外的极富本地人色彩的小饭店里看见菜单上有烤肉串,就想
吃了。

“要五串烤肉。”我说。

茶房动也不动。

“请问我的话您懂吗?”轻轻的问他,他马上点点头。

“一串。”他说。

“五串,五”我在空中写了个五字。

“先生一起吃,五串?”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吃惊。

“不,我吃鱼,她一个人吃。”荷西马上说。

“一串?”他又说。

“五串,五串。”我大声了些,也好奇怪的看著他,这人怎么搞的?

茶房一面住厨房走一面回头看,好似我吓了他一样。

饭店陆续又来了好多本地人,热闹起来。

荷西的鱼上桌了,迟来的人也开始吃了,只有我的菜不来。

我一下伸头往厨房看,一下又伸头看,再伸头去看,发觉厨子也鬼鬼祟祟的伸
头在看我。

弹著手指,前后慢慢摇著老木椅子等啊等啊,这才看见茶房双手高举,好似投
降一样的从厨房走出来了。

他的手里,他的头上,那个吱吱冒烟的,那条褐色的大扫把,居然是一条如
假包换的松枝烤肉。

我跟荷西几乎同时跳了起来,我双手紧张的撑住椅子,眼睛看成斗鸡眼了。

茶房戏剧性的把大扫把在空中一挥,轻轻越过我面前,慢慢横在我的盘内,那
条“东西”,两边长出桌子一大截。

全饭店的人,突然寂静无声,我,成了碧姬芭杜,大家快把我看得透明了。

“这个”我咽了一下口水,擦著手,不知如何才好。

“玛黛拉乡村肉串。”茶房一板一眼的说。

“另外四串要退,这不行,要撑死人的。”

不好意思看茶房,对著荷西大叫起来。

大家都不响,盯住我,我悄悄伸出双臂来量了一量,一百二十公分。

我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三,有希望一串。

那天如何走出饭店的,还记得很清楚,没有什么不舒服,眼睛没有挡住,就是
那个步子,结结实实的,好似大象经过阅兵台一样有板有眼的沉重。

松枝烤肉,味道真不错,好清香的。

人家没有收另外四串的钱,不附上了一杯温柠檬水给消化,他们也怕出人命。
有一年跟随父亲母亲去梨山旅行,去了回来,父亲夸我。

说∶“想不到跟妹妹旅行那么有趣。”

“沿途说个不停,你们就欢喜了啦!”我很得意的说。

父亲听了我的话笑了起来,又说∶“你有”眼睛”,再平凡的风景,在你心里
一看,全都活了起来,不是说话的缘故。”

后来,我才发觉,许多人旅行,是真不带心灵的眼睛的,话却说得比我更多。
在“玛黛拉”的旅客大巴士里,全体同去的人都在车内唱歌,讲笑话,只有我,拿
了条大毯子把自己缩在车厢最后一个玻璃窗旁边,静静的欣赏一掠即过的美景。

我们上山的路是政府开筑出大松林来新建的,成“之”字形缓缓盘上去,路仍
是很狭,车子交错时两车里的游客都尖声大叫,骇得很夸张。

导游先生是一位极有风度,满头银发的中年葡萄牙人,说著流利的西班牙文,
全车的乘客,数他长得最出众,当他在车内拿著麦克风娓娓道来时,却没有几个人
真在听他的,车厢内大半是女人,吵得一塌糊涂。

“玛黛拉是公元十五世纪时由葡萄牙航海家在大西洋里发现的海岛,因为见到
满山遍野的大松林,就将它命名为”玛黛拉”,也就是“木材”的意思,当时在这
个荒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凶猛的野兽,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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