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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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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私语。经常是他们拿来一本大厚书,然后手指头戳到某一面上互不相让地争辩,各自说着
自己的见解。
我是不大明白他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经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淡了,就像
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很少了”我甚至认为有几个大学生,和伏尔加河沿岸反对正教的分
裂派教徒里,那些抱着圣经不放的老家伙们一样迂腐。当然,我很清楚大学们的初衷是好的,
他们希望生活更美好,即好真理被他们空洞的评说淡化了,但毕竟没有全部淹没。他们希望
改变旧状况,我也明白,我有同样的想法。听他们讲话,经常可以发现我想说但没说的话。
接触到这些人,心中不禁狂喜,仿佛即被开禁的犯人。
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材,他们很希望用它打制出一件不同凡中央委
员的木式活儿来。
“这是天才。”他们彼此见在面时总这样把我推销出去,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
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竟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币,然后不能自己的向别人炫耀。我不
喜欢被人们称什么“天才”、“骄子”之类的,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倒是真的。有时那些指导
我学习的大学生会让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
书,我读不懂书名的含义,但我很想看这本书,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
“您瞧瞧。老弟。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别乱伸爪子了。”这个长
得很像黑种人,卷发、厚嘴唇、白牙齿的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嘲讽地对我说。
他粗鲁的训教伤害了我。后来,我还是把书搞到手,这钱,有些是我在码头做工挣的,
有上结是从捷里柯夫那儿借的。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像回事儿的书,我很珍惜,至今依然保存
着。
总的来说,大学生们对我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我读《社会学入门》一书,我以为作者
一是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二是忽略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
的功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个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大学生,听了我的疑问,他那张充满女
性美的脸上顿时庄重严肃了起来,跟我讲起了“批评权力”问题,唠唠叨叨足足一 个小时。
“你先得信仰一种真理,才可以去批评,才有批评的权力,那么你又信仰什么呢。”他
问我。
这是个在街上走都要读书的大学生,他常常因为把书放在脸上而和别人撞架。他患麻疹
伤寒病时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说:“道德必须是自由部分与强制部分的统一,统一……”可
怜这位文弱文生,因为长期忍饥挨饿落得一副病态,再加上他拼命苦读寻求真理,使他看上
去更加虚弱了。
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当他认为内心的两个矛盾达到了统一
和谐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像孩子般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还记得离开喀山十年后,我
在海尔科夫城见过他,他当时被流放了五年后又返校学习了。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之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结核折磨死的时候,他还在调和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呢。我印象
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洛血,嗓子里呼噜呼噜地说:“矛盾不统一,
就没法活了。”
再后来,他死在上学去的电车车厢里了。
我曾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殉职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油然而生。
经常来小杂货铺聚会的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之中也不乏神学院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
腾·潘捷拉蒙,是日本人。还有一个大个子有时也来,他很独特,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缌
胡,鞑靼式光头,身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扣到嘴巴下。他总是寡言少语,爱坐在角落
里,吸个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望着大家。看的出来,他很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
在我身上,不知怎么稿的,他这么一看,我心里直发虚,有点害怕。在人人争辩的大房间里,
唯独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毫不掩饰大胆地说着自己的想
法,他们争论的赵热烈,我越快活,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唇枪舌剑的辩论之中隐藏着见不得人
的虚伪主义,我听了很久也没觉察到。这个大络腮胡子在想什么呢?
大家都叫他“霍霍尔”,这里除了安德烈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过了不久我听说他
是个流放犯,在雅库梯省流放十年,刚刚同来没多外。了解他的欲望更加浓烈了,但这还不
能使我有勇气走上前和他认识,谈话。我不害羞,也不怕见陌生人,我这人从来都是被好奇
心奴役着,我渴望探知一 切未知,正是这个坏习惯使我一生也没有认认真真地研究过什么。
我听他们谈到了人民,我也奇怪自己的想法怎么和他们的那样不同呢?他们的观点是:
人民是真、善、美瓣化身,是一个神圣的群体,是高尚品德的始发地,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人
民呢?我见的有木匠、装卸工、水泥匠,我还见过亚可夫、奥西布、葛利高里。我说的是具
体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他们说的是抽象的人的整体。他们把人民看得高贵,并且愿意以人民
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可我认为真正的美好思想的拥有者是他们,在他们身上才真正体现着
博爱、自由的美好品德。
这种博爱精神是我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可是现在,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
里都散发着博爱的光辉。
这段时间,我的思想发生了重大变化,人民伟大、神圣的理论像春雨般滋润着我的心田,
那些描写农村生活的朴素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给了我新的启示。我觉得只有对人类充满了
最强烈的爱,才会激发出人追求生活意义的力量,从那以后我再不是只考虑自己,而是开始
为他人着想了。
听安德烈说,他开杂货铺赚的钱,都用来帮助这些有“人民利益是最高利益”思想的人
们了。他就像一个虔诚的助祭侍奉大主教作弥撒似的,在这些人群中转来转去,不时地为他
们的聪慧机智而欣喜。他时常情不自禁地面带笑容将残手插入怀中,另一只手捋一捋软软的
胡须对我说:“您听。多么好呵?”
这群人中有一个叫拉甫洛夫的兽医,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鹅叫,他独树一帜地发表与大学
生们相反的言论,每当这种时候,捷里柯夫就惊讶地把眼睛往下一垂,嘟嘟囔囔地说:“瞎
捣乱。”
安德烈和我一样欣赏这些大学生,可是大学生对待他却像老爷对待奴仆或酒店的小二儿
似的随便吆喝,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客人们逐渐散去,他时常留宿我,我们以地为席铺
一块毛毯在地上睡。夜里在神像前那盏灯的照耀下,我们畅所欲言,喋喋不休。他带着教徒
所特有的虔诚与欢悦告诉我:“以后能发展出百八十号他们这类出众的人才,占据国家的各
个重要位置,世界会翻个过的。”
安德烈长我十来岁,看的出来他非常喜欢红发姑娘娜斯佳,在人前他故意对她不屑一顾,
甚至和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漠,爱慕的眼光倒是时时刻刻追随其后。当只剩下他俩儿在一起时,
他就唯唯诺诺,唯命是从,露出乞求谅解的笑容,一 只手还不忘记捋着稀软的胡须。
他的妹妹玛丽亚常常站在角落里听人们辩论。她听得极为认真,神情严肃,脸紧绷着,
大眼睛瞪着,当听到辩论高时,她会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像是有人把冷水浇到了她的脖子里。
总有一个红发医学大学生围着她转来转去,他故弄玄虚伏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并挤弄一下眉
头。看上去有意思的。
秋天来了,我必须有一个固定“职业”了。我被眼前所发生的新鲜事给迷住了,活儿干
得越来越少,几乎是靠别人养活,这样的面包吃起来是困难的。我为自己找了一个营生——
到瓦西利·塞米诺夫而包坊打工。
这段时期的生活是艰难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在我后来写的短篇小说:《老板》《柯诺娃
洛夫》《二十六个和一个》等中,曾经描述过这段生活。
肉体的痛苦是肤浅的,只有精神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自从进了那家面包作坊的地下室后,就和我以前天天见面天天谈话的人隔绝了,我和他
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人来看我,我也因为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没有闲暇到安德烈那儿去。遇到假日就
睡觉或是和作坊里的工作们瞎闹。
一开始,有些同伴就把我当成了开心丸,还有一个跟小孩似的,就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谁知道我竟给他们讲了些什么呀,总之,效果不错,居然引发出他们对某种不很清晰,但轻
松,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些时候,我的故事很出色,他们或悲或怨或恨的情绪暴露无遗,我
为自个儿高兴,我私下以为我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在教导人民呢。
我也有自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那么弱小,那么无知,有时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不知道。
这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被遗弃在一个昏暗的地洞里,地洞里的人就像大虫子一样蠕动,
他们不敢正视现实,终日钻酒馆逛妓院,到妓女冰冷的怀抱中寻求安慰。
每月月底领薪水时,他们必去光顾妓院,在这个美妙日子到来的头一个星期里,他们就
开始想入蜚蜚了。等嫖宿回 来,很久很久还没有从那份甜蜜中醒来,他们厚颜无耻地炫耀
自个儿的床上功夫,以及怎样的蹂躏妓女。谈到妓女,他们一脸的不屑,甚至吐唾沫以示“清
高。”
不知为什么,当我听到他们这样谈论时,心中一阵悲伤,难过。我仿佛看到烟花巷里一
个卢布一晚上的妓女,我的同伴们迫不及待的丑恶行径,虽然可耻但尚可理解,可是其中一
些人的肆无忌惮、好色、放纵,却让人发指。当然,这里并不排除他们故意炫耀的虚荣心的
满足。对于性我有些恐惧地感到好奇,所以就比较敏感这种事,我还没有品尝过女人的滋味
儿,为此我感到心中不快:无论是妓女还是同伴都无情的讥讽我。没多久,他们再去逛妓院,
就不带我我,他们照直说:“老弟。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
“和你在一块儿别扭。”
我记住了这句话,觉得其中大有含义,可我没弄太明白。
“你看看你。跟你说别去了。你去让人扫兴……”只有阿尔及姆比较明朗地带着冷笑说:
“你像个神父,又像个不通情理的老爸。”
起初妓女们还笑话我放不开手脚,后来就愤怒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呀?”
那个漂亮丰满的四十岁的波兰“姑娘”捷罗莎·布鲁塔,是这里的“妈妈”,她用家狗
一样温顺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说:“我说姑娘们,别逗他了。他一准是有情人了,是不是?
这么健壮的小伙子,肯定给情人迷住了,错不了。”
她是个酒鬼,喝醉了就丑态百出,酒醒时则判若两人,她沉稳、冷静,体贴人的性格让
我佩服。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学院的大学生了。”她说,“他们真会玩儿:先让姑娘在地板上打
肥皂,再把赤条繁荣的姑娘手脚向下放在四个瓷盘上,然后对着姑娘的屁股用力推一掌,看
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离。一个完了,再来一个,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呀?”
“你瞎说。”我说。
“哟,我干吗撒谎呀。”她叫道,依然心境平和地说,但平和之中带着一种说服人的意
思。
“这是你们自己编造的。”
“一个姑娘怎么可能编这种事呢?我又不是疯子?”她眼睛瞪起来了。
大家洗耳恭听着我们的争论,捷罗莎继续用冷静平淡的话语述说着嫖客们的古怪行为,
她很想弄清楚人: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场的人们都厌恶地往地上吐唾沫,他们骂着粗话。我以为捷罗莎是有意诽谤我喜爱的
大学生,就对他们说大学生是热爱人民希望人民生活好的。
“你说的是伏斯克罗森卡亚街上那所学校的学生,我说的是从城外阿尔斯克波尔神学院
来的大学生。他们是教会里的,都是孤儿。孤儿们长大了必定是小偷、流氓、坏蛋。他们无
情无义。”
“妈妈”所讲述的故事和妓女们对大学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物所说的怨恨话,我
的同伴们不仅仅是厌恶的气忿,还充满了惊喜,他们发现:“这么说,这些受过教育的人还
不如我们呢。”
听他们这么说,我难过极了。望着他们,感觉这些人就像城市的粉尘,本应到垃圾堆里
去的现在却到了这间昏暗的小房间里,在这里乌七八糟的折腾一通,又带着满肚子的怨恨分
散到喀山的各个角落去了。由于情欲和生活的郁闷他们从四面八方躲到这个肮脏的洞穴里,
极为荒唐的地唱着动人的情歌,谈论受过教育的人们的轶文趣事,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讥
讽、嘲笑、敌视他们不理解的东西。我甚至认为这“烟花柳巷”就是一所大学,我的同伴们
从这所大学里获得了丑恶的知识。
可怜的卖唱的姑娘们,在污浊的地板上来回走动,一个个像霜打了,拖着脚走路。在手
风琴的哀音和一架破钢琴无可奈何的颤音里,摆动着柔弱的腰肢。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
阵朦朦胧胧的忧思,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尽人意,“赶快离开这儿。”我的心情坏极了。
在面包坊里,只要我说有人毫不为已地为他人寻求自由与快乐时,就会有人提出质疑:
“但姑娘们并不这么认为。”
然后他们开始为我进行猛烈攻击。我当时很自信,我觉得自个儿象一条不驯服的小狗,
但比大狗还要聪明和勇敢,所以我对他们毫不客气,甚至大发脾气。我认识到思考生活和实
际生活同样不容易。我有时会对同伴们的忍耐性感到愤怒,我真不理解他们会心甘情愿忍受
酒鬼老板的污辱,他们的顺从和毫无休止的忍耐精神激起了我的怨恨。
我的精神处于非常痛苦时期,就在这时,命运发生了转机我又接触到一种新的思想,虽
然它是和我敌对的,但它仍然从心灵深处触动了我。
一个风雪之夜,大风呼啸,像是要把天空扯碎似的,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仿佛世界
末日已经来临,太阳自此沉没不再升起了。这正是忏悔节之夜,我从捷里柯夫那儿出来返回
面包坊,我眯着眼,迎着风雪前行,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一绊,正跌倒在横躺路上的一个人
身上,我们彼此咒骂着,我骂俄话,他骂法文:“呀,魔鬼……”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出来,
我将他搀扶起,让他站好。他个子矮小,比较瘦弱。他一下把我推开,吼道:“我的帽子。
他妈的。给我帽子,我快冻死了。”
我帮他找到帽子,抖了抖雪给他戴在因怒而倒竖的头发上,可他却不通情理地把帽子摘
下来摇晃着,用俄法两国话骂我:“滚。滚。”
然后突然向前狂奔,消失在雪夜中了。走着走着,我鬼使神差地一回头,看见他站在电
线杆子旁,双手抱着没有路灯的电线杆子。并郑重其事地说:“琳娜。我快死了……唉,我
的琳娜……”看得出来,他喝醉了,要是我不管他,他会冻死街头的,我走过去问他住哪儿。
“这儿是哪条街呀?”他带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我拽住他的腰,拖着他向前走,一边不断地寻问他的住址。
“在布莱克街……那儿有好几个浴池……就是家了……”他用冻得发抖的声音说。
他一溜歪斜地向前走,弄得我走路很吃力,我听到他的上牙在打下牙:“要是你知道,”
他一边撞靠着我,一边嘟嘟囔囔地说。
“什么””
他停下来,一只手举起,吐字清晰甚至带点得意地说:“要是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
里……”他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身子摇摆得快站不住了。我伏下身,背着他走,他把下巴抵
在我的脑袋上不停地埋怨:“要是你知道……我快冻死了。哎呀,我的上帝呀……”在布莱
克街上找了半天才算弄清他的住所。我们终于爬到一个小配房门前,它几乎被院内的雪花淹
没了。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到了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一下门,他对我低声喝斥:“嘘,
小点声……”一个身着拖地红衣的女人开了门,手中持着烛台,把我们让进屋后,她悄无声
息地走到一旁去,也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副长柄眼镜,仔仔细细地开始了对我的观察。
我向她说明,这个人的双手已经冻僵了,应该让他脱掉衣裳,上床睡觉。
“是吗?”她说话声音像女孩儿般清爽。
“得把他的手浸在凉水里……”
她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只是用眼镜向屋角的画架指了指,那儿有一幅风景画,上面画着
树木,还有一条小河。我奇怪地看了看那女人毫无表情的脸,她居然转身走向桌子旁坐下,
桌子上点着一盏带粉红色灯罩的台灯,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一张“红桃J”纸牌。
“您家有伏特加吗?”我高声问道。她仍然无动于衷,继续玩儿她的纸牌。我费劲儿背
回来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脑袋搭拉着,港澳得通红的双手垂在身旁。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
使着我,我把他抱到躺椅上,给他脱掉衣服。躺椅后面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其中仿佛有一
个系白丝绸的花圈,在白丝绸上赫然写着:献给举世无双的吉尔塔。
“真见鬼,你轻点。”我给他搓手时,他疼痛地叫着。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中还在玩弄纸牌,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有一只鸟嘴一样尖的
鼻子和一双大眼睛。她终于举起少女般的双手,抚摸自己如假发般浓密蓬松的灰头发,用少
女般的声音发话了:乔治。你找到米莎了吗?”
这个叫做乔治的男人推开我,立即坐起来答道:“他不是去基辅了吗?……”“是的,他
去基辅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纸牌。我感觉她说话简单明了但很冷漠无
情。
“他就回来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真的吗?”她又喃喃自语道。
几乎赤裸的乔治跳下躺椅,跪在女人脚前用法语说了几句话。
“这我不在意。”她用俄文答道。
“你知道吗?我在这冰天雪地和狂风中迷了路,我差点儿冻死,”乔治紧张地对女人说,
一边还轻轻地揉着女人的手。
乔治看上去有四十来岁,黑胡顺红色嘴唇的脸上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情,他用手狠劲儿地
抓着马鬃似的灰发,此时他咬字已经很清楚了。
“明天我们去基辅。”那女人人像是问话,又像是下决心似宣布。
“好吧,那就是明天去。不过现在该休息了,你快上床睡觉吧,都快半夜了……”“米
莎今晚不回来吗?”
“不会的。这么大的风雪……走……我们去睡吧……”他手持灯盏扶着女人进了书橱后
的小门,我一个人在外屋呆了很久,内心平静地听着乔治沙哑的低语。暴风雪像是长了毛爪
子,不时地抓着窗玻璃,地板上化了的雪水羞涩地反射出烛焰的光辉”房间挤满了家具,暖
融融的,让人心情很放松。
乔治总算是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手中的台灯罩撞击着灯泡。
“她睡了。”
他把灯放回原入,站在屋子中央,若有所思,眼睛也不看我,说道:“怎么说好呢?今
晚如果没你,我早就冻死了……谢谢你。
你是干什么的?”
他把头一侧,倾听着里屋里细微的动静,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她是您妻子?”我小声说。
“是妻子,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他望着地板,声音虽不响亮但十分清晰,并开
始用手狠抓头发。
“对了,你喝茶吗?”
他迟钝地走向门口,又猛地站住,他想起来佣人因为鱼中毒住院了。
我说我自个儿来烧茶炊,他表示赞同。他一定是忘了自己几乎赤裸着身子,只顾光着脚
啪嗒在地板上走,他把我带到一间极小的厨房里。背向炉火说道:“要不是你,我大概早死
了。太感谢你了。”
猛地他浑身抖动了一下,恐惧地瞪大双眼。
“万一我死了,她怎么办?天埃……”
他看着漆黑的卧室门口,快速地小声说:“她有病,她有个儿子是音乐家,后来在莫斯
科自杀了,她还在盼他回来,已经两年了……”我们一起喝茶时,他语无伦次地讲了许多稀
奇古怪的话。
他告诉我这个女人原来是地主,他是历史老师。给女人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德国人,是
个男爵),到歌剧院谋生。虽然她的丈夫使尽解数,但也无济于事,他们始终过着快乐的同
居生活。
他眯着眼一个劲儿地瞅着厨房里的某个角落的什么东西和火炉旁已经破料的地板。他端
起杯喝了一口热茶,烫得他眉头一皱,眼睛直眨。
“你是干什么的?”他问我。“噢,烤面包的工人。怎么不像?为什么?”
他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像只入网的小鸟一样惊慌地望着我。我简单地讲述了我的历史。
“噢。是这样。”他轻声叫着,“是这样。……”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变得活泼了,他
问我:“你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吗?一定读过吧?”
他的脸变得歪歪扭扭,嗓子里发出让人惊异的尖哑声愤怒地说了起来:“多么动人的故
事。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幻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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