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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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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我怒目瞪著荷西,这一来马利亚更确定了她的疑惑。荷西怕我找他算帐,施施
然装作没事似的踱到阳台上去了。

“没事做我得走了。”马利亚懒洋洋的又睇著我,看见书架上一包搬家带过来
的口香糖,她问也不问,顺手拿了一片,剥开纸,往口里塞。

“拿钱去,明天请带一瓶镪水来。”我交给她一百块钱。

“女孩子,洗马桶我是不干的哦!”她又翻了一次白眼。

“明天开始,请您叫我太太。”我很和气的对她微笑著,眼睛却冷淡得像冰一
样了。

她听了倒吸一口气,扫兴透了的说了一句∶“罢了!”再见也懒得再说,一抽
我手里的钱就走了出去。

当我确定这个马利亚已经走下楼去了,马上关上房间,找出荷西来怒喊过去∶
“你疯了吗?什么同居的,那种人脑筋跟我们不一样,以后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
。”

“就是要她心里梗上一块刺,何必解释呢,上当啦!”荷西得意非凡的大笑著


“昨天不是还说要去掐她吗?怎么不上去把她掐走,嗯,问你,我问你!”

我又对荷西大喊了一阵,把一只玩具小熊狠狠一脚踢到墙角去。

荷西看见我发怒的样子更加高兴了,抱起我来硬打著转,口里还高唱著∶“马
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等新家差不多理好,想来想去不愿这样的一个女人闯进我们平静的生活里来,
又跑到这个公寓管理处的兰赫先生那里去说∶“谁您还是退我一点钱吧,我不要工
人来打扫。”

兰赫是一个看上去温和,事实上十分狡猾的德国人,我们以前的公寓也是向他
租的,我知道,一旦钱进了他的口袋,再要他拿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是公寓清洁维持费啊,有人帮您做家事不是很好吗?听说您常常会生病呢
。”

“生病又不是做家事做出来的。”我顶了他一句,向他点点头,就大步走了开
去。

“喂,兰赫先生,换一个给我怎么样?不要那个叫马利亚的来。”已经走了,
又想通一个办法,这又跑了回去。

“四个都叫马利亚呢,你要换,来的还是马利亚呢!”他无可奈何的向我摊摊
手。

原先,我是一个愉快的主妇,荷西从来不给我压力,我也尽责的将家事做得很
好,这个家,始终弥漫著自由自在的气氛,一切随心所欲,没有谁来限制谁的生活


自从我们家中多了一个马利亚之后,因为她早晨九点钟开始要来打扫,我便如
临大敌似的完全改变了生活的习惯。

夜间  好看的书想一口气念完它,为著怕第二天早晨起不了床,强迫自己闭上
眼睛睡觉。

抽水马桶马利亚早已声明是不洗的。我又不能请她洗衣、烫衣,所以她能做的
事情,便是吸尘了,平日无论请她做什么,都说不在工作份内的。

从来不敢轻慢她,她来了,先是坐下来喝咖啡,再吃一些给荷西做的玉米甜饼
,然后我洗早饭杯盘,她打开吸尘器随便吸吸,十五分钟吧,就算了。

当我们有一天发觉,两个人竟是同年岁时,彼此都吓了天大的一跳。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你看我。”她气忿的拍拍自己肥胖的身躯叹了口气。

“很公平的,您有四个孩子,十六岁结的婚,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也是收获。
”我说。

“可是你呢?你呢?你在付出什么?”她凶巴巴的反问我。

“各人的选择不同,这跟您无关嘛!”

我走了开去,总觉得马利亚潜意识里在恨我,怎么对待她都不能改变她的态度


马利亚常常向我要东西,家里的小摆设、盆景、衣服、鞋子、杂志,吃了半盒
的糖她都会开口要,有时说∶“已经用了很久了,给我好吗?”

有时候她干脆说∶“这半盒糖想来你们不再吃了,我拿走了。”

最气人的是她拿我的盆景,只要我辛苦插枝又插活了一盆小叶子,她就会说∶
“你有两盆嘛!我何不拿一盆去。”

有时我会明白的告诉她不能拿,可是大部材的时间,实在挂不下脸来为一点不
足道的东西跟一个没有廉耻的人去计较,总是忍了下来,而心里却是一日一日的看
轻了这个不自重的女人。

有一天,看马利亚照例吃完了早饭将盘子丢在水槽里开始吸尘时,我一阵不乐
,再也忍耐不住了,干脆叫住了她。

“不用扫了,我看您还是每星期来一次吧,好在兰赫那儿薪水合约都是一样的
。”

她一听,脸色也变了,满脸横肉,凶悍的对我叫起来∶“女孩子,你这是什么
意思?我可没有做错事。”

“对啊!几个月来,您根本没有做过事嘛,怎么会错。”我好笑的说。

“你没有事给我做嘛!”她有些心虚了,口气却很硬。

“没有事?厨房、洗澡间每天是谁在擦?阳台是谁在扫?您来了,是谁在澡缸
边跪著洗衣服,是谁在一旁坐著讲话喝咖啡?”

“咦,我又不是你全用的,你只有两小时一天呀!难道还要我洗衣服吗?”她
气得比我厉害。

“别说了,马得亚,对不起,我发了脾气,请您以后每星期三来,彻彻底底的
替我扫一次,就够了,好吗?”

“好吧!我走了,将来共产党当选执政了,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她喃喃的
说。

本来不应该跟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这么计较,可是一听她如此不公平的说著,
还是将我气得发晕,一脚提起来,拦住了门框,非要她讲个清楚不可。

“我们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替你做事?”她倔强的说。

“因为您靠这个赚钱,这是您份内的工作,不是平不平等的问题。”我尽力解
释给她听。

“有钱人就可以叫穷人做事吗?”

“荷西难道不也在替人做事?我们的钱,也是劳力换来的呀!”

“他比我赚得多。”她喊了起来。

“您怎么不到水里去受受那个罪看?”

那一场没有结果的争执,使我对马利亚更加敬而远之了,她每周来打扫时,我
大半是下山去十字港,不跟她碰面。

她的工作态度跟以前差不多,有时打扫完了我回去一看,连窗户都没打开,好
在也真是不靠她做事,我又恢复了往常安静的日子。

每个月付房租时,我总是要对兰赫大人抗议一场∶“马利亚根本连厨房的地都
不擦,我付她钱做什么,您不能讲讲她吗?”

“我知道啦!老天爷,我知道啦!她扫我的房子也是一样乱来的呀!”他无可
奈何的叹著气。

“这种没有敬业精神的女人,换掉她嘛!”

“我能辞她就好罗!这年头没有天大的理由不能辞人呢!工会保护很周全的。
”兰赫苦笑著。

在超级市场买菜时,那个结帐的女孩子见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叫了起来∶
“难怪问你有没有小孩,总是说没有,原来是不结婚同居的,啧,啧,真新派哦。


我当然知道是谁跟她说的是非,当时等著结帐的邻居很多,大家都有趣的看著
我,我一句也没有解释,拿起东西就走了。

有一天,女友黛娥照例跑来了,一进门就说∶“快给我看看你的金子,好朋友
!”

“什么金子?”我莫名其妙的问。

“藏在茶叶罐子内的呀!”

“我自己都忘掉了,你怎么会晓得的?”我更不明白了。

“马利亚讲给你楼下那家听,楼下的传到黛安娜家去,黛安娜告诉了奥薇,奥
薇在天台上晒衣服,顺口讲给卡门听,我们娃娃在天台上玩,回来说,妈妈,三毛
有一块金子放在茶叶里,叫她拿出来看。”

“什么金子,不过是我们中国人传统的一块金锁片,小孩子挂的东西。”

我气忿的将茶叶倒了满桌,露出包著锁片的小手帕来。

“哪!拿去看!三毛茶叶里的金子。”我啪一下,将小手帕丢在黛娥面前。

“三毛,马利亚这人不能不防她了,下次她来打扫,你还是不出去的好。”黛
娥说。

“唯一值钱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苦笑起来。

下一个星期三我真是在家等著马利亚。

“马利亚,请您下次不要再翻我的东西了,不然我对兰赫去说。”我重重的说
著她。

她第一次讪讪的,竟胀红了脸没有说什么。

对人说了重话,自己先就很难过,一天闷闷不乐。我喜欢和平的事情。

“有时候讨厌马利亚,可是想想她有老母亲,生肺病的丈夫,四个孩子要靠她
养,心里又很同情矣,不能怪她有时太鲁莽。”

吃晚饭时我跟荷西说起马利亚的事情,自己口气便温和了下来。

“她先生的确得过一次轻微的肺病,可是社会福利金是不能少他的,病假一年
,收入职位都不能赖他的,这是劳工法,肺病疗养院也是社会福利,不收钱的,他
生病还是领百分之百的钱呢!”荷西说。

“两个人赚,七个人用,还是不够的。”

“法兰西斯自己说的,他岳母每月在领过世岳父的退休金,再加社会福利金,
收入比马利亚还要多,马利亚一个月是两万不是?”(注∶约合一万台币)“谁是
法兰西斯?”我惊奇的说。

“马利亚的先生嘛!天天在土地旁边那家有弹子房的酒馆里,他呢,喝一百几
十块钱一公升的葡萄酒,你先生呀,难得跟朋友去一次,只喝得起六十八块一公升
的,法兰西斯倒是大方,听说马利亚替我们打扫,还请我喝了一杯呢。”荷西说。
“那个家一共三个人有收入?”我问他。

“五个。大儿子在旅馆做茶房,大女儿在印度人的商店做店员,他们的车,是
英国摩里斯进口轿车,住的是国民住宅,一个月只要付三百五十块,二十五年以后
就是他们的了。”

我听了十分感触,反倒同情起自己来了,很小心的问荷西∶“你为什么没有这
种保障呢?”

“我们的工作是看工程的,跟固定的公司不同,再说,我没有参加任何工会。
”荷西很安然的说。

“为什么不参加?”我叹了口气。

“有事找律师嘛,一样的。”

“马利亚常常恨我呢,听了去年共产党竞选人的话,总是叫我资方、资方
呢!”我咬咬牙狠狠的说著。

马利亚并不是个过分懒散的人,她只是看人做事而已。

有一天我看见她挂在二楼那家人家窗坍殷勤的擦玻璃窗,我有趣的站住了。

“马利亚,我住了半年了,玻璃窗一直是自己擦呢,什么时候轮到您来帮帮忙
。”我笑著说。

“这家人每月另外给我小帐的。”她不耐烦的说。

这家的太太听见我们谈话就走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又在走廊上轻轻跟我说∶
“太苦啦,孩子又多,是帮助她的。”

我抿嘴一笑跑掉了。

也许马利亚看透了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人,有什么事情仍是大大方方的来找我


“女孩子,法兰西斯的车今天送去保养了,没人送我回家,你送我去怎么样?
”她要求人的时候,脸就软了,笑得一块蛋饼似的。

我望著她,说∶“不去。”

“我从来不求你的。”她的脸色僵了。

“上礼拜我发烧,黛娥到处找您,请您来换床单、扫地,您跟她怎么说的?您
说,我是一个星期扫一次的,多了不去。”

我好笑的说。

“本来就是嘛!”她耸耸肩。

我咬著原子笔,看了一眼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再也不理她了,低下头来看书


走廊那头荷西吹著口哨过来了。

马利亚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无所谓的说∶“好啊!我们送您回家。”又叫著
∶“三毛,快出来。”

“我不去。”我冷淡的说。

“我送了她就回来。”荷西喊著。

“不必回来了。”我大叫起来。

荷西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法兰西斯请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马利亚的房子,四房
一厅,有这个,有那个,前有小花圃,后有天井,最后又说∶“还有,她有一样你
做梦都在想的东西。”

“什么?”我好奇的问。

“全新电动,可以绣花的缝衣机,三万九买下的。”

我听了苦笑了起来。

“荷西,一公斤新鲜牛肉是四百六十块,马利亚的国民住宅大概每月分期三百
五十块买下的,可是下次选举她还要选共产党,你我要投什么党才能把她的缝衣机
抢过来,问你?”

夏天来了,我有事去了马德里半个月。

回来时顺口便问荷西∶“马利亚有没有常常来?我托了她的。”

“不知道,我上班呢,下班回来也看不出。”

“做了家事总是看得出的嘛!”

“奇怪就是看不出呢!”荷西抓抓头。

我去菜场买菜,那个算帐的小姐一见了我,当大消息似的向我说,“你不在的
时候,马利亚在你床上睡午觉,用你的化妆品擦了个大花脸,用你的香水,切荷西
吊著的火腿,下班时还把你的披肩围在身上回家,偷看你们的文件房契,还拿了你
的防晒油去海边擦。”

“她自己讲的?”我带笑不笑的说。

“她自己夸出来的,我跟她说,当心三毛回来我告诉她,马利亚说,啊,三毛
是傻瓜,说了也是一样的,才不在乎呢。”

“谢谢您,再见!”我笑了起来,好高兴的。

在路上遇到女友卡门,她尖叫了一声,愉快的说∶“呀!回来啦!以为你还在
马德里呢!”

“还好回来了,你不在,荷西带女人回家,晓不晓得?”她拉拉我,低声的说


我一向最厌恶这些悄悄话,听著脸上就不耐烦了,卡门却误会了我,以为我在
生荷西的气。

“马利亚去给荷西打扫,听见里面有女人说话声,吓得她马上逃开了。”卡门
说。

“又是马利亚。”我叹了口气。

“好啦!你可别跟荷西闹哦,男人嘛!”卡门扬扬手走了。

我跑到黛娥那儿去,气冲冲的对她说∶“马利亚那个死人,竟然说荷西带女人
回家,如果他会做这种事,我头砍下来给你。”

黛娥听了大笑起来,指著自己∶“女人在这里嘛!就是我呀!埃乌叫我天天去
喊荷西来家吃饭,他不肯来,乱客气的。”

埃乌是黛娥的丈夫,荷西的同事。

“奇怪马利亚怎么那么会编故事,她明明看见是我。”黛娥不解的说。

“你这一阵看见她没有?”我问。

“度假去啦!不会来跟你扫地,你傻瓜嘛!”

过了十多天,有人按门铃,门外站著一个全身大黄大绿的女人,用了一条宽的
黄丝巾系在头发上,脸上红红白白的,永不消失的马利亚又出现了,只是更艳丽了


“女孩子,好久不见啦!”她亲热的一拍我的肩,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进来了。
“快给我杯啤酒,热死人了。”她一向是轻慢我的。

“您算来上工吗?”我笑著说。

“上工?你疯了?我是下来买菜的,顺便来看你。”

“谢谢!”我说。

“你在马德里还玩得好吗?”

我又谢了她,她喝完冰啤酒便走了。

对这个人,她还不配我跟她闹。

在那天下午,我再度进了兰赫的办公室。

“马利亚不必再替我打扫,这三千块清洁费我这月起也不再付您了。”我简单
的向他宣布,这一次不再是商量了。

“这不合规定,早就说过了。”兰赫自然又来这一套,不很客气了。

“什么规定?谁定的?住户租屋,要强迫合请佣人吗?请了个无耻的不负责任
的工人来,您明明知道得很清楚,管过她吗?”我冷笑起来。

“你不付,我薪水平均不过来了。”他脸色也难看了。

“那是您的事情,这十个月来,我一忍再忍,对您抗议了快二十次这个马利亚
,您当我过一回事吧?”说著说著我声音就高昂起来了。

兰赫没有什么话好回答,恼羞成怒,将原子笔啪一下掷在桌上,我本来亦是在
气头上,又看见这人这么的态度,自己也恶劣起来,完全没有考虑个人的风度,顺
手举起那本厚电话簿,惊天动地的给他摔在桌上,走出去时,想到平日每月准时去
付房钱时,亲热的叫著他∶“兰赫先生!兰赫先生。”

自己又是一阵恶心,将他的办公室门□一把推开,昂然走掉了。

好多年没有对外人那么粗暴,闹了一场回来,心跳得要吃镇静剂。

没多久,听说兰赫多给了马利亚半年的薪水算遣散费把她退了。

又听说马利亚要告兰赫侮约。

再听说马利亚终于争取到多一年的薪水,不再闹了,同时她的社会福利开始给
她为期两年的失业金,金额是原薪水的百分之七十五。

有一日我去后山新的一个住宅区散步,突然又看见马利亚了,她在一幢白房子
的阳台上拚命叫我,样子非常得意。

“您在上面干嘛?”我喊著。

“看护一个有钱的外国老太太,薪水比以前好,又没有人管我,这里政府查不
到,失业金照领呢!”她好愉快的说。

“恭喜了!”我无可奈何的说。

这时,一个削瘦的坐轮椅的老太太,正被马利亚粗鲁的一把推出阳台来,快得
像炮弹一样。

老人低著头,紧紧的抓住扶手,脸上一副受苦受难怯怯的表情。

我别了马利亚,经过芭蕉园,在一个墙洞里,发现一座小小的圣母像灰尘满身
的站著。

伸手摸摸,是水泥粘住的塑像。

我搬来了一块石头做垫脚,拉起自己的长裙子替圣母擦起脸来。望了一下四野
,芭蕉树边一丛月季花,我跳了下去,采了一朵来,放在圣母空空的手中。

这时好似听见兰赫在说,“她们都叫马利亚,换一个来,又是一个马利亚,都
一样的。”

又好似听见荷西在高歌∶“马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我细细的擦著这座被人遗忘了的圣像,在微凉的晚风里,圣母的脸上仿佛涌出
一阵悲恸,我呆住了,再一细看,她仍是低著头,一样的温柔谦卑,手中的月季花
,却已跌在地上了。


 附录


 我不是三毛迷


 读《温柔的夜》


周 粲

据说迅一些读者,迷上了三毛的作品这些读者,被称为“三毛迷”。

我不是三毛迷。几十岁的人了,只会有“执著”,不会有“迷”的。但是自从
有了三毛之后,三毛的书,我倒是看了不少。屈指一数,计有∶《撒哈拉的故事》
、《哭泣的骆驼》、《稻草人手记》和最近才出版的《温柔的夜》。

一直都以为三毛是属于沙漠的她的文章所以写得好,完全因为她到了撒哈拉
沙漠要是她一旦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就再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三毛自己也
有这种想法。记得她在一篇文字里也这么表示过。那一阵子,她似乎很苦恼,觉得
自己写不出好东西。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当我读完了《温柔的夜》,我知道事实并
非如此。三毛并不是仅仅属于沙漠的离开了沙漠,三毛仍旧能写出好东西来。

在读《温柔的夜》的时候,我私底下一直这样想∶唔,这一篇写得不错不过
,恐怕也只是这一篇写得好而已接下来的,总不会都写得精采吧?这是不可能的
。就是一般的大作家的书,也不是这个样子。三毛还不是什么大作家一点也不是
。但是看了一篇又一篇,我竟然发觉里面的每一篇,都有一些东西能深深地把我吸
引住。

就说第一篇《寂地》吧,吸引我的是一股气氛。在一篇文学作品里营造气氛到
这么成功,是不容易的。这篇作品的重点是在“脸狺”这种东西上面。什么是脸狺
?世界上有没有脸狺?是萦绕在作品中人物心里的问题。后来问题多了一个,那就
是脸狺出没的地点。于是情节的发展推进另一个高潮。当三毛说了一句“脸狺贪心
!”的时候,她拉下来这样描写∶“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
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著火它又回来了,背
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身。”

读到这里,谁者差不多已经透不过气来了。第二篇《五月花》是集子里最长的
一篇,占了大约九十页。这一篇的写作手法也比较新它是以日记的方式写成的。
作品中的人物,除了三毛和荷西夫妇之外,还有荷西沙漠里的老同事路易、老板娘
杜鲁夫人、杜鲁医生、荷西的雇主汉斯、汉斯的太太英格等。三毛这样形容杜鲁夫
人∶“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
镂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
炯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荡著笑,却不使人觉著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
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情。”

经三毛这么一形容,杜鲁夫人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读者面前了。

用来介绍英格的文字也很出色。三毛说∶“英格很年轻,不会满三十岁,衣著
却很老气,脸极瘦,颧骨很高,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双眼是淡棕色,睫毛黄黄
的,看见她,使我想起莫底格尼亚尼画中长脸,长脖子,没画眼珠的女子,又很像
毕卡索立体画派时的三角脸情人,总是有个性的,不算难看,透著点厉害,坐在她
前面,总觉坐在冷气机前一样。”

如果读者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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