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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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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戏剧性的手一扬,唰一把明晃晃尖刀在手。那个太太叫了起来,我们笑了好
久。告别他们我就开步走了。

到家要走四十分钟,路程并不算很远,可恨的是,路上却要经过两个大墓场。
此地沙哈拉威人不用棺木,他们将死去的人用白布包起来,放在沙里,上面再压上
石块,不使死人半夜里再坐起来而已。那夜,有月光,我大声唱著此地“沙漠军团
”的军歌,往前走。后来一想,还是不要唱歌比较好,一唱目标更显著。沙漠里没
有灯,除了风的呜咽声,我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第一座坟场在月光下很清楚的出现了。我小心的走过一堆一堆的坟,不使自己
去踏到永远安息了的人。第二个坟场可有困难了,它坐落在一个小坡下。我回家,
一定要下这个坡,死人埋得密密的,几乎无路可走。不远处,几只狗在坟场上嗅来
嗅去,我蹲下去拿石子去打它们,狗号叫起来逃掉了。


坟里居然爬出人来

我在坡上站了一会,前后看了一看,这时的心情,没人来,我怕,荒野里来了
个人,我更怕。万一来的不是人呢?哗,头发一根根直立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快走完坟场了,咦,前面地上,有个影子动起来。先是伏在地下的,挣扎著两手
向天,又跌下去了,没一下又挣扎起来,又跌下去了。

我寒著脸,咬住下唇,镇静地站著不动。咦?那个影子也不动了。再细看,一
团乱七八糟的布缠著身体,明明是坟里爬出来的东西!我半蹲下去,右手摸到靴子
里的刀柄。一阵阵强大的怪风,吹了过来,我梦游似的又被吹近了那个东西几步。
那东西,在月光下又挣扎著起来了一次。我回头打量了一下情势,后退是个小土坡
,爬不快,不如冲过去,于是慢慢走了几步。快到那东西了,我大叫了一声,加快
步子,飞身而过。那知,我叫时那个东西也短促地叫起来啊,啊地,声音比我
的要凄惨多了。

我冲了十来步,一呆,停住了,是人的声音嘛!再一回头看,一个男人穿著本
地人的衣服,一脸慌张失措的站在那儿。

“谁?不要脸,躲在这吓女人,有种吗?”我不怕啦,用西班牙文骂这个人。
“我,我……”

“是贼吗?半夜里来偷坟场,是不是?”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勇气,我大步走上
前去,一看,咦!小家伙嘛,不到二十岁,满脸都是沙土。

“我在母亲坟上祷告,我没有要吓你。”

“还说没有。”我推了他一把。他快哭出来了。

“小姐,是你吓了我,真冤枉,是你吓了我,我……”

“吓你?天晓得?”我真是啼笑皆非。

“我正在专心祷告,听到风里有歌声传来,我再细听,又没有了,后来又看见
狗号叫著逃走,我正伏下头去再祷告时,你从山坡上出现了,头发长长的飞散著,
我正吓得半死,你就朝我冲过来了,口里还大叫著……”

我大笑起来,笑得跌跌撞撞,踏到死人胸口上。我笑够了,对这个小家伙说∶
“胆子那么小,又要半夜里出来祷告,快回去吧!”

他对我弯了一下腰,走了。

我发现,一只脚正踏在他母亲的左手。望望四周,月光没有了,那边坟场尽头
处,似有东西爬出来。我低叫一声快逃啊,一口气跑回家,撞开门来,将背靠在门
上喘气,看看表,四十分钟的路程,才十五分钟就跑回来了。

就如朋友所说∶“沙漠有趣的事情很多,你慢慢的去发现吧!”今夜,真是够
了。


 去年的冬天

我决定去塞哥维亚城,看望老友夏米叶。葛罗,是一时的决定。当时因为我有
十五天的耶诞假,留在马德里没什么事做,所以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就搭晚上九点
多的火车去塞哥维亚了。

夏米叶是个艺术家,我七年前便认识的朋友,在塞城跟其他几个朋友,合租了
一幢古老的楼房,并且在城内开了一家艺廊。过去他数次在马德里开雕塑展览,因
为当时不在西班牙,很可惜错过了,所以,我很希望此去,能看看他的作品,并且
在他处做客几日。

车到塞哥维亚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了。这个在雪山附近的小城,是西班牙所
有美的小城中,以罗马式建筑及古迹著称于世的。我去时满灾是积雪,想必刚刚下
过大雪不久。我要找夏米叶并没有事先通知他,因为,我没有他的地址,平日也不
来往,同时他的个性我有点了解,通不通知他都不算失礼。下车后我先走到大教堂
前的广场站了一下,枯树成排列在寒冷的冬夜,显得哀伤而有诗意,雪地上没有一
个足印。

广场边的小咖啡馆仍没打烊,我因冻得厉害,所以进去喝杯咖啡,推门进去时
咖啡馆高谈阔论的声浪都停下来了,显然毫不客气的望著我这个陌生女子。我坐到
吧台的高椅子上,要一杯咖啡,一面喝,一面请问茶房∶“我想打听一个人,你住
在这个城内,你也许认识他,他叫夏米叶。葛罗,是个艺术家。”茶房想了一下,
他说∶“这儿住的人,我大半都认识,但是叫不出姓名来,你要找的人什么样子?
”我形容给他听∶“跟你差不多高,二十七八岁,大胡子,长头发披肩”“啊
,我知道了,一定就是这个葛罗,他开了一家艺廊?”“对,对了,就是他,住在
哪里?”我很高兴,真没想到一下就问到了。“他住在圣米扬街,但不知道几号。
”茶房带我走到店外,用手指著广场“很容易找,你由广场左边石阶下去,走
完石阶再左转走十步左右,又有长石阶,下去便是圣米扬街。”

我谢了他便大步走了。

那天有月光,这个小城在月光下显得古意盎然,我一直走到圣米扬街,那是一
条窄街,罗马式建筑的房子,很美丽的一长排坐落在那儿。我向四周望了一下,路
上空无人迹,不知夏米叶住在几号,没有几家有灯光,好似都睡了。我站在街心,
用手做成喇叭状,就开始大叫“哦喔夏米叶,你在哪里,夏米叶
葛罗。”才只叫了一次,就有两个窗妥开来,里面露出不友善的脸孔
瞪著我。深夜大叫的确令人讨厌,又没有别的好方法。我又轻轻的叫了一声“
夏米叶!”这时头上中了一块小纸团,硬硬的,回身去看,一个不认识的笑脸在三
楼窗口轻轻叫我∶“嘘!快来,我们住三楼,轻轻推大门。”我一看,楼下果然有
一道约有一辆马车可以出入的大木门,上面还钉了成排的大钢钉子做装饰,好一派
堂皇的气势。同时因为门旧了,房子旧了,这一切更显得神秘而有情调。我推门进
去,经过天井,经过长长的有拱门的回廊,找到了楼梯到三楼去,三楼上有一个大
门,门上画著许多天真的图画,并且用西文写著“人人之家”。门外挂著一段
绳子,我用力拉绳子,里面的铜铃就响起来,的确有趣极了。门很快的开了,夏米
叶站在门前大叫“哈,深夜的访客,欢迎,欢迎。”室内要比外面暖多了,我觉得
十分的舒适,放下背包和外套,我跟著夏米叶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客厅去。

这个客厅很大,有一大排窗,当时黄色的窗帘都拉上了,窗下平放著两个长长
的单人床垫,上面铺了彩色条纹的毛毯,又堆了一大堆舒服的小靠垫,算做一个沙
发椅。椅前放了一张快低到地板的小圆桌,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茶杯,房间靠
墙的一面放著一个到天花板的大书架,架上有唱机、录音机,有很多书,有美丽的
干花,小盆的绿色仙人掌,有各色瓶子、石头、贝壳……形形色色像个收买破烂的
摊子。另外两面墙上挂著大大小小的油画、素描、小件雕塑品,还有许多画报上撕
下来的怪异照片。房内除了沙发椅之外,又铺了一块脏兮兮的羊皮在地板上给人坐
,另外还丢了许多小方彩色的坐垫,火炉放在左边,大狗“巴秋里”躺著在烤火,
房内没有点灯,桌上、书架上点了三支蜡烛,加上炉内的火光,使得这间客厅显得
美丽多彩而又温暖。

进客厅时,许多人在地上坐著。法兰西斯哥,穿了一件黑底小粉红花的夏天长
裤、汗衫,留小山羊胡,有点龅牙齿,他是南美乌拉圭人,他对我不怀好意顽皮的
笑了笑,算是招呼。约翰,美国人,头发留得不长,很清洁,他正在看一本书,他
跟我握握手,他的西班牙文美国b音很重。拉蒙是金发蓝眼的法国人,穿著破洞洞
的卡其布裤子,身上一件破了的格子衬衫,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他正在编一个彩色
的鸟笼,他跟我握握手,笑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另外尚有埃度阿陀,他盘脚坐在
地上,两脚弯内放著一个可爱的婴儿,他将孩子举起来给我看∶“你看,我的女儿
,才出生十八天。”这个小婴儿哭起来,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长发女孩跑上来接
过了小孩,她上来亲吻我的面颊,一面说∶“我是乌苏拉,瑞士人,听夏米叶说你
会讲德文是吗?”她很年轻而又美丽,穿了一件长长的非洲人的衣服,别具风格。
最令人喜欢的是坐在火边的恩里格,他是西班牙北部比利牛斯山区来的,他头发最
长,不但长还是卷的,面色红润,表情天真,他目不转睛的望著我,然后轻轻的喘
口气,说∶“哇,你真像印地安女人。”我想那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皮毛背心,
又梳了两条粗辫子的缘故,我非常高兴他说我长得像印地安人,我认为这是一种赞
美。

夏米叶介绍完了又加上一句∶“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同住的,劳拉去叙利亚旅行
了,阿黛拉在马德里。”所以他们一共是七、八个,加上婴儿尚蒂和大狼狗“巴秋
里”,也算是一个很和乐的大家庭了。

我坐在这个小联合国内,觉得很有趣,他们又回到自己专心的事上去,没有人
交谈。有人看书,有人在画画,有人在做手工,有些什么都不做躺著听音乐。法兰
西斯哥蹲在角落里,用个大锅放在小电炉上,居然在煮龙井茶。夏米叶在绣一个新
的椅垫。我因脚冻得很痛,所以将靴子脱下来,放在火炉前烤烤脚,这时不知谁丢
来一条薄毛毯,我就将自己卷在毯子内坐著。

正如我所预料,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我“你是谁啊?”

“你做什么事情的啊?”“你从哪里来的啊?”“你几岁啊?”等等无聊的问
题。我一向最讨厌西班牙人就是他们好问,乱七八糟涉及私人的问题总是打破沙锅
问到底,虽然亲切,却也十分烦人。但是夏米叶他们这群人没有,他们不问,好似
我生下来便住在这儿似的自然。甚至也没有人问我∶“你要住几天?”真是奇怪。
我看著这群朋友,他们没有一个在表情、容貌、衣著上是相近的,每一个人都有自
己独特的风格。只有一样是很相同的,这批人在举止之间,有一种非常安详宁静的
态度,那是非常明朗而又绝不颓废的。

当夜,夏米叶将他的大房间让给我睡,他去睡客厅。这房间没有窗帘,有月光
直直的照进来,窗困上有厚厚的积雪,加上松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使得房内更冷,
当然没有床,也没有暖气,我穿著衣服缩进夏米叶放在地上的床垫内去睡,居然有
一床鸭绒被,令人意外极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爬起来,去每个房间内看看,居然都空了。
客厅的大窗杠部妥开来,新鲜寒冷的空气令人觉得十分愉快清朗。这个楼一共有十
大间房间,另外有两个洗澡间和一个大厨房,因为很旧了,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
。我去厨房看看,乌苏拉在刷锅子,她对我说∶“人都在另外一边,都在做工,你
去看看。”我跑出三楼大门,向右转,又是一个门,推门进去,有好多个空房间,
一无布置,另外走廊尽头有五、六间工作室。这群艺术家都在安静的工作。加起来
他们约有二十多间房间,真是太舒服了。夏米叶正在用火烧一块大铁板,他的工作
室内推满了作品和破铜烂铁的材料。恩里格在帮忙他。“咦,你们那么早。”夏米
叶对我笑笑∶“不得不早,店里还差很多东西。要赶出来好赚钱。”

“我昨晚还以为你们是不工作的嬉皮呢!”我脱口而出。“妈的,我们是嬉皮
,你就是大便。”恩里格半开玩笑顶了我一句。夏米叶说∶“我们是一群照自己方
式过生活的人,你爱怎么叫都可以。”我很为自己的肤浅觉得羞愧,他们显然不欣
赏嬉皮这个字。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哈,原来全躲在这儿。”荷西探头进
来大叫,他是夏米叶的弟弟,住在马德里,是个潜水专家,他也留著大胡子,头发
因为刚刚服完兵役,所以剪得很短很短。大概是早车来的。“来得正好,请将这雕
塑送到店里。”夏米叶吩咐我们。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雕塑,底下一副假牙咬住了一
支变形的叉子,叉子上长一个铜地球,球上开了一片口,开口的铜球里,走出一个
铅做的小人,十分富有超现实的风格。我十分喜欢,一看定价却开口不得了,乖乖
的送去艺廊内。另外我们又送了一些法兰西斯哥的手工,粗银的嵌宝石的戒指和胸
饰,还有埃度阿陀的皮刻手工艺,乌苏拉的蚀刻版画到艺廊去。

吃中饭时人又会齐了,一人一个盘子,一副筷子,围著客厅的小圆桌吃将起来
。菜是水煮马铃薯,咸炒白菜和糙米饭,我因饿得很,吃了很多。奇怪的是每一个
人都用筷子吃饭,而且都用得非常自然而熟练。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约翰
一面吃一面唱歌,表情非常愉快。

这时铜铃响了,我因为坐在客厅外面,就拿了盘子去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
长得极漂亮的一对,他们对我点点头就大步往客厅走,里面叫起来∶“万岁,又来
了,快点来吃饭,真是来得好。”我呆了一下,天啊,那么多人来做客,真是“人
人之家”。明天我得去买菜才好,想来他们只是靠艺术品过日子,不会有太多钱给
那么多人吃饭。

当天下午我替尚蒂去买纸尿布,又去家对面积雪的山坡上跟恩里格和“巴秋里
”做了长长的散步,恩里格的长发被我也编成了辫子,显得不伦不类。这个小镇的
景色优美极了,古堡就在不远处,坐落在悬崖上面,像极了童话中的城堡。

过了一日,我被派去看店,荷西也跟著去,这个艺廊开在一条斜街上,是游客
去古堡参观时必经的路上。店设在一个罗马式的大理石建筑内,里面经过改装,使
得气氛非常高级,一件一件艺术品都被独立的放在台子上,一派博物馆的作风,却
很少有商业品的味道。最难得的是,店内从天花板、电灯,到一排排白色石砌陈列
品,都是“人人之家”里那批人,自己苦心装修出来的。守了半天,外面又下雪了
,顾客自然是半个也没有,于是我们锁上店门,又跑回家去了。“怎么又回来?”
夏米叶问。“没有生意。”我叫。“好,我们再去。这些灯罩要装上。”一共是七
个很大的粗麻灯罩,我们七个人要去,因为灯罩很大,拿在手里不好走路,所以大
家将它套在头上,麻布上有洞洞,看出去很清楚。于是我们这群“大头鬼”就这样
安静的穿过大街小巷,后面跟了一大群叫嚷的孩子们。

阿黛拉回来时,我在这个家里已经住了三天了。其他来做客的有荷西、马力安
诺和卡门!就是那漂亮的一对年轻学生。那天我正在煮饭,一个短发黑眼睛,
头戴法国小帽,围大围巾的女子大步走进厨房来,我想她必然是画家阿黛拉,她是
智利人。她的面孔不能说十分美丽,但是,她有一种极吸引人的风韵,那是一种写
在脸上的智慧。“欢迎,欢迎,夏米叶说,你这两日都在煮饭,我要吃吃你煮的好
菜。”她一面说著,一面上前来亲吻我的脸。这儿的人如此无私自然的接纳所有的
来客,我非常感动他们这种精神,更加上他们不是有钱人,这种作风更是十分难得
的。

那天阿黛拉出去了,我去她房内看看,她有许多画放在一个大夹子里,画是用
笔点上去的,很细,画的东西十分怪异恐怖,但是它自有一种魅力紧紧的抓住你的
心。她开过好几次画展了。另外墙上她钉了一些旧照片,照片中的阿黛拉是长头发
,更年轻,怀中抱著一个婴儿,许多婴儿的照片。

“这是她的女儿。”拉蒙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一个
人?”我轻轻地问拉蒙。“不知道,她也从来不讲过去。”我静静的看了一下照片
。这时法兰西斯哥在叫我“来,我给你看我儿子和太太的照片。”跟去他房内
,他拿了一张全家福给我看,都是在海边拍的。“好漂亮的太太和孩子,你为什么
一个人?”法兰西斯哥将我肩膀扳著向窗坍,他问我∶“你看见了什么?”我说∶
“看见光。”他说∶“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光在心里,我的光是我的艺术和我的生活
方式,我太太却偏要我放弃这些,结果我们分开了,这不是爱不爱她的问题,也许
你会懂的。”我说∶“我懂。”这时夏米叶进来,看见我们在讲话,他说∶“你懂
什么?”我说∶“我们在谈价值的问题。”他对法兰西斯哥挤挤眼睛,对我说∶“
你愿意搬来这里住吗?我们空房间玖得是,大家都欢迎你。”我一听呆了下,咬咬
嘴唇。“你看,这个小城安静美丽,风气淳朴,你过去画画,为什么现在不试著再
画,我们可以去艺廊试卖你的作品,这儿才是你的家。”我听得十分动心,但是我
没法放下过去的生活秩序,这是要下大决心才能做到的。“我放不下马德里,我夏
天再来吧!”我回答。“随便你,随时欢迎,你自己再想一想。”当天晚上我想了
一夜无法入睡。

过了快七天在塞哥维亚的日子。我除了夜间跟大伙一起听音乐之外,其他的时
间都是在做长长的散步。乌苏拉跟我,成了很好的朋友,其他的人也是一样。在这
个没有国籍没有年纪分别的家里,我第一次觉得安定,第一次没有浪子的心情了。
以后来来去去,这个家里又住了好多人。我已计划星期日坐夜车回马德里去。荷西
也得回去,于是我们先去买好了车票。那天下午,要走的客人都已走了,卡门和马
力安诺骑摩托车先走。我们虽然平时在这大房子内各做各的,但是,要离去仍然使
人难舍。“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拉蒙问我。“因为荷西今天要走,我正好一同回
去,也有个人做伴。”“这根本不通。”恩里格叫。乌苏拉用手替我量腰围,她要
做一件小牛皮的印地安女人的皮衣裙送给我,另外埃度阿陀背一个美丽的大皮包来
,“这个借你用两星期,我暂时不卖。”我十分舍不下他们,我对夏米叶说∶“夏
天来住,那间迅半圆形窗的房间给我,好吧?”“随你住,反正空屋那么多,你真
来吗?”

“可惜劳拉不认识你,她下个月一定从叙利亚回来了。”阿黛拉对我说。这时
已经是黄昏了,窗坍刮著雪雨,我将背包背了起来,荷西翻起了衣领,我上去拥抱
乌苏拉和阿黛拉,其他人有大半要去淋雨,我们半跑半走。

在圣米扬街上这时不知是谁拿起雪块向我丢来,我们开始大叫大吼打起雪仗,
一面打一面往车站跑去。我不知怎的心情迅点激动,好似被重重的乡愁鞭打著一样
。临上车时,夏米叶将我抱了起来,我去拉恩里格的辫子,我们五六个人大笑大叫
的拍著彼此,雪雨将大家都打得湿透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虽然我一再的说夏
天我要那间迅大窗的房间。七天的日子像梦样飞逝而过,我却仍然放不下尘世的重
担,我又要回到那个不肯面对自己,不忠于自己的生活里去。“再见了,明年夏天
我一定会再来的。”我一面站在车内向他们挥手,一面大叫著我无法确定的诺言,
就好似这样保证著他们,也再度保住了自己的幸福一般,而幸福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就如同永远等待不到的青鸟一样。


 附录


 三毛异乡的赌徒


桂文亚

她赤足盘坐在小房间的地毯上。

浅棕色脸庞垂著两根麻花辫,闪动一双大黑眼。

“我的写作,完全是游于艺。是玩,就是玩,写完了,我的事情也了结了。我
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读者,也很少想到稿费,但是,文章登出来,看排版铅字,
是一种快乐。”

三毛,异乡的流浪者,仆仆风尘地回来了。

这晚,她穿著白色麻纱缀花上衣,蓝色牛仔裤,手腕上套著一对凹凸雕刻的银
镯,比起照片,本人更显得慧黠、灵秀。

“我最喜欢做印地安人。”她笑著说。

肤色、装扮,的确使她像个印地安少女,然而,举止神态,又有一股形容不出
的吉普赛。

她原本不打算回来。原因是情绪上好不容易安定住,马上又换环境,难免会很
激动,另方面,也恐怕把撒哈拉沙漠里培养出来的清朗性情,搅混了。

毕竟,还是回来了。其中一个实际理由是∶暂别荷西,可以减少他失业后的心
理和经济负担。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最大的沙漠,总面积八百万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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