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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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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里是什么?”梅玲由另一辆车上问。
“白米。”老彭说,“这卫兵认识我。”他不敢说,怕车夫听到。
道路又黑又不平坦,车杆上的灯影又映出车夫凌乱的脚步。虽然缓步慢行,黄包车还是晃来晃去,没有风,但晚秋的空气却冷得刺骨。梅玲呼吸到乡下新鲜空气,像鲜麻一样又干净又卫生,夹杂着植物的芳香和远方木柴的烧焦味,偶尔又掺杂着湿泥和家畜粪便的异味,在黑暗中更加显著。在暗淡的星光下梅玲也可看到高高的柳树、农舍和西山棱线的黑影,她往后躺,抬眼看见空中闪烁的星星,这是她在城里很少能看到的。今夜特别怪,又很刺激,也很美,她不了解为什么山边棱线这样远。她发现到了乡野的魅力。
“真好!”她感叹地说。
“什么真好?”老彭在她身后问。
“乡村、土地、山丘、星星,和晚上的新鲜空气……”
“我还以为你不喜爱哩。”他只是说了一句。
“为什么?”梅玲有点伤心地说。
“你们这些住在都市的有钱贵妇。”
“我不是贵妇。”
“可是博雅告诉我你结婚了。”
“我虽然结过婚,但我离开了他。”
“你们离婚了?”
“不,没有,他也没休掉我,我跑了……以后我再跟你说。”
梅玲还得转过头来说,说话很不方便。车夫都在注意听,老彭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照顾梅玲的责任突然落在他身上,他觉得很困扰,但也只好担当了,他和梅玲渐渐熟了,梅玲也深深让他百思不解。
他知道博雅为何迷恋她。他成熟的眼光可以看出来,她外表虽天真,但在她内心深处却不尽然。他看过很多男男女女,也听过不少的罗曼史,他认为青年男女似乎充满了欲望和热情。爱情总带着可怜的意味——情感越伟大,故事越悲惨。因此他对恋爱中的男女特别和气。当他看到梅玲衣冠不整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睛自然地避开了她,不是因为他对女性没有兴趣,而是他身为男人的自然反应。他的脑子把女性的魅力和五官的欲望归为一类,他所能看到的是抽象女性,而不是眼前可爱的少女。少女是渴望与情感的化身,女人的眼睛和声音是外在的表现,当他看到梅玲的眼睛和悦耳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感到怜悯,可怜这一双眼睛和嗓音控制了她必须遭到的劫运。


《风声鹤唳》陆(4)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前面有急促的的脚步和热闹的声音。老彭用手电筒照了照看了看究竟。一群士兵似乎向他们走来,然而灯光太暗,看不清楚。
脚步声更近了,他们是敌还是友呢?这里是日军的占领区呀。
“也许是我们的人要进城突击了。”梅玲说。
“让我们抱最好的希望、最坏的准备吧。”老彭说,“别怕,轻松点。”但他也在担心车上的一篮炸药。
士兵现在已离他们十码之远了。有两个人掏出左轮枪。“谁在那边?”一个大叫着。
“我们是过路的人。”老彭答道。那人说的是中国话,他松了一口气。
出乎意料之外,他现在看到一个身穿黑袍,带着钢盔,眼睛和胡须一看便知是外国人的人。
老彭下了车说:“我们是中国人。”
“你们去哪里?”
“到山里去。”
“口令。”
“赶路。”
听到这话,士兵收回了左轮枪。
“同志。”他们几乎大叫起来,他们有六个士兵,除了那个外国人,只有两人有武器,穿军服。
“这外国人是谁?”老彭说道。
“他是意大利神父,我们要送他回城。”
那位神父看起来很疲劳,他也会说中文,只有外国人拥有的重音。“我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们都是好兄弟,我们也是上帝的子民。”
他的嘴很小,看起来很健谈。他提到“上帝的子民”又带着外国口音,士兵们都笑了,连车夫也一起大笑了,清脆的笑声在夜间的乡村里显得十分清楚。
“他不是坏人,我们捉到他是在一个庙里面,”首领说,“他似乎受过不少教育。我们要和外国人交朋友,所以送他到城门去。”
“离前面的村庄还有多远?”
“只有一里。”
老彭把首领带到车边,叫他提起竹篮,那个人立刻明白。
“我们要到村长家过夜,”老彭说,“我不能自己提去,你们回来时能否顺便带走?”
“可以,我们也要停在那里。”
士兵继续向前面城区走去,他们穿过一个石头桥,进了村庄,四处都安静了。他们到了大土院,认出了门楣上的字,就开始敲。
一个老人来开门,他姓李,他是这村庄最年长的人,他正等着欢迎老彭,土炕也烧热了。
车子走了,老彭和梅玲被带进屋里。房里空空的。
“敌人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老人解释说,“不能拿的也被烧毁破坏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那张桌子好像是用残骸做的。房间一边是宽宽的土炕,冬天由外面燃烧,上面放着粗粗的旧褥和旧被子。
“你们今晚睡在这边,虽不舒适,但很暖和的。”
老人大概六十岁左右,黝黑的双手及面孔,下巴留着稀疏的胡子。他从大土罐里倒出茶来,拿给客人。
“他是你女儿?”老人问。
老彭说,她是他的侄女,然后问:“这里安全吗?”
“喔,现在十分安全,日本兵已经向南方走了,在一个月前,他们曾经过这里,我们现在有人保护。这不仍是中国人的地方吗?我们的村民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两个儿子在山里。”
墙上挂着一管猎枪,老彭指着说:“你打猎吗?”
老人笑着说:“年轻时打过,不过九月七日我用那支枪杀过一个日本人。”
时候不早了,他们打算休息。梅玲睡在大炕的一侧,老彭睡中央,老人睡另一侧。黑夜中两个男人谈得很投机。
梅玲躺着想一些事,和过去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合衣躺着,只脱下鞋子,她现在觉得很暖和,就在夜里起来把腿鞘和袜子都脱掉了。她在城外一个村子里,而博雅却在舒服的家中。很难想起博雅,因为四周太新奇了,她感觉好远好远。但是她知道离北平墙仅几里路的地方——气氛全不一样了。今晚在路上看到的一些事都具有振奋人心的感觉,车夫、军人、外国神父,以及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清脆笑声,都和城市里熟悉的低语笑声、躲藏,以及恐惧一切不一样。她又想起了天空中一大片闪烁的星星和西山绵延的棱线。每件事在这儿都是伟大的、强壮的、自由自在的,就像在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笑声。
她蜷缩在毛毯内,把臀部四周小心地盖好,免得碰到硬的土炕。老彭正问老人如何生活,老人回答说,这边的人都吃蔬菜过活,肉类很贵,家禽、肥猪也被杀完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养小鸡、小猪等……
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士兵们从外头回来也回到院子来睡时,她睡得很熟,以至于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见。


《风声鹤唳》柒(1)
天刚破晓,她就被军人的喧闹声吵醒,军人早已起床,准备出发。老彭已经醒来,正把弹药篮子交给他们。老人在厨房里,为大家煮麦粥。
“士兵们要到山里去,”老彭说,“跟他们走最好。他们想替我们扛行李。他们认得路,可以节省我们不少时间。”
梅玲正在穿鞋,手上的翠玉镯子碰着土炕吭吭响。
“你何不把镯子脱下来?这样会引人注意的。”
“我没办法,要套一辈子。”梅玲说。
在暗光中她摸到外衣,匆匆穿上。她进院子,先在门边扣好灰棉袍。有几个游击队员坐在地上系草鞋,一个士兵正在打绑腿,首领则站起来把臃肿的中国袍子塞到军裤内。
“你们昨晚睡在哪里?”梅玲问道。
“就在院子里呀,姑娘。不然还有什么地方。”有人回答说。
“你们不累呀——昨天走了一整天,又起得这么早?”
游击队员们发出一阵大笑。“这不算什么。”首领说。他还在用力把厚衣裳塞到军裤内。他指指穿军服的伙伴说:“这家伙走了六千里,由江西到西藏边界,又随八路军到过西北。”
“你的腿是钢做的?”
那个军人被漂亮的少女一捧,露出天真的微笑。“一个人若要做革命志士,就要先锻炼身体。”他说,“有时候我们得用担架抬病人或伤兵走山路。脚一滑摔倒,就会落到无底的深坑里,连你扛的病人一块儿摔下去。”
“革命志士可不自吹自擂哟。”首领和气地说。那个军人满面羞红,像小孩似的。
吃完简便早餐,大家就上路了。早晨的空气清新宜人,东边的天色愈来愈亮,眼前山腰的颜色也改变了。梅玲发现步调快了些,但是她个子小,软底鞋和绑在足跟的腿鞘使她在石路上走得很舒服。
他们在一座村庄歇息,村民似乎和游击队很熟,供上茶水和麦饼。谢过了他们的招待,大家又动身前进,穿过一条铁路,来到山脚下。有四分之一里的路程很像干河床,不容易通过,但是穿便鞋的游击队扛着行李一个石头一个石头跳过去。然后大家沿一条小径走,穿过不少矮丘,最后来到一间隐在山脊中的庙宇内。
他们是在大约十点钟到达的。庙宇内大厅里全都是人,厅内正上着政治训练课程。一个留短发、穿灰制服的胖女孩站在镀金菩萨的前端,正在训话呢。群众都穿着蓝色农夫服装,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很多人蹲在地上,也有人倚墙、倚柱而立。这位少女似乎很会对农民群众讲话。她的声音又大又粗,但是一说到“切断通讯”,她的发音太有力了,以至于大家真的在想象切断的铁路、电讯和电话。她说话带有阳刚之力,把听众完全吸引了。
在庭院走廊上有很多男女学生,也有手牵手在树下散步的。他们面色愉快,举止如此喧哗,几乎引起优雅社会的反感。他们的穿着混合了新奇和朴实的特色,半军半民,半西半中,以至于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杂乱无章,尤其男女不分。男青年穿衬衫,短裤和皮鞋。有些女孩子头戴小帽,身穿大口袋的棉袍,打绑腿,穿草鞋。有人穿着咔叽衬衫和漆黑布裙的学生服,加上束带袜和布鞋。少数还穿着长袍。梅玲看到一对年轻人坐在石头上,正辩论得起劲呢。另外一个男孩子正在吹口琴。一位少女的短发由帽缘滑出来,口袋里露出一支自来水笔。有一位女生挂着手表,却穿草鞋,戴宽边的农夫帽。说来令人不解,也难以相信,这一代竟完全离开家,脱出社会传统,逃开个人的命运,被私人环境所驱使,或者被一个高贵的理想所推动,要在这个宇宙中建立崭新的生活,大家聚在这里追求灵魂的自由。一切都坦率、单纯、现实而合理。短发不只是一种发型,也是一种方便。他们正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仿佛人类文明从来就不存在似的,只有手电筒和钢笔例外。他们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想什么就想什么,想到了就直接说出来。如果他们找的是精神自由,他们已经找到了。
梅玲和老彭被带到庙堂的一个房间,那是地方总部的办公室。行军床边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木凳,一个高个、面色黝黑,年约三十岁的男子站起来迎接他们。梅玲觉得,以他的权位来论他算相当年轻了。
“彭同志,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你有什么计划?”
老彭把计划说出来,军官告诉他们,两条线路上都有激战发生,但是答应研究看看。
他以大忙人的姿态坐下来,显然对自己的计划要比眼前客人的问题更加关切。“敌人正沿两条铁路往下攻,”他解释道,“他们会占领干道,我们必须像毛细血管,把他们的血液吸出来。敌人到哪里,我们也到哪里,事实上,敌人进城后,我们更容易组织乡间的人民——等大家见过他们的兽行以后。那是我的经验。”
他说话充满安详的信心,却没有一般军官的派头。他穿着棉制服,没有挂级别徽章,看起来就像农夫似的。现在他似乎轻松下来,看看梅玲说:“你为什么要去上海呢?这边有趣多了。”
“但是我必须到上海去见一个亲人。我们怎么走法?”
“用脚走哇。”他笑笑说,“你如果运气好,我们也许能替你抓一匹敌人的战马。说不定你要在这儿等几天,我们经常有人到南方去。同时,你可以和其他女孩同住一个房间,我带你去见李小姐,喏——他们正在唱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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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柒(2)
年轻的毛军官陪他们出了院子,向大厅走去。群众正在唱一首军歌。
“他们唱的是什么?”
“《游击队之歌》,”毛先生答道,“这是我们最先教授的一些项目之一。”他指着领头的人说:“那就是李小姐。”
当他们在半小时前进屋时,带头的少女曾经转头看看梅玲,但是现在她正领头全力指挥唱歌。大家似乎唱得很起劲。不过现在有很多人转头注视身旁的这位美女,歌声几乎中断了,只有前排几个人继续唱。
李小姐用一根看来像和尚用的鼓棰敲敲桌子。
“怎么啦?”她大声说。
现在大家完全停住了。男士们看看梅玲,又看看他们的老师。后者一再地拍桌子。
“现在开始再来一次,把字念准。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大家吼道。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现在再从头开始。”
这次他们唱得比以往更起劲。唱完,李小姐用她那沙哑的男音说;“在我解散你们之前要问几个今天和昨天学过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打仗?”
“保卫我们的国家!”大家吼道。
“我们国家有多少年的历史?”
“四千年。”
“我们和谁打仗?”
有人叫“日本”和“东洋鬼子”。
李小姐似乎不太满意。一个蹲在前面的人喊出:“日本帝国主义!”老师才点头认可。
“是的,日本帝国主义。”她重复地说。但是下面有人嘟哝说话,表示他们不太懂。
“敌人进攻我们要如何?”
“撤退。”
“敌人撤退我们要如何?”
“进攻。”
“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进攻?”
“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我们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
“团结人民群众。”
“中国要怎样求胜?”
“切断交通。”
“还有一个问题,我是你们的老师吗?”
“不,你是我们的同志。”
全体解散,大家看来都像快乐的孩童。李小姐转向客人,司令介绍老彭和梅玲,告诉李小姐带梅玲到房间去。
他们很早用晚餐。梅玲身边坐着一位十分文静的少女,显然是乡下来的,话中有北方口音。梅玲问她家住在哪里,她只说是天津附近的人。这个少女要和梅玲共卧一床。她圆脸,有点黑,黑眼中有着渴望、饥饿的光芒。身穿一件旧的农夫衫,露出结实发红的手臂,决不可能是学生。其他女孩子没有人和她说话,梅玲在新团体中也有点不自在,宁可和她谈话。
晚饭后她问两人能否一起散步。一条走道由寺庙通向空地附近的一条幽径和一片小树林。沿着曲径向前,她们来到一块岩石边,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梅玲问她。
“玉梅。”
“我叫梅玲。你要参加游击队?”
“我想是吧。”她的语气并不肯定。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这是偶然,我没别的地方可去,日本人。”她非同寻常地强调最后一句话。“你又为什么来这儿呢?”
“也是因为日本人。”梅玲说。“告诉我你怎么来的?”
“我是跟叔叔由天津逃出来的,我们沿长城走,有个游击队正在招人,我叔叔就参加了。他被派到冠县,从此我就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已经三个礼拜,可能他被杀了。”
“你几岁?”
“二十一。”
“你结婚了吗?”
女孩子点点头。
“你丈夫呢?”
“他被鬼子杀死了。”
“在战场上?”
“不,我结婚才一个月,七月日本人来到村子,其中一个士兵进来了……真无耻。”少女满面通红,梅玲明白了。“我丈夫想救我,被刺刀杀死了。”
“你如何逃走的?”
“鬼子离去……事后,我想死,但是叔叔说我丈夫是家庭唯一的继承人,也许他已有儿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们能否分辨?我从未对别人说过此事。”
“分辨什么?”
“分辨出鬼子的小孩和中国小孩。”
突然间少女泣不成声:“分得出来吗?只要有人能确定……我会折磨他……天哪,我要怎样折磨他!如果没人分得出来,最好别让孩子出生。”
少女身体颤抖,眼露凶光。“我怎么办?”她重复一遍说,“不过如果是他的孩子,那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梅玲无法安慰她,或者甚至是合理的答案。“鬼子来之前,你怀孕没有?”
“没有,我怎么知道呢?那是我们的蜜月哩。”女孩平静些,继续说下去。“不过是鬼子的娃,我会知道的。”
“你知道你丈夫的容貌。如果小孩像你丈夫,你就知道是他的骨肉。你必须有耐心。”
“如果不是,你认为我会养一个鬼子的小孩吗?”
“你不用担心。如此不正常的行为不会有孩子的。要阴阳调和,才能有孩子。”
“你能确定吗?你有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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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柒(3)
“是的。这是真的,除非阴阳调和,你不会受孕的。你若怀了孩子,相信我,一定是婚生子。”
梅玲只想缓和她的畏惧,尽管自己也没多大信心。
少女的脸色渐趋开朗,仿佛放下心来,但是仍想寻求更多保证。
“你爱你的丈夫吧?”梅玲温和地说。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我是新娘。你可曾听说过新娘和新郎头一个彼此就不相好的?”少女的眼睛一度充满野性,此刻却是柔思无限。把秘密告诉梅玲,发现反应,又有同情心,少女就开始依赖她了。“你要离开我们?”她突然说。
“是的,去南方。”
“让我跟你走。”
梅玲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我和彭先生同行,他是一个奇妙的好人。不过我们要去上海,必须穿过战区,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过我这遭遇,死反而是解脱呢。”
“别说这种话!”梅玲叫道,“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也许就在这几天。如果你真想和我们走,我和彭先生说说看。”
少女现在察觉到自己是对一个小时前尚完全陌生的小姐说话,同时她看到梅玲的美貌和好衣裳,几乎后悔说了那些话。
“噢,你是幸运的人,”她说,“你有亲人和金钱。我只是个可怜的乡下姑娘。”
梅玲温柔地看着她:“你说我幸运?等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正是日落时分。少女说她们该回寺庙了,房间里没有灯,玉梅说她们如果迟到,李小姐会骂人的。
“你怕李小姐?”
“嗯,她会骂人。她不了解我,还怪我不快活。”
“你没告诉她你的事情?”
“我何必告诉她?我不敢让她看到我的眼泪。”
由于彼此有了新的了解,以至于那天晚上两人同躺一床。一个小房间两张床住四人。她们在黑暗中脱衣,尽可能把东西摆好。另外两个是女学生,各有一个爱人,她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恋爱、文学和战争,梅玲和玉梅静静地躺着,只低声说话。
“我不懂她们,”玉梅说,“你能看和写吗?”
“会。”
“她们说些什么?”
“她们现在谈现代世界的女权。”
玉梅不懂“女权”的意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另外两个女孩子停止交谈了,她才对梅玲低语。
“你还醒着?”
“我睡不着。”
玉梅握住梅玲的手,放在她肚皮上。“你想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了?现在是十月。我是六月初结婚的,你怀孩子的时候是这样吗?”
“我说不上来。”梅玲低声说,“不过别担心。是他的孩子,我敢确定。”
她们两人都装睡,但是没有一人睡着。梅玲躺着,尝试去搜集一天杂乱的印象,然后又试着不去想它,只想博雅。少女的故事烦乱了她,她自己的身世回忆也像离谱的梦境般重返。然后她听到少女在她身边哭泣,此刻明白她眼里的凶光了。
“你一定要多保重。”梅玲轻声说。但她已经知道自己决不能留下这位无助的少女。
第二天早晨,梅玲告诉老彭有关玉梅的事情,并介绍给他,他也视为理所当然,如果少女要跟他们走,不能拒绝帮她,他说他会向司令谈。
午餐后,梅玲随老彭去见那位军官。
“我一直替你们注意这件事,”他说,“日本人沿着两条铁路正向南推进,两条线路间有激烈的战争,日本兵也很多。整个地区都有我们组织的游击队。如果你一个人走倒十分简单,但是带着像这样的年轻小姐——”军官看看梅玲。
“是的,我负责她的安全。”老彭说。
“在郑州附近会碰到真正的战斗,我想以下的火车也不可能让平民使用。你何不走路到天津再乘船呢?现在那个方向日本兵很少,我可以安排骡子或草驴,还会给你我们地区的通行证,每一个重要的大站我们都能派向导给你。那条路安全多了,也快多了。”
军官的口气很诚恳。老彭看看梅玲,她曾告诉过他不愿再进入沦陷区。“我不怕战斗,”梅玲说,“我们若不走天津,要多少时间?”
“谁知道?”老彭说,“对我,这无所谓,反正我要去内地。你不是希望能尽快到达吗?”
梅玲点点头。
“那我们就走天津吧,只要两三天的时间。”
她的异议似乎被征服了,但是害他脱离原来的路线,她觉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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